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踪血迹-第二十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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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戴梅花说道:“吩咐不敢当。我只想问你一句,你现在觉得如何?”

    黑矮胖子朱狗子掌柜说道:“没有服药之前吧,总觉得全身从里到外都不舒服;可是自打服过您的解药之后,刚开始时觉得有一点点不好受,可是过了半个时辰之后,就什么感觉都没有了,现在俺觉得好得很哩!”

    戴梅花说道:“要说到丢银子这件事,也不能光怪你朱掌柜心术不正,我也有保管不当的责任,试想,有谁要是将银子放在大街上,哪个人见了不眼馋?不过你能知错就改,也是善莫大焉;你能及时把银子交还出来,也算得上是拾金不昧了。我们五姐妹一致商讨决定,对你的这种知错能改、见财不起意的壮举,给予一次性重奖。”戴梅花为何还要奖励客栈伙计呢?难道他盗窃还有功不成?这就是戴梅花的高明之处了。

    戴梅花伸手取出五两纹银,塞进胖掌柜朱狗子手中,说道:“这是给你的奖励,拿回家去孝敬你的父母亲吧!”

    朱狗子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他站在那里愣了半晌,突然热泪盈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口中还不停地说道:“天下盗贼,犹如过街的老鼠,无不被人恨之入骨,还要人人喊打,再踏上一只脚,恨不得置之死地而后快。小姐,今天这件事如果你要是将此事报官,我不是坐牢就是杀头。可是您年纪轻轻,就有着海量般的气量,不计小人前嫌不说,反倒给我奖励,您这种举动,亘古未见,小的我是受之有愧,却之又不恭,我将终生不忘姑娘的大恩大德,从此改邪归正,正正经经的做人做事,永不食言!”

    芙蓉有些气不忿,埋怨戴梅花道:“自古以来,私窃别人财物即谓之盗,是一种丧尽天良、极不道德的事情,若被官府缉拿,不是杀头就是坐牢。你可倒好,不但不追究他的罪责,反而给予什么奖励,恐怕你的脑子中进水了吧?”

    齐彩凤说道:“梅花之所以这样做,我想定有她自己的道理和打算,咱们就不必用这种刻薄的话语来指责她了。”

    戴梅花说道:“四位姐姐,此处不是讲话的地方,咱们到屋里,我再详细叙述给你们听,我为什么要这样做的道理。”于是,五个人回到戴梅花的卧室,戴梅花关紧房门,开始述说她奖励朱狗子的理由。

    戴梅花说道:“在这人世之间,最难相处的事情,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但是最重情感的,也是人和人的融合与理解。你们想,就因为他一时起意,做了一件错事或坏事,咱就不给他改正的机会,将他送上不归之路,这与法与理都有些残忍。再说,有人犯法,不一定是根深蒂固,而是因为一时的糊涂,才做出不道德的事情来,所以说,咱就得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四位姐姐说对吗?”

    芙蓉还是想不明白,他反驳说:“你如此说来,那国家还要法律做什么?那就依靠情动与感化就行了,那监狱和牢房也就失去了存在的必要了。”

    戴梅花说道:“凡事都要分个随意和恶意之分,你不能因为给孩子喂奶时,孩子无意中咬了你的奶头,你就一定要把他打死。要区分偶然与必然,初犯和惯犯的界限,初犯者可以以情感化,只有对屡教不改者,把劝导与规劝视为无用的人,才动之以国法。但归根到底,即使动之以法,也还是要达到规劝的目的么。”

    芙蓉说道:“真没有想到,梅花妹妹年纪轻轻,自己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就以喂奶的道理来教诲别人,竟然有着如此深厚的造诣,鄙人可真要刮目相看了!”

    戴梅花脸上一热,一片红润便然上她的脸颊,但她仍继续说道:“在咱们中国,自古以来就有官不打送礼的这种说法,试想,连朝廷的命官都这样重视礼节,甚至还有人拜倒在送礼人的脚下,那么平常百姓就更不用说了。你们想想,如果我的银子找不回来,丢失的可是二十两,现在银子找回来了,我损失的只是五两,而得到的却是十五两,大头还是在我的手中。二者相比,孰轻孰重,难道还不值得咱们掂量掂量吗?”

    赵秀敏说道:“你绕来绕去,都快把我给绕糊涂了。不过你的银子失而复得,这是事实,虽然失去了五两,但是大头还在你手中,这总比全军覆没要好上百倍千倍哩。”

    齐彩凤说道:“这可就应了一句老话:有智者不在年高。真没想到,你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竟然有如此高深的计谋,还能讲出如此深奥的道理来,与你相比,我也感到自愧不如。佩服,佩服,还要外加信服。你干脆就做我们四姐妹的训导师傅算了!”

    戴梅花一撅小嘴,说道:“人家对你说了真话,你们却这样讽刺挖苦人家,我从此再也不理你们了!”

    从这件事开始,齐彩凤四姐妹便对戴梅花刮目相看了。第二天一早,齐彩凤到客栈后院去看自己的战马,她无意中将手碰到马褡子上,觉得里面有一件东西硬梆梆的,取出来一看,是一个布包,布包里面还装有二十两纹银。齐彩凤起初时感到奇怪,这二十两纹银是哪里来的呢?但她仔细一想,就全明白了。这肯定是戴朝阳老人背着她装在里面的。齐彩凤不动声色,回到前厅,对戴梅花说道:“我这里有二十两纹银,你带回村去,交给你的父亲,你也不必问什么,他老人家见到这银子,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吃过早点之后,四姐妹就要与戴梅花分别了,那个叫朱狗子的店掌柜也来送行。齐彩凤叮嘱戴梅花:“你一个姑娘家,路上要处处小心,祝你安全到家。”

    戴梅花满含热泪,情意缠绵,表现的难舍难分,她对齐彩凤说道:“今日与姐姐们一别,不知道你我今生是否还有缘再见面?”

    齐彩凤安慰她说道:“山水流转终有日,不待白首又同归。咱们肯定能有再相见的那一天,你就等我们的好消息吧!”

    戴梅花走出客栈,一步一回头,十分留恋,又无可奈何,在车夫的搀扶下,她登上轿车,虽然轿帘遮盖,看不见梅花的身影了,但是轿车内的啜泣声,还不时传进齐彩凤四姐妹的耳朵中,姑娘们也情不自尽的留下了眼泪,小声的抽泣起来。车夫扬起手中的鞭子,在马屁股上猛抽一鞭子,就见轿车一路飞奔,车后扬起一道黄尘,离开姑娘们越来越远,最后,终于消失在山路的尽头,一切都已逝去,一切又都又恢复了平静。

    齐彩凤走进客栈,没有马上离开的样子。她坐在餐桌旁,叫过黑胖掌柜朱狗子,就像一位大姐,语重心长地对他说道:“朱狗子,我叫你一声兄弟,你该不会有意见吧?”

    朱狗子又是点头,又是哈腰,脸上虽然笑容可掬,但总是给人一种虚假的感觉,也总是叫人感到心中很不舒服。

    齐彩凤对朱狗子说道:“既然从现在起我们以姐弟相称了,在姐姐我离开你的客栈之前,有些话我不得不对你说出来。你是客栈主人,每天接触客人无数,贫贱富贵,豪绅富商,免不掉频繁来往,如不能诚信相待,克己自律,必然会导致终生大错。倘若一步不慎,还将落下终生遗憾。就拿戴梅花姑娘这件事来说吧,她人小志高,心地善良,你虽然预谋害她,她却不计前嫌,宽厚待人,不但对你的不道德行为毫无谴责,反而用五两纹银安抚与你,这是何等的道德情操!又是何等的宽宏大度!倘若另换一个人,无论如何也是做不到的。我想从今天起,你应该抚摸一下自己的良心,何去何从,如何做人,你应该是下定决心,与不光彩的心魔一刀两断的时候了。”

    赵秀敏也插嘴道:“这次你要是犯到我的手上,以我的性格,我早一剑将你斩为两截了,这就是我对你的‘奖励’!”

    朱狗子望了望站在一边的几位姑娘,不禁打了一个寒战。他心中暗想:善心的那位姑娘已经远去,莫非这几位凶神恶煞的姑奶奶要对我下手不成?想到此处,他便心虚得不得了,头上的汗珠子就接连不断的滚落下来。

    齐彩凤对朱狗子进一步提示道:“你是个天天与宾客打交道的生意人,第一要学会诚信,对客人不欺不瞒不哄骗,把他们当做自己的临时家人,尽心竭诚地为他们服务,当他们离开客栈的时候,即使身处他乡异地,也还会经常想起你的好处;第二要学会尽心,把客人视为自己的兄弟姐妹、父老长辈和知心的朋友,他们住店一日,就是你的亲人,迎来送往,不拘小节,周到伺候,犹如家人,一旦他们身处千里之外,也会时常想到你的热情周到,终生难忘;第三要有爱心,客人到店,都是为住宿,都要吃喝花销,你在他们身上赚钱,他们反过来又养活你的一家老小,他们就是你的摇钱树、聚宝盆,是你的衣食父母。不是他们非住你的店不可,而是你非要他们非住你的店不可。你只有懂得了这些道理,才会买卖兴旺,财源茂盛,在与众多客栈的竞争之中,立于不败之地。”

    朱狗子静静地听着,心中开始有些醒悟。齐彩凤话锋一转,接着又说道:“俗话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个‘道’是什么?就是为人之道,人生道德之道,就是堂堂正正做人的正道,就是使用自己的双手和智慧去创造财富之道,绝非想入非非、不劳而获的歪门邪道,倘若有人不想付出辛勤劳动,不想筋骨疲累,不想全身出汗,就梦想一夜成为巨富,那不光是空想,也有违常理。吃别人做的饭菜,总没有自己做出来的好吃;顺手牵羊,窃取别人口袋里的钱财,花起来总也不会大胆放心,总不会心安理得,因为那些钱都打上了不光彩、不道德的烙印,连你的父母家人知道了这钱的来历后,也会对你嗤之以鼻,万般的指责,你还会时时受到良心的责备,终生不得安宁。”

    朱狗子心中开始自责,他眼圈一红,两行热泪夺眶而出,抽泣之声在客栈大堂中响起。不过赵秀敏、牡丹、芙蓉看了他的样子,总感到既反胃又好笑。

    齐彩凤继续说道:“你我非亲非故,我们四姐妹也是偶然入住在你的客栈中。窃取别人财物的人,总以为自己比别人聪明,认为我是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实施犯罪的,就是你有天大的本事,又能奈我何?你错了!你行窃之时,必然会在处处留下行迹,即所谓蛛丝马迹,这也就为日后破案留下了痕迹物证,而偷窃之人往往不自知而已,从而也就为他们今后走上断头台留下了祸根。手莫伸,伸手必被捉。这是多么深刻的醒世惊言,伙计哥呀,你可要牢记在心呀!”

    朱狗子一边小声啜泣,一边微微点头,嘴上说道:“好姐姐,不,亲姐姐,你的话兄弟我一定牢记在心,永世不再犯!我还要做一个自食其力的正经生意人!”

    赵秀敏、牡丹、芙蓉看到朱狗子唯唯诺诺、谨慎小心的样子,不免感到又好气,又好笑。他们心中暗想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看来,彩凤姐对他的这一顿数落,也够他震聋发聩了。说起来他也真是活该,谁叫你心术不正,见财起意呢?”

    这时只听齐彩凤接着又说道:“在我们临离开你的客栈之前,我还要对你的行为举止罗嗦几句。你说话的时候,不管是站,还是立,都没个人像。说话油腔滑调,油头滑脑,这是一种被世人看不起的奸商作风。你是开客栈的生意人,怎么能染上街头混混那一套?倘若把那些粗俗、低俗、媚俗、庸俗的作风都带到生意场上来,不但会影响你自己的形象,也会给你的生意带来损失。我希望你从今以后,要坚决克服这些不良习气,要大方待客,不卑不亢,诚信做人,实在待客。你如果这样做了,我想你客栈的生意会更加买卖红火,那可真要‘生意兴隆达三江,财源滚滚通四海了’!”

    齐彩凤一番语重心长的谆谆教诲,但愿朱狗子能牢记在心。不知道他今后能否痛改前非,重新做人?

    这时,赵秀敏沉不住气了,只见她突然跑到客栈门外,举起手中宝剑,一剑下去,将一棵碗口粗细的树干拦腰劈断,树干徐徐倒地,激起一片灰尘。然后她又走回客栈,对朱狗子说道:“我们只不过是匆匆过客,还身负大义,苦口婆心对你进行规劝,你要是不知好歹,将俺彩凤姐的一番良苦用心当做耳旁风的话,门前那棵大树就是你的榜样,我定要将你一断两截,叫你下地狱去见鬼去!”

    齐彩凤说道:“我相信他朱掌柜从此不会再犯老毛病了。如若再犯,他那就是自决于人世,我齐彩凤的宝剑也不是吃素的,真的到了那一天,我对他也是定杀不饶的!”

    朱狗子早已被吓得魂不附体,一个劲的鸣誓表白:“您彩凤大侠的教诲,都是金玉良言,我朱狗子定要牢记心中,终生不忘!”

    齐彩凤对三姐妹说道:“不知戴梅花小妹到了哪里了?这个人小鬼大的活宝贝,但愿她一路顺风,安全到家。”

    此时,不知牡丹、芙蓉何时走到后院,已经将四匹战马牵了出来。芙蓉对齐彩凤催促道:“彩凤姐呀,眼看又要到日中了,我们却还在这里耽搁,我们赶快骑马上路吧,咱们肩负的重任还未完成呢。”

    这时,朱狗子从灶房内拿来一包油饼,硬往齐彩凤的手里塞,齐彩凤推让不过,只好收下。朱狗子说道:“前面路程还遥远,一旦不能投奔客栈,有这些大饼充饥,总不会饿肚皮的。”

    四姐妹马上起程。还是老规矩,齐彩凤一马当先,赵秀敏和牡丹、芙蓉殿后,离开客栈,快马加鞭,一路向黄州方向而去。

    时近黄昏时,一行四人来到一个村镇,她们拢住坐骑,各自牵马步行进村。进入村庄不远处,有一家大大的宅院,黑漆大门,每扇大门上还留有一副沾满灰尘的春联。上联写“春去春回又一春”,下联写“年年岁岁煎熬深”,横批是“一年不如一年”。齐彩凤感到此春联寓意十分新颖,就停住脚步,仔细品味起来。

    这时,只听大门响动之处,一位老叟从门内走出。只见他:颧骨突出,白发苍苍,一缕银髯胸前飘,双手青筋爆出,走起路来踉踉跄跄,但说话却朗朗有声。当他看见面前的四位女侠时,先是一愣神,而后却和蔼的说道:“昨天,有一只喜鹊总在房顶上叫个不停,我心思,肯定是有贵客要登门了。这不,还真灵验,贵客说到就到,老夫这厢有礼了!”说着,双手以揖。

    齐彩凤没想到老人竟然如此开朗好客,又这样有礼貌,一时被感动得手足无措,她赶忙将手中的马缰绳丢给赵秀敏,急忙走上前去,双手将老人扶助,口中连声说道:“老人家,这可怎么使得?你这不是要折杀小女子吗!”

    老人说道:“自古以来,从南京到北京,从东京到西京,自有宾朋在其中,我年轻时也曾骑马挎矛走天下,叱咤疆场数十年。人老了,筋骨不行了,光靠老骥伏枥的壮志雄心,那只是一片空想而已。所以我一看到你们这些血气方刚、生龙活虎的青年后生,就不禁要想起我辉煌的过去,看你们的打扮和装束,就给我一种无比亲切的好感。因此,我才英雄不问出处和来历,一见面就将你们视为知己。既然我老汉已经把你们都当做了朋友,那么你们也就不必再客套了,就随我进家休憩去吧!”

    这时,院内的人听见大门外有人说话,便赶忙赶过来看个究竟。老人一见来人,就急忙吩咐他说道:“九儿,快将四位女侠的战马牵到马槽去喂上,然后再沏好茶水,摆好板凳,让她们休息。”那个叫九儿的后生马上都一一去照办。

    进入屋内之后,老人坐在椅子上,稍微喘息了一会儿,便对齐彩凤她们说道:“我先来自我介绍一下。我姓余,双名国辉,字保国。这些都是父母给取的。国辉者,是希望国家辉煌灿烂之意,保国么,自不必多解释,希望我长大成人之后能保国尽忠之意。我生于乾隆三十九年,今已八十七岁矣。”

    齐彩凤说道:“您老人家可是生在了大清朝的鼎盛时期,可以尽情施展自己的本领了。”

    余国辉老人说道:“要说起乾隆老爷子那会儿,可也真是处处农业兴旺,人民安居乐业,也还可以衣能蔽体,食能果腹,少有流离失所之例。可是自打嘉庆皇帝开始,就他妈黄鼠狼耩耗子,一代不如一代,一窝不如一窝了。”

    赵秀敏说道:“纵观中国历史,无论哪朝哪代,都是袭先由兴盛而后衰败,最后再走向灭亡。我看他大清王朝也逃不出这个命运。”

    余国辉说道:“小丫头年纪轻轻,却有如此精辟的见解,不免使老叟心中升起一番敬畏之意。记得那是乾隆五十九年,我刚满二十岁,在乡试中中了一个武举人头衔,从此便走上了戎马征途。直到道光二十九年,我五十五岁那一年,在一次与外寇作战时,腿部中枪弹受伤,从此才结束了自己的戎马生涯。”

    齐彩凤说道:“真得看不出,您老人家不光有一段辉煌的历史,还是一位抗击外寇的大英雄呢。”

    此时,九儿已经将战马拴好喂上,走到屋中来倒茶水伺候众人。老人继续说道:“真不好意思对你们说起,我一生中生有九个犬子,八个都为国征战,死在了枪矛之下,老伴也因身体多病,死去二十余年了。在我五十五岁那一年,又幸得一子,名曰九儿,我让他守在身边,陪伴我度过余生,再也舍不得让他去驰骋沙场了。”

    听了余国辉老人的话,齐彩凤觉得一阵凄凉,很为老人的不幸遭遇感到难过。这时,老人吩咐九儿道:“天色将晚,诸位女侠旅途奔波,鞍马劳顿,你就去生火做饭,饭后让女侠们早早休息。”九儿“嗯”了一声,匆匆而去。

    余国辉老人又接着又说道:“唠扯了半天,竟忘记给诸位介绍我这个村庄的来历了。此村庄地处黄州城边西北方,离城区不过十里,名曰禹王城村。要说起这禹王城村,还真是有些来历呢。”

    芙蓉说道:“充其量也只是一个村庄,她还能有什么辉煌的历史和来历?”

    余国辉老人说道:“小姑娘此话差矣。一个小秤砣,看起来无足轻重,可它充当的却是平衡千斤重量的角色;一捧黄土,看起来不起眼,它代表的却是游子难舍故土的真情。不知姑娘们注意到没有,你们进村时,首先映入你们眼帘的,就是因受到历代战争破坏而坍塌的断壁城垣旧址。因此说,禹王城就成为了这黄州最古老的旧城遗迹。据历史记载,早在战国楚宣王时期,楚国出兵北伐,一举灭掉了地处今山东邹县境内的邾国,并将邾国国君和众多豪绅贵族南迁至此地,是为邾城。楚宣王为加强防守,还遣派他的女儿云梦公主统兵五千,亲自在此戍守,因此,禹王城一度又被称为女王城、汝王城、吕阳城等。不过,到了东晋咸康四年,这禹王城就毁于战乱,从那时以来,留在人们面前的就只有坍塌倾圮的城垣废墟了。”

    这时,余国辉的儿子九儿突然走进门来,听了他父亲的话后也插嘴说道:“从东晋以来,战争连年不断,不光苦了戍守的士兵,大受其害的是广大平民百姓。咱这禹王城濒临浒子潭,由于连年水患,农作物经常绝收,人民终年劳作,可是到头来连温饱的愿望都难实现。所以不知道从何年何月起,就有一首民谣流传至今。”

    牡丹感到好奇,急忙问道:“九儿哥,这民谣中都说了些什么,你能给我们诵述诵述吗?”

    余国辉老人说道:“他还要去准备饭食,不劳他述说,我代他背诵给姑娘们听就是了。”于是,余国辉老人就念出一首民谣来:

    有女莫嫁浒子潭,

    高粱杆门麻棍栓;

    大麦粉子吃两餐,

    养伢丢在大路边!

    念完民谣后,余国辉老人触景生情,不免有些伤感。他若有所思地说道:“不瞒诸位姑娘说,我家早就已经断吹了,是前十几天吧,突然有两位捻军将领住进我家,他们见我家已经穷得揭不开锅,就从他们的军粮中给我们留下来两麻袋大米和两麻袋白面,因此,我们爷儿两个才能活到今天,也才有能力来招待你们。不怕你们笑话,我这个老儿子今年已经三十出头了,却至今未能娶妻,究其原因,就是因为家中太穷了,又有哪家的姑娘愿意往这个穷窟窿里跳哇!”

    听完余国辉老人的话以后,齐彩凤和几位姑娘突然觉得眼前一亮,她们长途跋涉,连日奔波,找得就是捻军啊,没成想偶然从老人的口中说出这个她们梦寐以求的好消息,因此,她们就像是如获至宝一样,心中就别提有多高兴了。

    齐彩凤急切的问道:“老人家,你就没有问问他们,他们到底是哪部分捻军?”

    余国辉老人平淡地说道:“咱们中国有一句老话,叫做受人点滴之恩,就当涌泉相报。我老朽年岁已长,恐怕是没有机会来报答他们的恩情了,就由我家九儿去择机相报吧。对了,我问过二位捻军首领,一个年纪不到三十岁的英俊小伙,他说他叫任柱;另一个年纪少长,看上去有四十岁左右,说起话来蛮腔蛮调,不仔细听就无法听懂他的话,他说他就是跟随洪秀全在金田起义的尊王赖文光。”

    赵秀敏问道:“他们什么时候离开禹王城村的?现在又到什么地方去了?”

    余国辉老人回答:“他们离开此地恐怕也有十几天了吧?至于说到他们的具体行踪,老夫我几十年从军打仗,深知军事秘密的重要性,我哪敢刨根问底?再说,这捻军行踪飘忽不定,也没有固定驻地,今日在东,明日又在西,一夜飞奔几百里,官军都疲于追击,不胜应付,我老夫也很难说出他们的去向。不过临走时我好像听任柱说了一声:梁洪胜此贼不除,难解我任柱心头之恨!”

    芙蓉问道:“梁洪胜是谁?他此时在哪里?”

    这时,九儿正好端着饭菜走进屋来,听见芙蓉的问话,他一边摆放饭菜,一边说道:“我知道。梁洪胜是清军的一名守备,他最近就驻军在蕲州的黄泥畈一带。据说他是与唐训方、余际昌战败于南阳境内的南阳河,身上还受过矛伤,一路又尾随捻军来到这黄州境内的。”

    余国辉说道:“提起唐训方此人,我对他略有所知。训方是他的名字,雅号义渠,祖籍湖南长宁县湖塘村人氏,初时随曾国藩出征,因镇压太平军有功,被授予知府衔。此人诡计多端,作战也勇猛,是捻军的劲敌。”

    作者表述:上文还提到余际昌此人。这余际昌原本是安徽省的巡抚,由于他官瘾太大,“骑着驴骡思骏马,官居宰相望王侯”,虽然已经身居巡抚之职,还梦想做更大更大的官,为了迅速往上爬,他决定向僧格林沁王爷行贿。殊不知这僧格林沁虽然官居高位,大受皇帝的宠爱,却是个两袖清风,不贪钱财和女色的正人君子。当他收到余际昌的贿银和得知他的意图之后,却暗暗参了余际昌一本。因此,余际昌又被贬谪为署抚标右营游击的职位。这真是因嫌乌纱小,虽然没有抗枷锁,却落得个被贬官的结果。此事应为历代官迷者戒。

    众人一边讲话,一边便用起餐来。约在酉时末刻,忽听街面上传来战马嘶鸣和“得得”的马蹄之声,余国辉虽然是耄耋之年的老人了,但耳却不聋,听觉也敏感,他对九儿说道:“又有军队进村了,你快去看看是哪家军队?”

    九儿领命前去,刚出屋门,一阵洪亮的声音便从大门外传了进来。只听来人大声说道:“保国大伯,多日不见,您老人家现在可好哇?任柱又来看望您老人家来了!”来人自称叫任柱,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哇!

    齐彩凤等四姐妹一听说是自己寻觅已久的任柱自己走上门来,四位姑娘一下子就炸开了锅,她们那还有心思吃饭?于是众人一拥而起,都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朝大门口走去。

    只见领头的一个大汉,年纪在三十岁左右,身高有八尺以上,面皮黝黑,风度潇洒,性格开朗,讲起话来朗朗有声,一看便知是个通达豁朗之人。在他的身后紧随一人,个头比前面的人低半个脑袋,也是面皮黑亮,眼窝深陷,颧骨突起,说起话来蛮声蛮气,一看便知是南粤一带的人。二人一边说话,一边径直朝院内走来。不用多说,他们便是蓝旗捻军的二位首领,走在前面的是旗主任柱,紧随任柱身后的就是尊王赖文光了。

    当任柱一眼望见齐彩凤四姐妹时,先是一愣神,随后便问道:“不知这四位女侠是何方神圣,能否将诸位的姓名通报给我任柱知晓吗?”众人一边说话,一边便匆匆走进屋内落座。

    这时,齐彩凤说道:“自古道,英雄不问出处。我只报出住址,看任旗主能否猜出我的来历?我等四人,来自湖北安陆太平山寨,为找寻你任旗主,我们可是费了不少周折呢!”

    任柱略微一思考,脱口说道:“要说那太平山寨,我虽然未亲历其境,可早已知道那是个风光绮丽、山景秀美之处,那可是个养老终生的好去处哇,可惜我任柱此生此世是没有这个福分享受了。”

    他望了一眼齐彩凤,继续说道:“不用我猜,你肯定就是太平山上的大寨主齐彩凤,齐大女侠了。至于那三位,我不是观音菩萨,不会掐,也不会算,确实无法猜出她们的芳名姓氏。”

    齐彩凤一下子高兴得像个孩子,不知说些什么才好,只是一个劲的点头。赖文光插话道:“伱齐彩凤在太平山一带早就是个叱咤风云的人物啦,一听到你的大名,便将清廷的官员吓得屁滚尿流,捻军中谁不赞叹你的勇敢啊。”

    九儿问道:“现在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了,可是我只准备了六个人的饭菜,这突然又来了两个大肚子汉,恐怕饭菜不够吃,我再生火重做一些去吧?”

    任柱说道:“重做就不必了,我马上吩咐灶头军,将他们的大锅饭送一些过来,就什么都有了。”于是便吩咐护卫传令,让灶头军去做。

    赵秀敏问道:“任旗主,你们这次是从何地而来?你们一共来了多少人?”

    任柱说道:“部队的行止和人数,这些都属于军事秘密,一般不向外人透露。不过你们都是自己人,说说也无妨。这次我们是从河南境内的南阳河一路杀奔而来,人数么,只在九万以上,不会少于十万。进驻禹王城村的是我的护卫营,人数也在万人以上,周近的叶路村、堵城村、路口村,甚至三台河村,都驻满了我们的蓝旗捻军。”

    余国辉老人说道:“黄州背后是滔滔长江,长江以北又在捻军的围困之中,你们是否要攻打黄州城?”

    “有这个打算。”任柱说道。“不过还要等待探马回馈的军情而定。”

    这时,有军兵送来一大木盆白米饭,还有满满一木盆白菜炖猪肉,两个木盆就占据了方桌的一大半。任柱说道:“整日行军打仗,吃惯了这种野炊饭食,用这种方式来招待四位女侠,我任柱感到太不成敬意了,望诸位女侠多多谅解。”

    齐彩凤说道:“今日能在余老爷子家相会,这是百年不遇的奇遇。我们四姐妹从太平山而来,为的就是一睹任旗主的尊容,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多日寻君不见君,却一朝相会在眼前。我齐彩凤今日见到二位大首领的真容,就是让我三天不吃饭,我也心满意足了。”

    赖文光说道:“终日与清军作战,除了勇敢无畏以外,最主要的就是巧于周旋,在清军的围追堵截中拼杀,在民团练勇的干扰破坏中见缝插针,瞅准了机会,就狠狠地啃他们一口,这就是捻军的战法和生存妙计。所以我们飘忽不定,居无定所,你们要想找到我们,还真是件不容易的事情。今日在余老先生家相遇,也真可算是亘古奇迹了。”

    赵秀敏说道:“这就叫有缘千里来相会么!”一句话把众人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就这样在说说笑笑之中,一顿不同寻常的晚饭就如此结束了。赵秀敏和牡丹、芙蓉帮助九儿收拾打扫完饭桌,九儿又为大家泡好茶水,点上蜡烛,众人一边喝茶,一边继续叙谈。

    齐彩凤对任柱说道:“任旗主,我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就是想把我太平山上的弟兄拉下山来,加入到你的蓝旗捻军中,共同抗击清廷的军队,不知任旗主和尊王的意下如何?”

    任柱未加思考就说道:“我看不可。在张洛行和龚德的黄旗捻军和白旗捻军中,的确有一支巾帼女子营,她们个个身怀绝技,能征善战;可是在我任柱的蓝旗捻军中,除了清一色的男兵之外,至今尚无一名女兵存在,而且我今后也未打算吸收女兵进入军营,不是我看不起女兵,而是我认为女人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我实在无法忍受,当他们被清军俘获以后,会遭受什么样残忍的摧残与折磨。所以,在我的蓝旗捻军中,没有哪个捻军首领带有家眷,我与尊王二人都是独身一人,没有眷属。倘若我们发生不测,只是一个人含恨而去,不会给其他人留下遗憾。”

    这时,一直默默无语的牡丹开口说道:“任旗主,我要告诉你一个坏消息。刘铭传让我们姐妹在蓝旗捻军中找到一个名叫潘四的人,准备出万金收买他,让他择机对您进行行刺,我姐妹二人费尽周折,才找到了潘四,并向他转述了刘铭传的意思,当时潘四什么也未表示,只是默默无语而去。不过您可要时刻提高警惕,以免被歹人所害呀。”

    任柱爽朗一笑,说道:“潘四此人我只见过他一面,印象不深。那是在苗沛霖被清军灭亡之后,潘四为避免被杀,所以带领一千多人投奔到我的麾下,我念其走投无路,就将他收留。几年过去了,他虽然属于蓝旗捻军,可是各有各的任务,从未再谋面。我想刘铭传也不可能见到他的面容。依我看来,他还不至于做出那种不仁不义的事情来吧?”

    赖文光说道:“两军交战,都是在战场上相见,刘铭传不可能有与潘四单独相会的机会,就是给他万两黄金,潘四也无法携带呀。让刘铭传见他的鬼去吧!”

    余国辉老人说道:“常言说得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既然刘铭传已经有了这个打算,我奉劝任旗主还是提高警惕为好。”

    齐彩凤说道:“您身为全军主帅,作用重大,千万不可掉以轻心,还是加强防备为好。”

    这时,从黄州城方向传来了一阵通通的枪炮声,众人不觉有些骇然。任柱说道:“诸位不必紧张,这是我捻军的炮声,是为了震慑黄州城内的清军而发放的,这是在向他们发出警告,使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大家只管安心的睡觉就是了。”

    赖文光突然问余国辉道:“十天前捻军来禹王城村时,村民不了解我们捻军,有人携家带口,舍弃家业,一起往黄州城内涌去,只有您老人家不躲不避,视捻军如子弟,还热情迎接,以礼相待,不知当时你老是如何想的?”

    余国辉说道:“我生在乾隆,历经道光、嘉庆、咸丰、同治诸朝,今年已八十七岁,我大半生的时间都是在马背上度过的,可以说走遍了中国的每一寸土地,耳闻目睹的事情数也数不清。我也亲手斩杀过无数土匪强盗,可是从未见过像你们捻军这样的文明之师、仁义之师,于是我夤夜深思:你们为什么反对大清朝?大清朝到底怎么了?我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大清朝豢养了一批腐败分子,是这些人蛀空了朝廷的大好基业,使大清朝从兴盛走向衰败,已经到了亡朝亡国的边缘,虽有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等人的极力辅佐,但是朝廷已经到了病入膏肓的垂暮之年,不是几个忠臣所能拯救得了的。所以我想,是不是到了改朝换代的时候了?说不定捻军就是新朝廷的奠基者。这就是我拥载你们的理由之所在。”

    任柱说道:“老人家,您说的太好了。自古以来,就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北京的老佛爷在紫禁宫内养尊处优,垂帘听政,操控着天下,她妄想成为武则天第二,现在已是民怨沸腾,朝不保夕了。我们捻军就是顺应天意民心,起而反清,我们的宗旨就是铲除清妖,恢复大汉江山。”

    任柱、赖文光诸人到底又有何话说,下集即见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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