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总说:没有没有,你还是老样子,气色比以前还要好呢。
你骗人也不打草稿。
我说的是真的,你真的比以前更加……
随他去吧,人总要老的。不过,你可别忘了,都是为你卖命的结果噢。
你这是说哪里话。
不爱听啊,事实就是这样的。
行行行……
艾琳突然表现出赌气的样子,侧过脸去,不吱声。过了一会儿,她站起身脱了外套,然后对老总说:你不热啊,还一本正经地扎着领带。
老总说:不知怎么回事,每回脱掉衣服,解开领带,身子就像散了架似的,肩膀就发麻,腰酸背疼的。
我来帮你按摩几下,我手上有点功夫的,你信不信?艾琳脸上多云转晴。
她不由分说:站到老总身后,帮他脱了外套,解开领带,把两手卡在对方的肩头,嘴里轻声念道:放松、放松,闭上眼睛。
随着艾琳手上起伏的旋律,老总有节奏的哼哼着。按了大约有五六分钟,艾琳的手停在了老总的肩头,似乎没有再移动的意思。
老总竖起手臂用右手在艾琳左手上轻轻拍了拍,说:怎么啦?累了吧。
艾琳说:不是,我想问你一件事情。
什么事?老总诧异地扭过头,后颈上出现几道厚厚的裂痕。
艾琳说:非法生猪市场那篇稿子你签发啦。
当然。老总回答十分干脆,今天晚上,现在报纸应该已经上市了。
这篇稿子如果和我没有关系,你会不会签?艾琳问。
你不是一直想当记者写稿子吗,这个机会我当然是要给你的。
那我能不能到专题部去当记者?艾琳笑嘻嘻地说。
小艾啊,你是没当过记者,不知道那个辛苦,你现在做信访工作不是挺好的吗。
不,我想当记者。艾琳双手在老总肩头猛地使了一把劲,对方被她的突然袭击弄得浑身一颤。
好呀,好呀。老总说:下回竞争上岗,你可以竞专题部主任嘛。
你取笑我。艾琳捏起拳头在老总肩头轻轻捶了一下,就坐回到位子上去了。
这个专题部,难弄啊。老总扭着双肩,感受着按摩的余味,小艾,你说说看,专题部谁当主任合适。
当然是方克雄。艾琳脱口而出,听说秦曙光(现任专题部主任)有个哥哥在市纪委当副书记?
老总点点头。
那你们还要搞什么竞争上岗,拿人开心嘛!
不搞竞争上岗,你能到信访部当主任吗?不要一概否认嘛。
那我不干就是了,你明天就撤了我。艾琳双手一摊,做出一脸无所谓的表情。
让你当这个主任,社里也是权衡再三,你不要说风就是雨。老总说:倒是方克雄……你最近和他接触,他的情绪怎样?
你不会自己去问,我哪里晓得他想些什么。
你看……
艾琳自顾埋头吃东西,一会儿又抬头说:你怎么光看我吃,你也吃啊。
两个人不约而同一起笑起来。
这时候方克雄的电话打过来了。通完电话之后,老总问是谁打的。艾琳说是一个朋友。老总说看你挺甜蜜的样子,不是一般朋友吧。
艾琳笑道,你说呢?
那你把他一起叫来,让我见识见识。老总大度得有点夸张。
把他叫过来一起研究工作?艾琳故意逗趣道。
这次老总没有附和艾琳,他看了看表说:我还要回一趟报社,明天一早到市政府开会,有一份材料忘在办公室了。
艾琳便和老总一起站起身,穿上衣服,离开了日本料理店。
出了门,艾琳就拨打方克雄的手机,对方已经关机。艾琳又往他家里打,是他母亲接的电话,说他还没回来,然后就和蔼地问她是谁,艾琳告诉对方说:是方克雄的同事。
艾琳在夜晚的春风中独自行走,忽然产生了一种良好的自我感觉。这种感觉是她从前不曾有过的,即使是在少女时代,身边围着一群追逐者的时候,她也没有过如此的自信。她感到自己拥有了一种完全能够把握方向的力量,一种镇定自若,收放自如,不断地向既定目标靠近的特殊力量。这种力量在她的控制下,章法有序地游动在男人之间,它甚至可以推动某个人向前走,按照她的意图向前走。
艾琳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在依靠男人的同时,有着强烈的左右他们的欲望。她要让他们对自己另眼相看。
她一直被和煦的晚风送到了桃源新村,走了足足有三十多分钟的路。再次拨打方克雄的手机,仍然关机。艾琳毫不留情地骂了一句脏话,声音高得吓了自己一跳。
七
到了8月份,晚报人事上果然做了一些局部的调整。按照老总在班子会议上的话说:民主了半年,有必要集中一下。秦曙光升任总编助理,方克雄自然接替了专题部主任的位置,另外还有两位主任互换了位置,再一次成为人们议论中心的是,艾琳调任办公室副主任(主持工作)。
方克雄婉言谢绝了艾琳的几次邀请,他彻底打消了接近艾琳的念头,只是在艾琳生日那天送了她一束鲜花。他在卡片上留言道:有爱无爱,快乐常在。他自己也说不清想对她说些什么。
当然,他还是接受了艾琳职权范围之内的几次公款请客,在酒意阑珊之际,也学着其他几位部门主任的模样,和艾琳打情骂俏几句,并没有特殊的含义。
有一天,他突然接到女友朱青的电话,约他在本城著名的国际饭店吃晚饭。这是他们分手半年多以来第一次联络。接电话的时候,方克雄突然开了一句玩笑,他说:你那个台湾人干活行不行?我看他样子不太灵光。
你能说这种话我就放心了。朱青说。
可是我不放心啊。方克雄继续道。
晚上见面再说吧。朱青挂了电话。
国际饭店巍然挺立在城市的中心,颇遭市民的非议。在它的建设过程中,曾有不少群众写信到晚报表示抗议。大多数来信认为,在这座已经拥挤不堪的城市里,中心位置应该建造街心花园。一位医生以他的专业知识作了有力的陈述,他在信中说:每个人都有肺叶,它是用来处理净化吸入体内的空气的,城市也一样,需要一个肺叶来做自我调节,否则它迟早会变成一个污浊不堪的场所。有过急者指出,它无非给这座不够现代化的城市添置了几张现代化的藏污纳垢的温床。不过建成后的国际饭店真是挺惹人眼的。
下班后,在去国际饭店的路上,方克雄想起一件事来,他曾经和朱青在国际饭店吃过一个朋友的喜酒。国际饭店有一个大厅,可以摆40桌酒席,那天,方克雄认真研究了酒席主次席和贵宾席的摆放位置,一一默记于心。散席后,他送朱青回家,朱青向他提出了一个要求,她说:我们的婚礼一定要在国际饭店办。这个要求和方克雄的想法不谋而合。他一把抱住女友,说:莫非你是个妖精。
朱青说:你说什么呢。
方克雄说:我脑子里正想着这件事,就被你说出来了,你说你是不是妖精。
朱青照准对方的脸亲了一口,说:唔,我就是妖精,能洞察你的内心,你当心着点。
刚踏进国际饭店旋转门,方克雄手机准时响了。朱青告诉他,乘电梯上六楼,她在金龙厅等候他。
包房里只有朱青一个人坐着,身边站立着一位服务小姐。方克雄进包房前不由自主地
用手抹了一下头发,朱青看着他进来并没有马上站起来,只是用眼睛死死盯住对方。方克雄把手中的皮包往沙发上一扔,神色岸然地坐在朱青对面。
你爸妈身体怎么样?朱青语气很平静。
和以前没什么两样,你怎么不去看看他们?方克雄说。
他们一定很恨我吧。
夸你呢。
…………
有志向呗,不甘人后。
你也这么看我?
我没什么看法,我尊重你的选择。
真的假的。
关键看那个人对你真的还是假的。
谈话停顿了好一会儿。朱青轻声对站在一旁的服务小姐说:上菜吧,来一瓶好点的葡萄酒。
趁服务小姐出去的时候,朱青站起身,从包里取出一样东西放在方克雄面前。是一张CD碟片。方克雄最喜欢的凯丽金的萨克斯管碟片。这张碟片是方克雄在朱青家里首选的娱乐节目。
方克雄没有去碰它。
朱青说:我过几天就要走了,你留着它做个纪念吧。
他们开始喝酒。方克雄没有喝葡萄酒,他另外要了一瓶精装泸州老窖。在喝酒的过程中,方克雄告诉朱青,他最近刚认识了一个叫小容的女孩。朱青问是做什么的。方克雄说在一家酒店做服务员,他们是在酒席桌上认识的。
这样的女孩你可要看紧点。朱青警告说。
是。方克雄说:她还总是和我闹着没事去坐坐台呢。
朱青夹着一只虾的筷子一颤,虾落在转盘上。方克雄重新为她夹起一只放到她碟子中。
你是开玩笑吧。朱青说。
真是,给我骂好几回了,不过她真去坐不一定有人要她。酒过一半,方克雄开始上脸了,脖子上也出现了红色的斑块。
你发酒疯啦。朱青停下了筷子。
信不信由你,方克雄晃着手中的酒杯故意压低了声音说:她怕痒,不让人碰她的胸部,谁碰都不行,你说她怎么能去坐台?服务小姐忍不住噗嗤笑出声,赶紧向后退了两步。
你跟我说这些干吗。
好吧,不说了,那我走了。方克雄一仰头干了杯中酒,摇晃着身子去拿包。
朱青说:等一等。她从坤包里掏出一张金卡交给服务小姐,让她去划账。然后对方克雄说:你到现在都没问问我要到哪里去。
去哪都一样,只要有钱就行,现在交通很发达……方克雄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身子不由自主往下滑。
你先跟我上楼坐一会儿,喝杯茶解解酒。
我不去了,我还有事,我,我先走了。方克雄挺起身子,却没能够站起来。
朱青上前架住方克雄离开包房进了电梯。
两人趔趄着走进11楼的一间套房。方克雄一头倒在床上,不一会儿竟发出了轻微的鼾声。朱青在一旁坐着,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方克雄因为俯身在床上而被挤压变型的面孔。
两行清泪从朱青眼眶里悄悄地滑落。
朱青泡了一杯浓茶放在床头柜上。
朱青把那张凯丽金的碟片装进了VCD,一股清泉似的凄美的旋律顿时浸满了整个房间。
朱青开始一件件地脱衣服,目光仍然注视着床上的方克雄。
朱青进了洗手间。洗手间里的淋浴器龙头被打开了。朱青裸着身子站在大镜子面前愣了好一会儿。她双手抚摸着自己的脸颊、双乳和臀部,泪水再一次模糊了双眼。
朱青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屋子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方克雄已经走了。她拿起电话,只拨了两个号码,手就无力地松下了话筒。
凯丽金正在吹奏他那首著名的萨克斯管《回家》,每一个音符都像细细的针头刺在朱青的肌肤上,她裸着身子跑过去关闭了音响。屋里静了下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冲人的酒气,床上的被子像一个痛苦扭曲的人体静卧着,毫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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