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踪血迹-第七回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说话之间,时间一晃便到了咸丰十年,颍州城北有一个村庄,一王姓农民家有一棵李树,结出一果,竟然类似黄瓜;又有一棵梓树上结出了一对鸳鸯果,样子就像是兵器方天画戟;正当金色秋季,却又适逢大雨雪,苍穹之中有太白星闪现,犹如飞鸟掠空而过。这些本来都是自然现象,却被人们传说成是兵灾之兆。三月间,清军将兵溃败于万年堑,又有反清民军反于天子脚下,为避战祸,咸丰皇帝逃亡到热河承德,一头钻进避暑山庄那乌龟壳中,却把百姓丢在了一旁,不管不问,自己过起了悠哉悠哉的安逸生涯。

    此事一经传开,霎时便震惊中外。而苗沛霖心中却暗暗为此高兴。他抚掌大笑曰:“真乃上天助我,好机会终于来也!”他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之情,立即上书清廷督帅袁甲三,巡抚翁同和,帮办傅振邦等,书内曰:“诸生苗沛霖,泣秉诸大人麾下:霖闻君忧臣辱,君辱臣死。今京师震陷,乘舆蒙尘,霖受国厚恩,不能一旅勤王,宜万死!谨于十月朔,集五旗练兵,总总十四营营主,素服北向,大临三月,约悉具散家财,出死力杀贼。天下大事,譬如残棋,得一著犹可支数步。请抚宪移营合肥剿粤贼,袁帅、傅帅返军京师讨英夷,宿卫天子,霖自以勇练守寿州、临淮,攻剿张洛行、龚德捻匪,凤阳关要择地宜筑寨护之,练众日增已逾十万,两淮盐卡霖请私焉。”

    此时,翁同和抚守寿州,收到苗沛霖的禀书后,早已吓得他魂飞魄散,禁不住出了一身冷汗。他心中暗自吃惊道:“好一个苗沛霖,好一个‘两淮盐卡霖请私焉’,你这不明明是要造反、向朝廷宣战吗?这还了得!此贼不除,看来大清江山便永无宁日也!”遂后,便立即召集寿州在籍刑部员外郎孙家泰等,共同商议铲除苗沛霖的对策。

    起初,孙家泰之弟孙燮成得中第一名进士,苗沛霖曾前去祝贺而被拒之门外,于是苗沛霖便记恨在心,二人便从此产生隔阂,结下仇怨;翁曾经建议杀苗沛霖筑风阳关,由徐立壮统兵驻守。徐立壮本是苗沛霖所部黄旗主帅,后来因与苗发生矛盾,苗沛霖震怒,遂夷平徐家祖坟,又将徐的妻子杀害,故此,翁同和欲立徐立壮为统帅,借以与苗沛霖相对抗。徐立壮大权在握之后,随即便调兵遣将,遣数百名兵将攻击苗营,杀死苗兵七百余名,夺取了风阳关,清廷授徐立壮总兵衔,实际上是个虚衔,并无实权,使徐立壮统兵三千戍守寿州。

    苗沛霖对此大为震怒,遂悉征其五旗十二营举兵反清。他使朱万隆取风阳关,修筑三寨以戍守;使倘贯金袭攻霍邱,破城而入,杀戮抢掠,屠城一空;使苗金开、祝兰芳袭取怀远、颍上,进城驻守,整日掠夺,城中百姓苦不堪言;自率十万之众围攻寿州,每日炮火连天,杀戮不断,百姓遭殃;使王金奎联络张洛行、龚德,加以安抚,使他们暂不与己为敌;使朱鑫、陆长华赴江宁联络沟通太平军,为的是拉大旗以作虎皮。太平军正是用人之际,有人主动上门通融联合反清之事,自然是乐不可支,欣然接受。遂封苗沛霖为扫北王,赐银印、美女及锦绣数十车,并令苗军蓄发明志。

    翁同和因为徐立壮出战不胜,所以只能闭门自守。转眼就到了咸丰十一年的夏天,正是青黄不接的四月天,寿州城内开始闹粮荒。徐立壮不再听从翁同和的命令,这可愁坏了翁老头,正在他一筹莫展之际,一个书吏向其进言曰:“大人莫要发愁,您只需如此如此,便可消除心腹之患也。”于是翁同和依书吏之计而行,将徐立状的兵丁全部调出去攻打捻军,又暗令亲随数十人将徐立壮诛杀,徐立壮的兵马在惊愕之下,又全部投降了苗沛霖,如此以来,寿州城更是无兵可守了,可叹这位迂腐的清朝大员,竟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事情弄到如此糟糕的地步,他也是噬脐莫及了。事后,翁同和赋诗一首,来表露自己的心情。其诗曰:“地有虎狼诸将怯,山无草木八公愁。”到得此时,他已是无计可施了。

    到了五月间,有寿东人王周兴带领八千乡兵来救寿州,离寿州城东三十里扎营,携带粮食二斗,乘夜黑人静时越墙进入城中,想借此来拯救翁同和等人。但王周兴大营却被苗沛霖军袭击,王周兴只好还营自救,苗沛霖遂即包围寿州城。整日里将炮船堵塞在西门,寿州城赖以通衢的粮道水路全被断绝。苗沛霖为探听城内虚实,还假意派遣朱鑫进城议和。

    六月间,苗沛霖派遣苗金开督率西练十四营,联合捻军首领陈太和,号称二十万,取道新蔡、息县,浩浩荡荡,向西挺进,进而袭攻汝宁、南阳、汝州、陕县,直抵潼关而还。使苗天庆督东练二旗,联合捻军少旗主张宗禹、孙葵心,亦号称二十万,取道蒙城,一路向东进发,铁蹄踏遍江苏丰县、沛县、萧县、砀山、及山东的曹县、单县、濮阳、临沂等地,又别出一军攻陷清江浦,然后返回。

    转眼间又到了这一年的十月,寿州城内粮食已经食尽,城内的回民亦倒向苗沛霖。夜间四鼓时分,城门大开,苗沛霖练众乘势而入,城陷。眼见大势已去,孙家泰服药自尽。苗沛霖身穿素服,入见翁同和,每日供给老翁酒食,命五百人护守,特别善待,过了一段日子之后,才将翁同和放归宿州的清军大本营。

    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苗沛霖既已掌管了军政大权,便一心一意地做起了他的天子梦。他令人在社会上招募良家子女,在凤阳关之南建寨立乐馆,请专人教授古筝琵琶,名曰“歌舞戏场”,并派一人按日收取税金。凡入寨者每人每次收钱六十文,留宿者则以色艺不同而有所高低,一般收钱十六文。使亲信维翰守寿州,自己则还住下蔡,大摆延宴,宴请各寨寨主,备水陆交通,设立梨园,迫使女子膏唇粉身裸而行觞,喜笑颜开,终日尽欢,早已把人间的凄苦惆怅抛至九霄云外去了。真个琵琶声声堪入耳,宾朋高坐侑酒欢,评品狎谑,烛影摇曳,每日尽欢乃罢。观之者都说他们简直过得不是人间的生活,而像天上的神仙一般,人们私下说,苗沛霖这样金迷酒醉的过下去,恐怕离垮台的日子也就不会太远了。

    苗沛霖既已占据寿州城,即在太平军名义的掩护下大举北犯,此时太平军还把他当做好朋友,与他搞联合呢,其实苗沛霖早已包藏祸心,有他不可告人的诡计,只是此人城府很深,不易被人识破而已,在不知不觉中就登上了他的贼船,到了明白的时候,已是悔之晚矣。于是,太平军英王陈玉成、左哨马永和,带领十万军兵到来,苗沛霖在颖上迎接他们,马永和等安营扎寨自不必说。

    十二月,太平军联合苗沛霖练军围攻颍州郡城,自寿州至颍州相距三百里,到处是军队,处处是壁垒,鳞次栉比,旌旗蔽野,处处充满着战争气氛。苗沛霖又派遣陈太和军围攻下蔡、息县,不明就里的饥民为饱肚皮,也群起响应,纷纷加入到苗沛霖的队伍中来。清朝早已失去民心人心,谁不想为推翻这个腐朽的封建王朝尽一把力呢?这使得安徽、河南的清朝大员们都大为震惊。

    此时,苗沛霖的军力部署是:在颍州四郊是苗沛霖的练勇,但城内及西练却隶属于官军,这些人素与苗沛霖为敌,由巡抚贾臻统领,守护着城池。自淮北捻军兴起之时,颍郡便首当其冲,人人懂得粮食的重要性,家家户户凡是青壮年,皆练习守御之技,薪米充裕,守备森严。于城外修筑四座营寨,皆深沟高垒,环城四固,使进攻者不敢轻进,因此城内守兵毫无恐慌之色。贾臻命令,凡居住在近城的居民住户,所储存的粮谷口粮必须登记在册,盈余部分,有官府用帑币平价籴买,愿输卖者按例卖给官府,价格加倍,所买官麦分发给贫民,士民做成麦饭,用来饷兵,再返还给贫民十分之三作为报偿,贾臻的这个措施很得人心,因此安定了城内局势。

    苗沛霖围城三月,因兵马众多,消耗极大,每斗粟米卖到数百文,只是苦了城外百姓。城门经常启闭,围城无关城内大局,受损者只是关外四寨而已。太平军将领马永和命士兵掘地为窟,安装巨炮,准备攻击外寨。寨内亦掘地窟,将窟内灌满水,将一口大缸置于室内,把耳朵贴在缸中,地下凿挖之声便可清晰可闻。太平军此计失败,但是并不气馁,又运来大批木料,搭造成十余丈高的木寨,寨上能容纳数百人,令能工巧匠制作出吕公车,人居车内可鸟瞰城内一切。为对付太平军的进攻,贾臻指挥城内居民运来容易燃烧的灯心草和石块,破坏城外太平军的木寨,太平军的进攻又一次受阻。

    太平军的进攻并未因而停止。一日,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原来是太平军用地雷轰塌了围墙数十丈,太平军勇士们一拥冲进寨内,与寨内守兵展开一场大战,枪炮齐施,刀枪并举,喊声震天,双方死伤不计其数。守寨将领司马叶春培、参将李章等督兵力战,全死于阵前。起初,苗沛霖正在办团练,带领九位骑兵进入霍丘城。当时叶春培驻军霍邱,准备将苗沛霖杀掉,但没有成功,后来才来到颍州帮助贾臻守寨,不想此次却亡于颍州南寨。

    同治元年,胜保因保卫京畿有功,被晋升为兵部侍郎,重新视察河南、安徽。他带领清兵驻扎在颍州北面,派人到苗沛霖处,对苗沛霖背叛清廷的行为进行谴责。苗沛霖感到惭愧和惧怕。适闻浙江巡抚曾国荃、安徽巡抚李续宜连败太平军英王陈玉成,收复安庆诸郡县,苗沛霖复又反叛,下令其军薙发反正。反正后立即向驻扎在颍上的张洛行捻军发起攻击,张洛行未想到苗沛霖会如此迅速倒戈,由于猝不及防,只好带领部众离开颍上另寻扎营之地,太平军将领马永和也带领部众去往山西。

    三月戊戌,颍州围解。四月,清军将领多隆阿收复庐州,陈玉成不予抵抗,带领三千人撤往寿州投奔苗沛霖,苗沛霖先以笑脸相迎,开门纳入。没想到陈玉成竞投进狼窝,苗沛霖即刻翻脸,将陈玉成俘获捆绑,押送至胜保大营。胜保大悦,许复苗沛霖原来官职。胜保请示朝廷,不准所奏,只同意赦免苗沛霖背叛朝廷的罪行,令其杀“贼”,以观后效。可惜太平军的一代年轻将领,竟被苗沛霖这个奸佞的小人设计陷害,死时年仅二十五岁。

    五月,巡抚李续宜驻军六安,差遣甘肃道蒋凝学收复霍邱;胜保奉旨移节陕西,苗沛霖仍然据守凤阳关、寿州城和怀远。秋七月,蒋凝学军进屯溜子口,苗沛霖主动献出寿州城、凤阳关及其以北诸寨,其中南寨仍留朱万隆军驻守。蒋凝学军进驻寿州城,刘维桢军则进入凤阳关。

    初始,苗沛霖将献凤阳关,有绅民乘夜色掩护对苗沛霖妻说:“我等有幸,终又成为大清国黎民矣!”其妻转告苗沛霖,苗沛霖即将此人杀死,并霸占其妻,抄起家产,后来此人之女得宠于胜保,苗沛霖怕由此引来杀身之祸,便又将其家产归还。及刘维桢屯军北寨,与朱万隆相持争斗,鹬蚌撕咬,不分高下,百姓不敢议论苗沛霖事非,只敢用手语互相交流,可见苗沛霖专横跋扈到了什么程度!

    李续宜因病回归故里,由唐训方代理巡抚之职。苗沛霖见时机又到,率领众练勇围攻蒙城。先前,蒙城人李南华为练总,曾隶属苗沛霖管辖;苗沛霖背叛清廷,李南华拒不跟随苗沛霖反清,苗沛霖早就记恨在心,故此,此次首先就来攻打蒙城。唐训方数次函檄苗沛霖退兵,苗沛霖回复曰:“不杀李南华,决不退兵!”不听唐训方的劝阻。此时,太平军围攻巢县,蒋凝学奉檄救巢,只留练兵五百交予毛州牧护守寿州,带领刘维桢一同前去巢县。寿州城内兵力空虚。

    同治二年春二月,僧格林沁带兵南征,饬苗沛霖散勇归农,夷寨填濠,交出旗帜火器,并以二千人从清军远征。苗沛霖大为恼火,遂上书巡抚唐训方,请求缓期奉令,言辞多有不逊。唐训方许之。适有山东境内宋景诗造反,僧格林沁还兵赴山东镇压。胜保也以失事被逮入京城。苗沛霖失去庇护,心想:“你僧格林沁算什么,我苗沛霖无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劳,也有疲劳,你打狗连主人都不看,竟如此容纳不下我苗沛霖!”遂又举旗反清。

    苗沛霖阴奉阳违,用欺瞒的手段对唐训方许诺,将于三月销兵夷寨,乞请唐训方亲莅就谒接受节度。唐训方深信不疑,意欲前往。恰巧有事耽搁,不能前去,乃檄颍上知县濮炜代为前往,苗沛霖遂将濮炜杀害于杨村,接着又攻取颍上,使童维翰复围寿州,仍留苗金开围蒙城,自率练众攻打临淮。唐训方与苗沛霖在长淮卫遭遇,相持数月,互有胜负。

    寿州屡遭兵患,凋敝异常,百姓全无隔夜食粮,天天都有众多人被饿死,城内一片萧条。毛昶熙调拨军粮赈济难民,因粮食短少,只好掺入草木勉强吞食;使丁壮尽登城陴守卫,差人于半夜缒城蛇行而出,向清军兵营求援。苗练在城墙外面竖起云梯数千架,命兵士排队攻城。清军用戈矛桶刺,动员全城妇女,投掷砖石击打爬城之人,苗练遭受重大伤亡,但仍毫无退兵之意,并于城外修筑石垒,欲作长期坚守之计。

    夏四月丙申,蒋凝学军由合肥返回,距苗军三里处扎下大营,鼓角相闻,旌旗相望。翌日出战,小挫苗军。隔日大军出动,攻破苗军营垒,束草填濠,刘维桢亲冒矢石,麾众登垒,锋刃及额,毫无惧色,怀愤继战,有兵将数百人从而继登,攻破苗营一垒,杀死练勇二百余人。正在两军酣战之时,天上忽然阴云密布,大风突起,雷电交作,大雨滂沱,好像天神发怒一般,天色昏黑,咫尺之内不能相视,苗练乘势拥众鼓噪而出。清军自辰战至日夕,军兵久无进食,身体极度疲劳,但苗练却久居寨垒,以逸待劳,又加饱餐肚满,锐气方盛,而提督成大吉又按兵不进,不予支援,因此蒋凝学军便一哄而散,败下阵来。参将袁秀林战死,刘维桢身受重创几死。这一次战役,蒋凝学所部五千余众,三千人出战,与苗练死伤相当,生还者仅剩数百人,蒋凝学军自是气馁,不敢再与苗练接仗。

    寿州城内粮食断绝,又不敢出城筹粮。恰城内有大块空闲土地,经犁耙耕作,播种了小麦,午收期间收获小麦二百石,毛昶熙令做成麦饭,守城兵士每日每人供给一餐,老弱妇女就只有闭门等待死亡的份了。

    一日,又一次风雨大作,雷电交加,童维翰缘梯登城而入,守陴之人因长期饥饿,身体乏力,竟然无力呼喊,唯有张目而视,眼睁睁看着苗练进城而已。毛昶熙亦几尽饿毙,他穿戴朝服、衣冠整齐地坐于大堂之上,等待苗练进入,见童维翰破门而入,便攒足全身气力大骂道:“狗贼!尔等身为朝廷命官,拿着朝廷俸禄,朝廷对尔等不薄,为何还要造反?但声如蝇鸣之细,童维翰闻之不免窃笑。童维翰先刺瞎毛昶熙的双眼,再砍断他的双手,将还未彻底死亡的毛昶熙用车拉往蒙城,将其捆缚在城下一根长木柱上,供守陴者俯瞰。蒙城人见后,无不大惊失色,这反倒激发了他们守城的勇气与决心。

    蒋凝学之军退屯迎河集,进行休整补给,准备再战。苗沛霖使童维翰守寿州,亲自带领练勇攻打蒙城,联营百余里,轠辘相望,道路堵塞,围城两重,于城外挖掘堑壕四道,使之连为一体,深宽皆数仗,即使狐兔也很难跨越。在路面上皆铺上犬牙状铁钉,一直从蒙城延伸至下蔡,将涡河水流截断,于河面上修筑浮桥,以通粮道。为攻进蒙城,苗沛霖可真是不惜血本,使出了浑身的解数。

    清廷早已得悉苗沛霖再一次反叛的消息,只是全国到处反清浪潮不断,一时抽调不出合适的将领前往镇压。但蒙城战事吃紧,不得不放弃对山东宋景诗的围剿,将僧格林沁调往安徽。僧格林沁一到达安徽,便立即派遣其得力干将陈国瑞、富明阿、多隆阿、傅振邦、程文炳等,迅速开赴蒙城救援。僧格林沁也真是名不虚传,他的几员虎将一出马,苗沛霖再凶,也不是僧军的对手,因此屡吃败仗。苗沛霖的西练,则坐山观虎斗,并不予救援。西练首领董志诚、郭林松早暗地里与官军勾结,巴不得苗沛霖垮台,还谈得上什么救援?唯有王金奎、朱兰芳麾众前往,以解燃眉之急。

    苗沛霖向农民征集粮食,储存于圩内,以做长久守圩之计,但令人每斗取七升藏于私库,余者散与圩人,不免使圩内人心惶惶,私下议论:“苗沛霖这是置我等于死地呀。”因此便暗寻生路,以求自保。于是,姚绍、孔首以所属七十圩反正,向清廷投诚。苗沛霖领练众分别围攻该圩寨。淮北人黄体元开始时亦依附苗沛霖,见苗经常出尔反尔,变幻莫测,不知苗将何为?因此深恶痛绝,不再相信苗沛霖。后来也投降官军,于是亦起兵讨伐苗沛霖。苗沛霖依仗自己实力强大,不想承认自己的过错,亦发兵向黄体元发动围剿。可怜这些无辜的农民,在这般历史野心家的操控下,进行着一场无谓的厮杀,死后亦不知这到底是为什么。双方打得不可开交,死伤数以千计,苗沛霖围攻亦益加疯狂。

    蒙城城内本来练兵就少,经苗沛霖一年来的围困,又得不到外援,粮食早就断绝,为保活命,先是将马革、木屑并白骨臼碎和面而食,这些东西食尽之后,就发生了争食尸体的悲惨景象,就是尸体,也要被人控制出售,人肉脯每斤卖钱一百文,也不是人人都能吃得到,每日因饥饿而死的人数以百计。苗沛霖仍然加紧围困,毫不悲悯与手软。眼看城内的人就要死绝,从山东归来的僧格林沁,在距离苗沛霖营垒十里之外扎下营帐,苗沛霖仍不予理睬。次日,僧格林沁移营,距苗营仅一里远,人声相闻,人影可视,枪炮火器皆清晰可见。此时,苗沛霖围困蒙城已久,练勇斗志松懈,营中皆结茅为庐,官军屡发西洋子母炮,炮响火飞,苗营旗帜皆随风而燃,于是蓬帐木器尽皆燃起大火,营内练勇都被烧死,瞬间二营已破,所剩残勇皆暴露于野。保命是人的本性,眼见得大势将去,练首们畏惧被治罪,领练众向僧格林沁大营投降。苗沛霖势力遂被大大削弱,但仍负隅顽抗。

    僧格林沁先断绝苗沛霖粮道,又切断了苗营对外一切联络,苗沛霖命令练勇挖掘地道,乘夜深人静之时,偷偷运进少量粟谷,以得苟延活命。僧格林沁得知此消息,击掌而喜曰:“老天佑我,苗贼可破矣!”

    一日大雾,咫尺之内便不能相视。僧格林沁指挥他的军兵四面齐出,万炮齐发,声如霹雳,光似电闪,子弹炮丸犹如雨下,苗沛霖营中众皆惊呼曰:“官军已破我大营矣!”东营亦连连惊呼曰:“官军已破西营矣!”于是东营亦溃。僧军乘势而进,陈国瑞杀苗将张建酋,苗练大哗,众皆奔突逃命,战场厮杀之声震撼天地,苗营大乱。苗沛霖仗剑斩杀逃跑者,但此时练勇像洪水般溃逃,哪里是他一把剑所能阻挡得住的呢?

    苗沛霖所乘战马,忽然竖起前蹄,像人一样站立了起来,狂鸣嘶叫不已,三站三蹶,不听苗沛霖操控,苗遂堕马坠地,而他的战马却绝尘而去,霎时便不见了踪影。苗沛霖在众多亲随簇拥下,向浮梁方向溃奔而去。僧格林沁遣派将军富明阿、陈国瑞引大军追奔而去,此时苗军已毫无战斗力,人人只顾自己逃命,前遇涡河,皆涉渡而过,不会凫水者皆淹毙于水中,死者以数万计,河道阻塞,断流三日,凄哉!惨也!

    穷途末路的苗沛霖,此时尚余涡河南岸一营,苗沛霖于夜间开启寨门,在三个亲随陪伴下进行夜巡,亲随对苗沛霖建议道:“老爷,我们的练勇已全被僧格林沁大军剿灭,再无力与他对抗了,还不如趁此夜黑人静之时潜往他处,也许还能逃过僧军的追捕?”苗沛霖斥之曰:“我作恶多矣,天下之大,已无容我之处,逃有何益,大丈夫死有何惧?虽不能流芳百世,亦可遗臭万年,吾心已足矣!”随后又喃喃自语道:“生当不能作人杰,死后只好为鬼雄了……”苗沛霖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还未等他再开口,三随从便手起刀落,将苗沛霖杀死,随后便一同捧着他的首级,献于僧格林沁军营。

    有一句老话,叫做兵败如山倒,苗沛霖老巢即被清军荡平,分布于各地的喽罗便都失去核心,随之也都没有了战斗力,纷纷倒戈向清军投降。战报纷纷传进僧格林沁大营。苗金开在下蔡降,朱万隆在凤阳降;李万春在寿州降;苗长春、苗希年在怀远降;唯苗天庆、童维翰带领数千人,弃寿州窜往河南,与张宗禹所率捻军联合。但苗天庆、童维翰做惯了草头王,在军纪严明的张宗禹军营中,均无法忍受严格的军纪对他们的约束,便又企图离张宗禹而去,再另立山头,被张宗禹及时发现。任柱对张宗禹说:“苗沛霖早与我捻军有仇隙,苗长春、苗希年亦非善良之类,如不早早铲除,我等势必被他们所害。”张宗雨听完后说:“鲁王说得对!此二人就交给你处理好了。”于是,任柱便将苗长春、苗希年斩杀,以绝后患。

    一人造反,全家遭诛,这已成为清廷的惯例。苗沛霖全军覆灭以后,他的妻女老小也未能幸免,没有逃脱被杀头的命运。

    将军陈国瑞对僧格林沁说道:“王爷,苗沛霖已死,他的妻女和九个小妾该如何处理呢?”其实他的言下之意很明显,无非想借此捞点残羹剩汤而已。

    僧格林沁用深邃的目光望着陈国瑞,用威严的声音反问道:“以你陈将军的意思,该如何来处理她们呢?”

    陈国瑞听不出僧格林沁话中所含机妙,未加深思熟虑就信口回答道:“苗妻已年过五旬,他的九个小妾还各自风华正茂,独具姿色和风骚,不说是倜傥绝伦,也是风流至上,无人可比了。尤其是苗沛霖的女儿苗金凤,她正值二八年华,精力旺盛,正是怀春季节,杀之实在可惜!不如……”

    不想僧格林沁一听陈国瑞此言,立即便龙颜大怒。他用手猛力一拍桌子,大声说道:“陈国瑞!陈庆云!你叫本王爷说你什么好呢?你从一个街头流浪汉,后来跟随太平军造反,早已犯下不赦之罪,因为受到朝廷器重,才一步步爬上了将军的宝座,风雨飘摇几十载,早已是杀人无数,怎么在朝廷生死攸关的关键时刻,如何又会生出菩萨心肠来了呢?凡是为官为将者,刀光剑影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身陷情意缠绵的温柔之乡,一旦堕入此门,定会将国家的利益抛至九霄云外,还谈何精忠报国?本王爷奉劝你,你还是把一切不切实际的念头打消了吧!”

    可是,陈国瑞仍固执的坚持己见,不同意僧格林沁的说辞,他极力辩解道:“王爷,您是否误解了庆云的说话?我的意思是说,千错万罪都在苗沛霖一人而已,背叛朝廷、杀人放火者,皆是苗沛霖一人所为,下官只是觉得,如果诛连他的眷属,好像有些于理不公,于心不忍。且人死无法复生,庆云只是如此一说而已。”

    此时,僧格林沁的情绪稍微缓和了一些,说道:“本王爷领兵打仗几十载,凡是对于朝廷的反叛者,从不心慈手软,此乃情势所迫也。陈将军,你试想,无论是太平军也罢,捻贼也罢,即使是像苗沛霖、李兆受这样的地方枭雄也好,他们如何会敢于与朝廷作对,说到底,还不都是因为他们对朝廷怀有二心而起而反叛吗?在本王爷看来,凡是反叛者,无论何人,事无巨细,一概诛而不赦!”

    一直站在旁边沉默不语的富明阿,也突然插话说道:“虽说我不是一个贪恋美色之人,可是要叫我把这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间尤物送上断头台,确实也深感惋惜。要知道,她们只不过是依附在苗沛霖腋下,吃喝享受而已,并无任何杀人的劣迹,如果将她们一同杀之,的确是心有不忍哩。”

    傅振邦也插嘴说道:“俗语说得好,冤有头,债有主。又说,杀人者偿命,欠钱者还债。苗沛霖虽然罪大恶极,坏事做尽,所有罪恶,均应由他一个人来承担,还不致株连九族,诔及诸美姝也。”

    僧格林沁听完诸将领的言论之后,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尔等均身为大清国将领,亦终日叱咤疆场久矣,屠戮杀人是尔等的天职,何以到了面对苗沛霖妻妾娇女的时候,都变得菩萨心肠起来呢?纵观苗沛霖此人的一生,他最初以一介诸生身份由举办团练起家,仅凭他的巧言令色和如簧的口舌,再加上他善于玩弄权术,由此便得到了某些地方大员的宠信,于是乎他便轻步直摇,数年之间便把军政大权拢于一身,飞黄直上,还被朝廷委以川北道的重任,但是苗沛霖竟对此嗤之以鼻,并未欣然接受,他怕他一旦离开了淮北这片土地,他欲做淮北土皇帝的欲望也就随之而破灭了,于是他便加紧拉拢亲信,培植党羽,妄图一统安徽乃至中原之天下,在凤台县内,甚至连朝廷钦封的命官也成了摆设!他的狼子野心何其毒也!若不是本王爷奉朝旨前来镇压,苗沛霖不知还要猖狂多久哩。”

    僧格林沁随着语速的加快,说话的声音也由平和而转为激动,及至到最后,他几乎又要龙颜大怒了。陈国瑞等人眼见僧王爷态度如此强硬,一时也想不起来再说什么好了,于是屋子内便出现了长久的沉默。

    就在此时,突然从屋外传来了一个少女的哭喊之声。僧格林沁赶忙问弁兵道:“是何人在屋外哭泣吵闹?”

    一个兵弁战战兢兢的回答道:“回王爷,哭泣吵闹之人,乃是苗沛霖的千金,苗金凤是也!”

    僧格林沁厉声问道:“苗沛霖的眷属,不是都在房屋内羁押么,怎么会跑到我的营帐内来了呢?”

    弁兵战战兢兢的回答说:“回王爷,因为她们均属女眷,所以我等看管中就有些松懈和疏忽,未成想就让苗金凤给跑出来了。”

    僧格林沁说道:“看起来尔等的疏忽亦情有可原。既然苗金凤已经来到我的近前,那就请她进屋来,在她临死之前,我就听一听她还想说些什么?”

    于是,众军兵连推带搡,把苗金凤推进了屋内。此时的苗金凤,早已没有了往日的风采,只见她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而且肮脏,脸上的泪痕早已干燥,却还痕迹可见,不用细问,这皆是终日哭泣所造成。

    苗金凤一进到屋内,便扑通一声双膝跪地,连连对僧格林沁磕头不止,未曾开口说话,早已是泪如雨下,泣不成声。只听苗金凤向僧格林沁哀求道:“僧王爷,您就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是南海观世音转世人间,民女苗金凤特哀求与您,您就高抬贵手,施菩提之恩,请您饶民女和家人不死,苗金凤将永远铭记您老人家的大恩大德!”

    僧格林沁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当他面对跪地求情的苗金凤时,一时的慈父之心和爱怜之意,曾短暂的在他的脑海中划过,不过这种善念就像夜幕中的萤火虫,一闪即逝。

    陈国瑞以及富明阿等将领,都眼巴巴地望着僧格林沁,不知他会做出什么样的决断。只见僧格林沁突然从座椅上站起身来,不停地在屋内来回度步,显然此时他的内心也是充满了矛盾,一时还下不了决心。苗金凤用满含泪水的双眼望着僧格林沁,要知道她的命运可就在这位王爷的一句话了。

    最后,只见僧格林沁突然停住了脚步,咬着牙关,一字一句的说道:“苗沛霖,反贼也;其妻子儿女亦皆是反贼之余孽也!此次若有姑息,必后患无穷矣。我僧格林沁既然是爱新觉罗的后裔,焉敢徇私枉法,对朝廷的反叛者和他的孽种还网开一面?我可不想背负一个千古罪人的骂名!为靖化大清河山,为保江山永固,陈国瑞、富明阿听令:凡是苗沛霖的亲眷,无论何人,一律斩首!”

    没想到苗金凤听完僧格林沁“一律斩首”四个字之后,竟然哇啦一声喊叫,但是后来就突然没有了声音,只见她的身子摇了几摇,晃了几晃,一下子便栽倒在地上,待众兵弁向前观看时,苗金凤早已经肝胆俱裂,被惊吓而死,停止了呼吸!只可惜一个像含苞欲放的鲜花一样的生命,就如此走完了她自己短暂的人生道路。现在再返回头来阅读苗沛霖的那四句小诗“知兵乱世原非福,饿死寒窗不算奇;待有良机宝刀出,斩妖降魔亦光棍”之句,读者看君对苗沛霖诗句中的含义不就迎刃而释了吗?原来,这是苗沛霖对他自己和他的家人的归宿早有预知和安排呀。苗沛霖命运的结局,同时也证实了龚德预言的正确性,不过这个结局的残酷性,也太出乎人们的预料了!

    僧格林沁是一个做事极其认真、严谨和严厉的人,他对那些背反朝廷的所谓“反贼”,无论是太平军也好,捻军也好,还是像苗沛霖这样的地方枭雄也好,他从来就不手软,无论男女老幼,甚至包括牙牙学语的婴儿在内,只要是落入他的手中,他都像大草原上的刈草镰刀一样,必欲斩之而后安,不使再有春风吹又生的机会,如若不然,来日再有萌生复发的机会,他会感到是莫大的失职!

    苗沛霖惨遭诛杀以后,所有的事情并没有立即画上句号。僧格林沁命令他的兵弁们,迅速将在各州县的苗沛霖的亲朋眷属,家丁夫役,同族亲朋,凡是年龄在七十岁以下、十五岁以上者,一律抓捕押解至他的军营中来,都要逐一经过他的甄别和询问后,再做统一处置。事情往往就是这样,怕就怕矫枉一旦过正,就要使无数无辜者大受株连了。你想苗沛霖在淮北一带经营了六七年,以强凌弱,横行于世,大售其奸,欺瞒视听,自然是做了不少坏事、恶事,也得罪了不少人,他的所作所为,自然也为他的族人和近亲惹出了不少事端,埋下了无尽的祸根。现在苗沛霖已死,这些罪债自然就要落在他的族人和近亲的头上了。

    在昔日的歌舞场上,早已没有了歌舞升平的景象,而代之以肃杀恐怖的气氛。只见昔日苗沛霖的亲眷族党和家丁夫役等人,皆被五花大绑的跪在了广场之上。在众多罪犯当中,也有十几个人是跪而不绑者,她们就是苗沛霖的长夫人和他的九个小妾们。

    所有苗沛霖的妻子和小妾们,在临死之前,皆以被吓得几乎失去了知觉,她们早已是魂飞魄散了。其中唯有苗沛霖的长夫人胡氏,由于她年岁最长,历经风雨,有着不同寻常的冷静和清醒,面对着死亡,她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畏惧和惊慌。她对一个刽子手请求道:“军爷,我是一个快要死的人了,在我临上断头台之前,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请军爷代为向行刑官转达,以了却我这最后的一个心愿。”

    刽子手应声而去,不久便将监斩官陈国瑞领到了胡夫人的面前。

    陈国瑞面对面无血色的胡夫人问道:“苗大夫人,您有什么遗言,就请您对我说好了!”话中隐含讥讽和耻笑之意,苗大夫人也顾不了这些了。

    胡氏女睁开她那怅惘的双眼,蝇声细语的说道:“陈大将军,本女常听人说,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在我临死之前,陈将军能答应我一个请求吗?您若能满足我此一请求,我也就死而无憾了!”

    陈国瑞说道:“凡是本官能做到的,您但讲无妨!”

    胡氏女哀叹了一声后说道:“我自十八岁起,便嫁与雨三为妻,夫妻相携相爱,风风雨雨三十余载,虽然他后来又纳多房小妾,从此再不同床,也各有异梦,但毕竟我们也是夫妻一场,我为他生儿育女,也是贡献多多,我死后没有别的要求,只要求军爷您能将我与雨三合葬一处,再让我们尸骨同亲,则我也就心满意足也!”

    陈国瑞听后也大受感动,他痛快地回答一声:“然!夫人,您就闭目而去吧!”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