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学批评-发挥“文德”之伟大是刘勰的大功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文心雕龙》,是文学批评界惟一的大法典了。这是人人心中所承认的公言,无论哪一派的文家,都不能否认。不但能上括经史诸子的文心,中包魏晋六朝的辞理,即便后来唐宋元明一直到了现在一切的单辞片义只证孤标,无不一网兼收,洪炉并铸。它的规模,真是大不可言。孙梅的《四六丛话》卷三十一里说:“按士衡《文赋》一篇,引而不发,旨趣跃如。彦和则探幽索隐,穷形尽状,五十篇之内,百代之精华备矣。其时昭明太子纂辑《文选》,为词宗标准;彦和此书,实总括大凡,妙抉其心,二书宜相辅而行者也。自陈隋下及五代,五百年间,作者莫不根柢于此,乌乎盛矣!”其实彦和所说的,还有超过昭明太子的地方;深探经史诸子立言的条理,是昭明所不曾做到的了。对于《文心雕龙》这部书的特色,我们来说,不如彦和自己说。凡是古人这种大著作,所有的自序,都是自表曲折的用心,详细告人以探索的门径,不是随便说一点缘起的。要知道《文心雕龙》的宗旨,务必要细读他的《序志》。

    他作这部书的宗旨,好像是自居于孔门文学之科。他说他自己梦见孔子之后,就想“敷赞圣旨”。但是:

    敷赞圣旨,莫若注经。而马郑诸儒,弘之已精,就有深解,未足立家。唯文章之用,实经典枝条。五礼资之以成,六典因之致用,君臣所以炳焕,军国所以昭明,详其本源,莫非经典。

    他觉得文章是一切的根本,所以就以推阐文心,为“敷赞圣旨”的工作。看他意思,好像以为这种工作的价值,还在马郑注经之上。我们看近代古文家的健将曾国藩说:“古之知道者,未有不明于文字。……所贵乎圣人者,谓其立行与万事万物相交错而曲当乎道,其文字可以教后世也。吾儒所赖以学圣贤者,亦借此文字,以考古圣之行,以究其用心之所在。”这种精义,岂不早有刘彦和先发其覆吗?彦和又以为后世文风日坏,应该拿古圣的正训,来提醒学者。所以他《序志》里又说:

    而去圣久远,文体解散。辞人爱奇,言贵浮诡,饰羽尚画,文绣鞶帨,离本弥甚,将遂讹滥。盖《周书》论辞,贵乎体要;尼父陈训,恶乎异端。辞训之异,宜体于要。于是搦笔和墨,乃始论文。

    这又是针对时弊的话。从前有人说:陶渊明人非六朝之人,文亦非六朝之文。刘彦和这种抗心独往、冥契道真的态度,也可以说是人非六朝之人了。他的书,除了《序志》一篇外,共四十九篇。前二十五篇,分论各种文体,是论其外形。后二十四篇,评论文章的作法,是论其内心。他自己所谓篇数准乎“大《易》之数,其为文用,四十九篇而已”,正是他托体甚尊的地方,也就是说这《序志》一篇,通贯四十九篇的宗旨。我们看他自己顺叙四十九篇的篇意,十分清楚:

    盖《文心》之作也,本乎道,师乎圣,体乎经,酌乎纬,变乎骚。文之枢纽,亦云极矣。若乃论文叙笔,则囿别区分。原始以表末,释名以彰义,选文以定篇,敷理以举统。上篇以上,纲领明矣。至于割情析采,笼圈条贯,摛神性,图风势,苞会通,阅声字,崇替于《时序》,褒贬于《才略》,怊怅于《知音》,耿介于《程器》,长怀《序志》,以驭群篇。下篇以下,毛目显矣。

    足见得他的分篇和次叙,皆有用心。上二十五篇为大纲,下二十四篇为细则。从前孔门六义之分,以风、雅、颂为《诗》之异体,以赋、比、兴为《诗》之异辞,前者为外形,后者为内心,以内心成外形,所谓以此三事成彼三事。彦和的衡鉴方法,大有得于孔子的规模。本来自魏文帝《典论》以后,论文的书很多。彦和所以不同于人的地方,他自己也有详说:

    魏《典》密而不周,陈《书》辨而无当,应《论》华而疏略,陆《赋》巧而碎乱,《流别》精而少巧,《翰林》浅而寡要,……并未能振叶以寻根,观澜而索源。不述先哲之诰,无益后生之虑。

    “振叶寻根”,“述先哲之诰”,是他的特色了。至于他每篇所说的话,自然不见得句句和人家无所雷同,但他又明白告诉人说:

    及其品列成文,有同乎旧谈者,非雷同也,势自不可异也。有异乎前论者,非苟异也,理自不可同也。

    这种公正的态度,正是他所以自成其伟大的缘故。

    至于我们想领略刘彦和这个人的精神和他全书总相,我以为即开宗明义第一篇的《原道》,可以代表。“道”就是自然之道,大宇宙中一切万事万象,无往不是道,即无往不有文章。道因人而垂文,人因文以明道,鼓天下之动存乎辞,知道这个道理,就知道“文德”之所以大。魏文提出文气,沈约提出文律,彦和的“文德”说,正是“振叶寻根”的议论,高于一切了。所以“文德”之说,可以做他的总代表。其他小的美点,本也一时说不尽。我略举一端做个例子。譬如唐朝刘知几的《史通》,自然也是了不得的书;虽是专门论史,但他自负兼有从《法言》一直到《文心雕龙》这些书的美点。像他那些《惑经》《疑古》诸篇,拘文牵义,琐琐争辩,实在全没有通人的气象。我们只要一看《文心雕龙·夸饰》篇所说:“虽《诗》《书》雅言,风格训世,事必宜广,文亦过焉。是以言峻则嵩高极天,论狭则河不容舠,说多则子孙千亿,称少则民靡孑遗,襄陵举滔天之目,倒戈立漂杵之论:辞虽已甚,其义无害也。……孟轲所云‘说《诗》者,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意也’。”这一段话,就可以大破知几之妄。一个是鸿文妙手,一个是拘墟之儒了。没有文学修养的人,不但不可以做文人,也何尝能够通经著史呢?彦和的学问十分博大,他这书可以说是总括全体经史子集的一部通论。他深通内典,曾随僧祐手定定林寺的经藏。《梁书》里说他“依沙门僧祐……遂博通经论,因区别部类,录而序之”,那又可以说是他为内典而作的《文心雕龙》了。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