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踪血迹-第二十六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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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越来越深,众人经过一天的忙碌,都已经筋疲力尽,所以都上床安歇了。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起来,有护卫军兵跑来向任柱、赖文光禀报说,清军守备梁洪胜在罗田县的黄泥畈安下军营,好像预谋截断捻军向北的退路。任柱对赖文光说道:“在我蓝旗捻军的南方,长江是一道天然屏障,黄州城内又有唐训方、余际昌部的军队驻扎,李续宜、舒保的军队离我们也不远,看来形势对我们很是不利,一场大战看起来是不可避免了。”

    赖文光说道:“打仗就像吃饭一样,谁都不可能一口吃成个胖子,饭要一口一口的吃,而且必须拣最好吃的吃。有一句俗话说,老太太吃柿子,专拣软的捏吗,咱们也要瞅准机会,拣他个软柿子捏一捏。”

    任柱说道:“我明白尊王的意思,你是说我们要先寻找清军一个比较软弱的敌人,将他一口吞掉,然后再各个击破,这样我们便可以转危为安了。”

    在黄泥畈,梁洪胜的临时住所内。梁洪胜对游击李曙堂说道:“前不久在南阳河,与任柱、赖文光一战中,我军用伤亡四千余人的代价,歼灭捻贼与太平军近千人,并擒获太平军倚天侯陈士棠,并将其斩首。唯独跑了任、赖二贼,现在我军将他们围堵在黄州附近,可望一举荡平,不使其再次潜逃。”

    李曙棠摇了摇头,说道:“我看还很难说。任、赖二贼手下目前不下十万余众,你我只有不到二万人,黄州城的唐训方、余际昌又处于观望态势,倘若任、赖猛然向我们扑来,仅凭我们的二万之众,恐怕难以抵挡。”

    梁洪胜则不以为然,说道:“曙棠老弟,你这是怎么啦,你是不是被捻贼给吓破了胆,失去了必胜的信心?”

    正在此时,一个兵弁慌忙跑进屋来禀报道:“禀二位将军,据探马回禀,任柱、赖文光所部的牛落红、李允所部,已经进到离我们不到十里远的地方,请守备大人示下,我们应该如何迎敌?”

    梁洪胜说道:“老规矩、老办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命令各部在村外埋伏,严阵以待。听到我的命令后,就立即发起攻击。”

    此时在黄泥畈村外,但见捻军人山人海,旌旗遍野,战马长嘶,尘土飞扬,犹如风驰电掣,说到就到。马队在前,步队随后,霎时便将黄泥畈围了个水泄不通。副将张文焕从麻城带兵来援,也立即投入战斗。一开始就是一场混战,双方不光是士气的较量,在人数上捻军也占了优势,刀矛并举,血雨腥风,场面异常惨烈,不到一个时辰,清军就有两千多人倒在了血泊之中。清军副将张文焕、都司谢国俊被二十多个捻军士兵围在垓心,他们二人毕竟是双手难敌四拳,二人身受多处矛伤,鲜血直流,渐渐便只有招架之功,没有了还手之力,战到精疲力竭之时,终被乱刀乱矛劈扎而死。

    梁洪胜见势不妙,赶忙伙同李曙棠统兵退进村中,凭借房屋墙垣进行抵抗。捻军多次发动攻击,妄图一举拿下黄泥畈村清军据点,但都未能奏效,而且伤亡惨重。牛落红、李允不得不下令暂停攻击,继而采取围而不打的战术,妄图逼迫梁洪胜、李曙棠缴械投降。但是,梁洪胜和李曙棠都是身经百战的清军老将,他们根本不买牛落红、李允的帐,双方就这样对峙着,一直过了两天,仍然没有结果。

    这时,从任柱、赖文光那里传来了消息,说李续宜统军驰赴黄安,袭破另支蓝旗捻军的围困,重新收复县城;蕲州的捻军亦为唐训方所败。任柱命令牛落红、李允放弃围困黄泥畈,立即挥军北进。

    任柱在离开禹王城村余国辉老人父子之前,遗憾地对齐彩凤四姐妹说道:“为了有效打击清军,摆脱清军的围困,我们不得不采取随时游击的战法。每次在一个地方驻扎,很少有超过十天的时候。这不才过了一夜,就要与诸位女侠说再见了。因此,我才没吸收女兵入伙,原因也就在于此。你们可抓紧时间,顺原路返回太平山,在可能的范围之内,牵制和打击清军,这也就是对我蓝旗捻军的最大支持和支援了。”

    齐彩凤含着眼泪说道:“战争是最残酷的事情,诸多鲜活的生命,今天还生龙活虎,活蹦乱跳,明天可能就不在人世了。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你鲁王任大哥与尊王赖文光大哥处处多加小心和珍重,待到咱捻军胜利的那一天,你们都能完好无损地站在我齐彩凤的面前,对于我来说,此生也就心满意足矣。”

    任柱爽朗地大笑起来,他诙谐且有趣的说道:“我说齐大妹子,你这个希望可是有点过高了,除非清妖的枪弹都长了一颗明亮的眼睛,专往该打之人的身上打,铅弹绕着我任柱打转转,使我任柱毫发不损,那咱们肯定也就有再次相见的机会了。”

    赖文光也说:“我们都有菩萨护佑,所以才多次躲过清军的追杀,东西南北任遨游,江淮大地任驰骋。齐女侠尽管放心,我们还会再相见的。”

    余国辉老人也说道:“战争虽然残酷,菩萨肯定能分出良莠,区分好坏。该死的一定会死去,不该死的肯定会活下来。就拿老夫我来说吧,我骑马跑遍了大半个中国,刀光剑影,枪林弹雨,犹如家常便饭,不是也活下来了么?”

    任柱对余国辉老人说道:“临走之前,我再吩咐灶头兵给您老人家留几袋粮食,即使我远离禹王城村,也会心安理得了。”

    余国辉老人千恩万谢,不知说什么是好。齐彩凤四姐妹牵出战马,走出余国辉老人的家门,虽然心中有万般的无奈,最后还是跨上战马,循着原路返回太平山去了。等齐彩凤四姐妹都走远了,任柱与赖文光对余国辉老人说道:“她们已经远去,我与尊王也该动身了。”于是,令护卫吹响螺号,集合队伍,霎时大街和广场都布满了护卫营的捻军,个个轻装简练,精神抖擞,只听赖文光喊了一声“出发!”便蜿蜒出村,向北而去。

    余国辉父子二人,怅然若失,他们目送走了任柱、赖文光一行之后,这才返回宅院,将大门关闭,猛然看见在院落的一角,又增加了几麻袋粮食。老人感动得流下了眼泪,任柱一向说话算数,从不食言。从此以后,仍然过着他们单调乏味且又与世隔绝的封闭生活。

    再说齐彩凤四姐妹,既然是循原路返回,就免不了要经过汪家客栈。当她们走到客栈门前时,面前的景象不禁使她们骇然。但见客栈大门紧闭,门前的幌子也被摘掉了,死气沉沉,哪里还像客栈的样子?客栈内既无旅客,也不见了跑堂的伙计,只有一个年轻后生,坐在门口的空地上,手拿一根树枝,在地上不住的画着什么。

    齐彩凤四人翻身下马,向年轻后生跟前走去。由于那后生精力过于集中,以至于有人来到面前,他也全然不知。齐彩凤对他喊了一声:“江水根!你这是怎么了?”

    江水根浑身打了个激灵,抬起头来一看,是齐彩凤等四位姑娘又回来了,他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哇”的一声大哭起来。齐彩凤仔细辨认他在地上画了些什么,原来都是“朱狗子”三个字。

    齐彩凤拿出手帕,擦干了江水根脸上的眼泪,将他从地上扶起,急切地问道:“水根,我才离开了两天,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江水根一边哭泣,一边叙述事情以往的经过。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原来全部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就在齐彩凤四姐妹走后不久,打从黄州城来了四位客人。为首的一个,身形矬胖,留着两撇八字胡,一身商人穿着打扮,行为举止,派头十足。三个随从,对他百依百顺,唯唯诺诺,在他面前均是毕恭毕敬,一看便知是他的下人。除去为首的那人,三个随从都是横眉立眼,面无善意。而且都是站无站相,立无立姿,说起话来都是用命令的口气,毫无商量的余地。

    他们在客栈打点过后,正准备起行。这时,突然有一个随从大叫起来:“报告余际昌大人,我随身携带的银子不见了,这客栈内肯定有盗贼!”

    于是,那个名字叫做余际昌的“大人”,一反温文尔雅的常态,突然变得凶神恶煞起来。他大声吩咐他的随从:“你们把客栈内所有的人都给我集中起来,看看是那个小子活得不耐烦了,经敢在我余太岁头上动土?就是把客栈翻它个底朝天,也要把银子给我找出来!”

    他的随从有了主子的命令,个个如虎似狼,把客栈的人全部拎了出来,让大家排成一行,站在客栈中央。余际昌倒背双手,并不说话,只是用眼睛在每个人的脸上反复审视着。突然,他一把将朱狗子揪出来,用力往地上一摔,说道:“我余际昌身为朝廷命官,终日走南闯北,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你小子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我看你是活腻歪了。说!你将我的银子藏在什么地方去了?”

    朱狗子不知面前这个人的来历,更不知他的厉害,还想用油腔滑调来蒙骗搪塞他。余际昌说道:“小子,我看你可真是活到头了,朱罗,你将他拉到客栈门外,砍了!老子我练就一双火眼金睛,就是一只蚊子从我的面前飞过,我也能分辨出公母来,你小子别想拿鬼话来蒙我,我可不吃你这一套!”

    不由朱狗子分辩,三个随从拽住朱狗子,往客栈门外就拖。朱狗子见此情形,知道这些人是要动真格的了,他们可不是说说吓唬人的,而是要来真的了。吓得他连裤子都尿湿了。他一边挣扎,一边大声喊叫道:“爷爷,我说!我说!请爷爷饶小人一命,我什么都说给你听!”

    余际昌吩咐随从:“拉回来!先听这小子如何说,听他说明白了再杀不迟!”

    三个随从又死拉硬拽,就像拖着一条死狗,将朱狗子重新拖回到客栈屋内,让他双膝跪地,一五一十,慢慢交代。

    余际昌问道:“小子,我来问你,我的银子呢,你将它们藏在了什么地方?”

    朱狗子说道:“回禀大老爷,我将银子藏在了厨房的阴沟洞里了。”

    于是,那个叫朱罗的随从拎着江水根,从厨房的阴沟洞中取来了银子,一共十两,分文不差。

    余际昌说道:“我此次微服私访,为的就是铲灭在各地暗地活动的捻匪,真是皇天有眼,不出我所料,处处皆是盗匪,这不就抓住了一个么。”

    朱狗子一听余际昌此话,早吓得他拉到裤子里啦。他又是磕头,又是求告:“余大人,不,余爷爷,小人有眼无珠,罪该万死,不该偷到爷爷您的头上,请您饶过小人一命,给小子一个改邪归正的机会吧!”

    余际昌冷冷一笑,说道:“你费了这半天口舌,就有一句你说对了。”

    朱狗子问道:“请爷爷明示,是小的那一句话说对了?”

    余际昌狠狠地说道:“罪该万死!”

    一听此话,朱狗子只是一个劲的磕头。

    余际昌最后说道:“我的银子失而复得,你也供认无余,罪证确凿,铁证如山,你要是不死,这世界上还会有公道吗?所以说,今天你无论怎么哀告,也是无济于事、必死无疑了!”

    余际昌说完,便示意他三个随从将朱狗子拎到客栈外面的大路边,从腰间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轮番向朱狗子的身上扎去,可怜朱狗子全身被扎成了血葫芦,匕首窟窿就像马蜂窝,体内的血液就像泉水般喷涌而出,立时便气绝身亡。

    余际昌对他的随从说道:“今日出门,真是晦气,竟然碰上这么一个丧门星!暗访到此为止,我们立即回黄州城去!”临走时对店内的伙计说道:“望你们以朱狗子为戒,规规矩矩的做人,否则便是同样下场!”余际昌本想将客栈付之一炬,在众伙计的恳求之下,方才放弃了此一主张。

    余际昌一行人走过之后,江水根伙同其他几位伙计在客站附近挖了一个坟坑,草草将朱狗子埋葬。朱狗子一死,客栈没有了主事之人,便一个个先后离去,江水根因为平日里与朱狗子情义较深,所以没有遽然离去,否则,齐彩凤四姐妹到来之后,遇到的肯定是不明不白的局面,连朱狗子的去向也搞不清楚了。

    齐彩凤问江水根:“别人都离客栈而去,而你却独自留了下来,不知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江水根泪流满面,抽噎着说道:“余际昌临走之前,他的几个随从还将客栈内的银子搜刮一空,其他伙计人家平日稍有积蓄,均持钱离去,我年纪轻,不知世间风云变幻的厉害,也未曾留什么积蓄,因此遇到危难之际就抓了瞎。这几天以来,我是依靠店内的剩米剩菜度日子的,否则早就被饿死了。”

    赵秀敏问道:“你是哪里人?你家离汪林村远不远?”

    江水根答道:“俺是蕲州北面顾岗村人氏,离这汪林镇也有小百十里呢。”

    齐彩凤说道:“这样吧,大姐给你二两银子,你赶紧回自己的家去吧。”

    江水根接过银子,感动得只顾掉眼泪。齐彩凤四姐妹帮助江水根收拾了一下简单的行装,并将他送上北去的路,四人这才又骑上战马,奔泡桐店子村走去。

    走在路上,芙蓉说道:“对于朱狗子这个人,我真是想不明白,当初戴梅花奖励他银子的时候,他痛哭流涕,指天发誓,海誓山盟,说一定要痛改前非,永不再做贼。刚过去两天,他就把自己说过的话忘得一干二净了,他就没想到作恶多了是要付出代价的吗,这下可倒好,把自己的小命也搭上了!”

    芙蓉也说道:“俗话说得好,狼走千里吃人,狗行千里吃屎,这就叫本性难改!”

    牡丹风趣地说道:“对这种道德缺失的主儿,还是要加强感化和教育。虽然说教育感化不是万能的,但是没有教育感化也是万万不能的。”

    齐彩凤也说道:“咱中国自古就有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之说。不过我倒认为,孩子是父母生,父母养,从小在父母跟前绕膝淘气,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自己的孩子从小是个什么德行,你为人父母者,难道能不知晓?难道没有责任?所以我认为,错误在孩子身上,根源都在父母身上。如果咱全中国做父母的人,都把教育孩子当成最大的大事来关注,将会使不知多少孩子免遭牢狱之灾和掉头之罪呢。”

    赵秀敏说道:“咱们四姐妹虽然都未生过孩子,但为人处世的道理还是知晓的。我这样想,为人父母者,对孩子要多一些关心,少一些溺爱,方能够造就出栋梁之才。”

    四姐妹一边说,一边打马前行,不知不觉间,早已经来到了泡桐店子村。她们翻身下马,轻车熟径,径直就走到戴朝阳的家门口。赵秀敏高声喊了一声:“梅花!你在家吗?还不赶快出来迎接我们!”

    戴梅花正在家中帮助母亲做晚饭,一听是赵秀敏的声音,便慌忙放下手中的活计,一蹦一跳的跑出门外,高兴地说道:“树上喜鹊叫喳喳,必有贵客到俺家。我回家后,日思夜盼,终于又把你们盼来了!”

    因为泡桐店子村是齐彩凤四姐妹回太平山的必经之路,又是第二次见面的老朋友,因此就舍弃了许多见面的客套话,大家亲如一家,四人不必经主人允许,就各自牵着战马,进入宅院。

    这时,戴朝阳夫妇也从屋中迎出来,高兴得不知用什么话来打招呼。长工张敬急忙走过来将四匹战马牵到后院去饲喂。戴朝阳的两个儿子和两个儿媳妇此时也已从婆家回来了,一下子多了四口人,宅院中也热闹了很多。

    戴朝阳老人引用一句唐诗说道:“‘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吾说候鸟飞去时,定是返家必有时。你们看,我的四只凤鸟今天不是又飞回来了吗!”

    四侠女进屋落座之后,戴朝阳老人又说道:“你们既然是候鸟,我知道我也不能长久留住你们,因为太平山才是你们的安身之处。马上咱们就吃饭休息,好不耽误你们明日一早赶路。”

    这时,戴朝阳夫人走进屋来,从不多说一句话的她,埋怨齐彩凤道:“闺女哇,今天大妈可得要数落你几句了。前几日你们走的时候,老头子怕你们带的盘缠钱不够花,当面给你们吧,又怕你们推让,吃闭门羹,所以才偷偷将银子放在你的马褡子中,谁知这也没逃过你的眼睛,你竟将银子让俺这个憨闺女又带了回来,你猴精得很哩。”

    赵秀敏说道:“你们也是过日子的庄户人家,又不是靠搜刮民脂民膏起家的富豪劣绅,俺们要是花了你们的银子,晚上睡觉能睡得安稳吗?”

    此时,牡丹将戴梅花拉到一边,悄悄地对她说道:“你还记得汪林客栈那个偷东西的朱狗子吗?”

    戴梅花不解地问道:“这才几天,我怎么会忘记他呢?他怎么啦,出什么事啦?”

    牡丹说道:“你那五两银子可算是给狗吃了!他当时指天画地,海誓山盟,说从今以后再不偷人钱财,要堂堂正正的做人做事,话音刚落地,他不但重操旧业,而且偷到了清廷大官余际昌的头上,那余际昌可不是像你这样的菩萨心肠,他不但没有给朱狗子奖励,反而将他给就地正了法,你说这朱狗子可悲不可悲!”

    戴梅花听了牡丹的话以后,什么话也没有再说,只是默默无语地接受了这残酷的现实。她心中到底是如何想的,谁也没有再去过问。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齐彩凤四姐妹此次路过泡桐店子村,本来就没想多停留。四姐妹在戴朝阳家里只休息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起来,用过早点之后,便向戴朝阳一家人告别,返回太平山寨去了。

    咱们返回头来再说任柱。自从在禹王城村与齐彩凤和余国辉老人父子分别之后,蓝旗捻军一路披荆斩棘,不断战胜清军和各地民团练勇的围追堵截,不久便又返回到了安徽肥西县东南部境内的三河镇一带。

    要提起这三河镇,咱们不得不说说它的来历。它位于肥西县的东南部,距离肥西县城仅八十余里,外环两岸,中峙三洲,又有三水贯通其间,故而得名曰“三河”。它与合肥、六安、巢湖三县毗连,又与肥西、舒城、庐江三县交界,境内水网密布,漕运发达,水路通便,丰乐河、杭埠河擦肩而过,通巢湖,入长江,因此,自古就有“江中之洲”的美誉。三河镇在春秋时期名为鹊岸,晋代以前称为鹊尾,晋代以后则称为鹊渚镇,南北朝后期称三河;明、清起始置三河镇。车船辐辏,商贾云集,被人们称作小南京、小上海,自古就是重要的皖中货物聚集地和商品走廊。亦是扼淮河上下游的军事重镇,如此,三河亦就成为兵家必争之地了。

    除了任柱的蓝旗捻军之外,张洛行与龚德的黄旗和白旗捻军亦屡屡攻破三河镇,并作为临时据点来经营,不过又都被清军攻克。双方你占我克,多次反复争夺,都视三河镇为重要壁垒。此次任柱统领蓝旗捻军返回三河镇,清军亦马上调动在湖北黄安的李续宾等军,尾随北上,与任柱来争夺这三河镇。

    清廷巡抚胡林翼借母亲丁忧之际,回家祭祀,临时躲过一场大难;李续宾则跃武扬威,不知死活,誓与任柱一争高低。双方在三河镇南面的金牛村摆开了阵脚。

    捻军一字排开阵列,旌旗随风飘摆,军兵挺胸昂立,战马嘶鸣,刀矛林立,真是十足的斗志,百倍的威风;李续宾也摆开阵列,金鼓雷鸣,战旗飘摆,欲与捻军一争雌雄。

    清军阵内有兵将要打马出战,李续宾说道:“前不久在黄安县城,我曾给捻匪以致命打击,足显本将的威风。今日对付任柱一伙区区贼寇,我一人足矣,不扰众爱将出战,请你们等待我胜利的好消息吧!”

    李续宾本籍湖南湘乡敦行四十四部人氏,字迪庵,又字克惠,生于嘉庆戊寅二十三年,与其同胞兄弟李续宜同为清军名将。他从小习武,武艺高强,善于骑射,膂力超人,有百夫不当之勇。所以他才目中无人,敢于在众军将面前说大话。李续宾大话既出,说完即打马出阵,直扑捻军阵营。

    任柱见此情形,早已经是气愤难耐,也举双锤打马而出,来迎李续宾。两人相见,都格外眼红,二人并不多说什么,一个用枪矛,一个使双锤,杀了个难解难分。

    双方斗到三十余个回合,未分高下,李续宾虚晃一招,拨马便走,任柱心想:你李续宾又未战败,为何打马逃走,其中定然有诈。果不出任柱所料,李续宾一边往前逃,一边却摘下弯弓,又从身后的箭袋中取出数支箭簇,连连向任柱射来。

    由于任柱早有准备,因此李续宾箭箭落空,并未伤及任柱一根毫毛。李续宾箭囊已空,任柱在后面紧追不放,两匹战马的距离越来越近,李续宾不免心中慌乱。任柱的踏云蹬雾战马也真争气,很快便追赶上来。李续宾返身相拒,任柱双锤猛击,二人又战了三十余合,仍然不分胜负。

    两军阵中看得清楚,都拼命擂响战鼓,高声呐喊,为自己的主帅助威。

    这时,眼见得李续宾就渐渐显得有些气力不支了,毕竟任柱比李续宾小了有近二十岁的年龄,这就叫做年龄不饶人。李续宾此时的枪法越来越混乱,而任柱却越战越勇,在战到近一百回合的时候,李续宾实在没有了气力,他手中的枪矛被任柱的铁锤碰飞,飞出去足足有五丈多远。李续宾刚要打马逃跑,任柱手疾眼快,举起铁锤,双锤并击,一下便将李续宾的脑袋砸了个万朵桃花开,坠马身亡。

    清军阵中,眼见主帅一死,军兵便失去了战斗勇气,士气大受挫折。这时,赖文光一挥手中的小红旗,捻军个个如虎添翼,个个挥舞刀枪,马军在前,步军随后,犹如决堤的淮河之水,旋风般冲向清军阵营。清军没有了主帅,军阵大乱,就像脱缰的野马,四散逃走,只顾自己活命要紧,哪还有心再战?一时尸横遍野,惨不忍睹。

    李续宾战死的消息,很快便在清军阵营中传播开来。主帅夺命,又伤亡数千人,军械物资丢失殆尽,军气顿寒。李续宜、舒保恐蓝旗捻军乘机再次南进,因此再发兵黄州,妄图堵住任柱南进之路;唐训方亦将其军队调往陈德圆,防任柱偷袭;阿达春军驻小隘岭,余际昌军驻英山、罗田交界处的槐树坳;唐协和军驻麻城;副将军李成谋率领水师驻广济县境内的田家镇。真可谓布防严密,风雨不透。

    真是布置周密,防守严密,可谓费尽了心机,这都是曾国藩的精心安排,其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切断捻军西进武汉之路。上谕胡林翼,同意他墨绖从戎之义,令其驰赴黄州指挥调度。但胡林翼托词违抗上命,受到朝廷的强烈谴责,只好勉强启程赴任,黄州豪绅夹道欢迎,为胡林翼打气壮胆。

    李续宜上奏朝廷,说要护送其兄李续宾的灵柩赶赴湖南湘乡,在祖坟中安葬,得准启程。李续宜披麻戴孝,用上等的红木棺椁将其兄的遗体装殓,挑选三百名精壮兵丁,一同奔赴湖南湘乡。

    路途遥远,一行人晓行夜宿,风餐饥饮,诸多辛苦,自不必多说。这一日终于到达湘乡敦行四十四部村。一进家门,李续宜面对嫂子,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痛哭失声,口中说道:“我哥哥为了保卫大清的壮美江山,不幸阵亡了!”

    李续宾的夫人李杨氏听到李续宜的这句话,犹如五雷轰顶,立刻昏倒在地,失去了知觉。三个儿女也围拢过来,一起陪叔叔大哭。李续宜究竟是久经沙场的军人,看多了太多的生离死别,神经早已近乎麻木。他眼见嫂子昏倒,立刻便停止了哭泣,指挥几个侄儿侄女,说道:“孩子们,现在不是哭泣的时候,赶紧抢救你们的母亲吧!”

    真是一句话提醒了梦中人,大家七手八脚,按摩捶打,摇撼晃动,好不容易才将他们的母亲救活了回来。但是,李杨氏仍然精神恍忽,处于半昏迷状态。儿女们和李续宜一起动手,将李杨氏抬进屋内,将她轻轻放在床铺上,有女儿李玉仙守护在身边,其余的人都到院外去料理后事去了。

    这时,村内乡亲也闻讯赶来,多数人是为来看热闹,只有少数几个人在帮助李续宜料理丧事。

    按当地风俗,亡故之人要停尸七日,尽有乡亲故旧拜祭完毕之后,方可入土为安。七天时间一晃即过,李续宜请来当地的道士乐班,吹吹打打,为哥哥超度亡灵。经过七天折腾之后,这才将李续宾入土安葬。

    这时,经过几天的疗养,李杨氏的精神也大有好转。前几日她是茶水不进,近几日开始能吃少量的东西了,这都是女儿李玉仙精心照顾的结果。李杨氏对两个儿子说道:“都说养儿能防老,我看惟有女儿才是当娘的贴身小棉袄,听见你父亲不幸阵亡的噩耗之后,我恨不能与你们的父亲一同离开这个烦人的世界,连死的心都有了,要不是玉仙随时守护在我的身旁,再加上无微不至的照顾,恐怕我命早已休矣!”

    李续宜说道:“目前捻匪还相当猖獗,我必须立即返回军营,履行我作为军人的使命,不能长久在家中陪伴嫂嫂,还请嫂嫂多多谅解为好。”

    李杨氏说道:“这大清朝从清世祖福临开始,到现在也有二百二十余年的历史了,昔日康熙、乾隆时期的盛世风光,早已不复存在,单靠你们这些忠臣良将为他卖命,到底还能支撑多久?”

    李续宜说道:“我等既然生于斯又长于斯,食着朝廷的俸禄,穿着朝廷的官衣,不为朝廷所用,不为朝廷卖命,又当如何!”

    侄女李玉仙说道:“大凡一个朝代,都是由昌盛走向衰败,当年努尔哈赤的儿孙们,不就是从明朝的朱由检手中夺取的政权吗?现在捻军起义反叛的风浪到处风起云涌,什么张洛行、龚德呀,什么任柱、赖文光啊,就连太平山的齐寡妇也扯旗造起了反,你说这大清朝还能长久得了吗?”

    李续宜一听侄女说出这样的话,不禁勃然大怒:“我们都是豪绅人家,现在又是官宦家庭,效忠当今朝廷是我等的本分,你身为大清王朝官宦人家的后代,竟敢说出这样忤逆不忠的话来,你知道这是要被杀头的吗?”

    李杨氏为女儿辩解道:“她叔!你既然是孩子的亲叔,又是在自己的家中,难道孩子连说句真话的权利也没有吗?你哥哥还不满四十六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壮年时期,就这样惨死在捻贼的大锤之下,连一个囫囵尸首都没有落下,思想起来多么使人寒心!我本想等你的哥哥解甲归田的时候,与他携手到老,共度百年,这下可好,我人过四十就变成了寡妇,难道这是你做弟弟的乐意看到的吗?”

    中国自古就有老嫂比母的说法,李续宜眼见自己的话惹怒了李杨氏,自知理亏,赶忙一下跪倒在嫂子面前,自己抽起了自己的嘴巴,说道:“嫂嫂息怒!嫂嫂息怒!都怪兄弟不会说话,这才激怒了嫂子。兄弟我常年在外,终日领兵打仗,养成了这暴怒的脾气,一听见逆耳之语,便心中来气,没想到今天是在自己家中,话又是出自自己侄女的肺腑之言,我不该粗鲁相对,望嫂嫂多多谅解!”

    李玉仙又说道:“你是我的亲叔父,我把你当成自己父亲一般看待,家中说话不必背人,所以刚才的话才惹得叔父你生气,不过侄女这也是为叔父着想。侄女不才,可我也是知书达理的人。我相信,大清朝起初的时候,也曾辉煌过,昌盛发达过,可是叔父想过没有,现在的朝廷有多腐败?就说道光二十二年吧,英国人用鸦片来坑害咱们中国人,这明明是在欺负我们,他道光皇帝不但不奋起反抗,还和英国人沆瀣一气,签订了丧权辱国的南京条约,但凡是有血性气的中国人,哪个不表示反对?出了一个抗鸦片的的林则徐,在虎门销毁英国人的鸦片二百多万斤,这不但大大打击了英国人的侵略气焰,也着实给咱中国人长了一次志气,哪个中国人不拍手称快?作为中国人的皇帝,他道光高兴还来不及呢。可是他竟然听信琦善等反对禁烟派的谗言,将林则徐撤职贬官,听任英国人挥舞刀枪,进入中国,从此咱中国便一蹶不振,走上了衰败。叔父您仔细想一想,哪有这样置国家安危于不顾的可恶皇帝!”

    李续宜听到这里,气得他两眼直冒金星,他气急败坏地说道:“好你个丫头片子!你不但敢于教训你的叔父,甚至连皇帝你都敢指责诅咒,还有没有家规王法?亏得你是我的侄女,要是换一个人,我早将她一刀两段,看她还敢不敢在我面前胡说八道不!”

    李杨氏说道:“孩子他叔,这都是孩子的无妄之言,你也不必认真。常言说,人各有志兮,你为何不多加思量?嫂子知道你对大清国的忠心,希望你迅速回到军营,能像你的哥哥那样,多杀几个反贼,日后载誉回归故里,不但你脸上有光,合族父老面子上也有光彩,此等好事,你何乐而不为呢!”

    李续宜听出嫂子的话中有话,是讥讽是夸赞,他堂堂七尺男儿,能听不出来吗?不过,在哥哥的大殡期间,他也不想再惹嫂嫂生气了,只好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一下跪倒在李杨氏面前,说道:“自古言道,忠孝无法两全,兄弟既然已抱定忠于朝廷的决心,不将捻贼彻底剿灭干净,今生再不回家。望嫂夫人多多珍重!”

    说完,头也不回的便走出家门,骑上他的战马,带领他随来的几百名官兵,离开湖南湘乡敦行四十四都村,心中闷闷不乐,一路返回安徽境内去了。

    李杨氏对儿女们说道:“你们这位叔父,和你们的父亲一样,他们真不愧是一母所生,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牛脾气一个,都是些撞到南墙不回头的主儿。他的心目中,就只有他的大清帝国,连我们这些孤儿寡母都不在他的话下,也都不放在他的眼中。哎!随他去吧,到底是人各有志,不能强求。他做他的大清英雄,我们还得过我们的日子,仅此而已。”

    话说李续宜带着满肚子的委屈,离开湖南湘乡,一路朝北行进。这一天他们一行人渡过长江,走黄梅,过太湖,越过潜山,来到一个叫龙潭村的地方。军兵们来回奔波二千多里,个个都疲乏得不得了,纷纷要求李续宜,休息一夜,明日再走不迟。李续宜心想,此次送哥哥遗体回籍安葬,来去顺利,多亏了有这些军兵们的协助,眼看就要到达目的地了,恐怕不会再发生什么意外了,因此也就顺水推舟,同意了军兵们的请求。

    李续宜带领三百余人刚走到村边,忽然听见村中人声嘈杂,吵吵嚷嚷,有几十位生得人形各异的村民,一起嬉笑着朝他们走过来。为首一个人,长得人高马大,足足有一丈多高。他留着光头,身披袈裟,走起路来踩得地面咚咚直响,使人觉得地面都在颤动。

    大汉走到李续宜马前,双手以揖,说道:“获知李将军不远千里,从湖南湘乡而来,必然是辛苦万分,今天有幸路过蔽村,也是全体村民的光彩。因此,有劳将军暂且停歇一下,用过餐饭再走不迟。”

    李续宜见僧人如此热情,赶忙翻身下马,双手以揖说道:“大师如此热情,真令李某汗颜,不瞒大师说,我们一路辛苦,人马俱已疲惫,现在到达安徽境内,也正有意休息一日,再做行动。承蒙大师热情好客,还出村迎接,续宜实在不敢当。”

    李续宜紧随僧人身后,带领他的军队,浩浩荡荡走进村来。村内有不少男女老少,站列街道两旁,挥舞双手,面带微笑,作出欢迎之状。

    军兵们辛苦劳累二十余天,都乐得得到了这个意外休息的机会,因此,人人高兴,个个欢欣,真比过年还兴奋。所以就号房子的号房子,找住处的找住处,支下锅灶,准备造反。乡亲们格外热情,送来许多鸡鸭,外加四头猪羊,十几个男性村民掳胳膊,挽袖子,有的杀鸡鸭,有的宰猪羊,忙活成一片,好不热闹。众人忙活了一个多时辰,将做熟的饭菜端上桌子,村民又送来十几坛陈年佳酿,军兵们近一个月没吃到这样美味佳肴了,因此都狼吞虎咽,吃了个痛快。肚子填饱了,心满意足了,就放松的睡起觉来。

    俗话说乐极必生悲,殊不知一场灾难正在向他们靠拢呢。到底何事,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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