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去电影院画广告是萧红一个人去的,她在广告牌前站到了十点钟才回家,萧军去找过她两次没有找到,正在生气,两人吵了半夜。萧军买了酒来喝,萧红也抢着喝了一半,两人都哭了。萧军醉了在地板上打滚,指责萧红“一看到职业,途经也不管就跑了,有职业,爱人也不要了”。萧红喝醉了,只感到“醉酒的心,象有火烧,象有开水在滚,就是哭也不知道有什么要哭,已经失去了理智”。第二天酒醒,两人又一起去画了一天广告,第三天,电影院另请了别人。
广告副手没有做成,二萧却不是完全没收获,在那位画广告的朋友金剑啸的引荐下,他们认识了几个常在“牵牛房”举办沙龙的朋友。对萧红来说,能走出寒冷昏暗的住所参加聚会已经很愉快了,何况聚在一起的又是一些热情洋溢、志趣相投的人,“牵牛房”给了她很多愉快的时光。后来她用《新识》《“牵牛房”》《十元钞票》《几个欢快的日子》等文章回顾了这段友情岁月,它们是散文集《商市街》中的一抹明亮之色。
“牵牛房”的主人、画家冯咏秋是个“脸色很白,多少有一点像政客的人”,与他同住的黄之明、袁淑奇[136]夫妇是二房东。据袁时洁回忆,当日“牵牛房”的格局和布置是这样的:客厅正南面有两扇大窗户,窗户中间的大写字台上放着文房四宝和画具,客厅正中央是一张铺着深浅方格漆布的方桌,桌子四周有六七把椅子。因为房子正面门窗迎着出入大院的人们,为了方便聚会,“牵牛房”的主人们便在窗前撒了许多牵牛花种子,夏日一到,牵牛花藤蔓爬满门窗栅栏,各色花朵遍开,将房子装饰得格外漂亮,“牵牛房”因此得名。[137]一所充满文艺气息的房子,加上热情好客的主人,自然会对当地的文艺青年产生吸引力,除了二萧,常出入“牵牛房”的还有罗烽白朗夫妇、金剑啸、舒群、唐达秋等人,他们职业不一兴趣各异,共同的是抵抗日本侵略的热望和对无产阶级革命理论的信仰,他们中有好几位是共产党员。二萧为参加剧团到了“牵牛房”,发现那里明亮温暖热闹,比家里舒适多了,加上又没有别的去处,剧团夭折后他们还是常常去闲坐。1932年年末,二萧第四次去“牵牛房”时,主人向他们发出了一起过年的邀请,新识的友人也都欢迎他们去玩,并玩笑说“‘牵牛房’又牵来两条牛”。萧红不解其意,因为还太生疏,“把人为什么称做牛”这句话她没有问出口,后来才知道这个沙龙的人都是“牛”,冯咏秋因热情好客乐善好施被戏称为“傻牛”,黄之明绰号“黄牛”,袁淑奇则是“母牛”……萧红和友人们还有隔阂感,觉得“不管怎么玩,怎么闹,总是各人有各人的立场”,如女仆拿着三角钱去买松子她就觉得非常可惜,几乎要战栗了,好像钱是她的一样,好像女仆把钱拿去丢掉一样,松子买来了她也吃,但别人是吃着玩,她是吃着充饥。新年那晚,萧红和萧军如约参加了“牵牛房”的跳舞狂欢,黄之明和“老桐”的化妆表演把所有人都逗笑了,女士们更是笑得流泪了,腰都直不起来了。跳完舞开始吃苹果、吃糖、吃茶,过度兴奋之后大家都觉得很疲乏,这时,被萧红称为“小蒙古”的袁淑奇给了她一封信,叮嘱她到家再看,萧红不知其意,就把信放到衣袋中了。当晚回到家,又饿又冷的萧红“在蜡烛旁忍着脚痛看那封信,信里边十元钞票露出来”。次日,二萧又去“牵牛房”晚餐,餐桌上“有鱼,有肉,有很好滋味的汤”,这样的饱餐,在他们是不多得的,他们吃得很好,又玩到了半夜才回家,但这次回家路上萧红走得很起劲,也不怕饿了,因为“在家有十元票子在等我”,她迎着寒风大步走在行人稀少的大街上,“我的勇气一直到‘商市街’口还没消灭,脑中,心中,脊背上,腿上,似乎各处有一张十元票子,我被十元票子鼓励得肤浅得可笑了。”(《十元钞票》)
“牵牛房”的伙伴们用慷慨和善意打消了萧红心里的隔膜,那以后的一段日子,他们每晚都到“牵牛房”报到,和大家一起玩闹、取笑、争论,像自由自在的波希米亚人。这些友人和这些时光,于劫后余生的萧红,是必要和及时的补给,如白朗后来说的,“人(不管是青年或是老年)之需要友情的慰藉,正像一个孩子之需要母亲的温暖一样”[138]。过完了噩梦般的1932年,萧红的1933年因为这些伙伴们,有了一个温暖的开始。可惜,“牵牛房”的欢声笑语很快就被恐怖的氛围吞没了,伙伴们也随之风流云散。几年后,身在日本的萧红从萧军的书信中得知他已在上海与“小蒙古”袁淑奇重逢,便忍不住感叹道:“两三年的工夫,就都兵荒马乱起来了,牵牛房的那些朋友们,都东流西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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