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够想象到当时爷爷在壶口老爹的茶室里带着情绪写完这封信，最后又无奈的告诉壶口老爹说不用寄出去。
壶口老爹说他想家的时候就会去店铺里喝茶，写信，但并不是每一封信都会真的寄出来……或许心中也有千言万语。可最后落到纸上，仅仅是我和奶奶能够看见的那几行无关痛痒的叮嘱……
我将那信纸取了出来，明显感觉到这信纸很薄很薄，比我之前触摸过的都要薄得多……
并不是因为纸张生产出的差错，而是因为这信纸已经放了太久，感觉像是几十年前的东西。打开的时候还有一缕陈旧的味道。记得那把装信的铜壶看起来也已经很老，上面都是厚厚的氧化垢和因为角落里地湿的铜绿，放了很多年都没有挪动过的样子。
信纸上是有称呼的，第一行就写着。
青瑶……
青瑶是谁？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只能断定是个女人，接着往下看却让我的手开始发抖，最后整个人都变得冰冷……
青瑶：
不见三年有余，这期间发生的事情很多。你一家安好是我最大的心愿，如今并未有过半点改变。
今天写信，是我有很重要的话告知于你，乞求你的谅解和宽恕。
多年来你视我如兄如父，我愧对于你的真挚，如果能够有机会报答，必将全力以赴。
我想你已经从芙蓉处得知我将千然接回身边的事，说她生病，其实状况更加严重，她心智未全。连我也无法从她身上窥髓未来。必活不过两岁。
我虽然没有看着她出生，可是很想陪伴她以后的日子。在她身上我有作为长辈的自私和疼爱。我无法释怀她即将要离开我的天意，所以才无所顾忌的要替她换髓……
千然状况特殊，换髓必然是九死一生。而我将为她的生，不遗余力的寻找最合适的时机。
……
看到最后我已经手抖得拿不稳，大概意思是爷爷写信告诉一个叫青瑶的女人，他的孙女我被从国外接到身边，但是通过他的窥髓我活不过两岁。窥髓显示寿命已经到了尽头。于是爷爷铤而走险决定替我进行换髓。
而我命格特殊，所需要的时机和祭品也都很特殊。还有需要新的命髓……
爷爷写信给那个叫云瑶的女人，是为了借用她的孙女，具体的缘由并没有在信中详尽的说清楚，可是爷爷说会做一件对不起她孙女的事情。
而我能够想到的，是从那个云瑶的孙女身上抽取多余的命髓给我，可是据左桐说龙骨人天生就有两条命髓，抽取一条的话并不会有影响。
那为什么爷爷要向云瑶反复道歉，说会做伤害她孙女的事情……
难道是她孙女并不是天生拥有两条命髓的龙骨人？
那她将命髓给我后还能活么？
这样的想法让我手脚瞬间冰凉……
爷爷为了我活着，到底做了一件怎样恐怖的事情……
信上爷爷说如果云瑶能够看到这封信，那便证明爷爷已经在九死一生的换髓中死掉了，请求壶口老头替自己将信送出去，以自己的死去求得青瑶家的原谅。
而如果自己还活着，那就永远不将信寄出，以自己的愧疚，不寻求解释的折磨来承受背负罪孽。
信后面有时间落款，时间就是在二十年前，我刚刚从国外被接回来的时候……
眼泪哗哗的就落下来，爷爷二十年前最后金盆洗手的窥髓事件……惑心父亲作为极强鬼妖成为爷爷手下祭品的事件……
如今似乎所有的事情都斗在了一起……
我两岁的时候，被爷爷从国外接回来，这些都是长大后奶奶告诉我的，但是对于我当时为什么一定要离开父母被接回来，我并不知道其中的原因。
对于父母的印象我几乎连模糊的影子都没有，我以前觉得自己是因为年纪小不懂事。现在我才知道，那或许是因为我常年都住在重症监护室里，直到已经实在没救了，才被爷爷接回来，冒险换髓挽回我的性命……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爷爷奶奶在我身上倾尽心血，付出那么多艰辛抚养我长大，却从来不对我的未来有任何要求……
因为我是个没有未来的人……
两岁之前不记得，两岁以后不存在的人生……
惑心那张脸上，失去父亲的恨，在雨幕下那么清晰。
我曾经以为是误会，以为是什么迫不得已的情况，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罪魁祸首竟然是我……
惑心的父亲，必然是被爷爷用作我换髓的祭品。
我不是他杀父仇人的孙女……我才是惑心的杀父仇人……
我终于想起为什么我会在醒来的时候泪流满面……因为我在梦中看到了惑心，可是他看不见我……
彻底的无视……无论我怎么哭泣怎么乞求，他的眼中，我从来没有存在过……
我手抖着，那张信落到了桌子上，跟着落上去的是我的眼泪。
“我，我不应该哭的……因为我不配……”
左桐迅速跨过来将我抱在怀里，她将我抱得很紧，从来没有那么认真的对我说过话。
“不是你的错，还有其他的原因，你要等……等你爷爷，等秦四……等我，我会帮你查出来……”
而我脑子里嗡嗡直响，她说的任何话我都再也听不进去了。
是我一开始就不应该活在这个世界上，为什么要搅得那么多人一起陷入不幸？
为什么又还要奢望爱情……
那些黄角的花瓣在夜风下纷纷飘落，带着极致的香味，可是我现在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让我觉得难堪……
我不知道同这样的夜色僵持了多久，久到整个人都快失去了知觉。我的眼泪一直流一直流。眼前的景色只能依稀看到模糊的光影。
最后我才觉得自己被左桐拉扯着，我知道她要带我回家。
她使劲的摇晃我，想要唤回我的思绪。可是我做不到。
我张开口便忍不住抽泣和呜咽。
“左桐，我现在真希望自己已经死了，希望自己在很早很早以前就已经死了……”
而后我真的眼前一黑，所有的光线和杂音都在意识里越飘越远。
听不见，看不见……是不是就会死……
而我终究没有就这样简单的死去，因为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看到的是左桐略带疲惫的脸。而我所呆的地方，是医院的病房……
窗外依旧有鸽子咕咕的叫声，躺在床上我就能够看到它们在窗台上跳来跳去。
我没有想过我那么能睡，又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而这一天时间，已经足够左桐将我从那个小县城带回来，并且将我拖到医院……
“我奶奶没事吧……”
“你放心，她不知道你在医院里，以为我们去旅游了。”
“哦。”
而我又想了一会，才木讷的说了声谢谢。
如果是以前，左桐或许会轻蔑的说一声：我才不屑于你的谢谢……
可这次她意外的什么话都没有说，依旧只是守在我床边。她眼底有一片青色，看来照顾我让她昨天一晚上都没有休息。
这让我愧疚的不再去看她，而是望着自己的头顶，头顶是吊瓶，一滴一滴的落下来，顺着那道管子流到我的血液中去。
我想如果我能够记得，我能够有那么一点点的记忆，是不是小时候的我也是这样，躺在重症监护室里，虽然不懂，看着头顶的点滴慢慢流进自己的血管，那些冰冷的药液也让我的身体开始变得冰冷。
我为什么不就那么去死呢？为什么不就那么冰冷的死掉？不在爷爷接自己回国前就死掉呢？
那样的人生，才是我本来应该拥有的……而我多活的这二十年……根本就不存在……是我带着怎样的罪恶去偷窃了另一个花季少女的生命……
如果这条命髓还在她身上，必然比我活得要更好……
更优秀……更快乐……
“中午想吃点什么？我给你煮了一点鸡汤，如果不喜欢，我晚上换别的……”左桐说道。她说的时候恢复了往日的高雅，可是却细心得让我觉得心疼。
“不用……我下午，就出院吧……”
“你给我乖乖在医院呆着，把所有检查都做一遍。”
“我奶奶……”
“你少操老人家那份闲心，人家的身体可比你要硬朗。有本事你现在爬起来给我看看？”
我听她说了就要爬起来，却发现自己真的没有力气。就撑着动弹了一下，好像这辈子所有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我是要死了么？这条命要还给别人了？”
左桐破天荒没说话，就抱着手臂站在床边，她看我的神色很复杂，似乎在度量接下来要怎么反击我才能让我再无还嘴的本事。
我见她不说话，便说得更起劲了。可是刚刚开口说了一个字，眼泪便流下来了，天知道我已经输了多少液体在身体里，身体水分充足，眼泪配备也到达了极限值。哗啦啦的留下来……
“……我对不起的人已经够多了……就算是老天，也会看我不顺眼的……我不就是睡了一觉么？能做什么检查？因为我睡不醒就把我带到医院里来？难道顺便查出来一个绝症？像我两岁时候那样么？这不是报应么？我应该的，我一点都不怕……”
我顾着自己吧啦吧啦的说着，一刻都不停下来，因为我要是停下，我就会觉得愧疚，倍感罪恶和愧疚。那样我会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想着怎么去死。
怎么去偿还我的罪过……
左桐以那个抱着双手的姿势僵硬了许久，而后忽然俯身下来，双手压在我还在乱动的手上，整理了一下差点就被我扯坏的手上的输液针。将我的双肩也按回到床上。
“李千然，你能不能好好住院，好好检查，好好休息。”
“不能。”
“那算我求你呢？”
我猛的挣脱她，一把将手上的输液针扯下来。
为什么每个人都要求我好好活，让我等着，让我在家休息，让我好好活……
“我也想活……但是只是想，不是应该……我也对不起很多人。我害怕我活下去，会对不起更多……爷爷离开是因为二十年前我的事情出了意外才赴险的对不对？我死了，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他也可以回家陪奶奶了……惑心也可以消气了……爷爷不用对青瑶的孙女愧疚……”我拿着那根拔出来的输液针就往脖子上扎过去，虽然不是刀子，不会一次给我个痛快，但是多扎几次呢？
或者我应该用输液瓶的碎片……
我没有想到的是我没扎几次就被左桐抢下来，压住我的双手，她跳上病床，用膝盖压住我。
我好痛……可是我没有办法呼救，张嘴就是抽泣，眼泪……
最后左桐空出一只手，拿她自己的袖口将我脸上的泪查干净，让我总算能够清楚的看清她的眼睛。
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慎重。
“李千然，你不是想要活下去的理由么？那我给你……你怀孕了，五周……那算我求你，为了这个宝宝好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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