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账簿:全景展示中共革命史中的货币战争-谁来掌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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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任弼时刚到长沙的时候,当地报纸上就登出了新闻,说湘赣边界的农民暴动指挥官苏先俊已经阵亡。省委想核实这个消息,心有余而力不足。兵不知将,将不知兵,就是当时情况的真实写照。

    其实苏先俊并没有阵亡,而是正在退往湘南的途中。

    根据文家市的决议,工农革命军下一个进军目标是湘南。这是一个容易让大多数人接受的方向,尤其是那些有追赶主力情结的人们。“湘南暴动”计划让人记忆犹新,湘南离广东更近,离主力部队更近,这都是选择进军湘南的理由。

    为了甩脱国民党军,部队抄小路跋山涉水、早行晚宿,打算由江西桐木经萍乡、莲花南下,途中闻萍乡有国民党军驻扎,于是决定绕道萍乡和安源以东的芦溪。

    真是越怕啥就越来啥。部队在经过芦溪镇的时候,与国民党军的一个团不期而遇,打了一场遭遇战,部队被冲散,损失人枪三百余,总指挥卢德铭战死。

    说来也巧,此地名为芦溪,谐音“卢牺”,似乎暗示总指挥卢德铭牺牲之意。这种说法当然是迷信,但人在情绪低落的时候却最容易迷信。芦溪之败给毛泽东在文家市刚刚鼓起来的士气带来了沉重打击,部队悲观情绪蔓延,出现了大量逃亡。一营一连有个排长带领全排利用放哨的机会集体携枪逃跑,逃亡变成了公开的话题,士兵们毫不忌讳地互相询问:“你走不走?”“你准备到哪儿去?”

    更为严重的是,两个团的军官之间团结也大受影响。发生战斗的那天清晨,山里的雾格外大,一团和三团之间不辨敌我,互有误伤。

    为了稳定军心,毛泽东每天行军中都要和战士们谈话。战士中有些人并不熟悉毛泽东,都以为他是部队雇来的挑夫,于是拉他挑担子。毛泽东笑着说:“我给你们挑了好几天了,今天你们连长叫我休息休息。”有认识毛泽东的战士便说:“怎么能叫他挑担子?他是中央派来的毛委员呀!”

    逃亡蔓延的情况说明,武装必须掌握在可靠的干部手中,部队要有一个坚强的组织作为核心。此外北伐战争共产党的遭遇也颇能说明问题:没有抓住军权,没有坚固的组织,一旦军队反复,共产党员失去武装的后果轻则会被赶走,重则甚至丧命。

    部队一直退到江西莲花县附近,收拢部队还剩下六百余人、七百余支枪。从莲花县城逃出来的农会骨干找到部队,要求营救关在莲花县城监狱的同志。前委召开了军官和地方党组织负责人联席会,决定进攻莲花,一来可以营救同志,二来还可以取得给养,三来还可以提振士气。

    这一天的中午,按照毛泽东制订的攻城计划,工农革命军一举攻克仅有保安队一百多人防守的莲花县城,捣毁了国民党县党部和县公署,砸开了监狱,救出被关押的共产党员和群众一百多人;打开积谷仓补充军需之后,依例分给贫苦农民。

    在莲花县城,还弄到了一些钱和布匹,军服和军饷有了着落,士气有所恢复。

    攻下莲花县城之后,余洒度与毛泽东的关系趋于恶化。

    早在修、铜两部合兵的时候,毛泽东与余洒度两人就心存芥蒂。久候余洒度不至,毛泽东还写信责问过他;文家市前委会上,两人为下一步的进军方向争吵过。

    南下之后,两人又为部队宿营地的事闹起了别扭。由于事先没有商量,两人选定的宿营地点有所不同,彼此相差了十里地,最后还是按毛泽东选的地点宿了营。到了宿营地之后,余洒度私下里大发牢骚,并骂着非常难听的话:“妈的×!我当什么师长?十里路的权都没有了!”

    部队占领莲花县城后,缴获了一些物资,军需处长范树德到处找人挑粮食、挑布匹、挑浮财。这时余洒度带过一个中年人来交给范树德,说可以让他挑东西。范树德见此人穿戴像个绅士模样,细皮嫩肉不像个挑夫,心里感到奇怪,但也没有来得及细问,就直接安排他去挑东西去了。

    没想到这位“挑夫”趁大家都在忙着清点财物的时候悄悄溜走了。事后才知道,此人正是莲花县国民党县党部书记。毛泽东得知此事非常恼火,但他没有批评范树德,而是对余洒度发了脾气,怪他没有交代清楚,因为莲花县城三里之外的村庄里就驻有国民党的警备队,如果逃走的“挑夫”通风报信,那么城内的部队处境很危险。

    吃过晚餐,余洒度通知军官们在莲花县政府里开会。毛泽东到得比较晚,他一坐下来,就气呼呼地责问余洒度:“你现在开什么会?我们千把人的性命还处在危险的地位,你开会管什么用!”

    余洒度受到毛泽东的抢白,也反唇相讥道:“我担保! 如果你怕死的话,我派人保护你!我可以担保你的性命,要是你死了,我把我的命赔给你!”

    双方都动了气,互相都拍桌子,众人劝解一番,会议不欢而散。

    部队在莲花县城进行了补充之后,拔营起寨,继续向湘南进军。

    这是一个注定达不到的目标,因为部队东南方向走不了多远,就会到达一个叫做三湾的地方。部队将在三湾调整方向,使得中国革命也在三湾这个弹丸之地拐上一个大大的弯。

    ·2·

    工农革命军到达江西永新县三湾村的时间,是9月29日。

    三湾村的公鸡打鸣,湖南和江西两省都能听到。倒不是说公鸡嗓门大、叫得响,而是三湾的地理位置特殊,毗邻两省,俗称“鸡叫听两省”。

    三湾是一个十分贫穷的山村,当时只有五十多户人家。这里的田地、森林竹木百分之八十以上都是地主的,贫雇农民只有空空两只手。地主出租田地,还要先看看农民有没有家当,如房子、妻子儿女等,如果没钱还租,长年累月欠租几年后,就得卖房子,卖儿卖女卖妻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三湾又是莲花县通往宁冈县的交通要道,过往的行人客商络绎不绝,形成街市。街上有许多店铺,如肉店、豆芽豆腐店、染布坊、杂货店、饭店、南货店等,没有几个铺子是本地人开的。

    工农革命军刚到三湾的时候,当地居民和店铺家家闭户,很多人甚至躲到山里。部队进村时村子里空荡荡不见人影。宿营之前,毛泽东集合部队讲话,强调革命军要主动搞好群众关系,并挑选一些能说会道的战士组成若干宣传小组,有的到山里喊话,有的找在家的老弱谈心,帮助他们挑水、打柴、推磨,同时把从莲花县打土豪得来的一些布匹、粮食、衣物、银元分给当地穷苦农民。

    这一招果然奏效,躲避出去的群众很快就都回来了,而且对工农革命军格外热情,纷纷主动卸下自己家的门板,抱出晒干的稻草送到部队,供战士们宿营,还将周围国民党军驻扎的情况告诉给革命军,关系十分融洽。

    毛泽东就住在村内一家叫谢生和的杂货铺。这是村里比较宽敞的好房子,里边吃穿用俱全,取用比较方便。在这间杂货铺里,前委的委员们再次坐了下来,心平气和地斟酌了下一步究竟应该怎么办。为了能让大家安心开会,毛泽东派特务连连长曾士峨带人在四周警戒,担负指挥机关的保卫任务。

    毛泽东决定在三湾小住:“部队不能再跑了,乱跑就肯定要遭到失败。在芦溪我们垮了不少,如果再乱跑,剩下来这些人也要全部垮掉,这样还革什么命?”大家承认毛泽东的话有理。所谓动极思静,一动不如一静,战士的士气普遍不高,不进行必要的休整恢复士气,也许部队根本带不到湘南。

    队伍还要重新整编,由一个师缩编成一个团。说是一个团,其实根本不到一个团,只有两个营外加一个连。修水出来的第一团缩编为第一营,铜鼓出来的第三团缩编为第三营。第二营的编制空着,留给安源的第二团,安源的革命血脉不能丢,有一天王兴亚二团来归,随时可以恢复第二营的建制。外加的一个连是团部直属特务连,这样全团共有七个连,含伤病员在内,人数在七百左右。

    胜败乃兵家常事,人多了就扩编,人少了就缩编,没什么大不了的。芦溪之败后,余洒度就曾提议缩小编制,将原来一团和三团缩编为一个团,仿效警卫团在修水的做法,名称暂用“中央直辖第二方面军警卫团”,提议由自己在警卫团的老伙伴陈浩当团长指挥部队,由毛泽东为党部书记(也叫委员长),专做党的工作。

    余洒度的缩编计划只是简单的编制缩小,毛泽东可不这么想,他要做一篇大的文章。

    奥妙在于动一个字,“缩编”就成了“改编”。于是人民解放军军史上就有了著名的“三湾改编”,而不是“三湾缩编”。

    由“缩”到“改”,别看只有一字不同,性质和境界却截然不同。

    那么毛泽东这一“改”,都改了什么呢?

    简而言之,最大的“改”就是在军队体制内注入了民主的要素。

    以往的旧军队中,从来没有在军队中实行过民主。军队特点就是靠由低到高不同级别来指挥,强调的就是集中。国民党建立民国政府之后,在国民革命军中也让士兵喊一些空洞的民主口号,而此次毛泽东在三湾给工农革命军中注入的,是战士们看得见、摸得着的民主。

    如政治民主。规定官长不许打骂士兵;官兵之间废除繁琐的礼节;开会的时候,士兵有说话的自由,尤其是有批评军官的权力。那时的普通战士都害怕“点名”,一到点名就有人要挨整,军官对士兵殴打和体罚司空见惯。

    如经济民主。三湾改编之前,部队中依然没有人敢触动军官的“三金”(金牙、金戒指、金边眼镜)、“五皮”(皮鞭、皮武装带、皮挎包、皮靴、皮绑带)、四菜一汤的生活待遇。实行经济民主之后,各项开支公开透明,军官中饱私囊的情况很难发生;由士兵管理伙食费,官兵待遇平等,吃饭穿衣都一样。

    如军事民主。就是在打仗之前,允许下级出主意想办法,上级吸收下级的合理意见,此举不仅有利于制订出更为完善的作战计划,而且还有利于发现下级中的人才。

    实行民主需要组织保障,于是叫做“士兵委员会”的机构就应运而生了。

    士兵委员会是旧军队中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一个全新组织。委员会以连为单位,主席和委员都是由本单位选举有威信的士兵或班长担任,军官可参加士兵委员会,也有选举和被选举权。但为了保证士兵的权利,军官当选人数不得超过士兵委员会总人数的三分之一。

    士兵委员会权力广泛,军官要接受它的监督,做错了事要受到它的批评甚至处罚。它还负责监督部队的伙食开支,此前连队的伙食开支基本不透明,军官克扣伙食费成了司空见惯的常事,部队管伙食油水很大,士兵称之为“吃油饼”,意思是贪污几个钱去买个油饼吃。由于有了经济民主,按时结账分伙食尾子,杜绝了贪污浪费,“吃油饼”现象也渐渐消失了。

    三湾改编加强了共产党在军队中的控制作用,就是支部建在连上,班、排设党小组。北伐时期,国民革命军团以上单位才设有党部,团以下则没有。值得说明的是,三湾改编时党支部建在连上还是秘密的,士兵加入共产党也是秘密的,党支部是通过控制士兵委员会,来实现党的意图。

    这又是共产党控制军队极高明的一招:除了传统军事指挥系统,还有一个与之并存的共产党组织系统,由党的前委统一领导。重大的问题要经过党组织讨论决定,军官再想拉走部队就没那么容易了。

    从称呼、旗号,到内部党组织建设,三湾改编使工农革命军成为真正带有新型军队的性质。因此曾经有人主张将解放军建军节定在秋收暴动,也不无道理。

    三湾改编中还有两条具体措施,就是成立了军官队和卫生队。

    军官队是放置整编后多余军官的。部队缩编之后,编余的军官无处可去,三湾改编并没有用多设副职的方式消化这些人,而是把他们放在军官队中储备起来,一旦形势好转部队扩军,这些军官就成了宝贝。这一点毛泽东颇有先见之明,抓住了人才就不愁事业不成。

    成立卫生队也很重要,也是毛泽东的细心之处。把伤员从连队中抽出来,和医务人员合编在一起,使伤病员能得到尽可能直接的照顾。伤兵员与战斗部队混编在一起,不仅影响部队的机动速度,而且影响士气。成立卫生队后,部队放下包袱,轻装上阵,伤兵也少受些奔波之苦。

    虽然卫生队也没什么药品,但对伤病员或多或少是个心理安慰。

    ·3·

    军官队中有一个名叫谭政的人,此人是陈赓的妹夫,出身书香门第,投军之前当过教师。他原来在修水警卫团任准尉书记官,后来又当了毛泽东的秘书。

    用谭政的话说,三湾改编“算是红军发展史上的一个难关”。

    三湾改编降低了军官的地位,尤其是一些高层军官的指挥权受到削弱,生活待遇几乎与士兵一样,这是他们所不能容忍的。

    余洒度和苏先俊反应最为激烈。余洒度以前跟毛泽东在行军方向上有分歧,他一直坚持认为毛泽东向农村进军是“错误的”,“这条道路走不通”,现在权利又受到限制就更加不满了。苏先俊虽然跟毛泽东一路从铜鼓出来,在一些问题上支持过毛泽东,但在三湾改编的时候,新任团长并不是他,对权力有着极强追求的他心生不满。芦溪之败,三团损失人员最多,他手中已经没有多少实力了。

    新任团长是陈浩,他曾在中央军事政治学校潮州分校学习过,在军校因闹事曾被何应钦关过禁闭,经过学员们鼓噪才把他营救出来。

    10月3日早晨,部队在三湾村东南头的枫树坪上集合,宣布改编后的事项。

    坪首有一块大石头代替了主席台,宣读改编命令的是愁眉双锁的余洒度。这是他最后一次公开登台亮相,语调中透着悲观。作为军事指挥官,他是彻头彻尾的失败者,部队从秋收暴动开始时的一个师四个团,一出师便连打败仗,兵越打越少沦落为今天不足一个团,这对他好大喜功的性格是个讽刺,因此在话语之中充满了自嘲。

    接着是新任团长陈浩讲话。少言寡语的陈浩走上台去,言简意赅地宣布了部队开进方向和开拔时的行军序列,即某部为前卫,某部为本队,某部为后卫,并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然后陈浩介绍,请中央派来的毛委员讲话。

    毛泽东走上大石头,望着下面情绪不振的战士们,表情变得开朗起来。两位军事主官并没有提振战士们的士气,尤其是余洒度的那番讲话,影响更是消极。总之是要把战士们的士气先调动起来,否则南下的路将更难走。

    毛泽东的头发比在铜鼓时又长了很多,身上穿着一件老百姓的蓝布旧棉袄,腿上却打上一双布绑腿,脚上套着一双草鞋。布绑腿和草鞋是士兵区别于军官的一个显著标志,拉近了与士兵的距离。他的演说以贺龙两把菜刀起家的故事为破题的引子:“大家都是爹娘生的,贺龙同志两把菜刀起家,现在当军长,有了一军人,我们现在还不只两把菜刀,我们有两营多人,还怕干不起来吗?你们都是暴动出来的,一个可以当敌人十个,十个可以当他一百。我们现在有这样几百人的队伍,还怕什么?没有挫折和失败,就不能有成功。”

    贺龙是位传奇人物,是大家心目中的偶像,平、浏农军还曾编入贺龙独立团,听毛泽东这么一讲,大家都觉得现在的处境确实比贺龙的两把菜刀强多了。

    毛泽东又简单地批评了余洒度和苏先俊,然后又夸奖了新团长陈浩:“以前的领导把部队指挥得一塌糊涂,真是乱七八糟。现在好了,我们决定把部队整编为一个团,请最能干的、最有经验的陈浩同志当团长,他一定能指挥我们不断取得胜利!”

    挨了批评的余洒度和苏先俊站在一旁面红耳赤,眼睛望着地下,抬不起头来。而受到表扬的陈浩也默不作声,面无表情。在毛泽东浓重的湖南口音里,“陈、程”不分,因此有不少人将陈浩误记为“程浩”,其实是一个人。

    强扭的瓜不甜,捆绑不成夫妻。毛泽东知道有人不愿跟自己一起干,与其留着这些人碍手碍脚,不如好合好散。于是挑明了说道:“愿意走的,发给三到五块大洋的路费,回去继续革命,将来愿意回来还欢迎。但枪要留下,更不准拉走部队。”

    这话主要是说给余洒度和苏先俊听的。

    南下之后,两人前后离开了毛泽东,名义上是以向中共中央汇报工作。两人确实也都向中共中央汇报了秋收暴动的情况,但两人不久后都脱离了共产党投靠了国民党。

    余洒度离队的时候,曾经被站岗的一营二连排长谭希林拦住,并报告了毛泽东。毛泽东话符前言,并未强留。余洒度后来投靠了国民党军,官至政训处长,他的同胞弟弟私携手枪走私贩毒被国民党稽查人员捕获,查明所使用手枪是余洒度的。经军法审判,余氏弟兄二人均被判处死刑。

    苏先俊后来也投靠了国民党,并告密出卖了湖南著名的工农领袖郭亮,致使其被捕牺牲。1930年中,红军战将彭德怀第一次打进长沙抓住了苏先俊,查明事实后将他枪毙,为郭亮报了仇。

    三湾改编之后,部队去广东投奔叶贺主力的论调已经形不成气候了。根据报纸所载,国民党已经判断出这支秋收暴动的残余人马,有经湘南转道广东会合叶贺主力的企图,毛泽东自然不会愚蠢到去自投罗网的地步。

    此外,广东那里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和候补委员一大堆,施展拳脚的余地不大,反倒不如在湘赣边界一枝独秀。

    ·4·

    离开三湾村,部队向南继续行进,第一站就是宁冈。两处相距不远,出发当天就到达宁冈县的古城。古城是宁冈县的旧县城,后来成了一个小镇,当地老百姓又叫它“老长街”。距离古城约十五里处名为新城,就是当时的宁冈县城。

    在宁冈,毛泽东将把中共江西省委预先伏在那里的一枚棋子激活了。

    中共江西省委书记汪泽楷曾经托宋韵琴捎回一封密信,宋韵琴在陈家坊追上了毛泽东,将密信和剩下的银元交给了毛泽东。毛泽东看到这封密信之后,知道宁冈地区有一支队伍可以为共产党所用,头领叫做袁文才。

    毛泽东并不是第一次听到袁文才这个名字,在安源就听到王兴亚和潘心源讲过袁文才和王佐的故事。只是秋收暴动事起仓促,旋即暴动失败,毛泽东并没有来得及联络袁、王两人。部队沿湘赣边界南下途中,启用预伏在宁冈这枚暗棋,已经在毛泽东的计划之中。

    三湾村休整期间,毛泽东悄悄派了村里共产党组织负责人李立,拿着自己的亲笔信到宁冈茅坪,找袁文才联络。袁文才此时公开的身份是国民党加委的宁冈靖卫团团总,人马粮饷开支均由县政府负担,打着宁冈靖卫团的牌子。

    宁冈县长是滇军金汉鼎委任的,就住在砻市,每月干拿薪金,什么事都不管,吸鸦片、打牌、搞女人。他把地面治安交给了袁文才,来对付宁冈山区的其他几位绿林头目。当时这一地区的股匪甚多,比较大的有胡亚春、大老高、二老高、何正山等几支。宁冈地区的共产党负责人龙超清、刘辉霄做了大量争取袁文才的工作,他才肯下山。

    袁文才接到毛泽东的信后既喜也忧,他曾听他的军事参谋、武汉农讲所的学生陈慕平说起过毛泽东,认为毛泽东是个有雄才大略之人,也想结识毛泽东,便派了陈慕平与中共宁冈县委书记龙超清一起跟随李立回到三湾,与毛泽东取得联系。

    工农革命军到达距离宁冈古城十五里的砻市,毛泽东决定歇歇脚。

    这里已经属于“罗霄山脉”地域,毛泽东在文家市的地图上已经研究过这里。当时还没有所谓井冈山的概念,不仅毛泽东本人,就是大多数的当地人也不知道井冈山究竟指的是哪一块地方。人们更多的是使用“五井”的地域概念,根据《宁冈县志》所载,“县东北之七溪岭,鹅岭山,西南之白石山,大小五井,均称奇险,邻邑人士,多有所闻,山之森林丛丛,大有二丈之围,深涧寂寂,能伏数千人马。当地风俗习惯,皆尚素朴,物产地也甚丰富,且是一年耕,而有三年食……”可见井冈山就是当时所称之五井。

    据当地土人说,严格意义上的井冈山是附近一座早已荒废的山。其下有井冈山村,即井冈山主峰北麓的一个村庄,只有几十户人家。工农革命军到来之前,这里是土匪、散军栖身之所。

    不管怎么说,宁冈古城东部的罗霄山脉中段确实是武装割据的好地方。那里白云缭绕众山冈,山峦起伏如波浪,山险岭峻横跨湘赣,进可攻退可守。相比较之下,宁冈县城却并非高山险阻,虽有小山丘,但地势比较开阔,剿匪的官兵一来,必会占领这一带的地方。但是,官兵历来不会在宁冈县城驻扎太长时间,主要是无法保障大军的供应,剿灭钻进罗霄山脉的绿林好汉,并非是一朝一夕之功。

    派去联络袁文才和王佐的人传回了情报,似乎并不乐观。

    袁文才婉转地表达了不希望工农革命军在此常驻的意思:“此间地方太小,给养不足,不能供养许多人马,愿以长纪(即长枪)三百,现洋若干相赠,请毛先生另找高山吧!”侦察员从宁冈回来报告,进了宁冈城点燃一支香烟,围着全城转了一圈这支烟还没有吸完,说明这个县城太小,实在驻不下这许多人马。

    从王佐处传回来的消息意思差不多,无非是山里没有奉养大军足够的粮食,歇不下这许多好汉,众英雄最好不要上山,王佐愿意挤出一部分口粮献给大军,请大军另谋富庶之地栖身。

    毛泽东听罢,不禁莞尔。他明白袁文才是在耍心眼,虚张声势。袁文才和王佐两人的长枪加起来,也未必达到“长纪三百”之数。如果把这些家底都给了我毛泽东,你袁文才难道去喝西北风?

    毛泽东吩咐,即刻联系边界当地的党组织,召开军地联席会议。

    ·5·

    会议是在宁冈古城内的文昌宫小学内召开的,为期两天,史称“古城会议”。

    这是一次前委扩大会议。参加会议的主要是工农革命军的前委委员和军事负责人、宁冈县委书记龙超清和永新党组织负责人,袁文才也派代表参加了会议。毛泽东传达了“八七”会议精神,简单总结了秋收暴动军事失败的原因:客观上是由于敌人力量过大,主观上是没集中兵力,以致被敌人各个击破。但在政治上秋收暴动树起了红旗,土地革命的思想深入人心,现在人员虽然减少了,但很精干,是一笔宝贵的财产。

    关键问题是如何安下家来,保存下这支武装,在湘赣边界开展游击战争,进行土地革命,这才是古城会议的重点。毛泽东将整个罗霄山脉的各部分作了比较,认为北部地势不如中段可进可守;南段地势较北段好,但群众基础不如中段,政治上给予湘赣两省的影响也小一些,不如中段一举一动可以影响两省。

    罗霄山脉中段坐落在湘赣两省交界,包括江西的莲花、永新、宁冈、遂川和湖南的酃县、茶陵六县,纵深五百五十多里,都是高山,有黄洋界、桐木岭、朱砂冲、双马石、八面山五大关隘,山下有大小五井,地势非常险要,还有九陇山等重要屏障,有利于武装割据,开展游击战争。

    但罗霄山脉中段也有自身的弱点,就是居民太少,散落着十几处村落,住着三四百户人家,人口不满两千,产谷不满万担。但边界其他六县盛产稻米、油、茶、木材,群众基础又好,可以部分弥补军需不足。

    如果选择罗霄山脉中段暂为工农革命军的藏身之所,那么如何对待袁文才、王佐就成了关键问题。此前袁、王二人已经表现出对毛泽东相当强的戒心,担心江湖险恶,会被工农革命军吃掉。毛泽东率部从三湾进至砻市、宁冈的时候,沿途并未见袁文才的一兵一卒,从正面理解是对工农革命军客气,但从另一个角度也说明袁文才的戒心甚重,他已经将驻防在砻市的兵力撤回茅坪,严加防范。

    会上,毛泽东当着袁文才信使的面,夸赞了袁文才一番,表示愿意和袁文才一起共图大计,眼下需要借贵方一宝地设立留守处和医院,还请袁文才行个方便。袁文才的信使也说了一大堆久仰之类的江湖套话,但中心意思还是那句话,可以资助一些给养,请工农革命军另择高山歇马。

    此话一出,立即招致宁冈县委书记龙超清的不满,但又不好公开发作起来。待会议间隙,他与湘赣边界地方党组织的一部分人找前委反应情况,主张实在不行便以武力解决袁、王所部,理由是他们虽然名为农民自卫军,实际上是土匪部队。龙超清出身官宦,其父龙钦海曾任江西省议会议长,龙超清可以利用特殊身份出入省城南昌不受检查,上层的人脉关系很广,而且也熟悉当地党组织的情况,因此他的意见有一定的代表性。

    说起来,袁文才还是在龙超清的引导下走上革命道路的,为何龙超清和边界党组织却主张以武力相向呢?

    究其原因,主要还是袁文才的性格和宁冈土客籍的矛盾造成的。

    袁文才是宁冈当地难得一见的中学生,在永新读书时就参加过学生运动,颇有些机智权谋,号称半个诸葛,性格上免不了恃才傲物,处事过程难免与边界党组织磕磕碰碰,也不大听使唤。此外,宁冈的土客两籍历来不睦,宁冈县委的主要领导是土籍,客籍袁文才手里掌握了武装,使他们有些坐卧不安。袁文才和王佐两人是磕了头的把兄弟,王佐对袁文才言听计从,解决袁文才自然也要捎上王佐。

    而远道而来的一些前委委员当时并不明白其中的过节,加之对不久前邱国轩团在金坪叛变记忆犹新,因此十分赞成边界党组织的意见,认为应该果断处置袁、王的部队。

    毛泽东摇着头说道:“消灭袁、王,谈何容易?肚量不可太小,三山五岳的朋友还多着呢,历史上有哪个朝代能把三山五岳的土匪消灭掉的?我们要团结,改造他们。”毛泽东认为,对袁、王部队要作阶级分析,虽然他们身上沾染有绿林习气,但是这些缺点是可以克服的,不能采取旧军阀那种大鱼吃小鱼的办法,而应该主动地和他们搞好关系。

    经过一番劝解,主张对袁、王动武的人只得暂且按捺下杀机。但宁冈地区土客籍之间的矛盾并没有解决。几个月后湘赣边界“八月失败”,土籍农民在豪绅的挑动下投向国民党军,支持国民党军烧屋搜山;而红军打败白军后,客籍农民又去劫掠土籍农民财物。

    更为可惜的是,几年之后留守后方的边界党委联合彭德怀的红五军,趁毛泽东率军远征赣南闽西之机,设计诛杀了袁文才、王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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