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撤销的凶杀案-凡尘(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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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说:“你不干了,到哪去呢?”

    “没想好呢,没处去就在家呆着。”

    说话间童倩已经喝下去两茶杯酒,又要倒,被N制止了。童倩从N手中夺过酒瓶,杯子却被N拿走了。童倩直接对着瓶口喝了一大口,说:“你怕什么?又没让你喝,我的事我心里有数。”

    “你不要无理取闹。”N说。

    “好啊,你确实害怕啦,害怕就好,你就肯说实话啦。”咕咚咕咚童倩又喝下两大口。

    “你这样太不像话了。”N忍不住又去夺酒瓶。酒瓶里的酒已所剩不多。

    童倩死死抱住酒瓶不松手,两个人于是缠在了一起。童倩先是发出咯咯的笑声,声音稍稍跳了一下,已经变成了呜咽,进而发出响亮的哭泣。

    酒瓶到了N手中。N觉得已经毫无意义了,他想把酒瓶还给童倩,后者却扭动着身体不肯接手。

    N说:“我说你醉了吧。”说着从桌上拆开一包餐巾纸递给童倩,童倩自顾哭着,并不理他。

    N无奈,只好替她擦眼泪鼻涕。童倩顺便侧身倚在N肩头继续哭泣,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不用你管不用你管……”

    16

    N和童倩之间一直好好坏坏,就像两个斗气的小孩似的,既走不到一起,又无法彻底分开。说到底,N还是不忍心放弃童倩,但他的激情似乎只有在独自一个人时才会澎湃汹涌,更多的是在早晨一觉醒来——他相信这时,如果童倩在身旁,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拥她入怀,彻底放逐自我。

    到了公司,气氛显然就不对劲了。最明显的是,公司里的职工偶尔看到N和童倩在一起,立即就自动走开了,有时还背着他俩嘀嘀咕咕地说些什么。这一切令N十分恼火,却又无处发泄。

    惹不起,还躲不起嘛。N借口外出跑业务,每天到公司点个卯就没了人影。没事在街上闲逛,N想起了音像商店,一口气借回来二三十部片子,然后将自己锁在家里消磨时光。

    这样的日子其实并不好过。它几乎瓦解了N的意志,使他成为一个慵懒邋遢的人。开春以来,N的业绩一路下滑,他已经从总经理油光发亮的额头上看到了隆起的眉头,还看到了周健狡诈、冷笑的嘴角。N奇怪自己竟能镇静地面对他们,好像自己有错在先,有欠于他们似的,这是一种微妙而复杂的心态,甚至夹杂着一丝阴暗。N想到了“较量”这个词,也就找到了混日子的最好借口。

    N觉得结果就在不远的地方,就在明天,或者干脆就在一小时以后,嘭地一声,一切就会过去了。所有人只是在一瞬间被震动了一下,很快就习以为常了。这年头已经没有天大的事了,谁都像个沉着老练的双面间谍,平静地接受消化着千奇百怪的“信息”。

    结果真的出现时,N在家里给童倩打了个电话。N说:“我不打算在公司干了,我决定辞职。”童倩被N的话弄糊涂了,有点结巴,其实她只是想问N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会突然辞职?N说:“就是有点累,想好好休息一阵。”童倩支吾着,表示她连累了N,心里很难受,“这件事太突然了”,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N说:“这有什么不好面对的,我辞了职,我们一样可以做朋友的。”话一出口,连N都觉得对方一定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童倩果然愣住了,只说了一句“我知道”。

    N并没有能够等到童倩来敲他的门,失望的情绪在他心头悄悄燃烧着,令他焦躁不安。他强令自己不再给童倩打电话,免得把事情弄得一团糟。

    白白胖胖的总经理似乎早已洞察了N的心理,因此当他接过N的辞呈时,脸上露出的是经过伪装的惊讶,他用“是不是有高就啦”之类的话掩饰自己的表情,肥硕的手指却在办公桌上悠闲地嘀嘀嗒嗒。“今天晚上我请你吃饭,算是欢送吧。”总经理边说边站起来,有点恕不奉陪的意思。N表示今晚已经有约,无法脱身,给了对方一个小小的反弹。总经理大度地挥挥手,表现出对N的小伎俩十拿九稳。“你到会计室把账结算一下,该你的钱别忘了拿。”总经理胖胖的脸笑得很舒展。

    踏进会计室的门,N感到一种异样。童倩正在眉飞色舞地和主办会计谈论着什么事,一见他进来,脸上的表情便急骤往回收,有点踉踉跄跄的味道。

    N说:“我来结一下账。”

    童倩的目光迅速在N的脸上扫了一下,说:“你等一下。”她绕过N出了办公室。

    N听见童倩和总经理在外面叽里咕噜说着话,像昏暗的灯火一样闪闪灭灭,他的心头忽然亮了一下,他终于领悟到了事情的本来面目。啊,应该是这样的,就是这样的,我怎么会产生那些愚蠢的念头呢!N没等童倩回到办公室,便抽身退了出来,像风一样旋即离开了公司。在N身后,有一阵尖锐的笑声追逐着,跳跃着,缠绕在N耳后根。N摇了摇头粗鲁地骂了一句,将地下一只空易拉罐踢得飞起来。

    童倩那天晚上泪水盈盈的样子,不时地在N眼前晃动。他记得自己的嘴唇在她的面颊上半部分游弋了很长一段时间,如果不是他嗓子突然发痒,咳嗽像潮水一般袭来的话,事情的结果会是怎样呢?是咳嗽改变了他们的关系。这是个多么荒唐的结论啊!然而,这却是最恰当的,因为N无论如何也设想不出比它更合理的结论。

    17

    三个月后,N踏上了新的工作岗位。N成了一名保安员。

    N现在站在大街上协助交警维持交通秩序。保安员的服饰是仿效公安制服制作的,但是款式和面料明显地差两个档次,因此,保安员在制止闯红灯的自行车时,嗓声远没有交警宏响;碰到违章驾驶的汽车,他们光是凭手势根本解决不了问题,必须吹着哨子一路小跑过去,才足以让犹犹豫豫的汽车在十米开外停下来。

    N是下了功夫训练手势的,而且还戴了白手套,但他的表情却是松软的,没有骨子,再标准的手势也就成了一堆零乱的动作。

    做保安员是要守规矩的,既要维护交通法规的严肃性,又不可以和违规驾乘人员争吵,这就等于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这就是制度,只能理解,没得商量。在这种情况下,根本不存在什么度量问题,即使度量大到没有了边,你也会受一肚子气。N索性就忘了度量,认死理,这总行了吧,谁和认死理的人计较呢。

    当然,认死理的前提是别碰上无赖。N正好碰上了一个无赖。在无赖的逻辑里,N就是个“有病”的人。无赖对于“有病”的人是毫不客气的,是要送去三拳两脚的,送完就逃,方能充分显示出无赖的水准。

    N的脸上挂了彩,肩头留下了无赖的一对齿痕。保安大队长就让他暂时从岗位上撤下来。N不答应。他的理由是,脸上贴一块膏药并不妨碍上岗,他不需要任何照顾。大队长的脸有点挂不住,他告诉N,这个决定并不是对他的照顾,而是出于对保安公司形象的考虑。大队长认为,脸上打着补丁的人去执行法规,是一件很滑稽的事。他还打了个比方,说烈士的追悼会上为什么不用烈士惨死的照片,而用那些看起来英姿勃发的照片呢,这里有一个形象的问题,他代表的是烈士这个光荣的称号,不仅仅是他自己。说到这里,大队长咧开嘴笑了一下,显然他为自己的比方很得意,得意之下,他的巴掌就重重地落在了N的肩头。

    N“哇”地大叫了一声,仿佛是肩头那对齿痕发出的声音。

    大队长怔住了,盯着N,说:“你这个人脑子是不是有毛病。”

    N大口吸着气,脸上的膏药扭动着,他忍不住抽空骂了一句:“我操你娘!”

    在场的保安员都愣住了,他们不明白N为什么对无赖能够忍受,却敢于骂一向牛逼哄哄的大队长。

    大队长狠毒地望了N一眼,牙齿缝里蹦出几个字:“你。停职。检查。”

    N神色自若,嘴角甚至还露出了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

    N在会议室里走来走去的,踱着职业化的步子,桌上放着一叠稿纸,等着他写下一些自我谴责的语句。N觉得脑袋嗡嗡作响,一些不连贯的句子,像水潭边肮脏的悬浮物,没法形成集中的思想。他拿起笔,在纸上重重地写了三个字:操你娘!看了一会,他才撕了那张纸,窝成一团扔了。稿纸上仍清晰地留着刚才力透纸背的三个字。

    算是某种惩罚,N调了岗。他被安排在一个豪华的别墅小区站门岗。小区进进出出的,不是大腹便便的阔佬,就是妖里妖气的女人,几乎没有人用正眼瞧他。N想,这里倒是清闲了,至少不会有无赖吧。

    但是,N忽视了一点,贼的目光总是集中在财富积聚的地方,他是免不了会有麻烦的。N以前是怕麻烦的,自从离开童倩以后,他就爱上了麻烦,麻烦使他的生活不再空洞,使他的生活更像生活了。N觉得这一点是影碟所不能取代的。

    N等待着一场麻烦的到来。他等得很心焦。

    18

    倪锐关于N的故事就写到这儿,他也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

    倪锐很快就在网站看到了“雪山松”和“红袖添香”发出的帖子。

    他们首先询问倪锐为何不去聊天室,是因为“闹恋爱”无暇顾及,还是厌烦了聊天,从此不再来。然后就叽哩呱啦地对倪锐的文章展开了评说。

    “雪山松”认为,N很可能就是作者“江南新锐”的化身,他实际上是个内心善良而又懦弱的人,这样的人难以被今天的社会接纳,他的苦闷是必然的。“雪山松”甚至认为,童倩离开N是正确的,任何人都救不了N,只有他自己救自己。

    “红袖添香”并不像“雪山松”那么富于理性,她说N是个很可爱的男人,值得人(大概是指女人)的信赖,只是肩膀太单薄了,承受不住情感的重压,而情感偏偏又附带着杂七杂八的什物。“红袖添香”进一步说:如果N在我身边,一定会成为我的异性好友,我会把在情人面前说不出口的话告诉他,但我不会爱他。

    除了“雪山松”和“红袖添香”之外,还有十多个网友发了帖子,倪锐在翻看的过程中仿佛真的触摸到了N,他询问自己,N一旦离他而去,将面对怎样的未来呢?这是个无法获得答案的问题。

    倪锐仍然没去聊天室,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觉得自己已经不能替代N,N有了自己的生命,那是另一个人的生活,不是他倪锐的。肯定不是。

    倪锐还是那个站在人民医院门口的保安员,一个恪尽职守的受雇者。

    上岗半年之后,倪锐终于盼来了他期待中的遭遇——一次生命火花的迸发。

    那是个临近冬日的夜晚。四五个人拉着一辆平板车从病区出来,一床洁白的医用棉被覆盖在车上。这样的场面倪锐曾不止一次见过,通常是老人临终前希望回到他(她)熟悉的那间屋子里聊度时日,儿女们也好藉此尽最后一份孝心。但倪锐发觉这伙人在出门前仍在回头张望,这是不正常的现象。

    倪锐于是出了传达室和他们搭话。这伙人神情不安起来,他们根本不理睬倪锐,拉车加速往外走。倪锐发现这伙人中竟然没有一个女眷,四五个人都是二十几岁的模样。倪锐要求他们“停一下”,当中有两个人停住了,其余人拉车迅速奔跑起来。错不了,这伙人一定是窃贼。倪锐的血液在血管里急速流动起来。

    倪锐扫了一眼两个站住不动的年轻人,跟着平板车向前追,口中大声喊道:“站住!站住!”猛然间,他的腰部遭到了来自身后的巨大的撞击,整个身体像被截断了一样。他的上身飘忽起来,在不停地上升、上升……

    倪锐倒在血泊中,腰间插入的一把匕首,在夜色中像是从他身上长出来的一截树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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