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上最牛日本人-源义仲——一个争议性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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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水岛之战

    9月20日,源义仲率大军南下,重新踏上了那熟悉的征程。

    事实上,对源义仲而言,这场征战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意义重大。因为进入京城的这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他第一次深深体会到了从巅峰到谷底的感觉。

    记得刚进京时,京城人看他的眼神都充满着无比的敬畏,所有王公大臣,包括法皇,都要敬他三分。只是没过多久,大家的眼神怎么就开始变得怪怪的了?人们表面上仍对他客客气气,但那客气的眼神里,却充满了鄙夷的神色。

    说到这里,请允许我对源义仲的形象做些许描述。

    根据史书记载,此人其实长得不错,皮肤白皙,眉清目秀(《源平盛衰记》),按说也是个标准的美男子。美中不足只有一点,就是举止粗鲁,没甚文化,还有些土匪习气。

    相信很多人都有过这样的经历:街头偶遇一美女,身材苗条、貌美如花,站在面前宛若画中人,结果一张嘴,方言浓厚不说,还满嘴跑“三字经”,一副黑社会大姐大的派头。而源义仲,应该就是这种美女的“男人升级版”。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从小在北国那种穷山恶水、民风彪悍的地方长大,你硬让他抬头吟诗,低头作画,那不是诚心刁难人吗?

    英俊粗鲁的源义仲,打仗虽是把好手,但进了京,在小资情调浓厚的王公贵族们眼里,很快便不入流了。

    大家看不起他,打心眼里看不起他,加上这两个月在京城的胡作非为,所有人都是一千个、一万个看不起他。最初的敬意很快消退得只剩一点点。就这一点点,还是冲着他手中的武士刀去的。

    源义仲受到了侮辱,深深地侮辱。没有什么比大权在握却没有人尊敬你更能侮辱人的了。

    所以他现在急需一场战争,来挽回他跌落谷底的人气。顺便,再抢点粮食回来。

    就是在这个时候,平氏伺机反攻。

    于是,1183年9月20日,在进京两个月之后源义仲再次踏上了追讨平氏的征程。

    我是一个武士,我注定属于战场!

    法皇,还有你身后那些没用的贵族们,我将用无往不胜的战绩告诉你们,谁,才是日本第一的英雄!

    等我凯旋归来,京城将没有一个人敢再小看我源义仲一眼!

    几天后,源义仲的大军抵达备前国(今冈山县)水岛。

    这个“水岛”其实并不是岛,它位于现在日本冈山县仓敷市境内,南邻濑户内海。

    而平军的主力,则在对面四国岛上的“屋岛”(今香川县高松市)。巧了,这个“屋岛”也不是岛,只是名叫“屋岛”而已。

    水岛与屋岛,中间隔着一条濑户内海,但距离十分近,两岛直线距离只有10公里左右,大约相当于从台湾马祖到福建福州那么远。

    可是,再窄的海也是海。

    面对并不宽阔的大海,源义仲忽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他没有水军。

    源义仲手下的兵,大多来自北国山区,骑马打仗行,翻山越岭行,渡海作战?抱歉,这科目真没练过。

    而平军那帮兵,大多是洗海澡长大的。

    环濑户内海地区是平氏的传统势力范围,人家的士兵大多就地取材,一见到海,个个灵活得像条鱼。水战之于平军,简直不值一提。

    骁勇善战的北国武士,面对濑户内海对面的平军,就像所向披靡的契丹人遇上了江南水军,任你有使不完的蛮力,也拿人家一点办法没有。

    没办法也要上。

    匆匆准备了几条战船,北国武士们就上路了,哦,不,是出海了。他们的战略是:只要上了岸,一切就好办。

    不过,要想上岸,谈何容易。船队还没驶出多远,就见远处海面上一片漂浮的陆地在向这边缓缓移动。

    不错,那正是平军的战船。

    擅长水战的平军,将所有船只都连接在了一起,船与船之间还铺上了木板,战马也可以在船上行走自如……看到这里,大家觉得眼熟否?

    没错,这是一个日本版《赤壁》。

    我不知道平宗盛是没看过《三国志》,还是觉得以源义仲的智商绝对想不到用火攻。如果是后者,也太侮辱人的智商了。

    不管怎样,日本版“连环船”浩浩荡荡地驶近了。那么,以源大将军的脑筋,果然想不到用火攻吗?

    不好意思,还真没想到。不得不承认,英俊威猛的源义仲和羽扇纶巾的周公瑾相比,还是有一定差距的,虽然现成的海风不用借,他也没往火攻上想。

    看到敌船,北国武士们的第一反应就是强忍呕吐的欲望(晕船),全员拔出武士刀,只等船一靠近,就冲上去杀他个人仰马翻。

    可是平军似乎已经急不可耐,他们显然也并不渴望与源军亲密接触。

    只听“嗖!嗖!嗖!嗖!……”,不等两军靠近,平军的箭便已如流星雨般砸在源军本就不大结实的战船上。这些英勇的北国武士们,一不善划船,二不善游泳,面对如此高密度的“流星雨”,只剩下了两个选择:一、站在船上帮主君借箭;二、跳到海里给鱼儿解馋。

    如果一定要说还有第三个选择的话,那就只能是趴在船上躲箭了。

    许久,“流星雨”终于停了,趴在船上的士兵惊魂未定地抬起了头。随即,他们更加惊恐地发现了另一个事实。这也是“流星雨”停下来的原因,敌船已经近在眼前,平军士兵换上了武士刀正虎视眈眈地准备过来打招呼呢。

    事实是残酷的,躲过“流星雨”的士兵们没有躲过武士刀,第一轮交战以平军的完胜、源军的完败告终。

    不过好在源军船少,上船的并不多,主力部队还留在岸上。

    看到海面上不堪一击的源军,源义仲心里痛定思痛:这次惨败,主要原因是我方士兵不习水战。待我花些时日,加以训练,我就不信以我骁勇善战的北国武士,会打不赢这群昔日的手下败将!

    是的,这个想法对极了。不过唯一的问题就是平氏也是这么想的,而且,他们决定不给源军训练水军的机会。

    初战告捷的平军完全没有打道回府的意思。连环船继续前进,目标直指岸上的水岛。

    杀红了眼的平军越战越勇,没等船靠岸,就纷纷连人带马跃入水中,眨眼之间,动作快的已经上岸了。

    这一点你不服不行,海边长大的就是水性好,连人家的马都会游泳。

    源义仲费解了。

    这帮平军疯了吗?

    上岸?你们居然敢上岸!你们忘了陆上作战不是你们的强项吗?你们忘了几个月前,是怎样被我从北国一路打回老家的吗?现在,你们居然敢上岸?!

    好!既然你们都忘了,那爷爷我就帮你们回忆回忆!弟兄们,上!

    但是打仗的时候,有一种东西,叫做士气。没了士气,再精锐的部队也是白搭。如果再倒霉一点,正赶上敌军士气高涨,摆出一副不胜即死的架势,那就只能天灵灵地灵灵,祈求老天保佑了。

    此时的源军,缺的就是士气。

    他们刚经历了一场长途跋涉,观看了一场触目惊心的海战,留在岸上的前一秒还在为自己没上船而庆幸,现在却眼看平军如狼似虎地冲上岸来……连惊带吓之下骁勇的不骁勇了,善战的也不善战了,兵器盔甲丢了一地,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掉头逃窜。

    这场战斗,最终以源义仲的彻底惨败而告终,他甚至连平军大本营屋岛是个什么样子也没看到。虽是进攻“屋岛”,但战斗却是在源军驻地“水岛”进行的,所以历史上,人们把这场战斗称为“水岛之战”。

    那么水岛之战,懦弱已久的平军为什么会突然一改常态呢?其实也不难理解。第一,他们主场作战,这是地利之一。第二,欺负源军不懂水性,这是地利之二。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失了屋岛,他们将退无可退。所谓狗急跳墙,兔子急了能咬人,说的都是这个道理。换句话说,这场仗,他们绝不能输。

    但是说到底,能不能输,还要看对手是谁。

    因为一年半之后,另一位日本将领将顶着狂风,冒着暴雨,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最终把战场搬上屋岛,上演一场真正的“屋岛之战”。

    2.欺负人也要有个限度

    1183年闰10月,源义仲大败于水岛之战,手中兵力损失过半。

    然而这次惨败并没有困扰他太久,因为很快,一个更坏的消息传入了他耳中,法皇把“东海道”、“东山道”、“北陆道”所有地方国的管辖权,全部交给了源赖朝。

    他愤怒了!不,是出离愤怒!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想知道源大帅哥为何如此愤怒,我们首先要了解一下“东海道”、“东山道”、“北陆道”为何物。

    故事要从贞观元年(627年)说起。

    那一年唐太宗李世民将大唐土地按山川、地势等特征划分,共分为十个区域,每个区域为一“道”。后来,日本大化改新(645年)后如法炮制,把大日本帝国的土地也按山川、地势分成了七“道”。上面所说的“东海道”、“东山道”、“北陆道”都在这七道之中。

    等到明治维新后,日本又把北方一个巨大的岛屿纳入了版图,并给这个岛屿取名“北海道”,是为日本第八道,不过这是后话。

    上面那三道,具体来讲,“东海道”是源赖朝的根据地(关东),而“东山道”、“北陆道”都是源义仲的势力范围。法皇把这三道的管辖权交给源赖朝,就意味着源义仲这3年来辛辛苦苦、拼死拼活打下来的土地,一夜之间就易了主。现在,他除了手下这点残兵败将,已经一无所有。

    这个世界上就是有这样一种人,他平时干活比你少,表现没你积极,可是到年底一总结,成绩还都是他的。遇上这种人,你必然要思考一个问题: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下面,我们就以源赖朝、源义仲兄弟的故事为例,具体分析一下这到底是为什么。

    原来,法皇此前苦苦期盼的赖朝爱卿的回信,刚好在源义仲率军南下后,就送达到了法皇的手中,时间巧合得让人咋舌。

    在信中,赖朝爱卿主要表达了这样几个意思:

    第一,臣的堂弟源义仲,此次在臣的命令下,一举大败平军,为朝廷除恶为法皇分忧,臣感到十分欣慰。

    第二,平氏平时作恶多端,抢占了很多天皇家、王公贵族家的领地,如今都应清查并予以归还。另外,对于伙同平氏作恶的反贼,应以怀柔为主,尽量不要牵连太多人。

    第三,东海道、东山道、北陆道三地,税收常年上不来,是个大问题。对此,臣愿为法皇陛下分忧,负责这三地的征税工作,并保证每年上缴年贡。当然,负责征税的前提是首先要获得这三地的管辖权,否则名不正、言不顺不是?这条法皇要是恩准了,臣这就派人进京送年贡去。

    瞧瞧,多么精辟的一封信,一个字都不浪费。

    下面就让我们对信的内容做简单分析。

    信的第一点,就把源义仲辛辛苦苦闹革命的成果,全部揽到了自己头上——他闹革命,是我派的。

    当然,是不是他派的,不是他一句话说了算的。对此,源赖朝自己也深知这个道理。所以,他这几年在关东虽没从事军事活动,但在文化宣传上还是下了大力气的,具体核心就是:源义仲是我堂弟,他的一切军事行动都是基于我的命令,我,才是源氏正统。

    可怜源义仲人粗嘴笨,莫名其妙就被人家收编了。他以为只要他不承认,你源赖朝再怎么说也没用。可是有时候,谎言重复多了是真会变成事实的——只要大家愿意相信就行。

    信的第二点,意在制造一个鲜明对比:他源义仲就是一大老粗,治国之策一窍不通不说,还把京城闹得乌烟瘴气;而我源赖朝不同,我是从小在贵族圈里长大的,文韬武略样样齐全。

    这样,印象分又大大提升一截。法皇也因此从主观上更愿意相信前一条了。

    第三点,终于切入了主题。想要钱吗?把管辖权给我。我是你忠心耿耿的臣子,更重要的是,还能给你带来实际利益。

    这一点,真正是说到法皇心坎里去了。关东以及北陆地区(也就是前面那三道),事实上已长年不受朝廷管制,甚至还有不少人等着盼着闹独立。指望这帮人交税,不是做梦就是没事找抽。

    法皇很识趣,他连这样的梦都没做过。

    可是现在平地一声惊雷响,赖朝爱卿竟然主动提出向朝廷纳税!

    这个好消息若是在几年前提出,法皇也许并不会太兴奋,可是这些年京都天灾不断,连年闹饥荒,这时候说要向朝廷交税(交粮),无异于久旱送甘霖,怎是那“贴心”二字可以形容的。

    “还是赖朝爱卿最懂朕的心啊!”法皇忍不住由衷感慨。

    不过考虑到前线的源义仲还具有一定的威慑力,法皇最终将“北陆道”留给了他。那里一年能下半年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也没什么油水可捞。

    就这样,源赖朝轻而易举地获得了东海道、东山道的管辖权。这管辖权对朝廷来说其实没啥实际意义,因为本来也管不着人家,但对源赖朝来说就不同了。

    因为他这人做事有个原则,就是凡是要做的事都要做得名正言顺、漂漂亮亮。现在有了朝廷颁布的管辖权,他便获得了一个至高无上的名分,这将使他变成正义的化身,继而为他走出关东、走向全日本打下坚实的基础。

    一家欢喜一家愁,失去领地的源义仲带着残兵败将,怒气冲冲地从前线赶回了京城。他要当面向法皇问个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实,这么多年来,在源义仲的心里一直有一个日本第一的将军,那就是源赖朝。

    是的,他恨他,但在他的内心深处,其实对源赖朝还怀有另一种复杂的、特殊的感情。

    论出身,源赖朝是源氏正统,人家爸爸是源家嫡长子,而他爸是老二,这在长幼尊卑极受重视的年代是个不小的差距。

    论见识,他两岁就被送到穷山恶水的北国,在养父家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而源赖朝被流放前,在大城市“洛阳”生活了12年,11岁就在皇后身边做官,虽然只是个服侍皇后生活起居的从六品小官,但那见识可就大了去了。

    论个人能力,他从小就没受过正规教育,长这么大了还不识字,是个标准的文盲,而源赖朝,想都不用想,没两把刷子能到皇后身边当官吗?

    还有一点,源赖朝的生母出身名门,也是源义朝的正室,而他自己的生母却是个妓女。

    所以,无论从哪个角度比,他都觉得比源赖朝矮了不止一截两截,这就使他产生了一种无可救药的自卑心理。

    虽然源义仲自己绝不承认,但他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出卖了他。他最初打进京城意气风发之时曾非常自豪地说过这样一句话:“我今天终于能与源赖朝并称日本第一武将了!”

    也就是说,在源义仲的心里,能和源赖朝站在同一水平线上是一件非常值得自豪的事情。

    这也就是为什么这两年他会拼了老命地打平氏;也是为什么平氏撤退后,他会带上所有兵力马不停蹄赶往京城的原因。因为他心里始终在跟自己较着劲——必须要比源赖朝更早进京。只要他第一个进京,在法皇眼里,他就是赶走平氏反贼的第一功臣;而在百姓心中,他将成为救万民于水火的千古英雄。

    源赖朝,我要用事实证明,我源义仲绝不比你差。

    是的,其实如果单就带兵打仗的能力而言,源义仲也许已经做到了这一点,只是当代心理学也告诉我们,长期极度自卑的压抑容易使人偏激,而偏激的后果之一,就是遇事不能冷静周全地思考。源义仲的疏忽,就是没有去想源赖朝为什么不打平氏、为什么不急于进京。这个第一,真是那么容易的吗?

    胜利有时就像毒品,赢得越漂亮,头脑越不清醒。总之,当时源义仲走了,离开了北陆老家,带上所有兵力,全部家底,春风满面地进京了。

    而今,他打了败仗回来,得知老家已被法皇赐给源赖朝,你想想他心里是什么感受吧。愤怒、委屈、不解、憋屈……还有悔恨,后悔当初没在老家安排留守部队啊!

    3.在愤怒中爆发

    火药桶似的源义仲一路狂奔,目标直指一个地方——法住寺。去那里倒不是因为要烧香拜佛,而是因为“法住寺”是法皇陛下的住所。别忘了,法皇可是个出家之人啊。

    他要问法皇两个问题:一、为什么?二、凭什么?

    可是这一次,法皇的眼神里只剩下了鄙夷和轻蔑,最后一点点敬意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回答很狂很暴力:“打了败仗还有脸回来?赶紧给我滚回水岛去!灭不掉平氏就别给我回来!”

    落魄的凤凰不如鸡,战败的武士被人欺啊!

    其实法皇这次之所以敢这么爷们儿,除了源义仲刚打了败仗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他已经得到消息,赖朝爱卿要派兵来护驾啦!有赖朝爱卿撑腰,朕还怕你不成?

    到了这个时候,源义仲的脑筋终于灵光了一把。

    灭平氏?法皇,你可以侮辱我的粗鲁,但你不能侮辱我的智商!等我灭完平氏,你再叫源赖朝把我灭了是不?

    火药桶终于被点着了。

    11月19日,源义仲带兵包围了法住寺,干掉守护法皇的侍卫以及亲法皇官员100多人,捉住了正打算从后门逃跑的法皇,二话不说就扔进牢房。

    可怜法皇刚从平清盛的牢里放出来两年多,这么快就“二进宫”,皇上当到这份上,心不宽还真活不下去。

    不过这一次法皇在牢里并不孤单,因为和他一起被关的,还有他4岁的小曾孙——后鸟羽天皇。原来,自打之前的安德天皇被平氏掠走后,考虑到国不可一日无君,朝廷便立了他4岁的小弟弟为帝,也就是这个后鸟羽天皇。而且由于天皇的标志性宝贝“三种神器”也被平氏一并掠走,这个4岁的小朋友还开创了没有神器而当天皇的先河。

    在法住寺之变发生前,眼看赖朝爱卿的援兵还没赶到,法皇不放心把这小曾孙放在皇宫里,遂命人把他接到了法住寺,结果源义仲赶来时,爷孙俩就正好被一锅端了。

    当然,事实上即使不把天皇小朋友接到法皇身边,结果也是差不多的。

    因为法住寺是第一目标,皇宫就是第二个。

    源义仲身边有个忠心耿耿的家臣,名唤中原兼光,他随后奉命带另一批人闯入了宫中。此人进宫除抓了一大批皇子皇孙外,还干了一件至今让人十分费解的事——他一路走一路看,见到年轻女子就抓过来扒人家衣服,扒光之后也不干别的,就往旁边一扔,接着找下一个宫女,然后接着扒。就这样,宫里半数以上的宫女、妃子都享受过此待遇。

    对于他这种奇特的行为,很多史书纷纷予以谴责,却没有哪本作出过详细的解释。那么中原兼光同志到底为什么这么做呢?现在有人猜测说,可能是因为源义仲想抓光所有皇子皇孙,把法皇的血脉彻底从皇宫里清除出去。但除了已经抓到手的这些,保不准哪个后妃或者宫女的肚子里还有没出生的漏网之鱼,所以特派中原兼光到宫里一个一个排查,而扒衣服就是为了检查肚子。毕竟以前人穿的衣服太多,只有扒光衣服才能看个清楚。

    要说这种猜测对不对,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但我觉得很有可能,所以拿出来和大家一起分享一下。

    总的来说源义仲是大闹了皇宫和法住寺,把法皇和新任天皇扔进了大牢,又把大批皇子皇孙赶出宫,杀了100多号亲法皇贵族。不过至此他还是余气未消,又把这些人的脑袋都砍下来,扔到了京都附近的河边上。

    河是京城百姓经常取水的地方,扔到河边上,就能让更多的百姓看到头颅一天天腐烂、发臭的样子,人们一边取水,一边看着这些腐烂的头颅……不说了,说得我自己都恶心。

    该关的关了,该杀的杀了,下一步要做什么呢?经过一番苦思冥想,源义仲作出了一个差点改写日本历史的决定——自己当天皇。

    妈的,反正都到了这一步,老子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也过把当天皇的瘾!

    而接下来,他的行为相当地令人发指——不是发指的残忍,而是发指的愚蠢。到底怎么个蠢法,您做好思想准备慢慢看吧。

    当天皇就要有天皇的样子,那么天皇是个什么样子呢?源义仲及其手下以前都没见过天皇,眼前可供参考的,就只有4岁的后鸟羽天皇了。可一想到这,源义仲犯愁了。原来,天皇小朋友留着一种很怪异的发型,头发剪得短短的,刘海齐齐直到眉梢(大家可以想象一下西瓜太郎),一个30岁的大老爷们儿梳这种头,还真有点羞于见人。其实天皇是年纪小,才梳那种儿童发型的。

    天皇样子惨了点,那就当法皇?不过这想法马上又被打消了,因为法皇要剃光头(和尚嘛)。

    咳,算了,把自己作弄成那副模样,老子可不干。干脆,不当天皇了,给自己封个官吧。嗯,一定得封个最大的,可是,什么官最大呢?

    翻开官吏名簿,源义仲又一次犯愁了。这次倒不是因为没有他满意的官,而是因为他不识字。

    不过他仍然执著地翻着,希望找到个把认识的字。

    别说,工夫不负苦心人,还真给他找到两个。有一个官名的前两个字他认识,这两个字就是——法皇。

    哈哈,以“法皇”开头,这官肯定小不了,就是它了!

    于是,源义仲把自己任命为——法皇厩舍别当。

    看到这个官名,大家一定是一脑袋雾水吧?别急,我一解释你就恍然大悟了。

    在我们熟悉的文学作品《西游记》里,有一只猴子在玉皇大帝那里也当过这个官,那时,我们中国古人给它取了一个朗朗上口、言简意赅的名字——弼马温。

    没错,“法皇厩舍别当”就是给法皇管马的。

    主子不识字,主子身边可有识字的,所以源义仲并没有被大家笑话太久。他很快又给自己封了个新的职位——征夷大将军。

    这个官职,是个真正意义上的大官。事实上,这是日本武将所能达到的终极境界。纵观当时日本前200多年的历史,这个官职一共只出现过两次,源义仲这次,是第三次。

    后来,源赖朝以及日本历届幕府将军,在就职前都要先当上“征夷大将军”,这就像评教授一定要有博士学位一样,成了个不可缺少的硬件。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第一把火,要怎么烧呢?没多久,源大将军便知道了答案。

    因为远在镰仓的堂兄,已经为他备好了一份大礼。

    4.最后的障碍

    这份礼物,是两支军队。

    就在京都这边敲锣打鼓唱大戏的时候,在遥远的关东,一双狼一样的眼睛正冷冷地注视着京城发生的一切。

    那眼神,仿佛他的猎物已经唾手可得。

    是时候了,亲爱的堂弟,哥哥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

    不过,在最后动手之前,他还必须解决一个最后的障碍——上总广常。

    这是源赖朝的恩人。在源赖朝兵败石桥山后,最穷困潦倒、最狼狈不堪的时候,上总广常带了两万人前来投奔。可以说,没有上总广常就没有今天的源赖朝。

    可现在的问题是:目前所有希望关东独立建国的武士中,上总广常是意志最坚定的一个,他对源赖朝的忠诚也是基于共同实现关东独立这个大前提的。

    而源赖朝的梦想,是得到全日本。

    于是乎我们的源同学就得到了这样一个悖论:要得到全日本,就要借助朝廷的力量,要借助朝廷的力量,就至少要在形式上臣服于朝廷。

    而要臣服于朝廷,上总广常的态度是——除非我死了。

    “那么就只好委屈您了。”这是源赖朝的心声,也是他的计划。

    当然这件事具体实施起来还是有一定困难的,因为第一,上总广常是他的恩人,这一点关东人都知道。杀恩人,名声不好听。第二,就算豁出去不要脸,立志做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可人家一没犯错,二没谋反,凭哪条杀呢?(显然,比起42年前的南宋秦桧,源赖朝的厚黑学还不过关。)

    那么,就此收手吗?笑话,迎难而上是源同学的最大优点,这点小事岂足挂齿?

    于是1183年冬的某一天,另一位重量级家臣邀上总广常去家里玩。应酬嘛,呵呵,大人物谁能没点应酬,上总大人欣然前往。

    酒过三巡,两人开始下棋。那是一种叫做“双六”的古代游戏,镰仓时代曾风靡日本上层社会,知名度类似今天的“斗地主”。

    下着下着,主人的手不声不响地背到了身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一把短刀。待上总广常回过神来,刀已经刺进了胸膛。

    “你!……”

    可怜上总大人也许临死也没弄明白,我不就是毁两把棋吗,你至于这么玩命吗?

    抽出短刀,抹去脸上的血迹,梶原景时笑了,可以去向主君复命了。

    没错,执行这一秘密任务的,正是源赖朝的另一个恩人——梶原景时。

    凭着当年山洞里的救命之恩,梶原景时在源赖朝那里得到了一张不限金额、不限时间、永远不会刷爆的“无限卡”。1182年,平氏将败还没败之时,此人便离开平氏阵营,跑到镰仓这边来刷卡了。

    其实只要不是和他的大政方针有根本上的冲突,源赖朝对于于他有恩的人还是很厚道的。加之梶原景时也确实有几分才华,所以他一到镰仓,就被任命为幕府侍所所司。侍所是幕府的最高武官衙门,管理所有武士。而所司则是衙门里的二把手,侍所所司大约就相当于军委副主席。

    也就是说,梶原景时一到镰仓,就当上了军委副主席。

    在梶原副主席的全力配合下,最后的障碍业已扫平,关东之狼露出了锋利的牙齿。

    5.陨落

    1184年1月20日,源义仲就任征夷大将军后第10天,两支庞大的队伍出现在了京都郊外。

    两军主帅分别是源赖朝的两个弟弟——六弟源范赖、九弟源义经。

    源义经,大家已经认识了。而源范赖,他的前半生是个谜。

    史书对他幼年到青年阶段记载甚少,他虽也是源赖朝的同父异母弟弟,但大家都不知他的生母是谁,有人说是妓女,有人说是武士家的女儿,但都没有证据。他到底是何时投奔源赖朝的?这个大家也不太清楚。大家知道的只有一点:他是源赖朝的弟弟。

    谜一样的源范赖,率大军三万,于1184年1月20日抵达京都东部的濑田城(今滋贺县大津市)。同一天,源义经率两万五千大军抵达京都南部的宇治城(今京都府宇治市)。

    镰仓方面兵分两路进攻,兵力总计55000人。

    那么源义仲呢?

    水岛一战,他的兵力损失过半。回京的路上,又跑了大半。关押了法皇和天皇,封官风波丑态百出,又失了不少人心。此外,他还有一个宝贝叔叔源行家(此人后面详细介绍),眼看大墙要倒,就提前带了一队人马跑路,剩下的兵力就更少了。

    少到什么程度呢?

    从北国刚进京时,他的兵力有几万人,而现在,他手里还剩下不到1000人。

    面对55000人,他似乎只有三个选择:逃跑、自杀,或迎战。

    源义仲是有点骨气的,他选择了迎战。我是一个武士,如果无力回天,战场就是我最后的归宿。

    源义仲派出家臣今井兼平,带500人去濑田城迎战源范赖;另外派出300人去宇治城迎战源义经。他自己则带了最后100多人,到牢房外面看住法皇。

    宇治城里,有一条河,叫做宇治河,是进京的必经之路。

    当源义经赶到河边时,他发现,桥已被拆得无影无踪,对面,敌人已经拉好弓,搭好箭,恭候他多时了。

    拆桥?拆得好!

    经哥我就喜欢挑战!

    宇治河一战,是源义经的处女战,不过这个时年25岁的小伙子一点也没有打怵的意思,面对冰冷湍急的河水,他毫不犹豫地下达了平生第一道军事命令:“兄弟们,给我冲!”

    当然,只这一句是不够的,所以他又补了第二句:“第一个冲到对岸的,有重赏!”

    等的就是这句话!

    队伍立刻像打了兴奋剂,扑通扑通,一窝蜂似的连人带马一起往河里跳。

    须臾,梶原副主席的儿子梶原景季奋力挤开两边的竞争对手,成功跑在了最前面。眼看就要上岸,忽听身后有人大喊:“景季,你马鞍子松了!”

    景季低头一看,净瞎扯,哪松了?随即一拍大腿:“谁他妈骗我?!”

    一抬头,佐佐木高纲(佐佐木四兄弟之一,在日本历史上有些小名气)已经抢先冲上了岸,一扬马鞭,得意地高喊:“佐佐木高纲!第一个上岸!”

    队伍里人多马多,被箭射中自然难免。

    畠山重忠的马被箭射中,便跳到水里游着过河,临上岸前,还从水里捞出个中箭的战友。他先把那人往岸上一推,自己还没来得及上岸,就听那位趴在岸上奄奄一息地叫唤:“大串重亲!第一个游泳上岸的!”

    看看,激励教育的成果是多么显著啊!

    对方弓箭手虽毫不怠工,但人多的好处之一,就是很难被瞬间歼灭。25000人啊,你300个人就是拿机枪扫射,也得射上一会儿不是?何况是一支一支地射箭。

    所以很快,镰仓军便上了岸。而镰仓军的上岸,也便宣告了战斗的结束。

    为什么呢?

    你想啊,如果你是源义仲这边的士兵,面对两万多敌军,你会怎么办?奋战到死吗?为了谁?为了那个低俗粗鲁的主君吗?

    大家出来混,不过是为吃口饭,又不是保家卫国,赢房子赢地的,犯不着把命搭上。所以,看到敌军上岸,大家便自发地统一了观点——跑!

    宇治河防线就此攻破。

    “下一个目标,营救法皇!救出法皇的有重赏!”源义经显然是个天生的帅才,第一次出征就找到了战争的真谛。

    一声令下,大军像一群兴奋的狮子,立即朝法皇住所狂奔。在士兵们眼里,法皇已不再是法皇,而是一块冒着香气的肥肉,谁先抢到他,谁就能美美地饱餐一顿。

    听着马蹄声由远及近,源义仲用力握了握武士刀。该来的,到底还是来了。

    硬拼是拼不过的,千钧一发之时,一个想法忽然涌上他的心头:我为什么一定要战死?把法皇抢出来,回到北国老家去,以后也许还可以东山再起!

    想到这,源义仲立即带人冲进屋内,拽出法皇,飞身上马,带着最后的100多号弟兄往北国老家逃去。

    远处,狮子们看到肥肉被抢,这还了得!狮群立即咆哮着向猎物追去,连命令都不用下。

    源义仲最后一个梦想也破灭了。法皇很快被饥饿的狮群抢走,身边的士兵也死的死、逃的逃。当他自己奋力杀出重围,摆脱追兵时,身边跟着的只有七个人。

    在这七个人中,有一个女人,名字叫做“巴”。她身为当年的“木曾四天王”之一的源义仲养父的女儿,同时也是源义仲的妻子。

    日本古代贵族女人的尊称叫“御前”,相当于“小姐、太太”之类的,所以此女又被称为“巴御前”。不过我喜欢叫她巴姑娘。

    史书记载,巴姑娘皮肤白皙,一头长发乌黑秀丽,且武艺非凡,堪称日本的花木兰。她与源义仲感情甚好,源义仲行军打仗,她每次都要跟在身边。

    看到大势已去,源义仲平生第一次骂了巴姑娘一顿。

    源义仲:“你一个女人家,总跟着我干什么!事到如今你赶紧走吧,留在这也是个累赘!”

    巴姑娘眼里蓄着泪水:“不,我要跟着你,到死都跟着你!”

    源义仲:“我才不跟你一起死!叫人知道我源义仲到死还带着个女人,还不让人笑话死!你赶紧走,别给我添麻烦!”

    巴姑娘大哭着离去了。后来她的下落如何就没有史书记载了,传说是有一些,不过不足为信。

    因为这件事,我始终觉得源义仲人粗是粗一点,但还不是个坏人,至少他对他的女人是有感情的。

    支走了巴姑娘,源义仲策马扬鞭,奔向他的归宿之地——濑田。在那里,还有家臣今井兼平带着500人在抵抗源范赖。

    当他赶到濑田时,发现今井兼平正在逃,身后是数不清的追兵,身边还剩下不到50人。

    看到这里,大家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为什么源义经那路人马,蹚过了冰冷刺骨的宇治河(当时是正月,河里的雪才刚化),跑到了法皇住所,与源义仲打了一仗,救出了法皇,而这边源范赖与今井兼平的战斗还没结束?要知道,源范赖比源义经手底下还多出5000兵马,而且他也不用过河。

    答案很简单,在与今井兼平开战前,他们队伍自己先掐了一架。

    原来按照日本古时候的惯例,打仗时若有哪个武士冲在最前面,回去后主帅会禀明主君(这里是源赖朝),主君会给予其重赏。

    宇治河一战,源义经就是这样激励他的部下的。

    而这个源范赖,自己也想得这个赏,就和手下士兵争第一。这就引起了士兵们的不满:你一个主帅,打了胜仗回去自有领地分封,和我们争这口粥喝干什么?

    书生不满会讲理,大兵不满就要打人。

    几个胆大的还真就动了手。于是打的、拉的乱作一团,让对面的今井兼平着实看了场好戏。

    要特别说明一下的是:此次事件,基本上真实反映了源范赖带兵打仗的水平。

    与今井兼平会合后,看到身后越来越近的追兵,源义仲作出了他人生最后一个决定: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庄严地死去。

    环视四方,旁边不远有一片松林。就是那里了,源义仲策马向松林奔去。

    今井兼平没有跟上去,他要为主君断后,主君的死,是不能被打扰的。

    但要说这人啊,如果时运背到了极致,喝凉水是真的会塞牙的。源义仲冲进松林后径直向深处走去,结果没走多远就连人带马陷入了一片泥潭,动弹不得,随后被赶上来的敌军一箭射中脑门,当场毙命。

    知道主君已死,今井兼平终于停止了挥刀的手。

    主君,我可以随你而去了。

    他的死法很特别。

    他是把刀尖伸进嘴里,用嘴含住,然后头朝下从马上跌下来,让刀身刺穿身体而死。

    要补充一句的是,今井兼平,和此前“扒衣门”事件的男主角中原兼光是亲兄弟,也都是“木曾四天王”的成员。在继续下一节内容之前,我认为有必要再交代一下中原兼光的结局。

    当源义仲、今井兼平战死沙场时,中原兼光还并不知道大部队已经完了。因为他当时不在京城。

    那么他干什么去了呢?

    答案当然不是临阵脱逃,事实上他是奉了源义仲之命,前去收拾源义仲的宝贝叔叔源行家。

    源行家其人,乃源赖朝与源义仲共同的亲叔叔。在家里,源赖朝他爸是大哥,源义仲他爸是二弟,而这个源行家呢,排行老十,人称“源十郎行家”。虽号称叔叔,但其实他只比源赖朝大两岁,比源义仲大9岁,现年39,属于人小辈分大那种。

    这个源行家身为武士,打仗有个特点,就是每战必败,一生从没打过胜仗。

    反平运动初期,他原本想自立门户,无奈打一仗败一仗,走投无路之下投奔了源赖朝。在源赖朝那里,他没立任何军功,却要求分封领地,结果自然碰了一鼻子灰。恼羞成怒之下他揭竿而起,想讨伐源赖朝,讨伐的结果是又一次走投无路。

    在这种情况下,他跑到北国,投奔了源义仲。

    自从投奔了源义仲,他功没立过一件,麻烦倒制造了不少。临了临了,见大势已去,便企图带点兵马跑路。结果刚出了京城没多久,就遇上一支伺机反攻的平氏先遣队,打了一仗,大败,落荒而逃。气还没喘匀,又被中原兼光逮了个正着,又被一顿猛打。

    但常打败仗的人,大都十分擅长跑路,源叔叔更是个中高手。见势不妙,源叔叔大部队也不要了,撒腿就跑,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中原兼光打了个胜仗,却没抓着主犯,气呼呼地往回走。走到京都郊外时,已是1月21日。

    在郊外,他得到了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源义仲已于前一天战败,其人头现正挂在城里的树上示众呢……京都现在,已是镰仓军的天下。

    如果是你,你会决定继续进京,还是立马转身逃命去呢?

    中原兼光选择继续进京。

    我不知道他进京时怀揣的是何种心情。

    事实上,京城大局已定,十个中原兼光回去也于事无补。而且只要迈进京城的门槛,就一定是死路一条。

    可是他仍然选择进京。

    也许他无法在失去亲人和战友时选择独活;也许他就是想拼了一条命,去赌一个报仇的机会;又或许,他只是羞于做一个逃跑的武士。

    但无论是哪一种解释,我都十分佩服他。因为在他的身上,我看到了一种珍贵的东西。这种东西,在我们中华民族浩瀚的历史中曾反复出现,我们把它叫做“气节”。

    义仲,你不只是我的主君,还是我的兄弟,我的战友。我们北国武士,永远不知逃跑为何物!

    接下来的情节没有悬念,中原兼光刚一进京,就被源义经手下一员将领抓住,几天后被枭首,首级与今井兼平、源义仲一起,高高地挂在树上供人们欣赏。

    6.又一个时代的开始

    源义仲的死,是一个时代的结束,也是另一个时代的开始。从此,蛰伏了两年之久的关东之狼苏醒了。

    堂弟,你放心,哥哥会接过你手中的接力棒,完成你未完的事业。灭平大业,就交给哥哥我吧。

    1184年1月20日,源义经救出法皇,将其护送回法住寺,又把4岁的“后鸟羽天皇”小朋友抱回天皇的宝座。

    随后,在法住寺,源义经受到了法皇的亲切接见。源义经代表哥哥源赖朝,向法皇转达了亲切的问候和诚挚的敬意,重申了关东是大日本帝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表达了臣服于法皇陛下一万年不动摇的决心。

    最后,法皇紧紧握住源义经的手,深情地说:“国家能转危为安,多亏有你们这样的臣子啊!”

    源义经激动地说:“哪里,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为法皇护驾,为国家除恶,是我们日本武士义不容辞的责任!”

    好了,一切又恢复原样了。不一样的,只是这京城的主人从此不再是源义仲。

    也许看到这里你会想,源赖朝的半壁江山得来也太容易了,从1180年起兵到现在,他几乎没打过什么像样的仗,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嘛。

    呵呵,如果你这么想,那么恭喜你,你有很强的理解能力和概括能力。为了更明确地说明这一点,让我们来回顾一下源赖朝同学的发家史:

    1180年8月,起兵第一战,灭平兼隆。

    同月,石桥山一战,大败,败得稀里哗啦。

    之后,渡海逃到安房国,在那里得到命运之神垂青,以上总广常为首的源氏老家臣不断前来投奔,终于混出点模样来。随后,平清盛病死了,平氏开始日薄西山,倒戈家臣不断出现。

    再后来,富士川一战,平氏宇宙第一超级无敌菜鸟主帅平维盛,被一群受惊的水鸟吓跑,源军不战而胜。

    接下来,灭常陆国佐竹氏那一战,还稍稍像点样子。

    再接下来,后起之秀源义仲开始在北国崭露头角,引起平氏注意,很快就与平军打得热火朝天。

    于是乎镰仓这边,就开始休养生息了。

    直到1184年正月,看到源义仲气数已尽,源赖朝这才该出手时就出手,以最小的成本,换来了最大的利益。

    这个出手的时机,他把握得相当好。

    早一点,源义仲还没到穷途末路,获胜的成本会大大增加;晚一点,平氏就会趁机打进京城,到时谁是最后的赢家,可就不好说了。

    所以,与其说源赖朝是个将军,不如说他是个谋略家。纵观整个发家史,他成功的最大秘诀就在于时机的把握。这项技术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可实际操作起来却非常困难。

    这一点就像炒股。低点买入,高点卖出的道理人人都懂,可是实际操作起来,大多数人不是追涨就是杀跌,真正能看准时机低买高卖的人并不多。

    而源赖朝,就像一个总能低买高卖的行家。他静静地坐镇幕后,在家臣、法皇、平氏、源义仲,以及奥州藤原秀衡等各帮派中间,寻找一个平衡点,在乱世中看着各帮派为了各自的利益争来斗去。而他只负责审时度势,在适当的时候,拉拢该拉拢的,打压该打压的,最后,实现自己的目的。

    所以,如果你希望在源赖朝的故事中,看到一个项羽、刘邦,抑或朱元璋,那么你恐怕要失望了。他不是一个领兵打仗的优秀将领,而是一个谋略家。

    又或许,你觉得故事发展到这里,似乎没有看到想象中的武士道精神,甚至连个切腹自杀的也没有。

    是的,如果你这样想,那就更对了。

    这时的日本,不要说切腹尚未流行,就连武士本身,走在京城都处处遭人白眼。

    在武士时代以前,日本是一个贵族官宦掌权的国家,或者说,是模仿中国唐代建立的律令制国家。

    就像中国文官看不起武官一样,日本也是贵族看不起武士。

    虽说枪杆子里面出政权,这些年,武士们凭枪杆子打出了政权,但京都的主流文化仍然是优雅、小资的贵族文化。“武士”二字仍然是粗野、没文化、没见过世面的代名词。

    原因很简单,你能用刀强迫一个贵族向你屈服,却无法强迫人家打心眼里尊敬你。

    能打又怎样,就是看不起你。哼!

    源义仲就不说了,事实上,就连源义经、源范赖哥俩带的这帮关东武士,进了京,也不可避免地享受到了同样的白眼。当面虽然不说你啥,但背后冷脸鄙视。

    鄙视到什么程度呢?

    日本当时有句骂人的话,叫“关东武士初进京(東夷偺弶嫗搊傝)”,意思就相当于乡巴佬进城,刘姥姥进大观园。

    当时京都人要想说“你真土”,都不直说,就说“你是关东武士吧”。

    瞧瞧,一个脏字都不带就把人骂了。

    如果说骂人带不带脏字是判断一个人有没有文化的标志,那么当年的京都人民无疑是很有文化的。

    也许看到这里你又提出了一个问题,不对呀,源义经不刚受到法皇亲切接见吗?要真鄙视他,法皇能那么郑重地接见他?还有源赖朝,多有才啊,谁敢骂他没文化?

    没错,大家说的都没错,他们都不在遭鄙视范围内。但问题是,他们具有普遍性吗?

    源义经是什么人?那是自幼学过《孙子兵法》,熟读中国兵书的悍将。而且不要忘了,他从小可是在鞍马寺长大的。

    在当时的日本,提起寺庙,人民群众的第一反应不是普度众生,而是另外四个字——相当有钱。

    当时日本的寺庙、神社都拥有大片土地,而且他们的土地还都不用交税,种多少收多少,所以有钱得很。

    源义经在这种地方长大,又受过良好的教育,自然不能与粗鄙的关东武士相提并论。

    源赖朝又是什么人?那是出身国守家庭,11岁就官至六品的官宦子弟。

    我曾见过一封源赖朝写的亲笔信的缩印件,呵呵。整封信全部由汉字写成,那一手毛笔字写得,说句良心话,确实是相当漂亮。

    所以,所谓的鄙视,针对的是那些在关东土生土长,从没来过京都,更不会读书写字,只懂得打打杀杀的真正意义上的关东武士。源赖朝身边的很多将领,都属于这一群体。

    而遭到鄙视的武士们,其实他们自己对传说中的贵族生活也十分向往。很多武士拼死拼活打了胜仗,除了想在主君那分点领地,更主要的,还是想在朝廷那里混个一官半职,挤进贵族行列。

    这就如同中国的书生,十年寒窗苦读,就为金榜题名。如果不能考取功名,书读得再好也没用。

    所以,在这样一些武士身上,你想看到闪闪发光的武士道精神,那是很不现实的。

    你所能看到的,只是一些普通人,智慧与狡诈,忠诚与背叛,人性中普遍具有的光芒与黑暗在他们身上交织。一句话,他们是一群普通人。

    但是归根到底,世界上最伟大的人,其实不也都是普通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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