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鲸文说,四十年代初在香港与萧红端木过从较密的那段时间,他曾留意到端木对萧红不太关心,“端木虽系男人,还像小孩子,没有大丈夫气。萧红虽系女人,性情坚强,倒有男人气质”,因此他和妻子都认为端木与萧红的结合,操主动权的也许是萧红,“但这也不是说端木不聪明,他也有一套软中硬手法”[327]。周鲸文的猜测,被端木后来的自述证实。在端木的记忆中,1937年年底在武昌萧红就曾向他表示过好感,和萧红在一起是他在聂绀弩和丁玲从延安带回萧军之后,在完全被动的情况下做出的选择。
多年来萧红一直活在萧军的粗暴、忽视和背叛中,日积月累的伤痛渐渐侵蚀了她的爱,她仍然爱他,但也想保护自己不再受到伤害。文质彬彬的端木出现了,他总是护着她赞成她,还那样不加掩饰地表达对她的欣赏——萧军最吝于给予她的欣赏——他简直就是萧军的反面。朝夕相处的日子多了,萧红不自觉地向他靠近,甚至吟出“恨不相逢未嫁时”的诗句来。没有迹象表明端木回避过萧红的示好,他觉察到了两人关系微妙的变化。但正如周鲸文所说他也有他软中硬的手法,端木虽不主动,却也不拒绝。
但好感和爱毕竟不可同日而语,当萧军执意要留在临汾打游击时,据端木说,萧红担心萧军的暴躁脾气惹麻烦,曾要求他同萧军一起留下。可见直到临汾一别,萧红最在乎的人仍然是萧军。如果萧军没有执意留下,萧红对端木的好感可能很快就会烟消云散。但萧军离开了她,还明确表示想要从此分手,萧红不愿分手,到潼关时她还计划着和萧军会合,还发信给高原说自己要去延安了。但到了西安,她的感情终于发生了变化,她从离别的伤痛中抽离出来了,对自己和萧军的关系有了较清醒的认知,也慢慢接受了分手的事实。再加上,从临汾到西安的路上她和端木亲密相处的机会又多了起来,同住武昌小金龙巷时的感觉又回来了。
聂绀弩和丁玲去延安后,萧红发现自己怀孕了,她刚和萧军分手,能不能再见面还是未知之数,这个当口有了孩子,她感到恐慌、一筹莫展,想要打胎,3月30日她给胡风写信请他帮忙筹措费用,这封信六十多年后被胡风的女儿张晓风从故纸堆里捡出:
胡兄:
我一直没有写稿,同时也没有写信给你。这一遭的北方的出行,在别人都是好的,在我就坏了。前些天萧军没有消息的时候,又加上我大概是有了孩子。那时候端木说:“不愿意丢掉的那一点,现在丢了;不愿意多的那一点,现在多了。”
现在萧军到延安了,聂也去了,我和端木尚留在西安,因为车子问题。
在西北战地服务团,我和端木和老聂、塞克共同创作了一个三幕剧《突击》,并且上演过,现在要想发表,我觉得《七月》最合适,不知道你看《七月》担负得了不?并且关于稿费请传电汇来,等急用,是因为不知什么时候要到别处去。
屠小姐好!
小朋友好!
萧红 端木 三月三十日
塞克附笔问候
电汇到西安七贤庄八路军驻陕办事处萧红收[328]
从这封短信的语气可以看出,当时端木于萧红而言还只是一个可以亲近、倾诉的朋友,两人的关系并未超出友谊,而且,萧红不去延安的原因并非不想见到萧军,而是“车子问题”。
4月7日,丁玲和聂绀弩从延安返回,出人意料地带回了离队一月有余的萧军。可能是已经从聂绀弩口中得知了小竹棍的事,加上早就对萧红与端木的关系存疑,据端木说,萧军一见面就不容分说地让萧红和端木结婚,他自己要和丁玲结婚:
“萧军回来当天就对萧红和我宣布:你们俩结婚吧,他要和丁玲结婚。不晓得谁跟他说的,那我就不知道了。当时屋里好像还有一架风琴,他按了风琴,好像在想再说几句。他说:你们俩结婚吧,不用管我。当时萧红挺生气,我也挺生气。萧红说:你和谁结婚我管不着,我们俩要结婚,还需要你来下命令吗。我也奇怪,我说:我们结婚不结婚干你什么事!在这种情况下,萧红就非常生气,把他叫过去和他单独谈。本来跟我没什么事嘛,我也没想到对萧红怎么的,这是突如其来的,当然我就要考虑这个问题了:我是参与这个事,还是退出来?这已跟我发生这么密切的关系了。我想,萧红有独立人格的话,我也有独立人格的话,我们有我们自己的自由想法的话,还要你萧军来教我们吗?而且,萧红难道是一件东西?你甩给我,还是我端木找不着老婆,要你来成全这件事?这是对我们人格上的侮辱。至于我和萧红结不结婚,跟你完全不着边际,而且你这样一宣布,不等于你跟萧红分手了吗?萧红本来就有那些心理活动,当然就很气愤了。后来他们谈什么,我就不知道了。当然萧红不会说:端木,你跟我结婚,我就和萧军离婚。她当然不会这样,她要找任何人都可以找到,不一定非找我不可。”
“一天夜里,他们可能明确了离婚,要把东西分开,就在吵架。我住这个房间就听他们为信件吵。萧军把萧红给他的信件都分到他那边去了。萧红就说,信件是她的,她应该拿回来,现在已经没有那种关系了。但萧军力气大拿去了。萧红说,你把信件拿来,拿来,你拿去也没用,你公布于世也没用。这事就这样过去了。”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我当然要站在萧红这方面。实际上,我一直没有结过婚,萧红年龄还比我大,身体还那样坏,我当然也有考虑。但这种情况下,我必须与萧红结婚,要不然她会置于何地?这以后,我们就经常在一起了,关系也明确了。”[329]
萧军让萧红和端木结婚,说自己要和丁玲结婚,这既是冲动的气话,也是他的心声。尽管丁玲当时已有爱人——“西战团”的年轻团员陈明——萧军对她有好感却是显而易见的,[330]萧红听了这句话不可能不痛心。而她最不能容忍的是,在萧军的口中自己竟是一件可以任意处置的东西。萧军的火暴脾气,直接将萧红推向了端木,也将端木也推到了必须表态的关口。在二萧争吵时始终站在萧红那边的端木,在当时的情况下,势必要站在萧红一边了,尽管有些犹豫——萧红年龄比他大,结过婚生过孩子且又怀着孕,身体还那样差——但从那以后他们就“经常在一起了,关系也明确了”。
端木1938年4月10日、16日写给胡风的两封信,也可作为他的叙述的佐证。4月10日的信里,他先向胡风报告了自己和“萧红,萧军,都在丁玲防地,天天玩玩”,然后请胡风帮忙托人,将一套他顶喜欢的西装带到汉口,交给孔凡容,寄到兰州炭市街四十九号白危转端木蕻良。从这封信可知,萧军到西安三天后,端木还计划着和塞克等人一起去往兰州。过了六天他再次写信给胡风,又说:“前次写了一信,嘱老兄将我的西装寄到兰州的事,请先不要执行,因为还是存在武汉,等着我以后再麻烦你,或许就从此不麻烦了也,一笑!”[331]意思是他决定不去兰州,可能要回武汉了。是什么让端木在短短几天内改变了行程目的地呢,答案只能是他和萧红的关系发生了实质性改变,他们决定要在一起,因此要避免和萧军同行了。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