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萧红的一百个细节-“她比我还要憎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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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80年6月端木蕻良接受葛浩文的访问,谈到在西安与萧红定情的往事时,愤愤不平地否认了聂绀弩《在西安》一文中有关他向萧红索要小竹棍的叙述,在他的记忆中,事情是这样的:

    “当时塞克喜欢做木制的鞭子,这样引起大家的兴趣,也跟着去做。萧红的学生送给她一根竹竿的马鞭,因为我当时穿一条马裤,就说,你从哪里弄来一条马鞭,我穿马裤、拿马鞭不正合适吗?可以送我吗?当时聂说应该送他,不应该送我。而聂穿长衫,拿马鞭合适吗?而且老实说,我也并不是故意要那个马鞭,我穿马裤拿个马鞭像个什么呢?我只是为了好玩罢了,也不会因得了一个马鞭就多情起来。但那个聂是非常认真的,萧红觉得奇怪:你穿长衫,拿个马鞭像什么?于是她说:这样吧,我把马鞭藏在屋里,你们谁找到就给谁。大家说好吧。然后萧红偷着告诉我马鞭藏在哪里,聂到现在也不知这场戏。我到屋里装着东找西找,其实早知藏哪儿了,当然聂找不到。可是他写文章,好像谁找到马鞭,萧红就属于谁的了,这我大吃一惊,当时根本就没想到这些,后来从萧军他们文章里知道,他们和聂交代,好像聂与萧红结合在一起,萧红才会得到理想丈夫,这可见他们是这样一个计划。”[321]

    究竟是萧红不想给而端木执意强求,还是端木和聂绀弩都想要但萧红只想给端木,在端木得到小竹棍的过程上端木与聂绀弩各执一词,事实真相已不得而知,但萧红送出小竹棍和定情端木的时间实在接近,所以无论是聂绀弩的《在西安》,还是端木蕻良几十年后的反驳,都给这根小竹棍赋予了特殊含义。聂绀弩文中称萧红常说端木是胆小鬼、势利鬼、马屁鬼,一天到晚在那里装腔作势,很讨厌他,但终究抵挡不了他的连番“进攻”,栽在“奴隶的死所”上,就如她本不想送小竹棍给他但还是在他的软磨硬泡之下送给了他一样;而端木的意思则是,他对马鞭是无所谓的,跟萧红要也只是好玩,反而是聂绀弩把马鞭的意义看得很重大,很认真地想要那根与他装束不搭的马鞭,结果萧红还是偏心地把马鞭给了自己,端木的言外之意是自己并没有“进攻”过萧红,是萧红在他和聂绀弩之中挑中了他。那么,萧红真的说过端木“是胆小鬼,势利鬼,马屁鬼,一天到晚在那里装腔作势”吗,她真的讨厌他吗?

    萧军曾在《侧面》中写到在临汾与萧红分别时自己内心的矛盾:“送她一道去运城吧!让她自己走,她会为了过度牵心我永久也得不到安宁……长个子老鲁以及其余的人她是不大能谈得来的,更是那凹鼻子杜,她比我还要憎恶他……”[322]文中“长个子老鲁”指聂绀弩,“凹鼻子杜”是端木蕻良。从这段描述可知,萧军与端木间和谐融洽的气氛早已不再,因为端木在小金龙巷与特务对峙中的懦弱表现,因为他与萧红的亲昵,萧军早已对他心生怨恨,但萧红为什么要比萧军更憎恶他呢?他不是常常在她和萧军争吵时护着她吗?一天到晚装腔作势的印象又从何而来呢?萧军在《侧面》中写的一件发生在临汾的小事也许就是答案:

    “一次,学校要凹鼻子杜到运城去担任‘文艺指导’,因为那里也有一千多学生。可是,凹鼻子杜却发了愤怒,在院子里就叫骂起来,而且同学生们发着牢骚:

    ‘我要回武汉写我的第三部长篇小说去啦……谁他妈稀罕干这个……我到这里来也是为的写小说哪……’他的两支穿着骑马靴的小脚,哒哒哒……在院子里的砖地上走来走去的响叫着,拍车就也跟着小声地哒哒地响叫着……学生们笑着,装作恭谨的样子,赞成着这杜先生的主张:

    ‘是啊……杜先生是应该回武汉去创作您伟大的作品啦……这里有什么意思呢……我们也要不干了……’”

    “杜也在向学生们诉说着他在北京作学生运动的光荣:

    ‘……我用不到几煽动……这学校的学生们就会全跑空了……阎锡山他办这学校,是予备把你们牺牲在山西的……’”

    “为了发自己的牢骚,而向学生们发这种破坏的危险性的理论,使我恼怒了,我几乎要扯过他来打他的嘴巴;那时候,红在屋子里也焦急地小声骂着这个神经错乱的人:

    ‘杜是怎样了呀!疯了吗?怎么可以向学生们说这些呢?谁去阻止住他罢……’”

    “我终于压制下去自己的愤怒,深深地叹息了一口说:

    ‘随他去说罢!全忘了我们在临由武汉出发之前共同的约言:一切为了救亡,一切为了巩固统一战线的任务而工作!时才在学校发来“通知”的时候,我向他说:“杜你应该去的……那里也需要我们去工作呢……”但他却是一只疯了的狗似的,露出尖尖的牙齿要咬伤人似的向我大叫“我怎么该去呢?我怎么该去呢?”为了院里有学生,我只好沉默第垂下头……啊!“一切为了工作”!这就是他的“工作的表现”……妈妈的……”

    “从那一次,这个人的印象深深地在我的记忆里就生了不良的根芽。”[323]

    萧军的意思是,端木不肯服从学校安排去运城做文艺指导、叫嚷着要回武汉写小说的行为激怒了他,也给萧红留下了很不好的印象。但事实上,对“民大”失望是《七月》同人抵达临汾后的共同感受,他们风尘仆仆地赶来,却没有得到期待中的教授待遇。当战火催逼着他们尚未站稳脚跟就不得不撤离时,连萧军自己也说出了“民大”乱七八糟不值得留恋,让聂绀弩和萧红不必在运城分校逗留直接跟丁玲去西安之类的话,[324]端木只是提早道出了众人的心声。而且,如果说《七月》同人中有谁是能够理解和赞同端木的,那个人便只能是萧红,因为她也是反对作家为抗战放弃写作的。

    出于被“夺妻”的怨愤,萧军很可能在写作《侧面》时夸大了自己和萧红对端木的不满。萧军认为,在处世方面什么都不懂很容易吃亏上当的萧红最后选择和端木在一起,是她继顺从汪恩甲之后又一次在“无耻的、狡猾的纠缠下,而使自己降伏了”的错误,是她的一生被“所卑视、所憎恶的‘人’……而毁灭了”。[325]另一个例证,简而言之就是,她被端木骗了。《侧面》虽然是报告文学,有纪实性的特点,却也带有明显的个人情绪和萧军作品中常见的自夸英武的倾向,《侧面》中的端木蕻良被塑造成了英雄萧军的反面,萧军并且用轻蔑鄙夷的口吻详细描述了他的外表、衣饰、动作和声音:

    “凹鼻子杜说完了这俏皮的话,也悄默地退回到自己的坐位旁边。但他并没有坐下来,两只胳膊抱起来了,两条穿着带有拍车的细腰马靴的小腿,又用着大角度的距离在叉开……。在站着的时候,他的小肚子总是喜欢挺在外面的。他的脖子并没有毛病,可是平常时候那长形的葫芦头总是更多一点离开中心线侧垂在人的左边,以致那留得过于长的‘菲律宾’式的头发常常就要象梳结得不结实的女人们的鬓发垂流下来了。为了这,女人们开玩笑就也叫他作‘姑娘’,但他并不为这生气的。”

    “他说话总是一只鸭子似的带点贫薄味地响彻着。这声音和那凹根的小鼻子,抽束起来的袋口似的薄嘴唇,青青的脸色……完全是调配的。近来我已经几多天没有和他交谈,我厌恶这个总企图把自己弄得象个有学问的‘大作家’似的人,也总喜把自己的幸福建筑在别人的脖子上的人——我不独憎恶他,也憎恶所有类似这样的可怜的东西们。”[326]

    萧军的激愤和偏见,被后来的聂绀弩、骆宾基、梅志、胡风等人沿用到了自己的文章中,这就是有关萧红生平的又一个难解之谜——她为什么要和自己憎恶的端木蕻良在一起——成形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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