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二月,滴雨未落,天干熏厉,土地龟裂,至于六月末,已露飞蝗之兆,谣言四起,民心动摇。
几日之后,关内道、河南道、河北道、河东道、山南道、陇右道皆陆续发函,粮草告急,局部已有民占山称王,横刀杀伤,更有商贾趁此囤积粮草,预备抬高粮价,从灾中获利,几日以来朝廷多方商议,只得暂时加淮南、江南、剑南、岭南四道赋税,以应秋冬饥荒,然此令一出,南国诸道百姓皆群起抗议,此起彼伏,这让一向胸有成竹的李世民有些焦头烂额,贞观以来,也并不是没有发生过饥荒,也许是年纪缘故,李世民已没有了当年的精力与豪迈,对应此次旱灾饥荒,显得力不从心,甚至显出了焦躁之色。
此时公输初遇刺案暂告一段落,秦轩辕归朝,李世民派人在中间斡旋,召公输初之侄公输介入京接替公输初的官职,公输介入朝,然以年纪尚轻为理由请辞,李世民亦不强求,宴请两家掌门,并派人追查公输初遇刺一案。
七月朔日,李世民于太极宫会见群臣,商讨荒政事宜。
众大臣趋殿,一番繁琐礼节。
那李世民有亲侍扑扇,仍旧细汗微蹙,表情微微不悦,沉言道:“俗礼即免,浪费时间,众爱卿可有荒政之法?”
那堂下臣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觉李世民这微有怒色,不敢轻易作答。
而这卫尉卿秦轩辕亦沉默,微微咬牙,秦轩辕倒不是惧怕这圣人生气,只是愤恨那些尸位素餐的人臣,这朝堂之上,的确有鞠躬尽瘁之辈,然也有巧言令色,阿谀奉承之人,上次若不是这户部与这司农寺反对,也许那时就能将防旱之具发放出去了,现今灾害已至,近几日,这些宵小却又是一番说辞,叫人万分憎恶。
“臣以为,这天人感应,天即降灾即是警言世人……”那鸿胪寺正卿陈安首先道。
“爱卿这意思是要朕下罪己诏?”李世民眼轮一抬,双鬓沁出微微的细汗,心中十分不快。
那陈安说到一半,这话被李世民打断,心中一惊,才知自己说错话了,赶紧道:“圣人息怒,小臣并非此意,想在贞观三年,亦有饥荒,这玄奘高僧西出唐国,去往天竺求道,天灾即熄,而今那高僧未归,天灾又至,当是上天启示,所以臣下以为,当另派高僧西往天竺,以明吾人慈悲之心,天即降雨,护我大唐。”
陈安这话一出,那坐在龙椅上的李世民微微闭目,长叹一声,并未说话,其实心中失望无比,便已经到了此时,还有臣子能道出此话来,李世民也是觉得有心无力。
“臣以为,而今当往南国诸道调取粮草入关内,一旦秋冬饥荒,灾民必反,只要关内两京平定,另外开放各地府衙粮仓,发放救济粮,再对百姓稍加安抚,即可稳过今年。”吏部尚书张夜道。
“张大人说的有理,如今形势紧急,只得如此,还望圣人三思。”另一大臣支持道。
“爱卿此话虽然不错,但是南方诸道百姓身负重税,已经苦不堪言,再者这远水难救近火,爱卿们可还有其他可行之计策。”李世民道。
这言路一开,众大臣纷纷进谏,有实用者,亦有如陈安办胡言乱语的,然都不中李世民之心。
末了,那李世民朝秦轩辕一看,问道:“秦爱卿,朕记得,这大旱之事,是爱卿最先提及的,朕当时不以为然,而今心中有悔,爱卿可怨恨朕?”
那秦轩辕拱手作揖道:“小臣不敢,小臣当时也只是猜测,并不可做真,再说当时圣人忙于长治棋会,而后小臣亦未曾提及此事,是小臣没有及时进谏,实乃小臣之过。”
那李世民又道:“爱卿莫说如此,爱卿费心了,现在可有对应之策?”
秦轩辕听闻此话之后,长舒一口气道:“臣以为,还有挽救之机,此间小臣令墨家急修灌溉掘井之器械,而今囤于机关城,只要圣人一声令下,这些器械可在几日之内发放于灾民之手,如此一来危机可减半,另外臣以为,每地守臣应带头捕捉蝗虫,杀灭蝗虫幼卵,以防虫害,另外小臣已经下令,治下十八商贾开放粮仓,低价出售粮草,不可囤积,更不得高价出卖,是以用作解燃眉之急,另外这粮草可求救于周边诸国,想我唐国庇护周边小国,如今我唐国有难,岂有不帮之礼。”
那李世民听完此话,缓缓站起身来道:“秦爱卿实为朕之股肱,爱卿之计可行,今日朕便吩咐中书拟旨,起荒政,平民怨。”
李世民此话一出,那原本几个想出言反对秦轩辕的大臣亦闭口不言了。
退朝之后,李世民又召那秦轩辕入两仪殿详商荒政之事,末了,又留秦轩辕于宫中食午饭,午后秦轩辕受李世民之邀,如沉香亭观荷。
一番絮叨不提,这李世民静坐,让周边侍从皆退下,而后长叹一声,对秦轩辕说:“爱卿当真不怨恨朕?”
那秦轩辕正要行礼,却被这李世民阻止道:“此时你我以朋友相交,免俗礼客套。”
那秦轩辕方才坐下,缓缓道:“轩辕能如朝享俸禄已是万分之幸运了,我墨家千年皆隐匿草野,朝不保夕,却在唐国入了朝廷,此乃圣人贤明,轩辕又岂敢有怨言。”
那李世民微微一笑道:“秦爱卿平和中正,是为能成大事之人,我唐国有墨家,公输家拱卫,朕心安矣。”
“但尽一分力,不敢言功。”秦轩辕道。
“此般不提了。”李世民将那话题一转,又问,“上次那公输掌门遇刺一事,秦爱卿可有头绪?”
秦轩辕一听此话,心中释然,因为两月以来,这不论是京城长安还是江湖上,皆风传是墨家人将公输初刺杀,一时墨家成了众矢之的。
“此事轩辕不知,但是一定是有贼人存心为之,想挑起两家纷争,这江湖十八大门派皆在墨家公输家之下,无此可能,想来只能是江湖其他帮派了。”秦轩辕道。
“朕其实也想到了,这长安最近很不太平,先是有桃成一遇刺,如今又有公输初遇刺,朕心有忧,恐有贼人觊觎长安。”李世民道。
那秦轩辕起身道:“何人如此胆大,敢觊觎长安国土!”
“爱卿莫要激动,朕也只是猜测,这墨家与公输家是为拱卫京师的两大门派,如有贼人觊觎这长安城,必定要先破你们两家,因此朕会如此的猜测。”李世民道。
“然京师武备,岂是一般人可破的。”秦轩辕又道。
“爱卿忘了。”李世民面露忧色又道,“爱卿还记得旧年朕令你们寻找《鲁班书》的事情吗?”
那秦轩辕一惊道:“圣人是说这贼人手中已经有了《鲁班书》?”
那李世民沉沉点头道:“便是怕此事了,那贼人有如此胆量,怕是手中有可破城之器,不然不会如此嚣张。”
秦轩辕听完此话,面色更忧道:“那《鲁班书》中尽是攻城略地的阵法器械,如有人借此攻城,真真危险,现在墨家的守战之具大多老朽,而今大多材料又修了农耕之具,看如今的形势,必要赶在那伙贼人行动之前,将守战之具备齐才行,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嗯嗯,朕寻爱卿来此处,正是为了此事,劳烦爱卿了,这所谓有备无患,如今又是荒年,朕恐怕那贼人会趁此机会,大举进攻长安城。”李世民道。
那秦轩辕正色道:“圣人放心,轩辕明日便回机关城,亲自督促墨家子弟修守战之具,以应贼寇!”
那李世民起身,握住秦轩辕的手道:“爱卿辛苦了,明日朕会将财银经费差人送往机关城,助爱卿修守战之具。”
如此,二人意见一致,又相互絮叨了一番,末了,秦轩辕拜别圣人李世民,当夜便起身回了机关城。
公输家,偃城。
赤焰之中,只见那独山之下被开挖出数个深潭,而那潭中不是清水,而是漆黑如墨的胶稠之物,潭边百十个赤膊上身的公输家工匠,顶着烈日掩面从潭中汲取这胶稠之物,而后以竹筒封之。
偃城密室之中。
那青衣人天狼与公输介并坐,只见他们身前的柱子上绑着两位死囚。
“天狼兄,此计真可行?”那公输介问道。
只见那取来胶稠之物的公输家匠人,将那死囚的嘴巴撬开,取出那胶稠之物,取数滴放在那杯水之中,而后将这杯中之中与死囚饮用。
“公输兄莫急,此方为吐谷浑至毒之方,但看这两人,顷刻便可毙命。”那天狼胸有成竹道。
此物究竟为何物?原来这胶稠之物乃是吐谷浑国之“大蛇”之毒,此毒乃以鸟兽尸身腐化之水加之毒草淬炼而得,只见那两名死囚被强行灌入此毒之后,片刻之间,那两人面色发红,而后口吐白沫,浑身颤抖,一刻钟后,剧烈挣扎,而后口角流血,面容肿胀而死。
那公输介一惊,没想到这“大蛇”之毒仅仅一滴便可取人性命,心中不觉一揪,缓缓道:“天狼兄,此计是否过于毒辣。”
那天狼不以为然,闭目道:“公输兄,欲成大事,必不可在意小节,公输兄要知道,此为博弈,不是你死便是我活,公输兄如此之妇人之仁,恐祸及自身,到时后悔无药。”
尽管那天狼如此说,公输介仍旧左右摇摆,面露愁容。
“公输兄,这公输掌门之死乃是李世民为之,而今恐那墨家也入了他的圈套,如不趁这饥荒之年起大事,恐往后便无此机会了。”那天狼道。
“掌门大人,赤觉得天狼兄说的不错,这天下大事,切不可有妇仁之心,稍有差池,便是身死帮灭。”那公输赤见此亦道。
公输初长叹一声道:“天下二字,竟是包藏非人之道吗?”
“公输兄这话未免迂阔了。”那天狼听完公输介这话道,“公输兄可不知那李世民如何谋划杀灭你们公输家,公输掌门如此尽心朝廷,且受身死之祸,试问这天下还有道义?”
这天狼知这公输介心头之恨,每在公输介动摇之际,便会提公输初身死之事,激起公输介的恨意。
公输介一听,而后低头沉言道:“罢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公输家上下众兄弟,不可因介一己之仁而断送性命,现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了。”
那这几人究竟在偃城密谋何事,此事后话,暂且不提,再说这抬阁山中,两月过去,未曾有异常情况,这原本信心十足的颜无咎现如今,似乎有些动摇了,心想这贼人难道知晓自己的计策不成,还有那墨家公输家之争,似乎无半点动静,这虽有圣人在中间调停,未免也太过安静了,这种安静让颜无咎觉得不安,加之最近听闻各地旱灾,心头隐忧更重,与裴阿寻说话,是一番气定神闲的样子,但是自己内心早已沉不住气了。
入夜之后,颜无咎在那棋台饮酒,裴阿寻几日操劳,一个时辰前便已经睡了,这颜无咎远眺这长安城,心中的猜测一番又过了一番,如那海上浪潮一般,绵绵不绝。
“难道长孙大人的猜测是对的,这傀儡案真的是圣人一手策划的吗?”颜无咎喃喃道,为何颜无咎有如此想法,亦是那日听闻长孙句芒的话之后才有的,那日颜无咎虽然滔滔不绝,将颜无咎的万般猜测全部否决了,但是自己内心其实还留了一条,没有与长孙句芒说。
这是为何呢?因为此事涉及重大,这长孙句芒又是长孙名门下的,颜无咎怕长孙句芒调查此事,祸及其门,故此当场便否决了长孙句芒的猜测。那颜无咎又是为何如此想的呢?因为这长孙无忌的话,让颜无咎联想到了一物,那便是莫知道长留下的密信。
夜风阵阵,颜无咎将那抄写下来的密信打开,此信颜无咎可以说是夜夜研读,每次细读便有新的见解,尤其是长孙无忌提到了这圣人往事,这令颜无咎心头豁然一明,现在再看莫知道长留下的密信,似乎开解了不少。
莫知道长那信是如此的:
苍黄翻覆,自尧自瞬,天下九鼎,庄问武撼,和氏之璧,风平浪起,百代而兴,百代而衰,轮转是空,知之何如,莫知何如,兴也黄土,败也黄土,一门三杰,维竟参商,黄图去玄,四海安定,飞鸟已尽,狡兔无窟,良弓走狗,焚之去之……汴僧用和,陟环之山,维我徒孙,莫知知之。
这前面的几句话,表面意思十分的简单,便是天下朝代是不断轮换的,从尧舜开始便是这样了,到了大禹时代,修筑九鼎将天下分为九州,从那以后九鼎便代表天下权利了,有周一代,前有楚庄王问鼎之轻重,被王孙满驳回,后有秦武王举鼎绝膑,这两句话颜无咎本来是不明白的,但是联系天下之后,此话就简单了,就是天下之权,会有很多人觊觎,接下来这和氏璧亦是天下大权的象征,前面几句表面上是简单的例举历史,其实是在暗示颜无咎,此事与天下权利之争有关系。
而后往下,百代而兴,百代而衰,亦意思明显,提的还是朝代的兴废,不管何如强大的朝代,终有灭亡的一天,知晓天机也于事无补,到头来都是一堆黄土,这几句似乎是莫知道长的感叹,也是莫知道长个人思想的反映,诗歌到这里,其实稍加想象都可以理解,难的便是这后边的。
一门三杰,维竟参商,黄图去玄,四海安定,飞鸟已尽,狡兔无窟,良弓走狗,焚之去之……汴僧用和,陟环之山,维我徒孙,莫知知之。
从这里开始,这诗歌似乎一转主题,将天机隐藏在其中,首先就是这一门三杰,指的到底是谁,这是颜无咎开始疑惑的地方,但是因为长孙无忌的那句“圣人往事不愿别人知道”,犹如醒酒之茶,将这颜无咎混乱如麻的思绪解开了,这所谓的“一门三杰”指的很有可能便是当今圣人李世民的三兄弟,这三人便是李建成、李世民还有李元吉,这三人皆是高祖李渊之子,李门豪杰,在乱世称雄,而后一句“维竟参商”,这个维字一开始颜无咎难以理解,但是近来翻看《诗经》,解开了这一疑惑,此“维”应是一个音节虚词,用以凑足四个字的格式,并无具体意思,这个竟可做“最终”的解释,接下来便是这个“参商”,这“参”应指的是参星,而这“商”指的应该是商星,从天象上看来,这参又指西官白虎七宿中的参宿,商又指东官苍龙七宿中的心宿,参宿在西,心宿在东,二者在星空中此出彼没,彼出此没,古人用参商两字意指人与人之间的彼此对立,如此一想又可以与上一句连接起来了,这李世民与李建成、李元吉两兄弟最终反目成仇。
这下一句“黄图去玄”,这黄图指的应该是三辅黄图,这三辅黄图中有四大神兽,乃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去玄的意思应该就是没有了玄武,想到此处,颜无咎忽然一惊,想到了朝臣真人与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
朝臣真人那日在渭水津道:“三辅黄图,四灵缺玄。”
“对!”颜无咎惊喜道,“这话与师傅所写的是一个意思,应该就是指玄武门!”
想到此处,似乎师傅那密信大部分的东西都可以开解了,这长孙无忌口中的“圣人往事”指的便是“玄武门政变”,这玄武门政变之事,乃是圣人禁令,但凡有人提此事者,一律处斩,颜无咎还知这参与玄武门政变的大多数人皆不得善终,缘是知晓了圣人密事,圣人不愿此事留于典籍之中,亦不愿有人提及此事,仔细想来,那长孙无忌也曾参与了玄武门政变的策划,应是知情之人,京城之中除却这长孙无忌以及其他亲信大臣之外,似乎无人幸免。
颜无咎轻抿一口酒道:“师傅是不是也参与了玄武门之变。”
莫知道长既然知晓此事,应该知晓那事的细节。
“难道师傅也是圣人派人刺杀的吗?”颜无咎喃喃道,“就算如此,为何出现两帮人马。”
关于莫知道长的死,最大的疑点便是这神秘的两帮人马,颜无咎实在想不出来,到底还有谁有理由刺杀师傅,如果说这朝臣真人上了抬阁山,将这抬阁山的山路记下,那至多也是朝臣真人口中的“父家”派人刺杀,那另一帮人马呢?颜无咎百思不得其解。
“此事也只有长孙大人能知道了。”颜无咎自言自语道,现如今,知晓玄武门政变之事的只有长孙无忌了。
但是颜无咎一想,又觉不能前去询问长孙无忌,因此如果此事真的涉及到玄武门之变,那圣人必定会阻止自己继续追查,不仅如此,那长孙一门也许会因为自己的调查而受牵连,因此,还是要另找一条路,将此事的细节了解清楚,按照目前的分析来看,这长安贼寇之事,不可能是圣人自导自演的,内里似乎有更大的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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