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情像一渊深潭,厚重无私,需细细回味方能有所感悟。
父亲犹如日月,给我们一方天地,教我们世责任,让我们感恩不尽。
辈子陪伴
我一直在思忖:要不要给父亲打个电话,要不要呢?
父亲一定是不在家的。他这时也许:站在5楼或者8楼的脚手架奋力扔上了又一块砖,擦一擦汗的工夫,就被人拼命地吆喝。十几年了,人也匕了五卜,不知道他还受不受得了。
但父亲是心甘情愿又志得怠满的,至少他每次与我说话都在努力表达这样的意思。而我,越发地不安。
我今年22岁了,父亲52岁。我四岁时母亲改嫁他乡,父亲和我磕磕绊绊地活着。多少年,数也数不清楚,那些漫长的14子怎么可以用一个数字说过来呢?
父亲的智商比一般人要低一点,生活简单得像几条纵横的网格。很早的时候,别人扔掉一架破木车,他捡回来,敲敲打打,然后拖着上路,沿途把别人扔下的酒瓶废铁等破东西捡上车拖回家。时间久了,乡邻们也把不要了的东西放到他车。我整天埋在那一堆破烂里翻翻栋拣,穷人的孩子,六七岁就当了家。
冬天来的时候,我放钱的纸盒子已经有了沉甸甸的满足。这年过年,我们吃鱼和肉。一个8岁的女孩子,把年夜饭看了又看,从心底微笑着叮嘱自己记住那一刻庞大的快乐,所以,一直到现在,十多年过去,也忘不了当时满满的幸福。
父亲种的瓜菜都新鲜水嫩,我们两个人吃得很少,我就把大部分放到父亲的小推车上。乡里乡亲的嫂子大娘谁要就从上面拿走,回去包顿包子或者做顿汤而,也不说谢,偶尔记得,差他们的孩子送一碗给我,我笑笑地接着,也不说谢。
吃古家饭穿百家衣,我沉默着、细烂着,也成长着。每天最好的时光便是我踩在小凳上弯腰炒菜,父亲坐在灶前烧火,不时惊慌地去扶一下我脚下的小凳,见安全了,就呵呵笑起来。现在去想那段子,总是首先忆起灶间的那片阳光,十岁左右的阳光,竟然是天长地久的样子。
这样的子持续了多少年我已经不记得了。我用纸盒子里的钱交学费,买作业本,也偶尔买点肉做给父亲吃,是恬然的安静感觉。这样的日子让人有种惯性的依赖,像一只乌的飞翔,没有转弯和阻隔。
突然的一天,父亲拖着坏了很多处的车子从废品站回来,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透着强烈的委屈和惶惑。钱被镇上的小混混抢了,父亲被打了。我安慰他半天,最后还是忍不住哭了。这是第一次,然后是,接二连三。父亲越来越惶惑不安,吃饭越来越少,睡觉也很不安稳,经常半夜起来对着窗户呆呆地坐几个时辰。话也不说了,更不笑,脸上眼睁睁地消瘦下来,眼神是不安的游移。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知道他往口细缓如流水的生活突然碰上了臣岩,他缓不过神来,难受得紧。
那天,父亲去废品站很晚还没回来。外而一片漆黑,心里一阵阵发毛的我跑出去沿路找。嗓子喊破了,像一面破锣,震得自己心里脑里嗡嗡的,却并没传出:多大响声。夜甩的村野风吹草惊,己的脚步声和喊声总会引来一片陌生的声音。我毛骨悚然。最终在一个大水湾边看到父亲的车子,没有人。我立刻就大哭起来,感觉整个人都化成丫水在不断地往外流,直到整个人都空了猛然听到一阵急促水卢的时候,我吓了一跳,哭声被硬生生截断在喉咙里。我望着声音的来处,好久才看淸楚有一个人从水里走过来,越来越近,像从水里长出来的一样,水被划出一片哗哗声,有沉重的呼吸声,近了,乂近了——是父亲,是父亲!
父亲跑过来喘着气抱住我,急急地问:“我得活着跟你做伴,对不对?”
我使劲地点头,呜咽不已父亲立刻笑了,像发现了真理似的说:“怎么样我也不能死,我得活着跟你做伴。”说完就不理不顾地牵着我家广。
一路上他莫名的兴奋对比茗我的泪水。那一年我13岁,父亲43岁。这是我生命中最铭心刻骨的一段回忆。
父亲最终也没钉去把那架车子捡回来。他不再去镇上了,就在四周围转,谁家田里有草就帮忙拔,有什么活就帮忙干。只是每天都乐呵呵的。再后来,父亲跟着村里的一个民工小组去赶零工。他只扔砖头,从房底扔到房上,要恰恰扔到瓦匠手上,要快,要一时不停。他的胳膊肿了起来,每天回来我就用热毛巾给他敷,但不很管用,后来学习家务一忙起来,也便放弃了。有时候夜里醒来听到父亲睡梦中沉沉的呻吟,心就一抖一拌地疼,泪流了一脸也不敢哭出声来。父亲很卖力气,对工钱也没有概念,给多少是多少,好在别人不太忍心欺他。
生活再一次进人正轨,我可以不用踩小凳子炒菜了,干活也利落了许多,不再需要父亲烧火了。他便转移了目标,每天我写作业的时候就抚一抚我的英汉大词典,咕哝儿句“小闺女不简单!能看这么大的外国书”,脸是羡慕和骄傲。我对他笑一笑,他就很欢喜地走了。父亲显然对自己过的U子心满意足,眉眼间都活络了许多。
高中我没住校,仍然延续着这种生活,但是日子一天天逼近高考,我开始发慌。
我试探着问他:“我要到很远的地方念书了,你怎么办呢?”
“有多远?是不是有毛主席那么远?”他瞪大眼睛,脸上有我看不出来的表情。我局促地点了下头。他竟然很高兴闺女能到毛主席那里去了,不简竿,我,我在家里等你回来。”表情共是雀跃。我不想把话题往深里引了,怕他难受,说:“你要干活呢。”他说:“好,干活。”
就这样我半头半尾、模糊不清地完成了离别的可能,却没有想到在上路之前的晚:,父亲变了卦,死活要送我去上学。他说,太远了就走丢了,说得切切真情,我没有办法说不,就这样拖拖拉拉出了门。
半天的汽车,一天一夜的火车。父亲一直兴奋着,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人、这么大的车。下车之后更不得了,他被那么高的楼晃得头晕,自始至终只说一句话神仙一样的咧!”
我始终小心谨慎地买票、转车、照看行李包裹、照看父亲,心里竟有种不可思议的平静,感觉竟像我在送父亲上学。
到了学校人就黑了下来,招待所父亲不住,说,他在哪黾都睡得着,可不能过神仙一样的生活呢。宿舍要关大门了,我被父亲塞进去。一夜无眠,一大早就在门里等着开门,而父亲,等在外。拉开门的一刹那,我看到他满身的泥灰,脸匕也黑漆漆的,正朝门里紧张地张望,生怕我进了那扇门他就再也见不到了似的。我赶紧迎出去,问他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
他说,没什么事呀,就是夜里冷了,看不见东西就随手扯了块布裹在身上。天哪,那一定是前面楼施工扔下的水泥袋子,上面是没倒干净的灰粉。已经是9月的天气了,一定冷得难当。我看着一脸是笑的父亲,深吸了一口气,仍是说不出话来。
学校招生还没有上班。我揣着户口本在偌大的校园里转,满是四处无依、漂泊不定的感觉,心里很不踏实。但想到毕竞以后四年都要在这里生活了,总有点殷殷的期望。而父亲没有,一切对他来说是那么生疏,而生疏使他更显局促。在?三四千里以外的异地,他听不懂别人说话,别人也听不懂他。他打心底里恐慌,一着急,就脱口而出:“我回家吧,我想回去了。”
我拗不过他,只好送他去车站。这一年我19岁,带着年轻的梦想和莫名的迷惘进入了城市;父亲49岁,在城市的一角作惊鸿一瞥,然后带着满心的喜悦,穿着又脏又破的衣服离开了。“转身成背影了,怎么说呢?”无语凝噎。
这是我跟父亲唯一的一次离别,一别至今。
为了赚取自己的学费,我每个假期都不得不留在这座城市打工。转眼,便是四年了。父亲在家望眼欲穿。我只在过节的时候把电话打到邻居家去,父亲跑去接,每次接的时候都是喜悦的,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就絮絮叨叨说谁家又给了他什,么吃,谁家又盖房子他去帮工。我在这一头捂住话筒抽泣,然后调整声音要求他晚给自己做点好吃的。他答应了回去做,特认真。我羡慕父亲可以用如此简单的方式表达他的珍惜,而我总是忍不住汹涌又愚笨地欲盖弥彰。
今天,父亲的小闺女长大了,她经学会穿着职业装在城市的人流中匆忙行走。一个月后,领到第一笔工资的我,就可以回家看父亲了。
我们曾约定过,要一辈子陪伴的。
一封没有寄出的信
我说,你回去吧。
他抬头看看我,细细的汗珠爬了他一脸。他说,不急,你娘说了,过了这座山,
我就回去。
我知道他是固执的,认定的事就很少有更改的时候,但是要爬过这座山,至少还需要半个小时,这对于我并不是很难的事情,而对于他,一个腿有点跛的老人,并不是简单的事情,况且回去的路还很长。
天公也不做美,刚才就阴沉着个脸,现在已经浙淅沥沥地下起了牛毛细雨。
他背了我的铺盖,臃肿的铺盖与他消瘦的身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本来我说我来背的,可是他抢过去就再也不松手了。这次出门打工,我本想一个人悄悄地离开的,寸是当我打开家门的时候,却看到了等在门外的母亲和他,我即有点惊讶,又有点心虚。我低了头,想绕开他们,可是却被母亲叫住了。母亲说,顺子,叫你叔送送你。我斜了他一眼说不用。他似乎想笑,可是乂没有笑出来,只是嘴角动广一下。我说,你们都去忙吧,我想一个人清静地走。母亲说,你这孩子,就是这么不懂事,你叔送送你乂怎么啦,还能吃了你不成。其实我是懂得他们的意思:的,自从母亲和他公幵了那层关系之后,我就想离开这个家了。而他们所做的这一切不过足想获得我的同意而已,而我,想起父亲,就硬了心。
说起他,一点也不陌生,如果没有这一切事情的发生,我可能会像原来那样亲热地喊他叔叔,我从小就跟在他的屁股后面上树掏鸟下河摸鱼,可以说我是他看。
着长大的。他年轻的时侯矜娶过媳妇,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媳妇跑了,他就独身,一直到现在。
雨有点大了,我看见他把铺盖从背挪下来抱在怀里。我说,你回去吧。他说,不碍事,马上就到山顶了。山路已经有点滑了,偶尔的会趔趄一下,我看看阴沉的天空,不知道为什么会碰上这样的鬼天气。
山顶到了,雨也有点密了,在空中形成了细细的雨帘。他的头发已经湿了,额头的皱纹愈发的明显。他粗粗地喘着气,我知道他肯定累坏了。
我不送你了,他说,你娘说了,一个人在外要注意身体,到了之后要先给家里打个电话,太苦太累就来。
我不吭声。我只说,你走吧。
他又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要交靠的朋友。
我不吭声,他把我当小孩子了。
他还说,我知道你恨我,可是你还小,根本不懂大人的事情……
我说,你还有事吗?你不走,我先走了。我伸手要我的铺盖卷。
他的脸色一变,像犯错的小孩子一样一下子止住了话茬。一会,他又小声地说,要恨你就恨我,这不关你娘的事。
我扯过我的铺盖,转身就走,我经不想再与他浪费过多的时间了。
他说,等等。他追上来,摸摸索索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包。他说,这是500块钱,自己路上买点吃的。他拉住了我的胳膊。
我说,我有钱,我自己的钱还花不完呢。我阻挡着他的胳膊,两个人开始撕扯起来。
忽然,他停住了手,似乎有点愤怒了。他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固执,你说,我哪里做错了,你说!
我惊诧他的愤怒,长这么大,还从没有看他急过。
你哪里错了你自己知道。我嘴硬着。
哼,别以为自己有什么了不起,你懂得老人的心吗?这500块钱,你爱要不要!他狠狠地把钱摔在我的铺盖卷上,然后扭头就走。
他的全身已经湿透了,衣服贴在身上越发显得消瘦。我盯着他的背影不知道该不该追上。
突然,他一个趔起,我看见他的身体一斜,人整个地滚了下去,他努力地挣扎着,许久才在一个斜坡处停下来。
我张大嘴巴,疼痛忽然间跑遍我的全身,我愣在那里,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跑下去帮帮他?
顺子,我没事,走你的吧。他摇摇诞晃地站起来,冲我挥挥手,大声地嚷着。
泪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不争气地涌出来,我抓起他的钱,还有铺盖卷向另一面山下一阵狂奔,我想哭,我更想叫,我的胸口被什么堵塞着,憋闷着。
我在一棵树下停下来,抖抖地从胸处掏出那封早巳写好的信,我本来想到城里就寄给母亲的,是现在,我把那封信撕得粉碎,然后像蝴蝶一样扔向天空。信并不长,其实只有一句话:娘,如果你和他成亲的话,我就永远不回去了。
多少次我一个人徘徊在校园无人的角落,偶尔停下脚步,仰望阴沉的天空,不禁质问上苍:为什么偏偏把我降生在偏远贫穷的农家?脚上的粗布鞋,散发着泥土的气息;头上的长辫子、红头绳,难以应付变幻莫测的发型潮流;身上那套褪色的天蓝色套装,伴我春夏秋冬。这一切都使我卑,使我失落,使我缺少青春应存的激情和欢笑。在这都市的校园里我只能低着头,匆匆来往。
贫困,我要逃避你,我要摆脱你!还我激情!还我欢笑!我要把脚的布鞋、身的破衣远远地抛进垃圾堆。换上同桌霞的那双白色皮凉鞋,穿上校长女儿艳的那身名牌连衣裙,披开头发,略施粉黛,还存我明亮的双眸、姣好的面容、晶莹剔透的肌肤,再加上一米六九的身髙,我会像月亮一样美丽。再不用低头来往,再不用闩卑惆怅。徂这只能是一个梦,光是那套让人风姿绰约的连衣裙就差不多要300元。300元对我那贫寒的家庭可不是一个小数啊!不行,我必须拥有那套“曾丹”牌高级连衣裙,它就是为我这样漂亮的女孩设计的,它必须属于我。虚荣;心战胜了一切,我再也抵制不住那连衣裙的诱惑。我决定找一个漂亮的借口向父!母要钱。可怜的父母亲啊!女儿难为你们了。
一封家书,两句问候的话语,紧接着就是堂而皇之的寄钱借口。五天之后,钱便由那落后的山村寄来了,整整300元。作为一个远在都市求学的女儿,怎能知道父母为凑够这300元钱的艰辛。第一次撒谎向父母要这不该要的钱,花这不该花的钱,我的心也不安地颤动过。然而望着校园里那些俊男觇女的装束,看着他们公子哥儿般的生活,一切都变得理所当然。拿到汇款单的当天,“曾丹”牌连衣裙便裹到了我那苗条的身躯上,配上“咔咔”作响的皮鞋和飘逸的秀发,我一下子变了个样儿。我很快就从同舍姐妹们惊羡的目光中找到了坦然而骄傲的感觉。于是校园里又多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女孩,多了一道迷人的风景。我挺胸漫步在校园,那极高的回头率让我想起往低头走过校园时那些鄙视的冃光。今天我终于找回了我的自尊。
半个月后,我回到家串门虚掩着,我推开门,看见父亲半躺在床,脸色苍白,我愣住了。父亲听到声响,抬起头,见是我,无力地说一声:“你回来了。饿了吧?厨房里有饭菜,你自己吃吧。”我望着父亲那憔悴的面容,泪水充满了眼眶:
“爸,你咋了?”“爸没事,只是身体太虚弱,不能下地干活,休息两天就好了。”中午,母亲从田里冋来。看着母亲削瘦的身体和布满老茧的双手,我的眼泪又一次涌出。我向母亲询问爸爸的病情,母亲轻声说你上次写信要钱,一时没借到,怕你急用,你爸就躲着我到医院卖了血。卖血间来,还没到家,就晕倒了。已经半个月了还没恢复。”血!卖血!我竟逼着父亲去卖血。透过被泪水模糊了的双眼,
我分明看到父亲那暴起的血管、汩汩的鲜血和痛苦的面孔。
父亲,女儿榨干了你身上的汗水,还要吸千你身上的血液,这一切都仅仅是为了满足女儿那膨胀的虚荣心和毫无意义的自尊。我那可亲、可恨、可怕的连衣裙的每一根纤维里竟透着父亲的鲜血,血在一滴一滴落下、我的心也因此而流血。
父亲见我流泪,也伤心起来。虽然他还不知道真正的原因,因为他是不会想到女儿用他的鲜血去换取一条连衣裙,去换取可怜的无谓的自尊的。
“苫就苦点吧,罪是人受的。”父亲安慰着我。
以前的日子里,我也曾感动过,哭过,恨过……但是却不曾感恩过,或者可以说我根本就不懂的感恩。也难怪母亲会气得哭上大半夜,父亲会无奈地转身离去……当时是何等的无知啊?
发生了一些事情之后,此时此刻的我已经慷得了感恩,但为此所发生的一切却有点太不值,我很后悔。
人,每每学会什么,都会有所感悟,我当然也不例外:感恩会使人变的善良,感恩会使人更加聪,感恩会使人学会思考,感恩会让人懂得生活,懂得怎样去爱……
我感恩,感恩父亲的操劳,感恩母亲的关爱,感恩亲戚朋友的照顾……感恩上苍给我一个学会感恩的机会。
我的父亲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是一个极其平凡的人,同时他也是一个没有享受过母爱的人,一个受苦受累一辈子的人。二十年来,他不曾好好休息过,因为他要为我们操劳,供给我和弟弟上学,希望我们出人头地,可我却一直都没有懂,直到听说他病了我才有所感触我真的很残忍。
这几年来,父亲的身体一直都不好,可是谁也不曾把这个放在心上,就连父亲己也是。直到有一年五一节前,父亲于劳累过度而摔倒才表现出来,后来检査出来是癌症。
当然,一开始我根本不知道父亲得什么病,但是当我从电话里知道父亲生病的事时,我却哭了,这可是“久违的”眼泪了,或许是因为我已经长大了,亦或是父子间的心灵感应,但最有能的原因是我开始懂得了感恩。当时我真的很急,哭很久,根本就想不起“男儿有汨不轻弹”之类的句子。
我花了双倍的价钱买火车票,上车的时候父亲刚刚被推进手术室,我焦急地在火车上等了一个晚上。到医院时,父亲已经做完了手术,并且已熬过了最难熬的那个晚上。第一眼看到父亲时,我没有哭,但也没有笑,因为感恩让我变得聪明了,如果我哭了,那父母肯定会比我很伤心,所以我不能哭。洗了把脸,吃完早饭我便满脸带笑地和父亲有说有笑,因为这才是父亲现在最需要的。
后来,医生告诉我父亲得了癌症,听到这个消息我真的傻了,对于我这样一直不懂事的“大学生”来说,应该怎样面对呢?好在医生后面又补充了儿句:“伹手术做的很成功,而且呈良性,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只是切除了左肾,以后不能再干气力活。”听到这些话,我的心宽慰了许多,感恩上苍给我一个读懂父亲,感恩父亲的机会。
虽然我自己还只是一个学生,但我相信自己已经能把这个家顶起来,因为感恩让我明白:只要父母健康,作儿女吃点苦并没什么,毕竟我已经到了那个年龄,应该学会和父母之间互相关心……
现在的社会,最需要的或汴就是感恩,仔细看看,好多人都有双仇视的眼睛,甚至有些人对自己的父母都是如此,这些人真应该学会感恩,不要等到了我的地步后悔,甚至比我更不幸,后悔都来不及。
学会感恩,我懂得了爱,学会了思考,读懂了父母,理解了人生……
老人的寂寞
一个图书馆的阅览室管理员对一个读者烦透了,打心眼里烦!
那个读者是个老头,至少七十岁了,背驼得厉害。老头风雨无阻,几乎天天泡在图书馆的报刊阅览室里,不仅如此,在所有读者中,他总是第一个进去,最后一个走。有时读者都走尽了,他也不走。天天如此,能不招人烦吗?其实他来阅览室,也就是翻翻这看看那,看上去毫无目的,纯粹是来消磨时光的。
她越来越看不上这个驼背老头,他一来她就烦,别的管理员也这样,对他一点也不友好。偶然发生的一件事,让她改变了对老头的看法。
那天下班路上,事突然问她:“你母亲是不是被聘为某商场的监督员了?”她愕然:“没听母亲说过呀。”同事的老婆在某商场当营业员,她们商场每天开门,迎来的第一个顾客常常是她母亲。老人什么也不买,却挨个看柜台,还问这问那。时间一长,营业员们就以为老人是商场领导雇的监督员,是来监督他们的——因为商场领导有话在先。营业员们就对老人很戒备,当然也很反感。
她将信将疑,径直回到母亲家。她父亲两年前病故,母亲一个人过。她把事一说,母亲矢U否认:“哪有这回事?他们是误会了,我就是闲逛而巳。”
她责怪母亲,母亲长叹一声,伤感地说:“我一天到晚太寂寞了,逛商店消磨时间呀,时间一长就养成七惯了,一天不去就不得劲儿。要不,我干什么呢……”母亲说到这里,垂下花勹的头,流下了眼泪。
就在这一瞬间她突然感到心里酸酸的。母亲有一儿两女,可由于各方面的原,他们很少来矜吁亲,她需耍排解寂寞和孤独呀!
第二大,她班很早,老头仍然等候在阅览室门前,不知怎么她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柔情,她第一次没有把他拒之外,她而带微笑,对他说:“啊大爷,来了就进来吧。”
我一直以为自己与爸爸之间有一条看不见的代沟,总觉得他太严肃,不苟言笑。记得小时候,妈妈就总是说我见了爸爸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爸爸总爱在吃饭的时候问我:“你说说从咱这里到咱老家怎么走?”天啊,我怎么知道怎么走?现在都有公共汽车了,谁还走呀?似爸爸总爱让我一遍遍地说。我天生对地理不感兴趣所以无论他什么时候问我总是说不出来,他总是气得骂我,结果一顿饭是谁也吃不好。有时又问我见了哪些长辈该怎么称呼?我一年才回一次老家,对老家的那些人都不熟悉,我怎么知道呢?他便又要批评我一顿。我也知道是我自己:不好,我要是再聪明点,也不至于惹得他生气了。
我一直对爸爸是敬畏有加的,很难想像爸爸也有柔情的时候。但后来,我慢慢地发现了爸爸其实是爱我的,只是他不善表达而已。
记得那次,我下楼的时候由于下的太急,结果一下子从上面摔下来了。当时就不敢走路。我的一个同学把我送到了家属院大门口。我的脚疼得不敢落地,所以我一跳一跳地跳间了家。当时爸爸不在家,妈妈让我好好休息一下。我还幻想在爸爸回来之前脚就好了要不我肯定挨骂了。晚上,爸爸回来了,我想装出没事的样子,但根本不可能,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爸爸见了问我怎么了。我怯怯地说不小心从楼上摔下来了爸爸这次却没批评我,他只说怎么那么不小心,然后就出去了。过了不久,他拿着一块红砖回来了。晚上他支起炉子,然后把砖,放在上面烤,烤热后乂在面倒上醋。过了二十多分钟他拿下来,用一块布包起来,让我放到脚上敷费。爸爸的帮助下,我的脚很快好了。我当时真是特别感动。我以前对他的所有成见一下子消失得尤影无踪了。只剩下满满的感动。
还有一次,我要学校了。爸爸送我上等车。那天的风好大好大,吹得我分头发酸。在寒风中,爸爸看起来是那么地苍老和憔悴。他额上的皱纹,他头的白发他略显弯曲的背,无不在向我诉说他为了我们这个家付出了多大的心血!而我们呢?打时却尤现地认为他不理解我们,却从未站在他们的场为他们想一想。想到爸爸平时为我们姐弟做的点点滴滴,看到他在凛冽的寒风中为我等卷车,我的心里冇一种温热的感觉,是温暖?感动?酸涩?好像兼而有之。我劝爸爸冋家,他却坚持要将我送车。好不容易车来,爸爸把行李递车,又诸司机师傅照顾我,到了站比我下车,然后又一再叮嘱我要注意安全。车子发动,他叫我频频挥手,过好久才转身回家,望着他蹒跚的身影,我忍好久的泪水终于不受控制的流淌下来。
爸爸并不檀长表达爱意,以致我们有时会误解他,但爸爸总是用宽广的胸怀包容我们的误解,我们的不愤事。
爸爸,我想对您说:“请您保溃身体,别太劳累了!爸爸,我爱你!”
无以为报的父爱
这一次,儿子已经是第三次催促父亲进城。父亲站在地头望着田里的麦苗说把这一茬麦子收了就走。”儿子说这一次可是真的了,麦收完咱就到城电住。”父亲没说什么,只点丫点头。
父亲就这么一个儿子,上了大学留在城里工作了。一切都没有让他操心,儿子工作三年,找了个城里的俊姑娘结婚,到第七个年头乂给他添一个孙女儿,还分上了一套房子,儿像生活在大堂见。
儿子生活好,就想报咎父亲。娘死得早,是父亲把他拉扯大的,乂供他匕广大学。父亲巳是七十有二的人了,劳作了一辈子,可整还是离不开那块责任田。一年四季耕耙,种收,总没行到头的。儿子心疼父亲,要接父亲到城里来住。小两口商量好了,单位集资建房,他们旁门报了160平米的一个大套,说是父亲在乡下宽敞惯,不能比他到城里有压抑感。可回家两次和父亲商量,他就是不愿离开,总说还能的了,不需要他们操心,等干不了活了就跟他们到城里享清福。儿子没招儿,只好由着父亲。近段时间,父亲的身体突然急转直下,先是两腿肿胀,后来血压也一个劲地往上蹿。儿子想,这回可不能再由他了,说啥也得让他来城里住。儿子回去接父亲的时候,父亲已从乡卫生院冋到了家。他说,人老了毛病多,也没什么大病,吃点药就好了。
儿子在家里缠磨两天,父亲还是那句话:“把这茬麦子收完就走。”儿子只好先回了城,临走的时候,他看着脸色腊黄的父亲说:“爸,今年收麦我也回来帮你。”父亲说:“你有你的工作,我能干得了,不要因为这些麦子影响你的工作。”儿子竖持说也就几天时间,没事儿的。”
儿子说话算话,麦稍一发黄他就出现在父亲的地头。这时候,父亲仍旧站在那儿粜着田里黄灿灿的麦子。见儿子回来丫,父亲的眼里露出灿烂的笑,一会儿那表情又凝重起来儿子看出了父亲的心思,说:“这几天我们什么也不说,只符收麦子,成吗?”父亲没杏回答他,而是顺手掐了一穗麦子,递到儿子的面前说:“你看,今年雨水好,这麦子长得粒儿多大!”儿子接过那麦穗看看说:“下镰刀吧?”父亲说:“别急,比我看看。”说着,就走进田里,顺着麦行像小孩似的来回走者,眼1透着莹莹的光,走了一会儿,又站在头掏出一支烟慢慢地抽起来。抽完广,父亲就把那烟蒂狠狠地在地上一摁,再用脚踩了两下,果断地说:“开镰!”杏未落,把一把沉甸甸的麦子往怀里一捋,就下了镰。
儿了跟在父亲后面,弯腰笮苦地割着麦子,不时在脸上抹着汗水。歇息的时候,儿子征求怠见:“爸,你年纪大了,我上镇上雇两个人吧?”父亲的脸怒:“庖人做什么?就是收到明年我也愿意!”儿子小敢吭声了,默默地坐了一会儿,又拿起镰刀割起来。
这几人,天气也特别的好四亩麦子父子俩用三天时间割完了,然后他们把麦一梱捆运到丫产场脱粒。父亲干得很慢,儿子有点纳闷儿:己得往年麦收的时候父亲总嫌收得慢,吆喝说,抢收抢收,就得和天气抢着收!今年却反常态,不知为什么。
新差子脱了粒,父亲精心地用筛子筛太灰土,乂摊场上晒两天日头,这才装进一个个蛇皮袋里让儿子往家甩扛。只半晌时间,屋的地上,就堆起了小山一样的新麦子。立刻,满屋就有新麦子散发出来的香味儿。
父亲坐在屋檐下,点起一支烟,眯着眼睛欣赏着那个小山。
晚饭吃得很晚,父子俩一起吃着唠着。父亲说:“明早你去找个卡车把麦子拉到城里。”儿子说好的,明日一早我就去。”父亲说这房子没人住就锁起来,什么时间想家了就回来看看,住几天。”儿子说:“好的,房子就锁起来。”父亲看没什么交代了,就催儿子睡觉,己也迸屋睡了。
第二天早晨,儿子起得很早。他没敢惊动熟睡的父亲,而是到乡里雇了辆卡车,准备把新收的麦子装上车,和父亲一起进城。车装好了,却不见父亲起来,儿子就到父亲的屋里叫他。
儿子走进父亲的屋里叫儿声没人应,儿子就摇父亲,一摇,吃了一惊:父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去世了。儿子的两腿一软,跪在了父亲的床前,撕心裂肺地叫了一声:“爸——”眼汨刷刷地顺脸而下……
“爸,您为什么如此倔强,为什么走得如此匆忙,为什么不给儿子一次报答您的机会。”
给父亲的礼物
以前我是很少买礼物给父亲的,原因是我不大喜欢父亲。
小时候,刚满三岁,我就去了农村外婆家生活,一直到临近小学毕业,才回到父亲的身边。
可能是刚从乡下回来对父亲很陌生的缘故吧,我不叫父亲,父亲很不卨兴,就瞪着眼露出一副不喜欢的样子。
其实,我是很害怕父亲的。本来乡下孩子就胆怯,经他这一瞪,就更不敢叫父亲了。
好歹父亲当时是做生产经营管理工作的,十天半月难得回家。妈妈一天到晚忙于工作,往往回家的时候,我和哥哥、妹妹睡得正香。
子一天天过去,我还是很怕父亲,怕他的眼光。父亲看我是个倔巴头,也就懒得理我。
那时侯,我最爱看的是几分钱一本的“小人书”。什么《李自成》、《敌后武工队》、《铁道游击队》、《英雄小八路》等等。
为了看小人书”,我不惜讨好二哥比他找父亲要钱。因为二轩嘴甜,父亲自是另眼相看。
有一次,我拿着二哥买的《英雄小八路》,看得正起劲,完全沉浸在英雄小八路手牵着手,用身体连接通被敌人炸断的电话线的场景中。不知父亲什么时候,已站到我的身后。
父亲一把夺过“小人,拧着耳朵,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揍。很痛,我竟没有哭。
晚,我在被窝里,摸着快被父亲快要拧掉的耳朵,哭了个够儿。连早上二哥喊我上学时,我还未从哭梦中缓过劲来。
我恨死了父亲。
转眼两年初中毕业了,不知为啥子,我放着恢复考试制度后第一批中专不读,偏听从父亲的话,去念高中,以便两年后再考大学。
高中二年,儿乎是在学农劳动中度过。那时虽说人们的生活状况逐步好转,但整个教育系统还处在拨乱反正的初期,整个卨中二年也就学了一本英语、二册数学,物理化学、历史地理都是学学停停,等高中英语全发下来时,离考试也不过两个月时间。
从初中起,我偏爱文科越来越突出,特别趄那次考中专,我语文政治更是我进入录取行列的主要分数。
高考前,学生才决定报文科还是报理科。我本来是要报文科的,父亲也让我报文科。想着父亲平日里的“恶”,我报了理科,就是要和父亲对着干。
发榜,我差三分没有被理科大专录取。要是报考文科,按当年武大的录取分数线应该不在话下。
就这样,因为和父亲赌气,我和大学擦肩而过。而后的二十多年,我始终低着头做人,一副怀才不遇的样子。
我是参加工作那年,才叫父亲的。按理招工在城里不成问题,我选择到离城一百多里的小镇去工作。
30岁那年,我还没有结婚,父亲一点也不着急。倒是母亲急得什么似的,央人给我介绍了一个又一个,但我都无动于衷。
一年后,我仓促地结了婚。也许父亲不大同意我的婚事,他在婚礼上表现得心不在焉磨磨蹭蹭的。
有了家后,我喜欢看什么朽,就买什么书。高兴的时候,携妻带子旅游一番,好不逍遥自在。
后来,父亲来这里,总是一头扎在我姐那里,很少登我的门。不登就不登,省得我回想起那年那月的事。
冇一天,妻子问我你爸对你怎么老是不冷不热的。”我不知该怎样回答,反正一提起当年的,心中就不是滋味。
忽日,我看篇文草:,说的是“文革”期间,上海许多被“专政”对象的孩子,无人抚养,一些幼小的孩子被好心人收养到内蒙古、云南等偏远地方人的家里。多年后一切都恢复正常后,许多孩子已长大成人,他们渴望见到父母的心情与俱增。存的为丫能够找到父母,不惜辞去工作,他们说,哪怕在我死前,能够见上一而父母也终生无憾广。
我被巌撼,想这一二十年我和父亲的“磕磕绊绊”。我突然感到我是那样幼稚和不成熟,我错过了对父亲最真挚的交流与情感。
父亲纵然再有不对的地方,也足生养之身啊!没有父亲,就没有我的生命,还谈什么爱与不爱呢?
我好想抱着父亲大哭一场,请求他的原谅。
此后,我把欠父亲的爱,一股脑儿想法给父亲。平里再忙,我也要抽身去探望父亲。父亲明显地老了,但身体还卜分硬朗。他对我说:我一生没有经历大苦大难,平平淡淡的,对你们几个子女没尽到什么职责和义务,但看着你们的生活都很稳定,我也就放心啦。
在父亲心中,姊妹几个,有当公务员做个小吏的,有经商开公司的,还有我这个不称意也能顾及全家的。对父亲来说,他知足丫。
看着姊妹几个争着恭着给父亲这个那个礼物,我该给父亲一份什么样的礼物呢?
父亲有一点和我一样,喜欢饱览祖国的大好山河,这几年父亲天南海北地带着母亲已经去过不少地方。
我听父亲说:他十分想效仿“邓公”,在有生之年到香港、澳门自己的领土匕走一走,看一看。
又是一个金秋,我拿着两张香港、澳门七游的闭队票给父亲。那时刻,父亲的眼睛湿润了,我看到了父亲难得的笑容。
对父亲来说,给他的礼物,足可以让他兴奋一辈子的。
给父亲买条烟
父亲的烟龄有些年头了,眼看荇他最近咳嗽得越来越厉害,我和母亲又一次旧话重提:“把烟戒了吧!”父亲还是老样子,说戒烟就如同强迫他绝食一样,我还能活几年呀,你们就饶了我吧。
母亲给我使了个眼色,我就把早准备好的话一古脑儿地倒了出来:什么尼古丁会致癌;一年因为吸烟而死的人占百分之多少,你知道吗……可父亲还是一副不痛不痒事不关已的样子。我扔出杀手锏:“你自己吸烟不打紧,还强迫别人二次吸烟,危害更大。你看我都要高考了,你每次吸烟我都没法专心看书了……”
父亲是最疼我的,看着我愤愤不平的脸,带着几分无奈说:“好吧,那我试试看吧。”我朝母亲挤挤眼——我们等的就是这句话,漫漫征程成功一半啦!
我和母亲立刻实施我们的强迫戒烟计划:首先是断了父亲的经济来源。我每天的任务是检査父亲的袋,把钱全部收缴归公;中午上学时顺道把父亲的午饭送到他1:班的工地;父亲一下班我就像只小狗似地嗅他的衣服及手指,一旦发现烟味立刻执行惩罚手段——在他面前朗读有二十条之多的戒烟条令,决不手软,直到父亲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为止。我还时不时地对父亲实施心理压力:“你看都是W为要帮你戒烟,我才占用做作业的时间来监督你。我已经高三啦,时间很宝贵的!”我期望能通过这种非人道手段让父亲“心发现”而戒掉烟瘾。
父亲还真不赖,一连三天都没U:我们发现有越轨行为,尽管他总是下意识地摸摸口袋,还老是把烟状的东内夹在指间往嘴里送……
是第天,挑战来了。父亲的一位老朋友来看他,我给叔叔点上烟后,就把烟盒紧紧抓在手里。叔叔吸了两,才发现父亲没点烟:“老刘,怎么你戒烟啦?”没等父亲开,我连忙回答:“对呀,对呀!”父亲无奈地苫笑着点了点头。叔叔打了个哈哈:“老刘还是你有毅力啊,我戒丫儿次也没戒掉。唉,我也不吸丫,免得你眼馋!”父亲虽然笑着说没事没事,我分明看见他的喉咙上下吞咽——哼,年过半的父亲还跟小孩似的馋嘴!
叔叔走后,我收拾桌子时,突然发现那支被吸了一半的烟不翼而飞了。等父亲一冋来,我就把手伸给他——交出来!父亲还在装傻,什么呀?“你再不交,我可要实施惩罚措施了,还要告诉妈妈!坦白从宽哦,你干了一辈子革命工作,这个道理应该懂吧。”我半是威胁是调侃着父亲。他只好从衬衫的口袋里拿出那支快被揉碎了的烟,我不免为自己的聪明而有些得意洋洋群众的眼睛可是雪亮的哦,想瞒过我?哼!”寸后来,为这件事我一直后悔到现在。
眼看就要高考了,功课更紧,我实祚没有时间再监督父亲的戒烟行动,就全权交给亲。应该不错吧,因为我没旮再见到父亲吸烟。那晚我复习完功课,经过父母房间时,听见他们还在说话,出于好奇,我就把耳朵凑了上去。“孩子马上要考大学了,她身体乂不好,我想给她补补。你这烟就戒吧!”这是母亲无奈的声音,“我知道也难为你,你这一辈子也没啥嗜好,就好几口烟,可等过一段曰子好些了,我洱给你买几盒好烟……”
“要考上大学了,这学费还是一难啊!”这是父亲沉电的叹息声。
我从来不知道父亲戒烟的原内竟是W为我,低头想想父亲近一年来越抽越烂的牌了想想父亲“这种烟劲大”的解释,想想父亲越咳越紧的嗓子,还有我对父亲所谓的“教育”……我的心里真是愧疚到了极点。含着眼泪偷偷溜回了己的小屋,打开书,我知道我无以回报父母的恩情,除努力学习。
然而高考成绩中下来;,我蔫了,被分配到了南方一所大学。家里人却很高兴,我们这个村子好几年都没朽出过大学生了,父母乐得合不拢嘴。我却为那一年儿千块钱的学费担心,为我上学家里巳经足债台卨筑了我怎么忍心给父母已经弯下的腰上再加上一块觅石?我决定复读,明年再考一所师范院校,因为师范院校每月冇较离的生活补助。
我把己的打锌告诉父母,话还没有说完,父亲的脸色就变了:“钱的事是我们大人该操的心,你小孩子懂什么?”这是父亲第一次朝我大发脾气,我没有反驳,第二天就到我们那座小县城里找一份临时丄。工作很辛苦,每天得呆在高达四十多度的厨房里洗洗刷刷,还要忍受老板的白眼和呵斥。这些我都忍了,为那个未了的心愿。
转眼就到了开学的日子,我和老板结了账,虽然被七扣八扣,可毕竟还剩了一些,捤着那薄薄的儿张钞票,我欣喜异常……
我是一个人走的,父亲帮我捆好了行李,再三叮嘱路上要小心。甚至还有些可笑地托付一位旅客要他帮忙照顾我:“孩子楚第一次出门,你多费点心,照顾照顾她,多谢啦!”“本来我和你妈也想到你的学校灰看看,可我们都老啦,路上会受不了折腾,你就一个人去吧!”其实我知道,他是没钱多买儿张火车票。
车要开了,我从旱就准备好了的袋子里掏出一条“红塔山”,递给父亲。“爸,这是我给你买的。”父亲显然被这个突如其来的礼物给弄惜了,愣了老半天才颤巍巍的接过去,放在鼻端深深的嗅了嗅。一时间竟然老泪纵横:“好好……”转过身去,咳漱了几声,“我把烟戒了,我还想多活儿年等你毕业哩!”说着,把那条烟小1心翼翼地裹进怀里。
走很远了,我看见父亲还在那里挥着袖子擦眼泪……这一幕,连同心酸都深深地刻在了我的生命里。无论这一生我将离父亲多远,那份爱都会和我如影相随。
虔诚的道歉
9岁的时候,妈妈离开我和爸爸上追求她自己的幸福,但我一点都不恨她,真的。我和妈妈一样,从来都没喜欢过这个天天出现在我的视线里、让我叫他爸爸的男人。
妈妈原先是准备带我一块走的,但据说爸爸当时说什么也不肯,最后拿出了跟着他留在广州有利于我读书的“杀手锏”从妈妈手里赢得了我。我有些恨自己干吗非得读书,在我年幼无知的眼里,跟着温柔体贴的妈妈一定比跟着这个苍老木讷的父亲强。
父亲还能为我做些什么?父亲是广州城一个最不起眼的电机厂里的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工人,干了十几年仍是每天拖着一身油污回家。小的时候我常想,妈妈一定是闻不惯那些油污味才离开他的。
父亲生性沉默寡言。在他的面前我似乎也变得安静了许多,其实我骨子里继承了妈妈活泼好动的外向性格,在学校里可活跃着呢,特别是上了中学以后,我在学生会身兼数职,多多少少也箅得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可这一切似乎都与这个天天出现在我身旁的人无关。
中学的第一学年结朿时,我以名列前茅的优异成绩及在学生会的出色表现鈇得了学校的癌奖,怀揣着几张鲜红的奖状,我满心欢喜地哼着歌往家赶,希望有人也能分享我成功的喜悦。
父亲给我的家是小巷深处一间仅有12平方米的小屋,他的工厂近两三年来不景气,他几乎处于半下的状态,时常都呆在家里。
远远地,还没踏进家,我就看见他像往常一样定格坐在那张破旧的小木床:,神情永远都是那样的呆滞、沮丧……刹那间,我的心中涌起一种莫名的悲哀,并迅速地蔓延开来,一点一点地吞噬掉那前几秒钟还溢满心怀的无限欢愉……我发狠地将奖状塞进书包深处,咬着嘴唇一言不发地迈进家门。爸爸并未看出异样,又像往常一样忙端出甲已准备好的饭菜,招呼我吃饭。
父亲的厨艺并不好,而且每天都是一成不变的一荤一素。当他将饭碗递到我面前时,我突然间非常寸厌这个对我表示关切的举动,啪的一下将碗打翻在地,然后对着他咆哮起来:“你除了每天我吃这样难吃的饭菜,还能给我什么?”父亲呆住了。那晚我一直赌气地躺在向己的床上,听见他将饭菜拿到厨房里热了一遍乂一遍,也许他真是从没想过除了每天为女儿准备一餐饭,他还能为女儿做些什么。
我恨他连一个拥抱也不矜给我。这年冬天,广州出奇的冷。一天夜里,我突然醒来,发现自己浑身烧得滚烫,喉咙干涩得儿乎发不出声来。我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吃药,打翻了水杯,也惊解了原本在外间鼾声如雷的爸爸。
他奔进来看见烧得满面通红的我,即刻明白我病得不轻,连忙催促我穿衣去医院。我家附近就有一间大医院,步行只需十来分钟,可我拖着软绵绵的身子走在一阵猛过一阵的寒风中,每一步都是那样的艰难。我多想走在身旁的父亲伸开他有力的臂膀,搂着我前行啊!可父亲总是木讷的,他除了将身上的大衣脱下来给我披上,就不会做出任何可以让我感受温暖的亲呢举动了。
我在医院吊了一夜的针,父亲也守了我一夜,还冻得眼泪鼻涕直流,我很感激他这样对我,却不愿说出来,闪为我还怨他在我最需要的时候,欠了我一个永远也无法弥补的拥抱。接下来的子,我和父亲仿佛就像两个毫不相干的人,除了每天在一起吃一顿晚饭,彼此都囬避着不再过问对方的生活。我有意识地减少呆在家里的时间,就连寒暑假也借学校补课外出。
这天,一个耍好的学过生,我在同学家里玩着便忘了时间,直到晚上十一点多才记起回家。通往我家的那条巷子很长很黑,我从未这么晚单独走过,想着下水道里时常会蹿出的大老鼠,我就害怕得直发抖。
我战战兢兢地壮着职踏进那条巷子,可奇怪的是越往里走,就越感到眼前亮堂起来。走到离家约200米的地方,我赫然看到一道耀眼的光束从前方直射过来,“难道是巷子里新装了路灯?”我寻思着快步向前走去……50米、30米、10米……天啦,那个耀眼的光源居然就在我家门口,是他——父亲将屋里的灯泡拉出来,用右手高高地举着为我照亮……
金黄而耀眼的光束阳光般地洒在他的身上,照得他那张皱纹密布的脸满是慈爱与安详,我第一次感到矮小瘦弱的父亲是那样卨大与强壮,他举着的哪里只是一个小小的灯泡哟,那分明是“父爱”这两个金灿灿的大字啊!我感动得心头有些发酸,父亲却待我进门后一不声不响地将灯拉进屋,一句淡淡的“曱些睡吧”就让我将那巳到嘴边的千言万语乂给咽了下去。我的感激霎时又变成了怨恨,我多恨他连个让我对他的爱说声“谢谢”的机会都不留下啊。
原来我一直都是他的生命中最珍贵的宝贝。高中我考上了一所重点中学,班里强手如云,在学业上我不比他们差,只是提到自己的父母及家庭,我就自卑极了。我总认为父亲这个半下岗的修理工,在社会上没有一点儿让人看得起的地方。父亲却开始没日没夜地摆弄起一些自行车零件来。我也不问他想干什么,只是每当回到家串看阽满屋子散落在地:的零件和工具,就常常不屑一顾地将它们踢得七零八落。父亲倒也不介意,笑着重新摆放好。
半年后的一天,我突然吃惊地发现父亲居然拼装成了一部全手工的自行车,虽然样式老土过时,但仍看得出有一些独特与精致。父亲第一次略带自豪地在我面前唠叨起来:“这叫无链句行车,我自己发明的,我还委托厂里申报了专利呢……”我瞪大了眼睛,像打量一个怪物一样盯着父亲,“这样的破玩意儿也能申请专利?”父亲脸上的光亮陡然黯淡下来,嘴角艰难地蠕动几下,就再也没有出声了。
儿个月后的一天,我放学回家,意外地发现父亲那辆宝贝自行车支离破碎地散落在地上,父亲抱着一个酒瓶烂醉般地呆坐在旁边……
父亲从来不喝酒的,这是怎么了?我本能地去扶他,却被他一反常态地推开了,借着酒性,父亲说出了几年来一直埋藏在心底的话:“小娜,我知道你一直怨恨我、瞧不起我……我就一直寻思着做出点什么事给你看看……捣腾了儿年终于弄成了那辆行牢……我知道你看不起它,可它的确申请到了专利,并有一个厂家答应出十几万元买断这个产品……我本准备用这笔钱供你上大学,证明自己是个有用的父亲……可没想到人家突然嫌式样老套又反悔了……”
我再也听不下去了,流着汨将父亲扶到床上躺下。父亲的床我很久都没有接近过了,枕边有一个硬硬的笔记本,我好奇地打开一看,里面竟平平整整地夹着一张张我从小到大获得的各种奖状!
我不知道这些奖状父亲是什么时候偷偷地从我抽屉里翻出来,珍藏在他枕边的。一邱年代久远的都发黄但每一张都平整得连一条细微的折纹也没有……我想像不出有多少个不眠之夜,父亲就这样坐在床头爱惜地抚弄着这些他生命里最引以为荣的珍宝。
原来,女儿一直都是他生命中最珍贵的宝贝。
爸爸,请原谅我17岁才读懂你。
深深余父爱
在我眼里,我的父亲一直都是那么的严厉,直到现在,在我U袋里面没有钞票的时候,只有向母亲去要,却也不敢向父亲张口。
父亲当了三十年的兵,在军营里就养成了刚正不阿的脾气。转业到了地方后当了领导,还是用他带兵的方法来管理下面的职员,被人们起了个外号:大兵。
父亲对我一直很严厉,所以在家里我很少跟父亲说话。说起来你们都不会信,长这么大了,没见过父亲对我露过几次笑脸。偶尔的几次,都是刚刚嘴角有了点笑意,马上就消失了,恢复原来严肃的样子。
父亲真的会打我,很疼有时候我甚至会想:他是不是我的亲生父亲?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打破了家里的东西,父亲肖时正因为部队的事生气,看到后,抬脚就踢,我一躲,他的脚正踢在床沿上,顿时,就鲜血直流——个脚趾踢骨折了。
直到现在,父亲的那个脚趾头还是弯的。
只有那一次,我才感到父亲对我深深的父爱。
小时候,父亲常带我去职工浴室去洗澡,那时候我可爱洗澡了,因为可以在澡塘子里练游泳,练憋气,在池子里面扑腾,爱玩嘛!那时,父亲总是会呵斥我一顿,然后就拿起搓澡的毛巾给我搓洗,从头到脚,胳膊,大腿,脖子,腋下——就是我自己能搓到的地方都给我搓得干十净净,然后才自己搓,那时候我还小,不觉得什么,只感觉到给我搓身子的时候很痛,但也不说,只有闭着眼睛强忍着。后来大了一点,就愿意洱和父亲一起去洗澡,而是常和几个朋友、同学一起去了,父亲:
就只有自己一个人去洗澡了。
工作后,手里有了俩钱儿了,就再也不到职工浴池了,而是常到街上的什么“桑拿浴”、“蒸汽浴”洗去了,可再没有跟父亲一起去洗过澡。
前些日子,母亲得了一场大病,父亲一直在母亲的病床前伺候着,连着一个星期没有睡一个好觉。后来母亲出院了,那天晚上,母亲对父亲说,你去洗个澡吧,回来好好睡个觉,并叫我也一起去。我极不情愿地跟着父亲去。
父亲特意带我去了一个大浴池。我掏钱买票,他执意不肯。他从怀里掏出了零钱(我搞不清父亲为什么非把那些零钱都放到怀里),买了两张票,那人问他搓澡吗?父亲摇了摇头。洗澡的时候,我和父亲一起在蒸汽浴室里蒸了半个小时,出来后,父亲还是像小时候带我去洗澡一样,拿起搓澡的毛巾,让我坐在那,又开始仔细地为我搓澡。从头到脚,从胳膊到大腿,从脖子到腋下。别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以为我是个不能自理的痴呆儿呢!我就坐在那任由父亲给我仔细的搓,看着父亲头上花白的两鬂,我突然鼻子里有种酸酸的感觉,眼里有些东西要流出来。不禁想起父亲对我的百般好来。
记得是去年冬天,我患了感冒,很重,混身软软的没劲儿,父亲骑着自行车带着我到了医院。医生说要打吊针,给我做完了试敏,那个包还没完全消,医生看了看说没事,就给我打了一针青霉素,可随后我就过敏休克过去了。后来听母亲说父亲急坏了,背着我楼上楼下的检査抢救,后来也是父亲一直守在我的床前,直到我苏醒过来……
还有一次,因为和父亲呕气我离家出走了,跑到了外地我姐姐那里。后来是母亲去接我回来,还说,我父亲急得一夜没有睡觉,拿着我落在家里的电话本挨个地给我朋友、同学打电话,问他们知不知道我的下落。回到家后,父亲没有跟我说话。回到他们的屋子里抽烟去了。可我母亲告诉我,父亲知道我回来,特意到市场买了几斤我爱吃的排骨回来炖给我吃……
“怎么了?”父亲问我。“哦,没事,房顶的水掉我眼里了。”我忙掩饰过去。“我给你搓搓背吧。”“哦,好啊,你看,还用得着让那搓澡的搓吗?呵。”我拿起毛巾,学着父亲给我搓的样子,川力的给父亲搓起来。
10月28日是父亲的生,我特意上街买了两瓶酒和儿个菜,回到家里,乂炒了几个小菜,给父亲满满的斟一杯酒:“爸,你看我上班这么长时间了,从来没给你买过什么,今儿逛你的生日,喝杯我给你买的酒吧。”
“哦,好,好……”父亲端起杯,我发现他那有力的手竟有些抖。“二十多年啦,还真喝着孩子给买的酒了,来,干!”我陪父亲干了一杯。放下杯子,发现父亲的眼睛有些湿,他忙夹了一块辣椒放到嘴里。冲蔚我不好意思的笑笑:“呵呵,还真辣我也应和着:“是啊。接着又给父亲斟上了一杯来,爸,再干一杯,猪你生日快乐。”惯,跟朋友老这么闹可我姐姐听出“爸,他说是‘猪’你生曰快乐!”我瞪了姐姐一眼,看看父亲,他还是呵呵地笑着:“我是属狗的,不是属猪的。”逗得我们都哈哈大笑起来。
这天,是我看到父亲笑得最多的一天。我悄悄对自己说,等我有了儿子,我也带他去洗澡,给他搓背。
美丽辞槐满
一天,正走在路,手机响了,话筒里是个稚嫩的小女孩的声音:“爸爸,你快凹来吧,我好想你啊!”凭直觉,我知道乂是个打错的电话,因为我根本就没有女儿。这年头发生此类事情也实在是不足为奇。
我没好气地说声:“打错了!”便挂断电话。
接下来几天里,这个电话竞时不时地打过来,搅得我心烦,奋时态度粗暴地回绝,有时亍脆不接。
那天,这个电话又一次打来,与往常不同的是,在我始终未接的情况下,那边:在坚持不懈地拨打着。我终于耐住性子开始接听,还是那个女孩有气无力的声音:“爸爸,你快回来吧,我好想你啊!妈妈说这个电话没打错,是你的手机号码,爸爸我好疼啊!妈妈说你工作忙,天天都是她一个人在照顾我,都累坏了,爸爸我知道你很辛苦,如果来不了,你就在电15里再吻妞妞一次好吗?”
孩子天奥的要求容我抱绝,我对为话筒响响地吻了几下,就听到孩子那边断断续续地卢音:“谢谢……爸爸,我好……高兴,好……幸福……”
就在我逐渐对这个打错的电话发生兴趣时,接电话的不是女孩而是一个低沉的女声:“对不起,先生,这段日子一定给您添了不少麻烦,实在对不起!我本想处理完事情就给您打电话道歉的。
这孩子的命很苦,生下来就得骨癌,她爸爸不久前乂被一场车祸夺去了生命,我实在不敢把这个消息告诉她,每天的化疗,时寸的疼痛,经把孩子折磨得够可怜的了。当疼痛最让她难以忍受的时候,她嘴里总是呼喊着以前经常鼓励她要竖强的爸爸,我实在不忍心看孩子这样,那天就随便编了个手机号码……”
“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我迫不及待地追问。
“妞妞已经走了,您当时一定是在电话里吻了她,因为她是微笑着走的,临走时小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能听到‘爸爸’声音的手机……”
不知什么时候,我的眼前已模糊一片……
父亲为我下跪
那年夏天我终于在学校出事了。
自从我步人这所重点高中的大门,我就承认我不是个好学生。我来自农村,但我却以此为耻辱。我整天和班里几个家住城市的花花公子混在一起,一起旷课,一起打桌球,一起看录像,一起追女孩子……
我忘记了我的父母都是农民,忘记了自己的理想,忘记了父亲的期盼。只知道在浑浑疆噩中无情吮吸着父母的血汗。
那个夜晚夜色很黑。光头、狗熊和我趁着别人在上晚自习,又一次逃出了校门,窜进了街上的录像厅内,当我们哈欠连天地从录像厅钻出来时,已是黎明时分,东方的天际已微微露出了亮色。几个人像幽灵一样在校门口徘徊,狗熊说:“涛子,大站锁住了,政教处的李处长今天值班,要不翻院墙,咱上操前就进不去!”“那就翻吧,还犹豫个啥呀!”我回答道。
光头和狗熊在底下托着我,我使劲枢住围墙顶部的砖,头顶上的树叶在风的吹拂下哗啦啦地响,院内很黑,隐隐约约闻到一股臭气。我估计这地方大约是厕所,咬了咬牙,我纵身跳了下去。
“隹?”一个人从便池上站起来,同时一束明亮的手电照在我的脸上。唉呀!正是政教处的李处长,我吓得魂6魄散,一屁股蹲在地上。
第二天,在政教处蹲一上午的我被通知回家喊家长。我清楚地知道,一个平素对学生要求甚严的重点高中比学生同家意味着什么。我哪敢回家,哪敢面对我那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双亲!
在极度的惊恐不安中,我想起来有一位喊表嫂的远房亲戚,她与政教处一位姓方的教师是同学。我到了她家,战战兢兢地向她说明了一切,请她去给说情,求学校不要开除我。并哭着请她不要让我父亲知道这件事。她看着我情绪波动太大,于是就假装答应了。
次曰上午,我失魂落魄地躺在宿舍里。我已经被吓傻了,学校要开除我的消息让我五雷轰顶。我脑子里一直在想:我被开除了,怎么办,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该怎样跟父亲说,我还怎样有脸回到家中……
这时,门“吱”一声响,我木然地抬头望去,啊,父亲,是父亲站在我面前!他依旧穿着旧的那件破旧的灰茄克,脚:一双解放鞋上沾满了黄泥——他一定跑了很远很远的山路。
父亲一句话也没冇说,只是默默地看着我。我看了出来,那目光中包含了多少失望、多少辛酸、多少尤奈、多少气愤,还苻太多太多的无助……
表嫂随着父亲和我来到了方老师的家里。我得到了确切的消息:鉴于我平时的表现,学校决定将我开除?他们决不允许重点高中的学生竟然夜晚溜出去看黄色录像!已是傍晚,方老师留表嫂在家里吃饭。人家和表嫂是同学,而我们却什么也不是。于是,我和父亲却跌跌撞撞走下楼。
父亲坐在楼下的一块石板上喘着气。这飞来的横祸巳将他击垮,他彻底绝塑。他把一生的希望都寄托在他的儿子身上,渴望儿子能成龙,然而,儿子却连一条虫都不是……
想起父亲一天滴水未进,我买了两块钱的烙馍递给父亲3父亲看了看,撕下大半给我。自己艰难地咽下那一小块——脸上的青筋一条条绽出。那一刻,我哭了,无声地哭了,眼汨流过我的腮边,流过我的胸膛,流过我的心头。
晚,父亲和我挤在宿舍的床上。窗外哗啦啦一片雨声。半夜,一阵十分压抑的哭声把我惊醒,我坐起来,肴见父亲把头埋进被子里,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天哪,那压抑的哭声在沥浙的夜雨声中如此绝望,如此凄凉……我的泪,义一次流广下来。
早晨,父亲的眼睛通红。一夜之问,他苍老了许多。像作出重大决定似的,他对我说:“儿啊,一会儿去李处氏那里,爹:你干仆么就干什么,你能不能上学,就在这次啦。”说着,爹的声音哽咽,我的眼里,也有一层雾慢慢升起来。
我和父亲到李处长家里时,他很不耐烦哎哎哎,你家的好学生学校管不了了,你带回家吧,学校不要这种学生!”父亲脸上带着谦卑的笑容,说他如何受苦、受难供养这个学生,说他在外如何多苫多累,说他从小所经受的磨难……李处长也慢慢动了感情,指着我:“你看看,先不说你对不对得起学校,对不对得起老师,你连你父亲都对不起呀!”
就在我羞愧地低着头时,突然,父亲扬起巴掌,对我脸上就是一记耳光。这耳光来得太突然,我被打懵了。我捂着脸看着父亲,父亲又一脚踹在我的腿:“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给我跪下!”我没有跪,而是倔强而愤怒地望着父亲。
这时,我清楚地看到:我那十多岁的父亲缓缓地跪下来……
我“扑通”一声跪倒在父亲面前,父亲楼着我,我们父子俩哭声连在了一起。两年后,我以752分的成绩,考人了华中师范大学。在拿到录取通知书那一刻,我跪在父亲的面前,恭恭敬敬地磕三个响头。
父亲的泪
在我30岁之前,从没有看到过父亲的眼泪。
父亲当了一辈子司机,没有什么文化,在我的印象中,父亲是一个天性极其乐观的人。
记得在我年幼那段家境贫寒的子里,父亲以他最朴素的方式给了我最快乐的童年。
从小到大,父亲从来没有打骂过我,童年的记忆中,虽然没有好玩的玩具、没有难忘的美味、甚至没有可以买东西的零用钱,但是,我依旧认为我是一个快乐的孩子!
父亲用他朴素的道理和方法使他的孩子多年后依旧能够记得这样的情景:在青草蔓延的春天,父亲和我跑遍了前山后山去捉蚱蜢;在温风习习的午后,父亲和我趟在清澈的河流中用自己编织的渔网逮鱼;在白雪皑皑的冬季,父亲和我,用一根拴了线的树枝支起了竹箩筐,藏在大树后,守株待兔地等待着林中小鸟的自投罗网……
父亲用他的方式宠着我——他经常开着工厂里的大卡车,背着母亲鼓励我逃学,让我坐在他旁边副驾驶的座位上,拉着我到处跑。
我最感激父亲的一件事,是父亲有一次出公差跑长途从家乡东北前去千里之外的湖南长沙,他居然说服了母亲,一起对学校老师撒了慌,给我请了两个月的假期,用他的大卡车载着我走遍了大江南北、黄河两岸在我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了难:
以磨灭的美好回忆,那时候,我小学四年级。
我们那些年过得很清苦,父母几乎是吃着淹咸菜,勒着裤腰带供着我念完了初中、高中、大学……但是,他们从来没有怨言,在我的记忆中,父亲是一个生性达观而且脾气非常好的慈祥男人。
30岁之前,我从没有看到过父亲流眼泪。
我30岁的时候,已经不负父母的期望,在北京奋斗了整六年:拥有了北京户口、拿到了硕士学位、用工作三年的积蓄做首付款订购了一处非常不错的住房,一切的一切,意味着我巳经远离了那个北方小城市中落后的城乡结合地带——那个生我养我的地方,融入了首都的生活秩序当中,过上了倾心已久的“体面人”的生活。
父母的高兴是不言自明的,虽然这些年他们已经没有什么钱来接济我——他们所在的单位是东北的破产企业,开工资和养老保险都成了问题一但是他们总会用自己的方式来帮助我。
房子人住装修的时候,我花掉了几乎所有的积蓄,因为装修款少得可怜,因此我不得不自己一点点买材料来节省每一元钱。年迈的父亲当然责无旁贷,他和母亲一起来北京和我分担装修进度中的每一个微小的困难。从一块瓷砖到每一根钉子,父亲在那两个月里跑细了腿,人一下子瘦许多。
在父母的帮助下,我的新房用很少的钱顺利装完了,最后几天房间通风放气味,父亲坚持留守新房,帮我处理收尾工作,母亲则和我住在租用的临时住所里。
那天晚后半夜,我的手机突然响个不停,我一接电话,是小区物业中心,一个人气急败坏地说:你们家跑水了,把楼下邻居和电梯都给淹了,快过来处理后果吧。
来到新房,我看见父亲的神色沮丧到了极点,他不停地嘟喷:都怪我,睡觉太死,连漏水的声音都没听见。我看见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心里一阵酸楚,我知道,父亲是太累了,他累得睡下了就醒不来,这都是为了给我装修房子才累成这个样子的啊!
邻居还算通情达理,在我不断道歉后接受了我一点点赔款,算是了事。可是小区的物业公司带给了我们一个糟糕的消息,因为我们家的水把新装的三菱电梯给淹了,电梯已经尤法正常运转了。物业公司的工作人员说,你们做好赔款的准备吧!父亲战战兢兢地问大概要赔多少,物业人员说要看检修程度,估计怎么也要上万元了。
天啊!上万元!当时对于我来说无疑是一个天文数字,是一次最最严重的雪加霜。那天我们一家人都整夜未眠。我唉声叹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母亲不停地埋怨着父亲,父亲把头埋得很深,一整夜不停地抽烟。
第二天,我和父亲去找物业公司的领导,在路七父亲不停对我说,这是他的责任造成的,他去给物业作解释,他想办法处理。我心里很不以为然,想着父亲根本没有办法处理这么棘手的问题,最后还要我来花大钱收拾这个烂摊子,感觉到自己的命运真的很苦。
来到物业中心,他们的领导对我们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父亲结结巴巴的解释他们根本就没有听进去。不管我们如何解释,领导说,这个钱你们是一定要赔的,赔多赔少看鉴定的结果。局面一下子陷入僵持,大家好久没有说话,空气凝重的让人压抑。
我对那个领导说,希望您高抬贵手,体谅一下我们的不容易。那个领导没有好气地说大家都不容易,谁体谅谁呀?我看还是公事公办!”,我再一次陷人绝望的心情,突然,父亲走到那个领导面前,一下子抓住了那个领导的手,用干涩的声音说:求求您了!孩子在北束能有今天不容易啊!我们真的是穷人!您不要让他多赔了,他赔不起啊!这都是我的责任,不是孩子的责任!
父亲的说话声虽然很大,但时断时续,声音哽咽。父亲对那个领导说:求求您了!我给您鞠躬了!
我和那个领导都呆住了,父亲深深地鞠下身去,身体不断起伏晃动,当父亲再一次抬起他那布满花白头发的头,我分明看见父亲的双眼里噙满了泪水。
在我惊呆之际,父亲老泪纵横地对那个物业公司的领导说:孩子真的不:容易!您千万别难为他!如果您帮了他,我怎么报答您都行,现在,我给您跪下了!
我撕心裂肺地喊出声来:爸——
我一把抓住正欲下跪的父亲,大声地喊出声来爸——你别这样!不管赔多少钱,你的儿子,都赔得起——”泪水溢出了我的眼眶,顺着我的面颊流淌下来。
父亲一时间竟无法说出话来,只在那里不停抽泣。突然,父亲把他布满了白发的头倚在了我的肩上……
那一刻,我泪如雨下。
难忘的幸福时刻
在我幸福的童年生活里,许许多多幸福的事大多淡忘了,但有一件事却深深地刻在我的心灵深处,每3我想起它,股暖流便涌上心头。
那是一个极锌通的夜晚,我写完作业,洗涮完毕,便上床睡觉了。就在我将要睡着的时候,忽然听见房顶上有响声。我开始害怕了:半夜三更的会足什么呢?这时一个可怕的字眼浮现在我的脑海中——“贼”。
于是,我想开灯看一看,但一想如果真的是贼’我一开灯,就会打草惊蛇,还是先镇定一下,想个土意吧。
房顶上的声音越来越大,这不禁使我毛骨悚然。我不断地告诉己不要想他,赶快睡觉,也许是自己听错呢。可脑海里总是浮现出抢劫的画面,耳旁可怕的响声,使我的心小停地怦怦跳动起来,根本无法人睡。
我壮着胆子下了床,由于怕“贼”觉察到,便没苻开灯,摸摸索索地走出屋去,来到爸妈的房,我悄然地站在他们床前,不敢发出半点的响声,只是轻轻地推厂推他们,这时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他们快点醒来:
我的等待终于唤醒他们,妈妈睁着惊异的眼睛说肫男,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明天还要1:学呢!”我战战兢兢地说:“我那屋房顶有贼,我害怕”,爸爸听了后说不可能吧,房顶怎么会有人呢?”他来到我的房间仔细听了一下,果然有声响。他见我莕怕的样子便说:“我陪你睡吧,你安心睡觉。”这下我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了,心里想:这回再有小偷我也不怕了。
爸爸把我揽在怀里,紧紧握着我的手,给我讲故事壮胆,讲着讲着他就睡着了。可他却依然紧紧地攥着我的手,就在这一刻,一股暖流涌上了我的心灵深处,并深深地刻上了两个字:幸福。
到了第二天,终于明白了事情的真相,原来是风吹塑料瓶发出的响声。虽然这次W我错误的判断,使我受丫一次惊吓,却使我真正体会到了幸福的滋味——它是那么甜美,那么令人陶醉,那么W味无穷。
一起羟营的宰福
我有个朋友在农学院开超市,那天我到他店里找他。忙得不亦乐乎的他见到我的第一句话竟是:“阿坚,快帮我做会儿生意!”
确实是忙。要开学了,不断有新生家长们领着孩子,在店里买席子、挑蚊帐、选台灯……
我看到一对父子在那几款台灯前挑了好久,嘴里还小声地争论着什么,便主动迎了上去,问:“请问喜欢哪种款式啊?”
那位父亲转过头看我,憨厚的脸上竟有些羞涩,一看就是位朴实的农民。他指着边上一只浅蓝色的小闹钟的那款说:“就……就要这种!”
我一看,价格牌上标着48元,是最贵的一种,便说有眼力,这颜色清爽,又带钟,既美观又实用——我给你装到盒子里?”
“不要!不耍!”旁边那孩子一下涨红了脸,拿着另一盏相对比较简易的红颜色的台灯说‘我买这个。”我看到挂在旋钮的标签上写着18元。
哪知道他父亲居然跟他抢了起来,说:“娃,爹买得起,咱尖个好的,不伤眼睛,耐用……”硬是把那只淡蓝色的台灯拿到我面前,憨憨地笑:“我娃怕我没路费间家呢,我带了不少钱哩。”
他嘴里说着,从发旧的人造革手提包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找开来有一摞钞票,叠得整整齐齐的,敁是二的,还有块的,五块的,两块的,最上面还有十几张二角的,厚度蛮高,其实充其馐也就二来块钱。他喜滋滋地一张一张数钱给我,说:“我娃眼睛好使着呢,我要买个好台灯。”
我看着他数钱的粗糙的手,突然舆子有些发酸,这是双和我老家农村那些父老乡亲一样的手,攥惯了锄头,点起钞票却是那么笨拙。他们的钱全是用辛勤的汗水换来的,来得是那么容易,但如果他们的孩子上学有出息,他们会豪不犹豫把钱拿出来,孩子的成功就是他们一生的宏愿啊,为了孩子,天下的父母什么都舍得!
我小心地把那盏台灯装在纸盒里,郑重地递给那个腼腆的孩子,看着他的眼“睛说好好利用它,好好用功。”
那孩子低下头,轻声说:“是,叔叔。”
我盯着这对父子走出很远。孩子捧宝似地拿着台灯在前面走,父亲擒着小包在后面颠颠地跟着,他们一起向宿舍楼走着。我想,这对憨厚朴实的农村父子,正一步步坚实地走向他们的理想。
我是最幸福的那片云
我出生那大并无祥云瑞雾,女未大就已中留,与受冷落的母亲被接到外公家。父亲终于畅所欲言,抱我在深宅大院示威游行,口中念念有词:“女神,我的女神!”
老哥是香火,小妹是尾仔,唯我掐头去尾,居中的孩子讨人嫌。父亲却最宠我。
带我上街,大马路不走,非在沟沿蹦蹦跳跳;进植物园,大门不人,非要爬墙翻栏杆;别人的女儿乖乖树下捡落果,我却骑着一颤一颤的枝丫攀龙眼;去海边玩沙子,略一分神,我便溜走,在礁牙上滑一跤,小臂被锋利的牡蛎壳划开半尺长的血U子。父亲用他的大手帕扎紧,吓出一头汗水。
那一年父亲作为右派补遗,胸钺大红花,空着双手,在爆竹声中被匆匆塞上大卡车,说是劳动改造八个月,一去就是八年。
八年的时间,父亲从西装笔挺的银行家滴贬为忍气吞声的囚徒,赤膊在三明露天煤矿挖煤,熬过铁丝网、岗哨、臭虫、大跃进和三年自然灾害,挣扎生存下来。而我从一个惹祸不断的小淘气包长成桀骛不驯的青春少女。
考中学之前,我在家附近的巷口,遇见一个皮肤黧黑、皱纹像刀刻的男人,他把一手帕的鸡蛋使劲往我怀串塞,说:“功课紧张,补补身体。”我推开他,逃回家,气急败坏地齿诉外婆。外婆叹气那是你爸爸,可怜你都不记得他了。”
印象中的父亲总是头发三七分,梳得油光水滑,雪白西装,白皮鞋,风度翩翩的呀。怎么会这样?衣服破旧也罢,头发枯槁也罢,偏偏内八字脚,还穿一双搽白粉的力士鞋,白得刺眼而俗气,仿佛对往日好时光的谄媚和贿赂。
外婆家的洋楼处于厦门九条巷的八卦中心,我变换路线神出鬼没躲避我的亲生父亲,劳心劳力,竟然还能考上厦门一中。
我永远不会忘记哥哥一手牵我一手拉妹妹走向凤凰树夹阴的中山公园,远远先看见那双几欲掉粉的白力士鞋,路标一样显眼,父亲在公园门口望眼欲穿。我们已经知道了这是父亲唯一允许自己的奢侈,平时干苦力,他趿拉着一双破军鞋。
父亲被改造掉的不仅有白西装、发蜡,还有家庭和公职。
他期满四家之前,母亲经不起领导和社会的压力,已和父亲协议离婚。带哥哥一起住在鼓浪屿祖母家的父亲,幸运地碰上个颇通情达理的居委会,不仅很快介绍了一份重体力劳动给他,一年后满街都是戴卨帽的牛鬼蛇神,有政治污点的:父亲每天如履薄冰,却侥幸逃过此劫。
渴望合家破镜重圆,忍受心中凄苦的父亲,拉起载货板车。从火车站到渡口约五千米,拉一趟挣八毛钱,每天两趟,四个来固,可以得一块六,不算少。上午和下午点心都是豆浆四分加馒头三分,渡轮一毛钱,午餐八分米饭两毛菜,这已去掉五毛二,还要扣去刮风下雨的损失。最重要的是不能生病。
点心和午饭都是最低限度的体力补充,须知他每天拉数百斤重物,步行几十公里,又有多年胃病史。现在父亲的算盘拨来拨去虽然只有两位数,要在小数点后面节省零头,仍须发挥聪明才智哩。偶尔空车返回时,有人搬家求载个家具什么的,就布非法的额外收入。三五毛钱罢,虽然最多只有两块钱,已是天下掉下肉包子,父亲便大大破费买半斤红糖饼干,泡一杯茶末,怡然自得地给自己压惊。
一分钱磨盘大的父亲,在火车站看到一位中年教师,拎件半新的绒衣向路人求抵押九块钱,说丢了火车票,急于回老家探母病。父亲拍出十块钱,用清秀的隶书写下自己的姓名地址,说:“钱借你,方便时还我,这也是血汗钱。穿上衣服吧,天冷。”那人不久即把钱邮来,同时还有一包裹,是1:品红菰和笋干。
我身上那么一点江湖义气,可以说是父亲的遗传。
父亲经常载货的木材公司看中父亲一手好算盘,请他当管员,正式评了个二级工。审操财政旧业的父亲虽不必再马拉松竞走,但要清点原木和各种塑号的模板,工作仍然繁重。他说服我们姊妹俩咎假里到他工作的天堆场去帮忙,拾捡遍地的碎木块。不一会儿,我们的指扎刺,头发上脸蛋上沾满汗水和锯木屑,我因为捉一只绿色大蚂蚱,袖子扯裂,飘飘扬扬,翅膀一样。父亲脸上一直喜气泎洋。他犒赏我们六分钱一碗花生浆和八分钱的大肉包。父亲那样骄傲地介绍我们给他的工友;兴致勃勃带我们参观肮脏不堪的综合办公室,在糙木写字台上有我们的全家福。父亲看我们狼吞虎咽时不觉咂着嘴,足那样的满足。
我似乎没有从父亲的精心策划中得到什么社会实践教育,但很寸能从这一天起,我们完全认同了父亲。
上山下乡时我们兄妹全到了上杭山区。轮到父亲源源不断给寄包裹。有次父亲寄了个15千克重的木条筘,几个男孩拿扁挑翻山去公社扛回来。我照例把包裹往厨房大柜一扔,轮到谁烧饭,谁就伸手掏去。几天后接父亲信,说包裹里不但有三个梨还有月饼,方晓得不知不觉已过了中秋。赶快把包裹倒出来,梨流着黑水,月饼尚有希望,活学活用父亲当年烤蛋糕的经验,六个同伴围在大锅边煎月饼。月饼和鼻子都有点酸,每个人很仔细地把饼屑送进嘴里。
插队期间我开始写诗。写过一首《我想有个家》;只记得其中几句哥哥吹笛子爸爸爱喝茶葡萄棚下妈妈养鸡鸭。”多年以后父亲还念叨,说这是我最好的诗,可惜丢了,没有发表。
我进了工厂当炉前工,高温,重体力,三班倒,十分辛苦。一边失眠发烧一边夜夜读书写作,人瘦得只有42千克。我临街的八角房开始有文学青年来往,高谈阔论弄得路人皆知。父亲和我开诚布公,要我烧掉诗稿,说我写那样的诗非常危险。我年轻气盛,拧着脖了,“你就当没有我这女儿好了。不是还有哥哥妹妹吗?”父亲亲身体会过反右、四淸、“文革”历次运动,深知文字狱的厉害。他叹息着走开去,“你以为出了事,我和你哥哥妹妹还能安然无恙吗?”
劝阻无望,父亲只好接受,而且全力支持。为了加强营养,不惜把他和我的伙食分出来另过(妹妹工作在福州)。菜炒好,父亲在我窗外逡巡,等我放下笔再叫吃饭。我唯一的家务是洗自己的衣服,连被子都是父亲戴上老花眼镜缝的。可以说当闺女时,我好像连厨房都很少进去。嫁人时我已是专业作家,公公婆婆丈夫儿子,现代都市里可算大家庭了。买菜做饭带孩子,还有自虐式又洗又涮的洁癖,每天蓬头垢面心浮气躁,何来诗情圃意?常有朋友夸我而今做得一手好菜,有乃父之风。父亲心里难过,背地说我丈夫:“我养一个诗人女儿,你家得一管家媳妇。从前为了让她专心工作,连茶都要我替她沏好的。”
右派平反,父亲即办了退休手续,虽然未补发二十年工资,但他原先的工资级别就很高,随着厦门经济发展,他的退休金水涨船高,子一天天滋润起来。
“可惜你母亲不能起死回牛!”父亲遗憾着。
我也曾试着劝父亲寻个老伴,他都摇头。我们未成家时,他怕委屈我们;儿女们分巢而居,他又担心家里有了不相的人,我们有陌生感不愿回娘家。
热爱生活(现在流行说法足甫视生活质量)的父亲一旦手头宽绰,首先发扬光大的是他的美食天性。祖传的春卷、韭菜合、红焖猪蹄、蟹粥鱼糜风尾是一一真材实料精工细作起来;又“克隆”人家洒宴名肴,朋友饭桌偷艺,篡改旅行中见习的南北风味;甚至手持一部古龙的武侠小说,依样画葫芦仿真一品“翡翠鸡”。每个周末召集儿孙们回去品尝,在我们中间掀起烹饪比学赶帮超。
他以武侠小说为指南,独自访遍名山胜水。身上背的照相机不断更新换代,拍扬眉吐气的自己,拍躲着镜头的孩子们,还主动拍亲戚朋友们,花钱冲洗后挨家挨户去分发。
父亲很以诗书传家为骄傲,儿件书法作品,父亲临终交给我,说唯此留我纪!念。现挂在我客厅,朝夕相伴。父亲劝我焚稿时,他自己其实手痒,写了不少格律诗。晚年他自号箴斋老人,辑诗成册,题《箴斋诗笺》,为访客问友必备礼品之一。有段时间他忙于参加“中华诗词学会”,在海内外发表诗词,入选这里那里的选本。父亲自有一帮文朋诗友。我有时回娘家,见三四青年,团团围坐,听父亲引经据典传授诗词格律。
有次文章写一半,挂电话问父亲,“及笄之年”是几岁,父亲回答了。电话放下十分钟,父亲抱着大《辞海》来我家,再跟我说“弱冠”,说“而立’’,顺便摇头说我“家学不足”。
我很是惭愧,父亲。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