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学批评-王充论创作的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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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桓君山的文章不朽观,到王充《论衡》里,又大张旗鼓了。王充是很佩服扬雄和桓谭的人,所以他的论调和扬、桓二人最相同,而且还要更进一步。王充也是一个淡泊自居、爱好文章的人,他看文学的价值高于一切。他以为不特文学不必借道德事功而增重,反而道德事功要借文学而增重。《论衡·佚文》篇说:

    玩扬子云之篇,乐于居千石之官;挟桓君山之书,富于积猗顿之财。

    又说:

    文人之休,国之符也。望丰屋知名家,观乔木知旧都。鸿文在国,圣世之验也。

    他这样看法,已经超过扬、桓二人了。所以他认为世间一切的东西,没有比文学更为重要的。《佚文》篇又说:“《易》曰:‘大人虎变,其文炳;君子豹变,其文蔚。’又曰:‘观乎天文,观乎人文。’此言天人以文为观,大人君子以文为操也。”又《书解》篇说:“地无毛则为泻土,人无文则为朴人。”这些话更是把文学当作人生必要的条件了。王充对于文学批评最重要的贡献,就是分别纯文学和非纯文学。他的《佚文》篇里说:

    论发胸臆,文成手中,非说经艺之人所能为也。

    又《书解》篇说:

    著作者为文儒,说经者为世儒。世儒业易为,故世人学之多。……文儒之业,卓绝不循人,寡其书,业虽不讲,门虽无人,书文奇伟,世人亦传。……汉世文章之徒,陆贾、司马迁、刘子政、扬子云,其材能若奇,其称不由人。世传《诗》家鲁申公,《书》家千乘、欧阳、公孙,不遭太史公,世人不闻。夫以业自显,孰与须人乃显。

    他这文儒和世儒的分别,即是纯文学和非纯文学的分别。照他这样看来,像扬、马诸人的鸿文大笔,才有价值。凡是创作的文学,直说己意的文学,方可为贵;那依草附木、傍人门户的作品,就不足论了。本来汉朝的文人,有一种专于讲说六经,拘守章句的。这种叫作章句之儒。至于一班有天才的文人,多不愿做这种事。我们看司马相如、扬雄、桓谭,照班固、范晔所叙,都是一种佚荡不羁,博通今古而不为章句之业的人。

    但是我们要晓得,王充所分别的,并非就和后来六朝人分别美的文学,像萧统《文选》所代表的观念一样。王充所大声疾呼的,不过是说一个文人,应该尽量发挥自己的意志,发为著作,方为可贵。那些经生拘守章句,依人篱下,即有作品,也不是自己的面目,不足为奇。他并不一定说作诗赋辞章的,才算文学。他所注重的,反是那些论理论事的著作。不过自从他建立了创作的天才高于笃实的学者这一种观念,文学的真价值就特别表露出来。他的话,一半也是针对当时的弊病讲的。汉朝的经生,多趋于利禄之徒,有些人品很卑污的,曲学阿世,或者甚至于附会当时的妖言惑众的话,以取悦人君,取悦世俗;像西汉的公孙弘,以《春秋》附会惨刻的政令,东汉的经生,又欢喜说谶纬之言,以迎合光武诸帝的嗜好,都是很可笑的,我们看司马相如谏神仙谏封禅,扬雄恬淡不求荣利,桓谭当着光武面前,极力排斥谶纬之言,岂不都是风骨高超,加人一等吗?即便王充自己,在《论衡》里,也时时对于世俗一班迷信妄诞的议论,像祥瑞鬼神等等,都大声纠正,毫不苟且。从这种超然物外的精神产生出来的文学,文学之超于一切,岂不是应该的吗?这也正是文学所以能够独立不朽的缘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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