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倩左右为难地说：“老总，我真是……你让我随便点好不好，求你了。”
N跟着插了一句说：“小童的确不会喝酒。”
“她不会喝，你替她喝。”总经理原本是想堵N的话，却不想点燃了一桌人的情绪。大伙一起“欧”地起哄，嚷着要N罚酒。
N坐在那儿双手抱拳，向大伙表示谢罪，嘴里不停地嘟噜着：“不行了不行了，真的不行了。”
“什么不行了？”总经理说：“小童你听着，我多次关照你们，在酒桌上，男的不能说‘不行’，女的不能说‘随便’。你看，今天你们两个都说了，怎么办？”
“欧——”大伙起哄更来劲了，吵吵嚷嚷地叫喊道：“哪里不行了？怎样叫随便？”
大伙似乎忘了童倩敬周健这码事，一致要求N和童倩自罚一杯，有好事者立马倒了两杯白酒。
众人仍在喜笑颜开，前仰后合之际，N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左右开弓，两小杯白酒转眼间已经下了肚。童倩前去夺酒杯的手僵在半空中，她轻声说了一句只有自己能听见的话：“真是要死啦。”
N像真的死过去一般趴在桌子上，任凭别人再唤他，自是一动不动。
N是被公司里的同事抬上出租车送回去的。童倩认为N醉倒她负有一定责任，因此坚持挤上了出租车。N家里窗明几净，面积虽小，却安排得井井有条，不像是离婚单身男子的住所。童倩利用其他人安顿N的片刻空隙，扫视了一遍这个她试图进入的空间，她确信自己对N的判断是准确的。N就是她想象中的富有情趣而又勇于进取的男人；同时，N的成熟还使他的内敛恰如其分地显示出一个男人的修养与沉着。这一点真是难能可贵啊！好多优秀的男人，通常会不知不觉流露出以自我为中心的毛病，无视女性情感上的细微变化，而使他们形象大打折扣。
童倩坚定了内心的选择。
13
N当然没有忘记童倩“托他的事”，他打算上班路上顺道去一下音像制品专卖店。反正今天是迟到了，干脆替她把那盘《云上的日子》一起捎过去。N想。
云上的日子？这真是个不错的片名，让人想入非非、飘飘欲仙，那谁又是云中仙子呢？是她童倩？果真那样的话，我更加要退避三舍了，云上的日子是不会属于我这样的人了。N继续想着，一脚跨进店门。
店主是他哥们，前两年倒腾盗版VCD挣了不少钱，这两年风声紧了，只能偷摸着做，不见熟人，在他这儿根本拿不到盗版。N一进门，店主就嚷嚷开了：
“你小子人影都没了，是不是又泡上哪个良家少女，偷着乐呢？提前打个招呼，别在路上撞个跟头我还不认得。我这门可是天天敞着，欢迎光临哪。”
N说：“没那福分，自顾不暇，何必自寻烦恼呢。”
店主说：“不扯那个了，弄盘顶级的看看？”
N说：“我想要《云上的日子》，给我弄一盘。”
店主说：“你行啊，小火炖着，玩味道呀。这片子可是真功夫，人那叫艺术。”
N不耐烦了，说：“到底有没有哇？”
店主说：“谁能没有，也不能没有你的呀。”说着低下身子到柜台下面摸索起来。
N拿了影碟，看一眼，说了一声“谢谢了”，急转身子就要走。
店主冲他喊道：“过天来喝酒！”
时至年末，大伙都忙着做今年的小结，同时制订明年的工作计划。N一进门，立刻吸引了众人的目光，气氛又回到了昨晚的状态。有人上来拍他的肩膀，有人学着总经理的腔调叫唤他，还有人跟在后面起哄说：“昨天晚上舍身救美，一醉方休啊……”
总经理不在公司，大伙自然就放开来乐了，惟有周健在一旁看一份报纸，目光在报纸上端露了一下，又缩回去。
童倩过来骂了一句刚刚说笑的同事，说：“你们一个个见死不救，还有脸取笑别人。”
“救不动，没那本事哇。”有人笑道。
童倩走道N面前，眼睛闪着异样的光芒，口头却淡淡地道：“你没事吧，昨晚真吓死人了。”
“没事没事，”N敷衍道，眼睛却不敢正视童倩，身边毕竟有七八双眼睛盯着他们呢。
“上午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你没开机，我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了……”童倩说。
N终于给了童倩一个柔和的眼神，意思是让她放心，他一切好着呢。然后故意大声说：“下次哪个让我逮着，我可饶不了他，非灌他个半死不活。”大伙就跟着一起哈哈大笑。
这时候总经理走进屋里，见大家一个个乐呵呵的，白白胖胖的脸上也露出了喜色。他左右望了望，说：“人差不多都在，我讲一个事啊，我刚刚听说：工商局刚批了两家化妆品销售公司的照，也就是说：明年咱们又多了两个竞争对手，大家要加把油啊！谁有什么想法可以敞开来谈谈，这可直接关系到每个人的利益，也关系到公司发展大计……”
周健的声音率先响起。他说：“我看首先要给他们来个下马威，不能让他们发展起来。”
“你说说看。”总经理说。
“给他们制造点麻烦，让他们代理的品牌在这个城市站不住脚。”周健的语气冷冷的。
大伙都愣住了，猜测着他话中的含义，一时找不到恰当的话说出口。
总经理望了周健一眼，对大伙说：“你们先讨论着。”旋即低声对周健说了声“你跟我到办公室来。”
“这小子馊主意不少，”有人望着跟在总经理身后走开的周健背影说：“今后可要防着点。”
大伙各自散开。N随童倩进了会计室，从口袋里掏出影碟放在她办公桌上，一句话没说转身就走。童倩叫了他一声，N回过身来，用食指压在嘴唇上，示意对方不要出声。N还是没说话。
童倩也采取了无言的方式。半小时之后，她将一张纸条塞到N面前：晚上到你那里看这部片子，我想听你谈谈对片子的看法。好吗？
N不由叹一口气，不知该如何处理这件事，他知道自己无法抗拒正在逼近的现实。现实是多么地有力啊！在它面前人的意志和信念会变得无比脆弱、不堪一击。
N怀着惶惑的心情悄然面对现实，等待命运作出安排。
14
倪锐在写到这里的时候，一度陷入了虚幻之中。他奇怪地发现，N身边的童倩就是他当年邂逅罗慧时的模样。
这是一个无法解释的现象。难道生活就是无休止的重复吗？或者是对以往缺憾的补偿，永无止境的补偿吗？
“不！”倪锐阻止了这个念头，他相信生活每天都是崭新的，不过是某些不切合实际的愿望在作怪罢了。
至于N是否能和童倩走到一起，那是他自己的事。倪锐想，我必须寻找属于自己的生活，我就是一个保安员，一个不算太老的离婚男人。
于是，倪锐给他所有能够记起来的新老朋友打电话，向他们展示保安员倪锐的近况，并且希望有空“经常走动走动，”不要被空洞的占有欲绊住脚。他还给罗慧打过两次电话，建议她不妨试试网上销售，如果她不会操作的话，他可以帮助她做。罗慧不明白他的意思，问他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倪锐说没有。
没有人理会倪锐所说的话，人们都猜测是否因为离婚他的脑子出了毛病。倪锐想：一个人想要被别人认为有毛病并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这就好比一个大多数人都认为荒谬的观点，自己却要去坚持一样。
保安员倪锐觉得根本没有必要解释自己的行为，每日堂堂正正地站在人民医院的大门口，已经是最好的说明；太阳明晃晃地照在身上，就是最好的感觉。剩下的时间，他要看看N都做了些什么，这才是他的答案。
儿子举举每周和倪锐在一起生活两天，他喜欢上了爸爸穿着保安制服的工作照，坚持要和爸爸去站一天岗，他说电视上的保安员都是愚蠢的倒霉鬼，他要给这帮笨蛋做一个榜样。倪锐就在休息天带着儿子去看了他上岗的地方，和他倒班的小伙子正在传达室里无精打采地打盹。儿子惊奇地嚷道：“这个人真的和电视上的保安员一模一样！”
倪锐想纠正儿子的观点，但考虑了半天也没找着恰当的比喻，只好带着儿子悻悻地去游乐场玩耍。
15
N默许了童倩提出的要求，他不想把事情弄糟，他想让童倩按照他的思路，由浅及深，由近及远，成为一个与他倾心相知的红颜知己。
童倩显然有着她自己的想法，这可以从她进屋后变戏法似的取出一瓶红葡萄酒这个举止看出端倪，她是有备而来的。N立即有些紧张（并不是针对酒），表示自己无法承受酒力，“咱们还是一起看看影碟吧。”
“影碟？”童倩一脸茫然，“哎呀，我忘带了。”
N说：“不会吧，你那么想看，还会忘了，你是不是拿我开涮？”
童倩眨了眨眼睛，说：“我还没学会呢，等我学会了一定不客气，好好的涮你一把。”
N被她逗乐了。
那就不看影碟吧。这一代人不喜欢中介物，对他们关注的事物常常是单刀直入，刺刀见红。N想，看来我要调整一下思路，才不至于被对方将住。
N说：“咱俩喝酒，你不能再躲躲藏藏的吧，我喝多少你也要喝多少，行不行？”
童倩：“行！怎么不行啊，顶多是……”
N说：“顶多是什么——？”
“鱼死网破！”
“哈，你这条鱼死了，不代表我这个网会破呀。”N故意露出阴险的坏笑。
“怎么样，死了你能把我怎么样？”童倩毫不示弱，那架势像是要上来揪住对方。
“咔嚓！”N做了个恶狼扑食的姿势。
“咔嚓？”
“把你给办了。”N的脸有点抽搐。
“你直说吧，你要怎么样，看看我能不能承受得住。”童倩一本正经地说。
“这个，这个怎么说：和你开玩笑。”
“我知道你有贼心没贼胆。来来来，还是先喝酒。”童倩边说边忙着开酒瓶盖。
N说：“我是为你好，以后你会知道的。”
“你给我上德育课？是不是还要畅谈人生的理想与情操啊？”童倩不屑一顾地转动着眼珠。酒瓶在她胸口转来转去的，她打不开盖。
“我来吧。”N伸手去拿酒瓶，手背无意中碰到了对方高耸的胸脯，像被开水烫了似的倏然缩回。
童倩的脸上微微泛红。
N把话题转移到了工作上。他想这样他就可以尽情地释放自己的激情了，或许还能感染童倩，让酒精产生的能量有个挥发的空间。
童倩对他的谈论表现很冷淡，后来干脆打断了他的话头，说：“你不用跟我说这些，我不爱听，公司里的破事儿有什么好说的。”
N愣住了，没想到童倩是这个态度，他想劝两句，忽然想到了周健。N问：“你是不是在公司里做得不愉快？”
童倩点点头，说：“我正考虑换个单位上班呢，没意思透了。”
N迟疑了片刻，说：“因为周健？”
“因为你！”
“我？我怎么啦！”
“你自己心中明白。”绕了一圈，话题又回到两人之间。
“我能怎么样呢？你又不是不明白我的处境，我自由自在，求个清静。”N说。
“你倒是清静了，我怎么办？”童倩啪地一下将玻璃茶杯礅在桌上，酒溢杯而出。
“你不是挺能的，连个周健也对付不了吗？”N语气低沉。
“周健算个屁，还有暗底下的……”
“老肥！”N轻轻叫出总经理的绰号。
童倩没吱声，斜眼扫一下N，一口气喝下大半杯酒。
“我怎么一点也没看出来。”N自言自语，用手支着低垂的额头。
“你只关心自己、关心你的业务，现在你已经做到了第一，我不能再等了，你必须得给我句实话。”童倩的话像一块硬邦邦的石头砸在N胸口。
N还是被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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