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xx中-第十三章女王失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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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句突然爆发的吼叫,让被横挡着去路而惊呆的陆皙回过神来……

    他转头想要看安笙,还未如愿,客货车的车门便被推开,两个蒙面人冲出来。

    其中一人把他的头硬扭过去,用一块布死按着他的嘴巴。

    「安……嗯!嗯——」

    他一个人根本没有办法对抗两个人,何况还是身体如此虚弱的时刻。

    那瞬间,陆皙的脑袋只闪过两个字:绑架!

    即使在煦来攘往的饭店前、大街上绑人,但那两个绑匪毫无惧色,两人分工合作、一人蒙着他嘴巴、托着他腋下;另一个人则抬起他挣动不休的双腿,直接就把他抬进车厢之中。

    前后还用不着八秒。

    安笙!

    陆皙想要呼唤那个名字,却被布团塞着而没办法开口,只能发出一轮支支吾吾。

    安笙离客货车还有一段距离,目睹陆皙被绑架的一幕,他的心脏都吓得快要停摆了。

    他三步并两步地冲前,客货车还没有等同伴将车门关上就开动了,手法极其专业跟心狠手辣!

    他怎么可以让大少爷落入这群人手中!

    「大少爷!」

    安笙咬紧牙关,一跃,双手死抓着还未完全关上的车门。

    车门平平滑滑,几乎没有双脚的着力点,安笙的手没错是抓到了,但两只大脚丫踩得车门吱吱作响,一直在下滑。车子内的绑匪不是吃素的,但他为了大少爷可以豁出性命!

    安笙大喝一声,十指一起使劲,将车门硬生生地往右敞开!

    车内两人又要与他相隔一道铁板角力、又要制着挣扎不止的陆皙,早是分身乏术,于是被安笙的蛮力给扯开了车门,与他角力的那人就向后摔了!妈呀!这个人是怪物吗?车子还在破表驶行中,他竟然理也不理会就攀上来?

    安笙半只脚掌踩在车厢之中,有了着力点立即就空出一手想要抓紧陆皙……「大少爷,快点!」

    「你这小子想来碍着别人发财!滚开、你滚不滚啊你?」

    「你他妈的放手、给我放手!你要我踹你下车是吧!」

    车厢之中昏暗一片,要做见不得人的勾当,车窗当然贴满了不透光的胶纸。

    但在那片黑暗之中,透进了不多不少、恰恰好一方格的光芒,那是安笙打开的车门,路边街灯的橘黄灯光透进来了,映得全部人的脸都是暧昧的橘色……

    陆皙比安笙更快看到那泛着光的枪头。

    装了灭声器而加长了的枪管,黑漆漆的枪口顶在安笙的胸膛上。

    安笙半个人攀着车子、只空出一手来抓着车门。

    身后,是快速向后退的浮光掠影,证明车速有多颠狂;身前,则有一管枪。

    「嗯嗯!」

    陆皙嘴中塞着的布团被换成了胶纸,他瞪大双目、扭动得像条虫子。

    他形神俱裂地瞪着那把枪,努力发出声音,想要安笙注意到!

    但即使安笙注意到又如何?安笙已经无路可退,跳车的话尚有一线生机,如果要硬碰硬的话……那两个没血性的混蛋已经手脚并用,两双拳脚粗鲁地往安笙身上招呼、无奈安笙打也打不怕、踹也踹不下去,硬忍着痛也不还击,就是执意把手伸向他、想要抓着他。

    这个蠢蛋!要救他还有得是机会,如果再惹怒这群绑匪的话就会……他们玩真的,他们有枪。

    为什么仿佛他肚里蛔虫、即使他不说也一向最知道他心意的安笙,这时候偏偏不懂?

    就在陆皙考虑,是不是他放弃挣扎、乖乖地当个肉票比较明智的时候,蓦地,他感到手臂传来一股力道,那股力量把他都给抓痛了,却如此坚定不移、仿佛十匹牛来拉都拉不开了……

    「大少爷,我抓住你了!我会……」

    不要救他了,蠢材,他被绑架的原因不过是勒索,只是想向陆家要钱,又不是……

    命。

    咻——

    装了灭声器的枪,发射的声音原来是这样。

    为什么……为什么竟然如此震耳欲聋?就像在他耳边扣下板机、射入他心窝?

    安笙抓着他的手臂,爆出血花。

    「嗯——」

    陆皙像同时中枪般,整个身体一弓!

    其中一个男人朝安笙的肘关节开了一枪,安笙迫不得已地松开了他。

    陆皙知道,若非此刻自己的嘴巴被贴上胶纸,发出的肯定是不像人类的嚎叫。

    但他竟然没有听到安笙的呻吟……那个叫他把车子停在路边、去隔一个街口的茶餐厅买蛋塔都会苦着一张脸在哎哎叫的男人……为什么手臂中了一枪,流了这样多的血都可以不哼一声?

    不要救他了!这个笨蛋竟敢不听他的命令?

    比起内疚跟心痛,陆皙心中一涌而上将近爆炸的情绪叫愤怒,鲜血溅满了一车厢,前头的司机被那声枪响吓得六神无主、车子在蛇行了,猛问:「为什么开枪、为什么开枪,让我甩掉他吧!」,枪手似乎连自己都吓呆了,另一个男人只顾着把安笙踹下去,踹了又踹……「你开枪?你干嘛开枪?你他妈的吓疯了?」

    「我怎么知道……手就自己动了啊!不然你拿枪啊!那个混蛋就这样扑过来,我怕……」

    陆皙举起被麻绳随便打了个活结、绑在一起的双手把胶布撕开,「安笙,不要救我了!我叫你不要救我!」

    「大少爷,大少爷我抓不住你、你抓住我好吗?你快点抓住我!」

    几滴鲜血溅在安笙的脸上,事实上他根本看不清楚那背光的男人。

    但他不用看,因为没人比他更熟悉这家伙所露出来的所有表情,此刻,安笙肯定是痛得都脸无血色了,眉头皱得快要连成一条,却仍愚蠢地、死撑着要摆出让他安心的笑容……

    安笙弯腰探往车厢内,一只手用力得泛白地抓着车门,另一条被血染成黑色的手臂垂挂在身侧……

    看了那个面容扭曲,笑得比哭还难看的表情,只会让他想使出过肩摔而已。

    「你快点走、不要管我了!你听到我说的吗……」

    嘴巴上喋喋不休地骂他、狠命地骂他,陆皙却言不由衷地费劲坐起来,双手伸出去,想要搆到安笙!即使只抓到衣服也好,这样这男人就可以松开车门了吧?

    安笙非得迫他这样做才会愿意松手是吧!干,中了这么多毫不留情的拳脚,为什么没有把他的脑袋打好?为什么没有把他的坚持给打散?他妈的!「我抓着你了!快……」

    不知道在他后头的男人抓起了什么硬物。

    下一秒,男人挥动手臂,用尽浑身力气地朝安笙的头颅砸下去!「去死吧你!」

    明明是背光的、明明这段路上只有彦彦可数的街灯……

    陆皙却清楚地看到那一条蜿蜓而下的血,慢慢地爬下安笙的脸。

    滑过他的眉头、眼皮,在安笙眨眼的时候,往下滴……

    打在他的膝盖上。

    「安笙——」

    陆皙的喉头滚出了嚎叫。

    他看到安笙浑身一震,抓紧车门的手有一瞬松开,就这一秒,枪手用力往安笙的肚子一踹!

    此刻的安笙像从伤口中抽走了所有重量,一踹,就飞摔下疾驰中的车子。

    安笙自他的视线之中消失,像个铁罐子般在大马路上翻滚数圈。

    他像突然被点穴了、像具木偶般凝住所有动作。

    他感到那两个男人把他给扯进去、将他嘴边半掉不掉的胶布重新黏好。

    然后,「霍啪」车门被大力关上,车厢内漆黑一片。

    连最后的光都失去了。

    明明被两个男人在重新绑好手脚的是自己、明明被摇晃跟施以压力的是自己,却毫无知觉。

    好像灵魂抽离体内了,看着自己被任意摆布,却没有五感。

    他渐渐听不到男人们的交谈声……在被黑布袋蒙住头的时候,他发觉自己也没有呼吸。

    不知何时起已屏住了呼吸。

    他什么都看不到了。

    密不透风的布袋让他眼前一片除了黑还是黑,简直就像躺在棺材之中,死寂兼幽闭。

    安笙他……不会死吧?

    不过就是被轰了一条手臂,被人砸破了头……如果那家伙是这么容易就死翘翘就好办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车子已经行驶了不少时间了,而且是以这样的速度,虽然被安笙一再阻挠、但司机没有失去方向,要掳人勒索当然要把肉票藏在人迹罕至的地方,这里离市区远吗?

    他们才刚离开饭店,应该不太远吧?但他那间饭店就在青马大桥附近……

    安笙重伤了,如果失救过久会流血致死……他就这样昏厥在大马路上、也不知道有没有脑震荡或是其他的,脑袋是这么复杂的器官……

    安笙……会死吗?

    「喂,这家伙没事吧?为什么从刚才开始就这么安静?」

    「像他那样娇滴滴的大少爷肯定是吓呆了啦!别说他,刚才我也被那个保镖吓得……呿!别提了,喂,他是不是没办法呼吸?把布袋拉松一点吧?如果真的弄死他就吃不完……」

    「姓陆的、姓陆的?喂,陆皙!……喂,你过来看看,他真的不太对劲,脸色白得像鬼似的……干,他出气多入气少!喂,别吓我,姓陆的你别吓我!」

    很快,他们就发现他不对劲了。

    陆皙只觉得不够氧气、左边身体像被丢进火里焚烧,比任何一次都痛得更厉害……

    他的心胸揪紧得仿佛想缩回骨头里面。

    他心脏病发作。

    声音回流了。

    他听到那三个男人在讨论要拿他如何办。

    三人的声音像打架般混杂在一块,他们七手八脚地把他放平、将他嘴巴上的胶布挪下来,好让他可以更顺畅地呼吸……他模糊地、断断续续的听到他们在说,「如果真的把这二世祖弄死了我们就完了」、「为什么他会这样?他有什么病」、「先去医院吧」、「附近哪里有医院啊」……

    他们激烈地互相推卸责任,接下来在一阵可怕的沉默中,只有他撕帛般的吸气声最响。

    终于,其中一个男人开口:「把他抛下车吧!」

    另外两个男人似乎也早意识到有此选项,嘴巴上却还是质问,「那我们的钱怎办啊!」

    「我们是绑人、又不是杀人!如果让他死在车里的话……那事情就真的大条了,我们都杀人了!」

    「可是把他抛下不管,可能真的会死吧?」

    「他死又不是我们弄死的!我不要有人死在我车上,我们要抬条他妈的尸体回去吗?趁老大还没发现之前我们先逃吧,他只好怪自己倒楣……」

    他感到双手跟脚踝一松,麻绳被粗暴地扯开了。

    下一秒,刺目的灯光跟大量的凉风灌入车厢之内,车门开启了,他被两个男人连拉带推到车门附近。他勉强地睁开眼睛,风好凉,他才发觉自己湿得像颗落汤的饺子般……

    车速渐渐地减缓了,直到几秒或几分钟后,他的背脊被一推。

    映在他瞳孔中的点点橘色灯光在同一时间旋转起来,像在看万花筒,眼皮橘红一片。

    他被推下车。

    车速已近乎龟爬,因此冲力也不强,他跌下马路后整个人还是翻滚了一两圈。

    他似被人在心窝处点了一把火,灸烧得他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是在痛……

    汗湿的脸上沾满了尘埃,不少处都被擦伤了。

    ……安笙呢?

    安笙在哪里?他们被抛下车的时间相隔不远,安笙应该离他不是很远……

    那家伙肯定伤得很重,不知道昏倒在哪儿了,他要、他要尽快去找他跟……自救……

    陆皙一手揪着左边胸口,一手支撑着自己站起来,看见汗水滴在沥青路面上。

    这是某条人迹罕至、通往某处荒芜的大马路吧,路灯不多、但橘光却强得像舞台上的霓虹灯……

    陆皙勉强地站起来,站在马路中央,两边一排的路灯在他眼中分裂成千千万万个光球。

    这次心脏病发作得比任何一次都要厉害、仿佛他踩着的路便是通往阴间的冥途……

    如果自己没有死,他肯定会记得这个画面。

    陆皙全身上下被热汗跟冷汗给浸湿了,手腕跟脚踝在隐隐作痛。

    他不知道自己往回走了几百米才看见如释重负得让他想直接跪下的身影……

    明知道不能再跑步,他却控制不住地三步并两步,踩着被安笙的血染红的路冲过去!

    血滴在地上原来会变成黑色,泛着诡异的红光。

    他半个人直接趴倒在安笙的胸前。「嗄……嗄哈……安笙……」

    那男人半张脸都是血,手臂被大量的血给染成黑色……双目紧闭,没有任何意识。

    「安笙!安……」

    他喘着粗气,用最后一点力量摇晃着昏厥的男人。

    药呢?他的药在……就像他的戒指般,安笙也有一样物品从不离身——药瓶。

    他们总是每人带一瓶,即使他忘记带了,安笙也……

    陆皙一手按着安笙流血不止的额头,另一只手把安笙的衣扣给扯开,摸索着、摸索着,在外套内衬暗袋中摸到了突起的形状……

    他的手探进去,果然是他熟悉的褐色玻璃小瓶。

    已经瘫软得像滩水,挤不出一丝力气来的陆皙扭了几次才扭开了药瓶,没办法做拿药丸般细微的动作,他直接将药瓶倒转,药丸哇啦哇啦地泻在安笙的胸口上,好几颗还染上了血……

    「嗄、嗄哈……」陆皙像头野兽般匍匐爬行着,张口咬着其中一颗药丸,用舌头推进舌底……

    为、为什么他会落至如此境地?如果安笙不是昏过去就一了百了的话,如果这混蛋不是擅自抛下了他……他用得着这样吗?他用得着像只动物般……

    为什么到了最后,还是安笙救了他?

    陆皙完全搞不清自己脸上弥漫的到底是不是汗水。

    从安笙头上涌出来的血溢出他的指缝,泊泊向下流,他只能使劲用手心压下去。

    陆皙空出来的一手紧紧抓着安笙的衣襟,抓得都打折了,仿佛这样就能阻止男人继续自他手中流失。他紧闭着眼睛,耳朵靠在安笙胸口上,聆听他的心跳声——

    怦噗、怦噗、怦噗!

    整个世界只剩这条荒凉大马路上的他与他、无情得只剩下一种声音。

    直到陆皙觉得已过了数分钟,他仰起头,像头猫般舔起了一颗药丸,咬着,再推进舌底。

    这次……轮到他去救安笙了。

    别以为即使昏倒了仍神通广大得可以去救他很了不起!不过是换衣服的时候忘了把药瓶拿出来,所以才会随身带着吧。这没什么好感激的,他们……一人一次就扯平了吧?他才不要欠这家伙任何的人情……

    陆皙撑起上半身,又在安笙全身上下摸索着。

    手机……安笙身上应该有带手机吧?他的手机已经被绑匪们拿走了,但安笙的……

    好不容易,陆皙才在安笙的裤袋中抽出手机来。

    他吃力地举高手,在晦暗的灯光下看到接收的讯号只有半格。

    在这样荒凉的旷野当然没有强力的网络讯号覆盖……

    真是……老天爷要他们死在这儿、死在一块吗?安笙再不去医院就……他吃药丸也撑不了多久。他在商界中杀得眼红、可能不知不觉中连累不少家庭失去经济支柱,他不在乎、也不后悔,但安笙他……那蠢蛋这辈子很可能一件穷凶极恶的事也没有做过,只为了救他就……他不能接受!

    陆皙握着血迹斑斑的手机,知道这就是他们唯一的救命稻草了。

    他打九九九。

    只要能拨出去……如果能接收到……

    陆皙一手按着安笙的伤口,但那手心渐渐在脱力、五指都在颤抖。

    一阵比一阵更强的晕眩向他侵袭,眼前被点点黑色所覆盖……陆皙乏力的倒卧在安笙身上,让手机虚贴着耳朵。他快要、要昏倒了……

    嘟——嘟——嘟——嘟——

    伴随着拨号声,陆皙被一只透明大手拉进黑暗之中。

    这通电话,没有被接起。

    他眨眼睛。

    再眨眨眼睛。

    白得快要发光的天花板,让他闭上酸涩的眼睛比较长的时间,才再打开。

    这里……是哪里?

    他在那条大马路上昏倒,他被救起了,这是……医院吧。

    陆家大宅跟安笙的公寓天花板都不是如此的。陆皙才醒过来,脑子已非常清晰。

    他的大腿上为什么如此沉、如此重,被什么暖暖的东西压着了?

    是安笙的手吗?安笙陪在他身边,即是没有大碍了吗?

    「安……」

    想唤,久未进水的喉咙干涩得发痛。

    他才动一动大腿,沙的轻轻一声,那种重量就滑下了被子,「咚啪」打在地上。

    陆皙还未搞清楚搁在自己身上的是什么东西,伏在床沿的男人就惊醒了。

    陆皑被那声响吓得惊醒,肩膀一耸。

    揉揉迷蒙的眼睛,他花了数秒搞清楚现在的状况。「……大哥,你醒了?」

    陆皑弯下腰,去把跌到床下的书本给捡起来。「我叫医生来。」

    陆皑把书本捡起,非常顺手的又将书搁在他大腿上、另手撑着床头,去按护士铃。

    陆皙瞄一瞄那本有相当重量的书,青筋暴现。

    那本书少说有三百页,厚得像本百科全书。这家伙……究竟有没有常识,竟然把一本媲美辞海的书放在病人身上?把他的身体当他妈的书架吗?

    他还没开口询问,陆皑已经一口气地提供了他想要的资讯。

    「Ansson他没事。那一晚,你们两人都被送进这间医院的急诊室,他伤得比你严重、也有点失血过多,可是紧急输血之后情况就没大碍了,头上跟手臂的伤口都处理过了。反而是你……你这次病发得比任何一次都严重,幸好来得及吃药保命,但心脏疲弱得也撑不了多少次发病,医生跟我们商量过之后同意给你做手术。你今天上午才做完手术,不要乱动。」

    陆皙大略地点点头。

    他并不意外自己所住的是坐拥无敌海景的豪华单人套房,配套完善得像饭店般。

    至于安笙……陆皑跟安笙的感情一向不错,都快把安笙当亲生大哥了,肯定不会亏待他。

    等他能下床走动、不、等安笙能下床走动的时候就能见面了吧。

    等等……他还很清楚记得,那一晚他所打的求救电话根本拨不出去,为什么能……

    「你们是怎找到我的?」

    不是他的错觉。

    在他抛出这问题时,那背对他在斟水的陆皑浑身一僵,再接续手上工作。

    「你不是在饭店大门前被绑架吗?闹得轰轰动动的,有人认出你跟安笙来所以报警了,警察第一时间通知了陆家……」

    陆皑所说的不无道理。

    那群吃了虎胆豹子心的绑匪竟然敢大剌剌的在街上绑人,肯定也预计到有人会报警,亦即是说他们背后有周详的计画跟庞大的靠山吧。究竟是谁想要绑架他?目的只是为了陆家的钱吗?但他最近的新闻层出不穷、二十四小时都有狗仔队在跟踪,贪财的贼人们再怎么样也不会在这节骨眼上去动他吧?如果说是挟怨报复,针对他个人的积怨而来,商界上的老鼠冤也不值得下此毒手……

    陆皙还在思考幕后操纵者到底是谁,陆皑已经拿着一杯暖水走过来,替他拉高了枕头、让他坐起来。「小心点、不要动到伤口。别喝下去,这是给你啜几口湿湿嘴巴的……」

    陆皑把水杯塞在他的左手里,他才发现自己的右手插了生理盐水针。

    「医生说,手术很成功,你再住院一个星期就可以出现。我刚发了个简讯给老爸跟大妈,他们现在正赶来医院,你有什么想吃的?医生说可以拆盐水的话就吃点东西……」

    陆皙没有回话,任身边这个轻托着水杯底的男人自说自话。

    连小啜一点水也要替他捧着水杯?这家伙把他当成没行动能力的婴儿了吗?他是刚做完手术、不是死而复生吧。但普普通通的水此刻变得再甘甜不过,在他还贪饮的时候,陆皑一手抽走水杯。

    陆皙抬头,想叱喝一声却没有开口。

    ……为什么感觉像很久没有见过这家伙了?

    他知道陆皑大胆得向他撂下狠话,什么你不回来、我也买机票离开香港……他完全没有质疑过这番话的可信性,原因并不是他们的兄弟情有多深厚、有多可歌可泣,而是当他还在陆氏国际坐镇时,这二世祖就经常不通报一声就偷溜,神龙见首不见尾,如今被陆皑找着了绝佳的借口,他一走、陆皑还不跟在他屁股后头立即离开公司,去找他那个叫骆心南的姘夫吗?

    他不意外陆皑会跟着他进行所谓的「离家出走」。

    陆皑自从认识那个姓骆的之后,「离家出走」的次数十根指头数不完。

    他意外的是……当他一睁开眼睛,这男人就在他旁边。

    过没多久,医生来了,向他俩解释一下手术的前因后果、手术后需要注意的事项、预计的康复进度等等。陆皙没什么想问,让人砸了大钱的私家医院哪有不专业的道理,他一直相信金钱万能。反而是陆皑,身为病者家属肯定早已听过这番解释了,却仍不时点头,还中途问了数个问题。

    眼前这个与医生对答如流,成熟可靠的男人……不像他认识的陆皑。

    陆皑是他遇过的人当中最不可靠的一个,比安笙还更难令人依靠。

    医生替他量过血压心跳、做过一些相关的检查后,便把盐水针头给拔走。

    百无聊赖的陆皑替他调整了床铺的高度,然后坐在一旁开始削苹果……给自己吃。

    要说这家伙太没神经了吗?在他跟姓陆的老头大吵过一轮、轰轰烈烈地离家出走、登上各大杂志报章头条、又把自己弄得像个破娃娃般躺在马路上后……陆皑竟然闲适得坐在他身旁切他妈的苹果,仿佛他真的只是为了做心脏手术而入院般。

    「那间杂志社不在了。」

    蓦地,陆皑宣布。

    他说得那么的平淡无波,在谈论天气阴晴与否般淡然,「那间声称拥有独家照片,诬蔑你吸毒、说你是同性恋、与下属有不正当关系的那间杂志社,我搞垮了,绝对不会让它东山再起。」

    陆皙控制不住去看那张侧脸。

    陆皑仍然专心地在削苹果皮,那从小到大吃喝都不用亲自动手的他手势甚至有些笨拙,削出来的皮圈时窄时宽……但他是那么的心无旁骛,半垂的双眼看着苹果,没有半点动摇,似搞垮一间半间报社不过是平常的消遣玩意儿。「晚点我会召开大型的记者会公开交代事件,宣布那些照片是合成的、是他们无中生有……也可以说其中有几张是真的,那就是他们非法盗窃你的私人财物了,看你喜欢,当天你出席与否都可以。」

    「小心他们反告你诬蔑。」

    他与陆皑都清楚,那些立可拍是真的而不是合成的。

    「他们敢再跟陆家作对可以试试看。他们能否站上法庭仍是未知数。」

    「你哪来的时间准备这么多?」

    据他所知,陆皑跟他前后脚地离开了家门。

    照理来说,陆皑回来香港不会是很久的事。

    「我在布拉格看到香港的杂志后立即坐飞机回来,够时间了。」

    简短的对答过后,又是一片静默笼罩着偌大的病房。

    报导出街不过是前数天的事,陆皑从布拉格赶回来快不了多少,他肯定是一回香港就快刀斩乱麻、心狠手辣地行事才能在如此短时间之内搞垮一间老字号的杂志社、准备召开澄清的记者会。

    这样的情境有点似曾相识……只是他与陆皑的地位对调了。

    如果陆皑要做,也能做得毫不拖泥带水、也能做得叫人不敢小觑,是他没发现陆皑成长了。

    而且行事作风还真像……他,真恶心,明明没有血缘关系不要随便想学便学。

    「你想知道这次为什么会被绑架吗?」

    这算是什么问题?

    陆皑连这个也已经查出来了,陆皑的恋人本来就是意大利黑道上响当当的人物,而且黑帮交易的平台也覆盖亚洲,尤其是香港,利用恋人帮派的势力去查,应该不难。

    「你说。」

    事实上,陆皑的消息灵通,即使人在国外也随时掌握着家里的状况跟大哥的行踪,就怕有人眼红陆家太财雄势大、太恃才傲物——尤其他知道大哥是陆家惹人厌之最,就怕大哥离家外宿有什么不测,想不到竟然被他给蒙中了,而且此次绑架的内幕也太……儿戏了。「我听说你跟一个叫Yvonne的女歌星在交往,而那个女歌星的老爸是黑道老大,这是真的吗?」

    陆皑才提到Y,陆皙已经明了了,像所有不明的点都连了线。

    「是Y的老爸那边绑架我的?」

    「这就要问你了。绑架你那帮人我已经找出来了,但他们异口同声说目的不是要钱,这是老大直接点相的命令。因为你对老大的宝贝女儿始乱终弃……始乱终弃也还好,更绝的是你竟然被揭发是个同性恋,为了男人而抛弃Yvonne,结果跟Yvonne交往只是烟幕,听说别人老爸气得脸都青了,誓言要为女儿报仇。」

    说到这,陆皑跟陆皙不约而同地哼笑一声。

    竟然只为了这种鸡毛蒜皮、摆不上台面的老鼠冤而去绑架他,他要报复回去岂不是跟那老头一样幼稚、一样小家子气了?这样可笑的恩怨他不屑一顾、连处理都懒得去处理,何必傻斗傻。

    陆皑的拇指一压,刀子削下一片薄薄的苹果,他就着刀子放进嘴巴中,「喀嗯……满甜的。我叫阿心去处理了,不会再让那群人出现在你面前。他们不敢再动你。」

    说着,陆皑举起手指,舔舔指头滑下的甜汁。

    陆皙微微皱起眉头。

    他与这同父异母、现在更是异父异母的弟弟一向不亲,他们互相讨厌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他当然从没那个兴趣、心力跟美国时间去研究陆皑情绪转换时的表情变化……

    陆家的钱多得能砸死人,照顾陆皑的奶妈就不知道有几个,陆皙绝对没有把屎把尿地把胞弟拉拔长大,但他虚长陆皑三岁,也可以说从小看着他长大。

    现在的陆皑……是在生气?快三十岁的人才来叛逆期?

    「谁要你多管闲事了,我自己的事自己会处理。」

    「多管闲事」四个字像命中红心标靶的箭矢,陆皑的额角爆出一条青筋。

    「你是会处理现在就不会躺在这里,刚刚才从手术室推出来了。因为风流帐所以被人从大街上大剌剌绑走?这样丢脸的理由连我都不想说出口!」

    「说起丢脸我怎么及你,我功力还没深厚到能够像你般犯鸡奸罪,坐牢坐了一年。」

    「反正你翻来翻去就那笔旧账,说多少年你都不腻!就算你一睁开眼就看见我没有很高兴,至少也应该对不眠不休照顾你的亲爱弟弟说一声谢谢吧?你害我动员你弟媳一群人风风火火的杀去别人帮派,都快抄家伙互砍了,最后得出的理由竟然因为你始乱终弃?你知道你害我多丢脸吗?我哥不是因为家里有钱、而是因为风流帐所以被别人家老爸抓去教训?丢脸死了!」

    「不是我翻来翻去就那笔旧账,是没有人能拥有像你般辉煌的『事迹』,让我想忽略都不可以。不要自作主张一大轮然后对我大吼大叫的,我从头到尾都没有拜托过你帮我,而且我没有承认过那姓骆的是我弟媳,你不要在那边一厢情愿。」

    「什么啊!你怪我之前犯鸡奸入狱败坏家声,你又好得到哪去?你现在也害陆家够麻烦了吧!才离开家里没多少天就闹出一连串的事件,跟女歌星纠缠不清、又被杂志说你吸毒、揭发你是同性恋,最后还要半死不活地被抬进医院来!你嘴巴上说得好听,其实一离开家里就没办法过活,连自己的小命都快弄丢了!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其实从头到尾大哥就是最需要家里的人、家里也最需要他。大哥自接管公司业务而来,如非必要都很少出国,他没一天不是在谈公事、寸步不离的打造扩充他的商业王国,如果大哥离开了那张为他量身订造的王椅,这个以大哥马首是瞻的国度,他连大哥要怎样过活都不知道了,看他……现在连命都快没有了还逞什么强!如果不是及时送进医院,这混蛋真的会死啊!

    「我能害得陆家有多麻烦?我跟陆家又没有任何关系,也不是你大哥了,死掉也不干你的事。」

    「……为什么你就是不能说一句很想回家?」陆皑一推椅子站了起来,气愤得两手紧握成拳,水果刀在锵锵下地之前在他的掌心划下浅浅血痕,「你要我怎么不把你当是大哥?你连说『我不是你大哥』这句话的时候都是端着大哥的架子啊——」

    他一睁开眼、甫来到人世时,陆皙就已经是他哥了,又不是中途插进来的!

    直到现在都多少年了?在强人所难的到底是谁啊?

    陆皑的胸口激动地起起伏伏着,连自己的掌心受伤了都感觉不到。

    如果不是苹果跟刀子都被他推下地了,他真想拿起苹果硬塞进陆皙嘴巴中让他不能求救,然后再抄起水果刀捅他肚子两刀。陆皑直直地瞪视着陆皙大病初愈,没什么血色的脸蛋。

    陆皙这才发现陆皑的脸色也有点苍白,气色不是很好。

    「啊我果然最讨厌这家伙」,这样自言自语般低喃着,陆皑大步流星地离开。

    连大力甩上房门的动作都与发脾气的小鬼头无异,只差没加一句「我最讨厌大哥了」然后哭着跑走。

    「下次就算你真的快死了,我也不会再管!」

    偌大的病房突然变得冷冷清清。

    就算再怎样刻意忽略,陆皙还是注意到故意摆在他大腿上,「强迫」他去看的书皮。

    那本厚得像辞海的书是《宝石鉴赏图鉴》,他比任何人都熟悉这本书,因为这是他的。

    陆皑从他的办公室书柜中拿出来的吧,应该没看多少,但很多地方都标签起来了……

    肯定是他离开公司之后,姓陆的老头吩咐下达或是陆皑自告奋勇地一并接管本来是他旗下的珠宝业部门……但刻意让他看见这本书是如何?变相的埋怨、还是极没技巧的撒娇?

    哼,还是那个爱哭的小鬼嘛。

    他刚刚竟然会觉得陆皑成熟了,变成可靠有担当的男人,真是大错特错了。

    一无是处、只懂得向家里撒娇的小鬼活到几岁还是小鬼。

    ……没有血缘关系是他的错吗?他都主动离开陆家让他独占家产,总裁之位让他唾手可得了还想怎样?是不是非得要他一哭二闹三上吊,陆皑才心满意足?像个父母闹离婚、生家变的小孩子般吵闹个不休……任性的人到底是谁啊?

    也许,他跟陆皑本来就一样任性吧。

    毕竟……是同一个家教出来的。

    陆皙闭上了双眼,向后挨躺。

    他突然觉得好累、太累了,止痛药效一定是有点过了吧,他的心窝在隐隐作痛……

    房门再度被推开,明知道很可能是陆皑那家伙嫌刚刚骂得不够过瘾,再卷土重来,陆皙第一个脱口而出的仍然是这个名字,「安笙?」

    但推门而进的人,并不是安笙。

    那个他名义上的老爸,正一手撑着木门,要进不进,仿佛怕闯进一点点便会打扰到他。

    那张皱成一团、难看得要命的脸上……

    早已是老泪纵横。

    「Issac……你弟跟你的血型一样,他输很多血给你,现在你不能再说跟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了。」

    他最讨厌被拥抱。

    走开!不要过来、不要拥抱他。

    拥抱这种娘娘腔的举动、这种在八点档才会出现的情境太矫情、太造作、太恶心。

    这算什么?大团圆结局的老土指定动作吗?这样两个大男人身贴身的有什么好看的?拥抱只会让他觉得被别人当成未戒奶的奶娃,让他手痒很想使出过肩摔……

    但「父亲」这个角色的厉害之处也许在于,他知道自己的儿子什么时候真正需要被拥抱、什么时候用力抱着他而不会被施以过肩摔吧。

    他又有什么办法对抗?这一开始就不公平。

    毕竟这个人、正在拥抱他的这个人,也是他甫有记忆时将之就定义为「父亲」了。

    两父子和乐融融地互拥足足两分钟,任谁来看都会被这幅父慈子孝图感动落泪。

    蓦地,陆皙杀风景地、轻柔地蹦出一句——

    「……你在送我的绿钻戒指中装了跟踪器?」

    陆老爷冷汗如瀑。

    为什么陆皙会这样快知道的?

    他明明已经千吩咐万叮嘱过陆皑绝对不能泄漏半点口风的,这个不能说的秘密他瞒着大儿子足足瞒了如此多年,竟然在此刻功亏一篑?这下要命了,陆皙最讨厌的就是有人骗他、瞒他,更别提瞒了这样久……「这、Issac你要体谅老爸啊,爸当时也是怕你有一个万一才这样做的嘛,你知道你从小体弱多病、偏偏又不喜欢被保镖跟着,所以我也只好出这下下之策……你瞧,现在效果不是出来了吗?你离家出走又被人绑架,如果不是有带着那枚钻戒,你哪可能被找回来?你早就跟安笙双双死在荒郊野岭,跟老爸天人永隔了……」

    陆老说到后头已是没办法再说下去,宝贝儿子的手劲越加越大,都快掐断他一把老骨头了!

    他年纪老了,跟大儿子互拥角力没三两下就被比下去,只有声音越飙越高、高八度差点走音破嗓,这、这不肖子是想硬生生让他骨折吗?「爸是偏心你!你看你弟都没有这样的……」

    「既然你那么偏心我,财产分配改为我七陆皑三。」

    「……Issac,你连个四成都不留给你弟吗?」

    「六成就想要我回去?」

    「……」

    不愧是比开国帝王更帝王的陆皙,能教出这样青出于蓝的儿子,陆老完全是「感动」得涕泗纵横、心情难以用笔墨形容,用死而无憾那句也不为过!他不就正中那句「自作孽、不可活」吗?

    他可不可以把陆皙还给他的亲生父亲啊?

    呼叫陆皙的亲生老爸,请把你家暴君领回去供奉,不要让他流落在民间鱼肉百姓,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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