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王鼎-君子豹变(3)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一晚上,卢筝都徘徊在街头,想喝点酒或者干点别的什么,可残存的理智告诫自己,那样只会惹出大麻烦来,十之八九明天要打电话叫朋友们去局子里提人了。正在这时,他的手机突然响了,一看是蔡东风打来的,卢筝只听了一句,满腔的悲怆凄惨都抛到了爪哇国去了。

    韩奇教授去世了!

    午夜时分,卢筝赶到医院时,老先生已经咽气两天了。原来,他苦等探险队归来,终于拖不下去了,就在众人抵京的那天凌晨走了。蔡东风没有见到恩师最后一面,批脸捶胸大哭了一场,四处打电话报丧。容妤和胡自雄当天就赶来了,考虑到卢筝正沉湎在温柔乡中,所以才决定隔日告诉他。

    一片混乱中,卢筝又见到了潘书纲。不过,冷眼旁观之后,卢筝也不得不承认,潘书纲真的为老师的后事下了大气力。除了费心张罗丧礼之外,他还通过联谊会的网络,将天南地北曾受教于韩老先生的弟子们召集到了一起。

    百忙之中,容妤塞给了卢筝一个牛皮纸包,说是韩老留下的,让他代为妥善保管。卢筝接了过来,感觉又厚又硬,疑心是老人的存折或照片,就说韩奇和蔡东风情如父子,为什么不转交给他?容妤说等丧事办妥后再说吧,那个书呆子现在魂都没了,什么都任人摆布,正是需要朋友们操心的时候。

    追悼会举行的那一天,庄严隆重的气氛也达到了顶点。由于热心人太多,卢筝没分到什么具体任务,只好像个游击队员一样到处乱窜。没想到,还发现了许多奇怪的事。

    首先是一大早,葬礼突然提高了安保级别。卢筝忘了带身份证,幸好容妤闻讯赶来救驾,才顺利进入了现场。原来,前来吊唁的贵宾身份远远超出了预定的规格,连悼词也临时进行了大幅修改,还加上了“国之瑰宝”的美誉,让老夫子在九泉下倍极哀荣。果然,次日看各大报纸,这条黑框新闻均登载在了头版的显着位置上。

    其次,让人蹊跷的是一个从台办转送来的白绸花圈。挽联上没有署名,上句称逝者为“世交贤契”,下句又说自己是“宗山末流”。看了这副前倨后恭的挽联,卢筝大为纳罕,因为从措辞上看,这个人的辈分竟然比韩奇还要高!但出于对死者学术地位的尊重,又不好自居其上。举目天下,谁敢这样向韩老先生摆谱?

    而最轰动的一幕却发生在葬礼即将结束时,只见众目睽睽之下,潘书纲站在韩奇的灵柩前,像个交响乐指挥家一样招呼弟子们序齿排班,然后一声令下,黑压压一片人轰然跪下,随着潘书纲喊出“继承遗志”“发扬光大”之类的口号,向老师的遗体三拜九叩。

    可是,只有一个人兀然挺立在他们当中,似乎充耳不闻,视而不见。面对四方投射来的惊诧、责备、愤怒的目光,蔡东风傲然不理,像一根风中的竹子。但显然,他已经被孤立了,——或者说,已经被踢出局了。

    卢筝突然明白了过来。原来,此潘还是彼潘,丝毫没有进化,更没有被感化,只是韩奇不是原来那个被人遗忘的老古董了。学界风向的转变,探险队掀起的热浪,让老人家突然间炙手可热,身价暴涨。这一切,有心人当然是不会放的。

    据说,在前苏联时期,一位老领导人去世了,西方猜不透谁是继承者,就盯着治丧委员会的名单。那个排名第一的人,十之八九就是新一任领导人了。潘书纲来这么一手,显然蓄谋已久,拿捏分寸也恰到好处,等于挟持大众见证了他就是韩奇教授的衣钵传人。非但如此,连容光斗的光环也要罩在自己身上了。

    且慢!韩奇固然孑然一身,没有子嗣,但是,容家并没有绝后呀!于是,一根针落下也能听见的现场,响起了一个脆生生的声音:“潘大哥,你知道韩老最恨什么吗?”潘书纲一听,顿时脸色微变,不过,他战天斗地惯了,才不会被这突然的插曲打乱了阵脚。于是满脸悲戚地回答道:“老师一生认真治学,当然最恨弄虚作假的人了。”“错了,他最讨厌的是假惺惺哭天喊地的孝子贤孙!”不等潘书纲说话,又接着问道:“你知道他最喜欢的是什么?”潘书纲被容妤抢白了一句,心中很不快,但他涵养好,不肯当众发脾气,好在他对韩奇的生活习惯倒并非一无所知。“老师喜欢的事物实在太多了,喜欢吃花生,喜欢喝米酒,喜欢打太极,喜欢自己配中药,我不知道你要说的是哪一样?”“你又错了,他真正喜欢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养流浪猫。我常听他说,猫虽然没良心,来了就吃,吃了就走,可是并不咬喂自己的人,不像有的人狼子野心,不但不懂得感恩,还恨不能将老师连皮带骨吞下去!”

    容妤这些话当然不是真的,因为韩奇一生从不背后说人坏话。但是,潘书纲被揭了伤疤,又见现场有人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似乎知情人在谈起那些陈年往事。于是,为了扭转局面,他立即发动了反击。

    “容小姐,我知道,师弟一直在追求你,所以,你站到他一边说话,谁也不会感到奇怪。但是,今天这样庄严的场合,似乎不适合传递私情吧?”

    潘书纲以为自己直指要害,可以把容妤那番话的杀伤力减小到无形。没想到,容妤听了只是嗤笑了一声。

    “你还是老样子,一说什么事就狠挖人家的背景动机,最好扯上男女关系,先把水搅浑了,自己就好摸鱼了。傻瓜才会上你的当呢!——你以为我愿意卷入你们那点破事吗?我告诉你,韩老选定的继承人既不是你,也不是蔡东风!”

    会堂里嗡声四起,韩奇的学生们更是纷扰不安。那么,这个人究竟是谁呢?

    见容妤的目光缓缓转来,不知为什么,卢筝的心跳得厉害,暗暗祈祷千万不要把自己扯上,随即又笑自己神经过敏,人家师兄弟们争祖产内讧,干我这个外人何事?可是,容妤的目光偏偏就停在了他的身上。

    乘此间隙,潘书纲获得了喘息的机会,思维也从一开始的混乱中清醒了过来,发现自己固然被动,但容妤除了专攻自己历史上的污点外,手中并没有什么杀手锏。

    “治丧委员会聘请的律师可以作证,老师生前并无遗言。所以,他的精神财富如何继承,应该由弟子们共同商议。容小姐空口无凭,我们为什么要相信你?据我了解,这位卢先生与老师并不熟。何况,他的名声似乎也不大好,铁门汉简虽然拿回来了,但内幕还没有向社会大众交代清楚呢!”

    容妤不理他,向着卢筝把手一伸。“拿来!”拿什么出来?卢筝窘得干瞪眼,容妤见他没反应,恨得差点要亲手掀他的衣襟了。“怎么尽碰上呆子!不就一卷破纸吗?你也当宝贝,他也当宝贝,还不如一把火烧了才好呢!”

    卢筝这才明白她要的是什么,偏偏那个纸包不大不小,又折叠成棱角分明的正方形,塞进去容易拿出来难。一阵手忙脚乱后,终于将它从衬衣上兜掏了出来。容妤拿着它走到了众弟子面前,把手一扬。

    “你们可看好了,知道纸包里是什么东西吗?”一片茫然之中,容妤一字一句说道:“这是韩老一生中从未发表过的文稿!”此言一出,现场一片哗然。来宾中不乏耆老大德,当然也汇集了当红的名流,他们今天赶过来,大多是例行公事捧个场而已,没想到竟然碰上了戏剧性的一幕。韩奇的遗稿中会说什么?对多年积郁的发泄?对轻薄学风的痛斥?或者是,对某人底细的披露?想到这里,不少人开始手心出汗心头鹿跳了。

    潘书纲暗想坏了,千算万算,竟然栽在了这个黄毛丫头的手里了。同时,他又感到百思不得其解,因为先下手为强的道理,他比谁都明白。早在探险队外出期间,他借口陪护住进了病房,还乘老人动手术之际,将病房里翻了个遍,连枕头的棉花也掏出来了。至于那个摇摇欲坠的老屋子,凭借年轻时练就的抄家本领,不要说夹层暗格了,连壁虎都钻不进去的缝隙,也拿铁丝钩探一番,可是遗稿的片纸也没有找到。那么,这个纸包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

    潘书纲没有想到的是,此时卢筝心中也在大叫坏了坏了,好不容易恢复了自由身,竟然又套上了一个笼头。可是这紧要当口,一个“不”字怎能说得出来呢?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