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撤销的凶杀案-爱在歧途(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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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晚报记者方克雄早晨刚到报社,屁股还没有焐热椅子,就看到信访部主任艾琳隔着玻璃墙向他招手,那张精心修饰过的脸让人判断不出她的实际年龄。方克雄心里嘀咕,这个炙手可热的女人,又在搞什么鬼。在方克雄的记忆中,自己从没有跟艾琳有过正面接触,他们偶尔在电梯,或是走道碰见,也只是简单地点个头,有时甚至连招呼都不打。上个月报社实行竞争上岗,鸡争鹅斗了一番,本来极有希望坐上专题部主任交椅的方克雄,在最后一轮摔了跟头,尽管上上下下都知道他是报社专题写得最棒的记者。方克雄的特长是:能够把一件看似稀松平常的事情描述得跌宕起伏,婉转曲折,在不违背新闻事实的前提下催人泪下、感人肺腑。但他最终还是走了麦城。他记得竞争上岗前,有一次在厕所里正好碰到老总,两个人侧着身子撒尿,在哗哗哗的声音中,老总突然问他多大岁数了,他说今年正好30,老总说年轻人好好干吧,有前途啊,嘴里哼哼哈哈挟带着释放后的轻松快感。他是不是在向我暗示什么呢?方克雄后来这么想,随即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也许他见了谁都会这么说的吧。结果验证了方克雄的猜测。

    倒是艾琳从校对组长提到信访部当主任,既出乎大家的意料,又令人瞩目,连新闻部“小灵通”虞丽都大跌眼镜。有一回,她拉住不怎么开心的方克雄说:你看看人家艾琳,啊,人家多乖巧,你累死累活的又怎么样?我告诉你吧,以后眼睛擦亮点,没有性别优势,你就多端端酒杯,多上上人家门,也不至于关键的时候——嘎。她用手做了一个拉脖子的手势(意思是被别人斩了)。方克雄说:你千万别抬举我,我是谁啊,我就在这儿蹲着挺好,谁她妈也别来惹我,我何必去犯贱呢?他虽然这么说:语气里不免夹杂着酸味。虞丽在他腰间抓一把,笑道,你倒是又臭又硬。

    推开信访部半掩着的门,艾琳正笑脸相迎。

    方克雄说:艾主任有何贵干啊?

    艾琳朝门外瞥了一眼,莞尔笑道,小方,你也拿我开心啊,我这个差事,就是用八抬大轿抬你这个大记者,你也不肯来呀。你看看,整天就是拆信、回信,有时候还有,还有骚扰信呢。说到这里,艾琳的脸上居然飞过一片红云,显出一副娇态。她接着说:不过今天请你来是因为一条很有价值的新闻线索,你瞧,昨天下午收到一封信。她顺手从写字台上拿过一封信递给方克雄。

    方克雄抽出信瓤读信,艾琳歪着头,在他侧面做出一起读信的样子,方克雄隐约感到肩臂挨上了软乎乎的东西——是艾琳丰满的胸部。他的肩臂像遭遇电击似的微微一颤,随即就僵住了。

    艾琳用手在他肩头轻轻拍了一下,说:你坐下看慢慢看嘛,我替你泡杯茶,我这儿有最好的碧螺春,要不要拿点去尝尝。

    方克雄显得有点心虚地说:不了,我上午还有事,信我先拿过去看,下班前给你回音。他用征询的目光看着艾琳,口气中竟有了几分柔和。

    艾琳大方自如地说:那我就等着啦,你可别忘了。又说:不知谁扔了包烟在这儿,你拿去抽吧。她把一包云烟塞进方克雄的口袋,显得亲切而又随意,又在他肩膀上轻轻一推,说:你去忙吧。

    方克雄手里捏着信,脑子里一片迷雾,他心里有几分惊讶,好像还有几分惊喜。艾琳毕竟是个有几分姿色的女人。

    其实,方克雄最近承受的打击不仅仅是没当上专题部主任,更令他痛苦的是,前些日子他和当幼儿教师的女友朱青分了手。这是他正儿八经的第二次恋爱,谈了三年多,两个人除了偶尔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斗斗嘴以外,感情一直发展得比较平稳。双方的家长也都满意这桩即将到来的婚事,他们不约而同的行为足以证明这一点。那就是:每当朱青到他家中,或是他到朱青家中,饭后,老夫妻俩就会自觉主动地离开一个小时。起先,他们还这个那个的寻找一点外出的理由,后来就逐渐成了惯例,成了两代人之间心照不宣的小秘密。一小时对方克雄和朱青来说虽不宽裕,但够用了。他们会驾轻就熟地打开音响,在缠绵悱恻的音乐声中把这段时间发挥得淋漓致尽。他们的爱情就像一锅已经让人闻到了香味的米饭,十拿九稳。可是,就在两个月前的一个傍晚,动听的旋律突然在快速滑过几个音节之后被休止住了。那天傍晚,朱青顺理成章到他家来,却一反常态没留下来吃饭。她说晚上约了朋友小聚,就匆匆走了。让方克雄感到纳闷的是,她完全可以打个电话来说一声,干嘛自己跑一趟呢?以前也碰到过类似的情况,根本没有这些繁文缛节。她来了又走,证明她在去与不去的问题上犹豫不决,也就排除了她的所谓朋友小聚的托词。她约的人或者说约她的人究竟会是谁呢?方克雄有某种不祥的预感。吃完饭,他给朱青打手机。手机关了。又是一个疑点,加重了预感中的阴影。于是,方克雄徒步30分钟来到朱青家居住的小区。

    小区环境很好,种了很多种花草树木。方克雄在草木中缓慢地踱着步子,回想他们相识以来的一些事情,对他们的未来做着各种设想。他想不起来自己最近的言行有过伤害朱青的地方,也难以从朱青近日的举止中推断出不祥的信息。那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方克雄想,自己作为一个记者,在社会也算是有脸面的人物,大到市长,小到个体老板,也算见过不少世面,不至于到头来被人涮了吧。他终究想不明白会有什么结果等待在他和朱青之间。他找了一个水泥砌成的凳子坐了下来,这里正好可以透过树木的间隙观察那个他十分熟悉的楼道口,却不易被对方发现。

    一直等到12点钟,朱青终于出现了,身边那个角色可疑的男人印证了他的预感。他们似乎并不急着分手,站在离楼道口几米远的一小片阴影中讨论某个问题。方克雄胸中火热,手脚冰凉,他瞪大了眼睛观察着阴影中低语的一对男女,他想他们讨论的问题一定与自己有关,而自己却无法介入他们的讨论,这他妈算怎么回事呢?他从来没觉得自己有这么窝囊,像个傻子似的听别人摆布。

    事后,朱青坦诚地告诉了他事实真相。朱青说:你那天看到的那个人是个台湾商人,是我的一个同学介绍认识的。你知道我一直不想在幼儿园工作,我不喜欢整天和一群孩子打交道,但是我的学历太低,没有其它机会,而他能够帮助我实现我的理想。他答应送我去北京的一所名牌大学进修工商管理,然后就在他公司任职。你不要瞎想,到目前为止我和他之间是清白的,就是说我还没有答复他。我现在冷静得很,我知道这可能是一次机会也可能是一个陷阱,它不可预测,但我不能因此而放弃,我想要试试。

    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方克雄作出了让步。他们的恋情顷刻之间灰飞烟灭。

    二

    回到新闻部方克雄接到一个线人打来的电话,告诉他郊区某处有一个非法生猪交易市场,他决定下午去进行暗访。部里的记者都在各自忙着自己手里的活。他打开那封信认真读起来,脑子里不时闪过艾琳的影子。信的全部内容如下——

    尊敬的记者同志:

    你好!

    根据桃源新村管委员每月例会讨论决定,将最近发生在本小区内的一桩感人至深的故事(真人真事),向你作一个详细的报告,希望你能够在百忙之中抽空前来调查采访,将这一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中取得的丰硕成果,公布于众。

    上个月末,新村34幢702室举行了一场特殊的婚礼。新郎徐工(大家都这么称呼他)是一位刚退休的电器工程师,新娘武玉珠今年52岁,身边有一个未出嫁的女儿小容。武玉珠的丈夫三年前在一场车祸中不幸丧生,她由于悲痛过度,不久得了中风,数次自寻短见未遂,如果不是半身不遂,行动不便的话,她有可能早已不在人世。是徐工的出现给她带来了新生的勇气和信心,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

    前年,徐工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认识了武玉珠的女儿小容,得知她家生活中遇到很多麻烦,他主动上门为其免费修理了冰箱、彩电、洗衣机和其他电器的故障。据隔壁邻居说:徐工还经常自己破费为武玉珠母女购买生活用品。总之,在一年多的交往中,徐工和武玉珠之间产生了感情。今年初,徐工向武求婚,却遭到了武的拒绝。武的理由是:她不能连累了徐工。而徐工并没有因此而放弃,他铁了心要和武一起度过晚年,他在遭拒绝后,专门来新村管委会,要求组织上去做武的思想工作。我们被徐工对爱情的执着感动了,数次登门和武交谈,在几方共同努力下,武玉珠终于同意了这桩婚事。婚礼当天,她流着眼泪对我们说:今后一定把日子过好,报答组织上对她的关心。她的女儿小容也哭了,可能是激动的缘故,她有点泣不成声。这是多么感人的一幕啊!记者同志,请原谅我们无法用文字来形容我们的感受,我们觉得在拜金主义盛行的今天,这无疑是一篇奉献自我,助人为乐的生动教材。因此,我们希望通过贵报向全社会报道这一感人的事迹,讴歌高尚的品德,以激励他人。

    桃源新村管委会

    2001年3月8日

    方克雄读完信有点犯愁,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艾琳。事情已经发生了半个月,和新闻靠不上边儿,更何况这类事情没有曲折的背景是抓不住读者的。如今的新闻在不违反政策的前提下,首先要考虑读者,读者是第一位的。艾琳当然不懂得这许多。方克雄抄在口袋里的手摸到了一盒香烟,他想,这好像不仅仅是一篇稿子的事。

    中午下班前艾琳的电话来了。

    艾琳说:我刚才看见你读信了,不管能不能写成稿子,我都很高兴的。

    方克雄说:说不准能不能出稿,明天跑一趟,看看背景再说吧。先谢谢你啦。方克雄试探性地抛出一句。

    谢我什么?艾琳明知故问。

    方克雄笑了,用世故的口吻说:艾主任给面子嘛,中午我请你吃饭啦。

    还是我请你吧。

    不不不。半个小时以后,我在雨中轩饭庄等你。方克雄吁出一口气。

    雨中轩饭店和报社隔了两道街,并不算远,走过去也就五分钟。那是一个颇有情调的隐秘的处所。大厅里是一溜的封闭式卡座,仅供两人面对而坐,似乎是专为情侣而设。方克雄以前和女友来过好几次,觉得这里环境不错,价格也还算公道。今天一提请客,脑子里立即想到了这里。

    下班时,方克雄提前十分钟离开报社,他在雨中轩选了一处可以观察门口的位子坐定,点燃一支早晨艾琳塞给他的云烟。饭店老板见他一个人坐着,过来和他打招呼,问他,今天怎一个人,女朋友没来啊?方克雄搪塞了几句。他忽然觉得约艾琳到这里来吃饭,是一种下意识的行为,里面包含了些什么呢?难道她是个替代品吗?他不禁有点心猿意马起来。

    正想着,艾琳进来了,她把上班时盘成发髻的头发放了下来,很自然地披在肩上,不由多出一分妩媚。方克雄说:你还是把头发放下来好看。艾琳脸上一粲,我盘着头是不是很丑啊。

    方克雄想了一下,说:好像是生硬了一点,缺少生活气息吧。那我听你的,以后不盘头了。艾琳乖巧地说。

    方克雄问她喝点什么,她很爽快地说:就来长城干红吧。两人倒满杯后,艾琳说:先让我借你的酒敬你一杯。方克雄说:哪里话,能请到你是我的荣幸,我敬你。艾琳一仰脖子,将一茶杯酒喝干了。方克雄想说你慢点喝,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想:既然请人家喝酒,哪有劝人家少喝的道理。其实,干红对方克雄来说:算不上真正的酒,有一次他一个人喝了整整两瓶也没醉倒,只是第二天觉得有点头痛罢了。他跟着艾琳把杯里的酒干了。

    艾琳说:我虽然不会写文章,这些年做校对,多少也能识得文章的好坏,不瞒你说:整个报社我最佩服你。每次读你写的文章,都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我上中学的时候作文很优秀的,你信不信?老师说我将来一定能当个出色的记者,可惜我没能考上大学。工作以后,我自费读了电大中文专业,后来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写作才能,就放弃了。直到那年报社向社会公开招聘校对人员,我想如果能够进报社工作,我这一生也许会过得快活点,我就大胆报考了。

    那你有什么不快活的吗?方克雄一针见血地问。

    艾琳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叹息了一声,她拿起酒瓶为方克雄和自己斟满了杯。方克雄说:别光顾着喝酒,吃菜呀,吃菜,我今天点了这里的几样特色,你先尝尝清蒸鲈鱼,看看味道怎样?

    艾琳刚想继续往下说:拂不过方克雄的好意,吃了几口菜。

    方克雄说:我看你过得蛮好的,工作上也顺心,比我强啊。

    艾琳没吱声,解开套装上衣,紫色的浅口薄羊毛衫使她的身段显得很婀娜。她和方克雄要过一支烟,把头凑过去让对方点燃。

    也许是烟熏的作用,艾琳的眼睛里多出了点晶莹的液体。她顺便用手揉了揉,眼睛就有点红了。她干脆丢下筷子,掐了烟,将头埋在了并不很宽的桌子上。她的两只手作为护垫隔在额头和桌子之间。因为看不到对方的表情,方克雄竖起耳朵,分辨声音。

    艾琳无声无息。

    方克雄很想伸出手去摸一下她的头,再轻轻摇一摇,但是他没有急于出手。他还要再等一等。

    艾琳开始出击了。她的一只脱了鞋的脚,向对方的小腿上踢了一下,她的上身还保持着原样。

    方克雄不失时机地叫了一声。叫声虽不高,却把艾琳的头惊得抬起来。

    你叫什么?她的脸上漾着笑意。

    痛嘛。

    谁叫你笑话我?她的眼睛里流露出成熟女性的复杂表情。

    我……方克雄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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