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大忙人宴华年都闲了下来，好久没有看到他如此安静悠闲地画画了，就他手头正在描的这幅，都已经是几个月前搁在这里的，一直迟迟未动，啊！记得有一次趁他不在时……
“沈曼书！你何时动过我的画了？”他顿笔在半空，神情严肃地盯着桌上的画纸。
她把手中的书打开，掩在鼻前，怯怯地偷瞄他。
他蹙眉苦思，忽从凝视中抬眼，呵笑了声：“画得不错！”
她无辜地眨了眨眼：“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艰险逃过一劫，她长呼着气将书举起挡在脸前，挡着挡着就看入了迷，被书中说的故事牵走了心思。
“别吃那么多凉的！”
她猛抬头看向依旧认真作画的他，仿佛刚才那句话不是他说的一样，又扭头看着盘里，明明切了两个苹果，竟被她吃得只剩一小块儿了！
继续嚼烂了嘴里的，边咽边回到了书中，心不在焉：“我从前也不爱吃这个，就上回被诚妃硬逼着吃了两块，觉得还不错……嚯！”猛地坐直，盯着书兴趣昂扬地道，“你瞧瞧，这书里说得多夸张——说有个书生毕生不得志，最后一气之下投了敌国，而且还为敌国献计覆灭了自己的国家？！最后敌国还给他做了军师？！这是什么破故事呀，胡诌也得捻点靠谱的来吧！”
她一下下的敲在书页上，宴华年慢条斯理地在画纸上点画着，漫不经心地问：“哪里不靠谱了？”
“哪里靠谱？”她顺手从盘里拣起最后一块苹果，“既然都不得志了，那证明他这人也没什么才学，哪里还能一去敌国就变聪明了？写书这人定没有想到这一点，这是个漏洞！哎——这画书也是，写的人多了，就一本不如一本，肯定是编故事编到脑子发蒙了，要不让我去给他们出谋划策好了，我也不收好处费，让我下半辈子白看就得了！哈哈——”
在她洋洋自满，磨拳擦手之际，宴华年已不知注视了她多久，她回神来，奇问：“怎么了？我就不能做做白日梦啊？”
他从容回到画上，忽然来了句：“有没有才学和脑子聪不聪明根本没有半点关系。”
“嗯？”送到嘴边的苹果又放了下去，她用苹果指着他，“那你说，和什么有关系？”
“城府计谋，武略兵法，这些和才学有什么关系？”
“诶——”她起身走了过去，“那没才学他能看懂兵法？‘兵’字怎么写都不知道还看什么兵法？”
他无语地抬了抬眼，淡叱：“你这小猫，专挑我的语刺，以后你改名叫‘胡搅蛮缠’好了！”
“甚好——四个字的名字，多稀奇啊，你说是不是？”苹果点在唇上，她吃吃笑着，忽然一愣，瞪了瞪眼问他，“那个……司徒蓟有这么厉害么？”
他竟是哼哼然地摇了摇头。
“没有？”
“我不知道！”他凝神盯着一直未动的笔尖，少顷，才行云流水地一笔划上，兰叶。
“你不知道？”她趴在桌上，继续探问，“以你的脑子……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而且你不是很早就认识他么？”
“认识得早是不假，但看不透这个人也不假！”他恼恼地将画笔扔进了笔池。
知道自己又不适时宜地提了不该提的事，她讪笑着绕至他身边，抬手将苹果举给他：“给！试试！真的好吃！”
他的视线在苹果上扫了一下，就直越过朝她而来，她继续甜美的笑容，直接把苹果送到了他唇上，他一皱眉，别开了：“不吃，酸的！”
她狐疑地把苹果拿到鼻前闻了闻，不以为然：“哪里酸？我怎么不觉得酸！”说完就一口咬掉半截，示威地朝他扬了扬眉。
他一脸痛苦，像是吃在自己嘴里一样，无法理解地摇了摇头。
苹果吃完，她继续讨好，取过一只笔仔细沾了墨，手把手给了他：“拿着，赶快画完，不然我又要一展拙技了！”贼贼地笑。
“你敢！”他浅笑威胁。
“我怎么不敢！”一把抢过笔，气势汹汹地朝纸上下去，还没触上就倏地停下，手僵了好半天也下不去一笔，“留着！等我哪日来了兴致，豪情泼墨给你鉴赏鉴赏，今儿算了，困得慌，我进去歇会儿，你慢慢画……”
笔递还给他后，她自顾朝里走去，隐隐约约听见他的嗓音说：“好，我可等着的，不许耍赖！”
她会心微笑，吸进的空气里都是满满的幸福，躺上床又暂时不想闭眼，随时都怕所有的美好都是海市蜃楼，胡思乱想着就失去了清醒意识。
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四周有些雾气缭绕，影影绰绰却看不清到底是些什么人，她狐疑地起身，竟是精神抖擞。
辨不清方向的浓雾中，一只手将她抓牢，她侧头去看，裴昱？
是小时候的裴昱！
十三四岁裴昱恰巧与她同高，目光平视，她终于又见到童年最美记忆里那个少年，阳光温暖，开朗灿烂，咧嘴就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牙齿，可那笑容却僵硬得仿若画纸上的人物！
他抬手，指着前方，她循着望去，只见那雾后隐约一个雪青色的女人身影。
她在少年裴昱的牵引下逐渐走近，待看清那女人后竟吓得魂不附体，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曾氏手里端着一个酒杯，缓缓朝她走来，她疾步后退却被裴昱挡在背后，曾氏捏起她的下巴就把那杯酒灌进了她嘴里，顿时感觉腹痛难忍。
周围慢慢发出一些时有时无的笑声，她浑身颤抖，跪坐在地上捂着肚子，那些身影逐渐靠近，头上簪了朵紫色牡丹的静妃，脖子上缠着麻绳的紫月，疯疯癫癫的萧贵妃……却还有好多好多不认识的，越来越多，越走越近，围成一个人圈，将她困在里头。
她蜷坐着，抱紧自己的膝盖，六神无主地不停摇头，嘴里在说话却听不见自己说了什么，那些人只是笑，不停地笑，寒森森！
这些瘆人发怵的笑声，陡然被一声尖嘶的“喵”声划破。
一团毛茸茸的白色东西从头顶罩下，直刮在她的脸上，她无声痛喊，那团东西就跳到她的脚前，雪白的毛全都竖立起来，高躬起背一副进攻的模样。
“喵——”再听一声，那只猫凶猛地扑了过来。
她抱臂去挡，那猫包括所有的笑声人影全都销声匿迹，等她借着手臂的缝隙去窥视时，周遭已经漆黑一片，甚至连脚下都是无底黑洞。
噔——
一束白光从高处打了下来，太亮眼太炫目，她拿手挡了挡，那束光逐渐柔和下来，里面却躺着一个人影，远看过去通体白色。
一阵薄烟飘过，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说那是沉香。
她发了疯似的踉踉跄跄地爬了过去，终于爬到了他身边，他却仍是睡着，无论她怎么喊怎么摇，他都没有一丝气息。
她发了狂，将他抱在怀里，声嘶力竭地哭喊，那股心痛太真实，痛得没法形容！
蓦地手上一湿，她低头看，他的腹部全都是血，正从她的指缝突突往外直冒，止都止不住……
渐渐地，脚下也开始黏湿，整个黑暗的世界仿佛一片血的汪洋，还在不断往上攀升，他雪白的衣袍已全被染红，那张脸最后渐渐模糊，在那束光的照耀下竟已呈透明状。
“不——”她终于听到了自己声音，撕破狂喊，“宴华年——宴华年——不——不要离开我——不要——宴华年——啊——”
“啊——啊——”她边喊边睁开了双眼，就着模模糊糊地泪眼瞅见这是无忧阁，下腹部传来清晰的剧痛，像是有把刀插在她的小腹内，搅烂了她腹内的肉然后缠在刀刃上使劲往下拽！
疼到冷汗直冒，一个急匆匆奔进来的身影抓住了她的手：“沈曼书，沈曼书……”
“我疼——好疼——”双眼直冒金星，瞥见被宴华年一把掀开的被子上污了很大一团血渍，心跳已经快没了，“怎么回事……我怎么了……宴华……啊——”
一阵快要撕裂整个下半身的疼痛再次带出了一股浓热的鲜血，双腿直打颤，迷糊之间只听馨宁高声呵斥：“快传御医！把御医院的全部找来，迟来一个当心你们的脑袋！”
宴华年白衣上沾染的鲜血格外刺眼，她已听不见他张口闭口都在说些什么，浑身包括脑子都已经疼木了，太阳穴快爆裂，似乎没什么知觉，但他脸上的表情和手上的血都深深刺痛了她的心。
猛然间下腹开始抽搐，里面咕噜噜的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从骨子里渗出了一股凉意，身子缓缓往下沉，越来越软……
只想再看看他，还有好多话没有说……
只这一眼，竟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瞬间失去全部感官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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