中国文学批评-扬雄、桓谭的文章不朽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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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前边说,古代把文学不看作独立艺术,而看作有用的东西,就是把文学看作道德和政治的附属品。古时本有立德、立功、立言三种的分别,都把立言看作立德、立功的附庸。所以文学批评,都含这种眼光。我所说的“抱守古义”“回光返照”,都是这种情形。扬雄是抱守古义的健将,我们看他的批评,是何等的严正。

    但是这里有一种变化,不知不觉地从扬雄身上生了出来。古时人并不把著书作文章,当作一回了不得的事。即便孔子定六经,也不过是借经明道,并不以文章艺术为六经本身的价值,也未尝以为即此可以不朽。文学本身可以不朽,这种观念,反从这位“抱守古义”的扬雄引了出来。《汉书·扬雄传》说:

    雄实好古而乐道,其意欲求文章成名于后世。

    我们通观扬雄一生的历史,就可以知道他抱这种观念是很坚牢的。一切荣利声名,皆不屑意,但只默默地作文章。他实在是有乐于此,认为这是一种了不得的事。孔子是不行道于当时然后才著书,扬雄并没有立功于当时的意思。他是生性恬淡,爱好文学,因此就觉得文学领域的里面,大可以回旋咧。后来魏文帝《典论》里说:“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可以说是扬雄开其端。

    与扬雄同时而年辈差后,又最佩服扬雄的,就是桓谭。他时时和扬雄讲论。他两人的主张,可算是沆瀣一气。桓谭的《新论》,本也是批评界里一种好古书,但可惜已经丧失不传。清严可均的《全上古三代汉魏六朝文》里搜辑了一点,只可略见大凡。我们看王充《论衡》里推崇桓谭说:“子长、子云论说之徒,君山(桓谭字)为甲。”就可以知道桓谭的批评眼光是如何的有价值。现在就他们所辑的残缺不全的《新论》来看,这位批评家一说到文学,必推尊扬雄。他很明白地说扬雄是圣人,又说少时极慕子云之丽文高论,要从他学赋。这些零辞断句是很多的,读者可以自己去翻阅严可均的辑本。我这里所要说的,只是他和扬雄心心相印的文章不朽观。

    扬雄在当时是寂寞少人知的。只有侯芭、桓谭一二人是他的真知己。桓谭表彰他的话尤多。《汉书·扬雄传》说:

    时人皆曶之……而桓谭以为绝伦。

    又说:

    时大司空王邑、纳言严尤闻雄死,谓桓谭曰:“子常称扬雄书,岂能传于后世乎?”谭曰:“必传,顾君与谭不及见也。凡人贱近而贵远,亲见扬子云禄位容貌不能动人,故轻其书。……若使遭遇时君,更阅贤智为所称善,则必度越诸子矣。”

    桓谭心中以为文章之传,不必借声名势利;文学的本身,毕竟能够自己表现出来,供人家鉴赏,好文章必有“贤智称善”鉴别它的价值的。又《新论》里说:

    谓扬子云曰:“如后世复有圣人,徒知其材能之胜己多,不能知其圣与非圣人也。”子云曰:“诚然。”(严可均辑本)

    这虽是残缺的断句,但也可以见得他两人相信文章魔力之大了。大概桓谭说这话时,是正在那里和子云谈论子云自己的文章。子云本是自拟于圣人的,桓谭也推他为圣人;他这话的意思,是说将来如果再出一个圣人,他看了你的文章,必佩服你的才能在他自己之上,至于你是圣人或不是圣人,恐怕他就不能知道了。这分明是说:“文”和“道”比较起来,“文”的不朽性或感人之点,远胜于“道”了。

    文学之独立不朽,到这里就成了一定的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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