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找我什么事？”陆皓心底里哪怕有再多的情绪，也不会迁怒怪责到欧阳身上，这是修养同时也是对某些特定的人没有原因会生成的包容。
见不到陆皓时，欧阳满脑子是想着他或许能有办法让钟羽和云飞之间不会发生意外状况，可真的当浑身散发着疲惫信号的陆皓真的站在自己面前时，欧阳却卡壳了，她怎么忍心这个时候还给已焦头烂额的陆皓增加烦心事？
“究竟找我什么事？”等了一会没听见欧阳出声的陆皓，再次催问了句，说实话他现在只想找个地方不管不顾地躺倒睡死过去才好！
“呃，没、没什么重要事，”欧阳内心天人交战着，“你、你们该饿了吧？想吃点什么我去买。”
陆皓皱了皱眉，“就这事？不用了，谢谢。”又停顿了下，见欧阳想说又不说的样子，他也没耐心和精力等着了，“欧阳，如果没有其他事，那我先进去了。”
“陆皓，”欧阳重重地咬了下唇，回身将一直放在椅子上的花束拿起，递到陆皓面前，“陆皓，这是刚刚有人送过来的，你、你应该认识他。”
陆皓凝目看着算不上昂贵的花束，然后扫了眼走廊，心中已经明白了。
“哦，云飞来过了？”语气中的淡定让欧阳忍不住张大了眼睛，迟疑道：
“他来了，难道、难道你不担心吗？”
陆皓伸手摸了摸花束中扎得最高的百合的花瓣，但并没有意思接过花束，手指上沾上了几粒花蕊的黄色粉末，搓了搓手指，有点奇怪地看着欧阳问道：
“我为什么要担心？”
天台上的风渐渐大了起来，兄弟俩找了个背风的地方坐着，靠着墙抬头就能看见被凌乱天线分割的过的天空，天真算不上蓝，但好在还保留了点秋高天阔的疏朗，看上去倒也不糟心。
“小羽，别折腾了，好好的替咱们俩活一次。我云飞生下来就是孤儿，其实有没有家真的没太大感觉，可你不同，你心里一直就惦记着回家，你现在好不容易回家了，还想怎么样？你一直都不喜欢以前的生活，而我也过不了普通人的生活，现在这样不是挺好？难道你非要把大家都折腾得筋疲力尽才能停手？”
“可安儿怎么办？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钟羽的双手深深地插入自己的头发中，他可以接受任何安排，唯独这件事横亘在那，无法跨越。
“抬起头，看着我！”云飞用力扯开钟羽抱着自己脑袋的手，逼着他和自己对视，“我问你，当年我们是不是随时都会死？”
“是，”钟羽点头应承着，云飞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迫使着钟羽无暇回到自我谴责的情绪中去。
“当时我们唯一能想的是什么？”
“怎么活下来。”
“我们是不是做到了？！”
“是……”
“小羽，如果当时我们死了，这一切都不存在了，可是我们都活了下来，你找到了家人，而我有了安儿，这难道还不够吗？你为什么一定要所谓的圆满？我没死，我永远都是安儿的爸爸，只是我希望我的兄弟能给安儿更好的生活！你难道不懂吗？”
“我懂，可是我代替不了你！”
“谁让你代替了？！老子只是想让安儿多一个会爱的人，给她一个稳定的家，而不是跟着老子打打杀杀！”云飞冷眼看着钟羽，“说实话老子原本看上的人并不是你，我求的是陆皓，不是你！说，安儿哪点让你看不上了？推三阻四的什么意思？有本事你今天再说一次，你无法接受安儿，我立即带她回去！”
“你、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云飞，你究竟要让我怎么做？”钟羽也怒视着云飞宣泄着内心的愤懑和不安，“我是混蛋，现在不论我怎么选都是错！父亲病了，哥哥失望了，我回不去了，你回不来了，安儿还不懂事就因为我改变了她的命运……你教我，我这个混蛋该怎么选？！我真的快疯了……”
云飞长叹了口气，拍了拍情绪再次激动起来的钟羽，“从小就傻，现在还是没变聪明。以前我怎么会觉得你比我懂得多呢？我的脑袋大概也出问题了。”
“……”这个时候还能说笑？！钟羽简直想敲开这人的脑袋看一下，里面究竟是装了什么？！
“小羽，你疯不了，有我们在。”云飞收敛起玩世不恭的表情，整个人立即变得沉稳，甚至有点钟羽还不具备的成熟的沧桑感，“以前你总是觉得我没个正经，可现在我要说的是有些事我看得比你通透，人活着就不能想太久远的事，什么叫珍惜眼前？现在的我觉得很安宁，乔安一直在我心里，而我知道我的女儿在一个安全的地方被很多人爱着，我的兄弟也终于有了家，而我也一直在，只是没有生活在一起而已。可这些难道不是我们曾经最想要的吗？兄弟，如果换做你是我，你是不是当初也会做这样的选择？这是你和我共同的命运，不是你就是我！所以我们之间不存在亏欠，你懂吗？你要是再这样折磨自己，你伤得最重的就是你身边的人，你仔细想想吧，那个欧阳见到我为什么这么紧张，你哥陆皓又为什么给我发短信，你父亲又为什么会躺在那？当年你让我隐瞒你要留在那的决定，是担心他们会愧疚会难过，难道你现在就不担心了？还是你从来没想过，如果你是他们，你又该如何？小羽，要疯的不会是你，要疯的估计是陆皓……你信不信？”
陆皓的一脸淡然和事不关己，不由得拱起了欧阳的心头火，压低声音不满道：
“陆皓，今天你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理解你心情不好，可今天你说的那些话真的太伤人了，有没有想过后果？难道你心里真是一点都不担心他们俩？我不信！”
陆皓看着终于忍不住指责他的欧阳苦笑了一声，反问道：“欧阳，我伤谁了？他吗？难道我自我反省时还要顾念别人的心情？”
“……”欧阳张嘴，无言。
“我父亲昨晚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叮嘱我不要告诉他，免得他有心理负担，而我能做的似乎从头到尾除了隐瞒还是隐瞒，而最后真相却又都是从我的口中一点点地透露出去，伤人伤己，你说我伤人也对。”陆皓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满心疲惫道：“欧阳，你一直想和我谈，我可以告诉你的就是从昨晚我就不停地试图说服自己，你做的没错，你找回了弟弟，也帮父亲达成了心愿！可是今天上午我父亲的再次病发彻底打碎了我那点可怜的自我认可……欧阳，还有谈的必要吗？”
“陆皓……”
“对不起，欧阳，让我静一静吧，云飞和他不会有事的，他们才是兄弟，而我或许只是一个多事的人。”陆皓说完转身再次推门而入，欧阳捧着并没有被陆皓带走的花束怔怔地看着白色的病房门，陆皓否定的是他自己！钟羽，你该怎么办？
打累了也骂累了，云飞又摸出烟点上，一旁的钟羽伸手夺过，云飞不吭声又点了一支，两人安静地抽着烟，烟味很冲，钟羽时不时地被呛一下，云飞狠狠地吸了口，冲着钟羽猛喷了几个烟圈，钟羽咳得更凶了。
“说你是公子哥还不信？这种越南烟叶做的烟已经不适合你了。”云飞眯了眯眼，很享受似地吞吐着烟圈。
“云飞，以后我们还见吗？”钟羽默默地看着手中的烟，满嘴苦涩。
云飞看着几朵漂浮在天上的薄云，“小羽，知道我为什么会比你活得轻松吗？”
“为什么？”
“因为我不像你总是想很远的事情，我心中从来不装太多的希望，这样就没那么多痛苦了。”云飞再次掏出一支烟，就着旧烟头点燃，“我和乔安是同类人，我从有记忆开始记得最深刻的就是如何让自己填饱肚子，我和她首先学会的就是如何活下去的技能，所以我们做事永远会先想到自己，无论好或坏都由自己掌握，绝不怨天尤人，这点你做不到。”
钟羽默然，转头看着云飞，一年多未见他真的成熟了很多，也有了些他不了解的陌生。
“你过得真的还好吗？”
云飞也转头对上钟羽的目光，唇上小胡须略翘了翘，“什么是好？记得当时我把你和安儿交给陆皓的时候，我没有任何犹豫，因为我清楚这是最好的选择！难道你不承认这是事实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再给我支烟，”钟羽伸手，云飞瞟了他一眼，将还剩下的半包都丢给了他。
“陆皓上次去越南的时候我们见过面，知道我们最想做什么吗？就是揍你！”
“今天你不是揍了吗？应该也揍得挺爽的吧，”钟羽狠狠地吸了一口，居然没呛咳，自嘲道：“你看越南烟我还是能适应的。”
“陆皓带了不少安儿的视频给我看，安儿笑得很开心，”云飞没搭理钟羽的话，自顾说着，“他还哄着安儿冲着镜头喊‘爸爸’，当时我心中的确不是滋味，安儿叫‘爸爸’居然没人敢答应，如果这个时候我最好的兄弟能代替我该多好？可是我们都不敢说，于是我求陆皓，真的很对不起他，兄弟，如果说我们这些人当中真的有所谓的谁欠谁，我们欠陆皓的！昨晚我收到他的短信，他还是担心你回越南希望我过来和你好好谈谈，他说他已经无能为力了……”云飞停顿了一下，看了眼闷头抽烟的钟羽，“我把你们交给他的时候威胁过他，如果做得不好我不会放过他，可是我现在觉得是他不会放过他自己了，你哥也是个狠角色。”
钟羽手中的烟停住了半空中，奇怪地看着云飞。
“他和你聊过？什么时候？”
“没聊过，今天我到了上海就来见你了。”
“那你……？”钟羽的疑问让云飞不由得叹了口气。
“我看你这一年多真的是被他们宠傻了！一年前的陆皓是什么样的人，现在的他又是什么样的？难道你不清楚？为什么？就是因为你是他现在最大的也是最有成就感的责任，可是你呢？一而再再而三的让他觉得自己失败了，换做是你，你会放过你自己吗？这一点上你们俩还真的是亲兄弟！”云飞说着丢掉了手中的烟头，盯着钟羽，“今天你给个痛快话吧，做不做安儿的父亲？我也不想再欠陆皓的了！做还是不做？！”
钟羽愕然回看着霸道的云飞，一个决定就是一辈子的承诺！
陆皓的手机不停震动着，从昨天下午到现在自己都没有出现了，估计缇娜已经快被下面的部门问急了。
“儿子，公司如果有急事你先去忙吧，你爸爸现在也没醒，你守在这里也没什么用，等会再过来好了。”看着儿子不停皱眉地看着电话，郁霞忍不住了，陆皓想了想站起身，轻声道：
“我出去再打几个电话就进来。”
走出病房门的陆皓下意识地看了眼走廊，欧阳也不在了，心中突然有些空落落的，陆皓自嘲地摇了摇头，走到楼梯间开始打电话，听到董事长的声音缇娜一阵激动，再听到董事长说老董事长还没醒，又是一阵担心。
“缇娜，所有的事情都等我回去处理，原先安排好的会面你去解释一下，还有我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我父亲生病了，你随便替我找个理由。”
“是，我明白，可是董事长，今天下午三点和波耶公司有个视频电话会议……”
“今天？”陆皓一惊，真的把这事给忘记了。
“是，今天下午，您看……？”缇娜不由得看向了桌上的钟，已经两点了。
陆皓沉默了几秒钟，无奈道：“好，我等会过去。”
“是，那要不要我通知钟副总？”缇娜迟疑了一下，“钟副总应该也在医院吧？还是您和他一起过来？”
“让珊妮通知他，工作上的事情最好还是职责清晰比较好。”说完陆皓就挂了电话，缇娜看着电话愣了一下，赶紧让珊妮找人。
回到走廊上，欧阳拎着几个袋子正等着自己。
“我刚才去买了点吃的，你和你妈妈应该都饿了，不知道你们喜欢吃什么，就多买了几样。”说着欧阳将手中的袋子递给了陆皓，陆皓迟疑地接过。
“谢谢！欧阳，想请你帮个忙。我有个会议必须要赶回去一下，大概两个小时左右，能留在这里替我照顾一下吗？”
“当然没问题，你放心去吧。会议需要他参加吗？”
陆皓避开了欧阳探询的目光，“秘书应该通知他了。再次谢谢，我替我母亲谢谢你。”
钟羽的位置一直空着，直到会议开始珊妮都没有联系上副总，陆皓压抑着心中的失落和愤懑，勉强将视频会议给开了下来，原本很多就是钟羽负责的部分因为他的缺席，陆皓只能自己来回答了，其他几个部门的总监心中不免有些嘀咕，今天董事长的气压明显不对，副总去哪里了？
钟羽的手机摔在了地上，打架时掉出了口袋，屏幕都碎了两道裂痕，珊妮能听到的就是‘你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云飞看着终于点头答应的钟羽，反而愣住了，心中说不出悲喜，这一次之后或许真的就是相忘于江湖了！为了所有人好！
钟羽心中何尝不知道这个头点下去，他和云飞就真的成了两个世界的人了，他将这个兄弟独自留在了丛林之中！从此不相见，说得容易，可谁又能轻易斩断这十几年生死与共的兄弟情？
“云飞，你后悔吗？”
“不后悔！”
“可我后悔了，”钟羽迎着云飞不解的目光，“我后悔当初为什么认了你这个兄弟……”
云飞笑了，“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兄弟，当初是你自己说的兄弟一条命，我可没有逼你！”
钟羽含着泪地看着云飞，同样酸楚不舍的云飞也是眼眶一热忙收住了，走上前抱住了钟羽，“兄弟，谢谢！从此以后安心做你的钟羽，别让我失望，做你最应该做的事。”
“云飞，你一定要好好活着！等安儿长大了，她会知道还有一个更爱她的爸爸，你一定要给我记住了！”
“我会活得比你长……”云飞的眼睛也湿润了，钟羽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你确定？”
“当然！”
“你会算命？”
“不会，可我就是知道！”云飞轻挑了下眉梢，唇边已露出了邪邪的坏笑，“赢者为王，不相信的话咱们再打一架试试！”
钟羽收起了笑容，“我认输！”
云飞的嘴角抽搐了几下，笑得有些难看，突然很恼火地说道：
“真TMD的没劲！还真受不了你这矫情的样子，弄得我一身鸡皮疙瘩！”说完捡起地上的烟盒，掏出一支烟，点了两次火才点着，烟在手中轻轻发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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