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天际微微一亮。
左小蛮心头一疼,双手四下挥舞,不安地叫嚷,“让白……喵喵……”她紧了紧覆在身上的被褥,使劲地攥紧一角,心头无端的恐慌。
对于眼前的漆黑已然麻木,颈间的伤口居然没有一丝一毫的痛楚,凭着昏迷前的最后记忆,左小蛮知道,自己大约是被让白带回了客栈,温暖的床榻,手边还残留他的余温,朦胧中,那种淡淡的青草香还仿佛未曾散去,如此熟悉,熟悉到令她心生疑惑。
一双手轻柔而坚持地握紧她的,他说,“小蛮,你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只是眼睛……”
化妖粉,哪里是常人可以去触碰的毒,要不是让白从土地公那里夺来了仙丹,恐怕左小蛮现在已经是被折磨得痛不欲生了,神仙作恶,不为世人所提。
左小蛮没有推开他,心底的忐忑稍稍散了些。让白,是他,令她心魂安定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对他不再排斥,甚至有了依赖的感觉,也许……只是因为让白像一个人,从他身上可以看到古沐风的影子罢了。
她舒了了口,索性重新闭上眼,反正睁开也是没有一丝光明,何不省点力气养养神,念及眼睛,左小蛮立刻想起夜轻寒那里“讨来”的方子,兀自在袖囊里摸索了起来,可哪里还有那卷纸片的踪迹,她抬首,扯了扯让白的袖子,着急地问,“让白,你有见到药方吗?我记得明明是放在身边的,难道是……在巷子里的时候掉了?”左小蛮不禁有些懊恼,咬紧唇,眉头皱得死紧,“好不容易拿到的,怎么办,哎。”
“从长计议罢。”让白安抚,云淡风轻,只是凤眼微挑间,掩不去他的担忧,口气却是一副无关紧要的姿态,其实到底有多为左小蛮着急,只有他自己知晓。“我和你加起来就是一对瞎子了,以后卖艺倒是好,一看就是一伙的。”让白打趣道,淡淡地笑着,可惜左小蛮看不到,一如往昔的俊美轮廓,一如往昔的摄人心魄,只是,散不去那美目中的清愁,全因她起。
“呸呸,你会好起来的,我也会的。”左小蛮听他这么一说,有些哭笑不得,却是严肃地板起俏脸,小脸上有着坚定,不容置喙的坚定。
转念一想,她疑惑地问,“说起卖艺……喵喵去哪里了?怎么没听见他说话?”平日里一刻闲不下来的金喵喵这般内敛矜持倒是令左小蛮不习惯起来,耳边习惯了他的吵嚷,习惯了他少根筋的行为,没了他,总觉得哪里都不对劲。
果然,她中了他的毒,习惯,多么可怕。
“他有些事情,先离开几日。”让白抿唇,他骗了她,没有办法,每个人心里都有轻重,对于他而言,左小蛮是他的重,那么其他人便都是轻了,在照顾她的同时,他无暇顾及别人的生死,或许无情,人世间会说再见的并非只有情人,还有朋友,既然相遇,为何要分离,不是生离就是死别。
左小蛮闻言,刷地坐直了身子,脸上血色尽褪,混乱的梦境不由地袭上心间,她见到喵喵浑身是血地躺在一片废墟里,没有一点声息,像是死了一般,就是这样的一个梦,竟令左小蛮感到一阵悲凉,恍若是真实发生的事情,心底油然生出了痛苦。
“他会回来的吧?”
让白为她重新拢好被角,他拍着左小蛮的背,一下一下的,声音轻柔,半哄骗半威吓道,“是的,是的,他会回来的,你别担心了,先好好养病,虽然身上的伤口没什么大碍了,可若不想留下难看的疤就多休息。”
“哦。”
左小蛮不甘不愿地应允,姑且信了让白的话,或许睡一觉,金喵喵就会蹦跳到自己面前,不断地唠叨又遇到了何种奇人妙事,说来也有趣,他一个百年的妖精居然像是初生的婴儿一样,对于什么都是新鲜不已,每每见到他的笑脸,让人忍不住觉得人世间原来就是如此单纯、如此美好。
让白叮嘱,“闭上眼睛。”
“哦。”
明天,明天一切都会好的,每个人都爱这样安慰自己,在恐惧和彷徨中寻找渺茫的希望,若是心里所想都能够实现那该多好。可惜,神仙听不见,神仙不愿听,神仙落地时脸部先着地。
火焰滚滚,苍天落泪,浇不息如同煮沸一般的人世。
“小喵哥,既然你自己都答应了,那我就不客气咯。”蓝魔的口水淌了一地,双眼放光,仿佛在他面前的不是一具年轻的身体,而是一盘散发着浓香的美食。他的手微微颤抖,过于激动,细细的,一寸一寸地拂过金喵喵的身体,多么光滑的皮肤,多么完美的脸庞,蓝魔想要尖叫,却发不出声来。
一个阴影立在他的身后,那种冰冷的寒意令蓝魔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他本能地瑟瑟发抖,忘记了之前胸臆中充斥的兴奋感,取而代之的是害怕,天敌到来的恐惧。
他咽了咽口水,壮着胆子回转头,当看清来人时,蓝魔的身体一软,“噗通”一声就跪下了,只差一点就瘫倒在地。
对方不作声,只是笑盈盈地看着他,手负在背后,一双细长的眸子弯弯的,笑得如此灿烂,而眼底却毫无笑意,蓝色的瞳仁并没有攫住蓝魔,而是不经意般瞥了一眼面色衰败的金喵喵,他冷淡道,“死了吗?这么容易死了?”
蓝魔一听,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卑躬屈膝地伏下头,几乎贴近地面,声音颤抖地道,“佐……殿……”
他认得佐殿,与妖界王者让白一模一样的脸蛋,唯一不同的是,一双碧水蓝眸,一双妖异紫瞳。双生子,都是蓝魔不敢招惹的人物,弱肉强食,懂得看脸色的,总是命比较长。
佐殿无意去理会蓝魔,弯下腰,探了探金喵喵的鼻息,淡淡勾唇,无波的线条显得冷酷不近人情,“这么简单就死了,枉费你这般勇气了。”
躲在一旁的蓝魔还如同筛糠一般剧烈的抖动,他唯恐这喜怒无常的神仙会一掌劈死自己,谁不晓得,佐殿虽是狐妖出身,但却无比憎恨他们这些妖魔。
想逃,不敢。
懦夫在死前饱尝了恐惧的滋味,勇士在死前享受了义无反顾的决然。
“小鼠妖,你可悔?”
佐殿的指尖一挥,淡淡的光芒缭绕,金喵喵全身笼罩在金色的晕圈中,如昭神迹。
金喵喵的睫毛微微颤动起来,像是折翼的凤蝶,很慢很慢地掀起,一切,尽收眼底,方才的问话犹在耳畔,他冷冷地瞪着高高在上的佐殿,答道,“我不是小鼠妖,我是金喵喵……我悔不悔,干你何事?”
死而复生,血仍不止地流淌,痛觉回归。
佐殿嘲讽地拍了拍金喵喵的脸,不以为然地道,“别忘了,是我救活了你啊……”
“咳……是吗?神仙救活妖,还是第一回听到这样的怪事。”金喵喵笑若春风,银发如云,一点也不担心话里的讽刺意味会激怒佐殿,他捂住伤口,颤颤巍巍地支起身体,朝前一步一步艰难地走着。
此刻,他的眼里只有那山魁之心,那个能够治愈左小蛮眼疾的山魁之心,她在哪里,现在好不好,身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吗,有没有为自己的离开有一点难过,未曾想,没有人听闻他的心跳,没有人知道他为她所受的苦。
走过滚烫的土地,见桃花依旧肆意绽放,在那里,涟漪中,山魁之心落在那,顿时血气上涌,金喵喵继续不懈地找寻。
为她,再死一次看看,又何妨。
“金喵喵,你找的是这个吗?”佐殿比金喵喵早一步握住那颗鲜红的心脏,薄薄的唇恶意地笑着,挑衅地望着那个连站立都快不稳的他,佐殿假意想要粉碎这个以命相搏才得来的山魁之心,他满意地笑,笑金喵喵脸上的惊慌,笑妖怪的执念。
有什么值得豁出性命,感情么,可笑。
金喵喵咬牙,扑了上去,那速度竟让佐殿闪避不及,两人撞成一团,佐殿被压倒,心下疑惑,这垂死的家伙怎么还能有如此大的爆发力,还有如此快的动作。
“给我。把它给我。”金喵喵怒吼,黑眸里尽是愤怒和疯狂,银白的发丝上沾满了血,犹如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虽然狼狈,清秀的脸庞多了一分舍生忘死的戾气。
佐殿置若罔闻,掩下一瞬间的撼动,“为什么你们都如此执着?”他叹息,像是悲天悯人的佛祖一般,话锋一转,不看金喵喵那张惨白得吓人的脸,“我差一点忘记了,你身体里的情根,还是我种下的……”他笑了起来,主动地将山魁之心递给了金喵喵,眼淡扫,有了主意。
金喵喵愣愣地接过,他低头,牢牢地捧住那得来不易的山魁之心,细碎的银发遮住了半张脸,觉察出佐殿口中的古怪,笑容凝在嘴角,他问,“你说什么情根?”
“呵呵,既然由我种下的,便由我终结。”佐殿一笑,轻轻地往金喵喵的心口处一拨,一簇闪着奇异芒彩的藤蔓悄悄地落在他摊开的掌心中,情根,未料到已经长得如此茁壮,他只是埋下了种子,却无法控制它的成长,金喵喵喜欢左小蛮,不知不觉间,日复一日中,幸福有时候就是重复。
“这……”
剧痛袭来,金喵喵感觉这痛楚比之前受伤还要痛上万倍,他喘息着,失去了什么,无从得知,喊不出声音,抓不住如风的逃离,到底是什么离开了,是什么。
“笨老鼠……你要答应我,不准乱亲人……”
“金喵喵,你很吵哎。”
情根灭,而心里,却还存有与她的点点滴滴,左小蛮微怒的表情,嘟嘴不满的样子,还在眼前浮现,慢慢地出现,悄悄地隐去,唯有那娇嫩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
“喵喵,我等你,等我们回去,就去逛所有好玩的地方,去吃所以好吃的……”
金喵喵闭上眼,春天的风吹过,像是回到了过去,一切倒退,她牵他的手,她捂住被亲过的地方,他道,“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方式吗……恩……我喜欢……”
她的笑容、她的娇嗔、她的话语、她的泪水。
左小蛮……
狂风大作,混乱的思绪如同碎了的镜子,极快地在分分秒秒里化为残渣。
金喵喵陡然睁开眼,眸内已是平静如波,回忆仍在,却勾不起心内半点波澜,没有了情根,没有了爱人的能力,他成了无情的神仙,真真正正的神仙,佐殿在毁灭情根的同时,“好心”地赠给他神力,多年来的愿望得以实现,告慰了猫妖爹娘的灵魂,皆大欢喜的结局,只是他俊秀的脸上,没有了任何的表情。
他注视着天际,满身是血,胸口那骇人的伤口像是未曾出现过一样,恢复了完好,滚滚的黑云,席卷了天地,雷声轰隆,再无放晴的兆迹。
“金喵喵。你已是神。”佐殿笑容满面地宣布,意有所指地继续道,“神,既要铲除世间妖魔,一个不留,你可懂?莫再堕入魔道。”
金喵喵不答,拾起落在脚边的山魁之心,不在意地把玩在手中。
“你回去吧,左小蛮他们在等你。”佐殿提醒,回去了,期待成真,只是金喵喵不再是原来的金喵喵,妖成了神,有心成了无情,景色依旧,命运改写。“把山魁之心带回去,让白一定想不到你已经成了神,想不到你是去除了他的,哈哈哈……”
他置若罔闻,停下了无聊的动作,金喵喵看了一眼兀自得意的佐殿,嘴角扬起,冰冷一笑,他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了,话语落在空气里,“你到底是想救让白,还是杀死他?佐殿,你在……自欺欺人。”
自欺欺人……
佐殿的笑声戛然而止,脸上有被戳穿的难堪之色,他退了一步,攥紧双拳,像是说服自己一般自语道,“我是……恨那小子的……”
恨吗?
真的吗?
为什么他还时常想起儿时两人的点滴,为什么他还在伤了让白之后懊悔不已,为什么他会出现在山魁出没的地方,说是斩妖除魔,其实不过是想为弟弟寻找救眼的良药。
原来,他在自欺欺人。
只是,佐殿与让白注定是宿敌,他们是水火不容的存在,有时候背离也会成为一种罪孽的衍生。
金喵喵的背影越来越远,远得已经看不清他真实的样子。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