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不是滩-真不晓得如今到底谁才是神经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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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位看官,事到如今,不得不把一个大家一直认为是镜中花水中月的角色,推到台前来了。话说世间事情再巧,莫过于天鹅投胎,变成嫦娥移民月球,依然碰到了癞蛤蟆。而且它仍旧不改本色,想吃一口天鹅肉。不是你不信,就连我们的新闻策划高手陈元,下一辈子也没有想到的事情,却真的发生了。

    正当大龄军官集体征婚的活动火热地推进时,又一个华灯璀璨的傍晚,因为是春末夏初,这个海边的城市,常常以发霉的小雨结束一天。空气粘粘的,大街小巷雾蒙蒙的,什么都模糊了,还以为这个城市所有的人与物,被雨和雾像拌泥巴一样,都拌进了橘黄色的灯光中。所以很多人游完了上海后,说其实上海什么风景也没有,只有灯光。就跟罗布泊的沙漠,把彭家木这样的入侵者给淹没了,最后只剩下沙子。

    陈元和师长安及林记者,正坐在沙发上商量在黄浦江的游轮上,举办大龄军官相亲的活动细节,突然有个记者敲门说:有人找陈总。

    陈元说:请进吧。陈元以为是哪个记者,又有“两只老鼠做爱、一只猫在欣赏”的奇闻要汇报,所以仍然看着那份活动的节目单,并不抬头。他对着一个拼图游戏的节目说:这是相亲活动,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要玩拼图游戏,也应该是把老鼠与猫拼在一起才有意思吧?

    林记者说:陈总,老鼠与猫的事情,我们明天再谈吧。

    师长安说:陈总,你有客人了,和你手机上的女人太像了。你还说不认识,原来是骗我们的呀,金屋藏娇嘛。

    陈元听了一愣。抬眼一看,这个女人已经坐在他平时坐着的椅子上了。陈元嘴巴一下子张得大大的,而且“啊”了一声。原来这个女孩子,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刚刚删除的那个流水落花。只是衣着与照片不同,今天穿着的,是一件有着竹叶图案的裙子,布料看上去就像古代人自己织的粗布一样,不过底色仍是白色的,看到这件裙子的第一印象,就是她把扬州八怪郑板桥的画裁着穿在身上了。

    陈元看到这件裙子,觉得十分亲切,不是因为郑板桥。陈元仔细想了一下,才明白与自己上海住处的窗帘子,是一种花色和款式的布料。

    师长安与林记者看到吃惊的陈元,像是一个人几十年后,突然遇到了早就宣布死亡的一个亲人;也像是一只饿慌了的狗,突然发现了一条巨大的猪后腿。两个记者感觉自己再待在这里与整个环境有点不协调,便笑嘻嘻地退出去了。而且把门给关上了。

    门这东西,防贼的时候并不多,大多数时候倒成了帮凶。门一关,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一只兔子也敢去揪老虎的耳朵。但不管兔子是不是真有这个胆子,在关着的门里,除了甲就是乙,没有证人,没有同伙,什么也说不清楚了。

    陈元问:怎么是你?

    女孩回答:怎么不会是我?

    陈元问:你是流水落花?

    女孩说:我叫迷迷。

    这个名字太古怪了,所以陈元还是想叫她流水落花。陈元问:你还认得我吗?外滩,拍照片,你盘腿坐着,船长号游轮从你身后开过去了,像是给你戴了一顶世界小姐的桂冠,你头顶上还有一只水鸟在飞。陈元拿起手机,想翻出那张照片给她看,才想起已经删掉了。

    陈元想,那张照片如果没有删就好,起码可以证明自己没有胡编乱造。他真想再问一问,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是不是自己插在外滩石缝里的那张名片,真被她捡去了。不然她怎么晓得自己?但是陈元没问出口,这种幼稚的事情,只能做不能说,就像低级的动物只会爬,不会走一样。

    流水落花说:有什么认得认不得的,现在都坐在你面前了。不管怎么样,来,握一下手吧。

    陈元立即站起来,与她握了一下。果然与陈元看着照片时想象的一样,这只手像从玉龙喀什河里捞到的和田玉,细腻、柔软而冰冷。女人的手,就是身体的标本,看一下她们的手,就晓得她们身体的历史。按照陈元识别女人的经验,与这个女人握一下手,基本就清楚抱着她的感觉了。如果这个女人被很多人温暖过,那她的手就热乎乎的;如果她仍然拥有独孤与清静,那她的手一定是凉的,冰清玉洁嘛。

    流水落花的手,不但是凉的,而且是冰凉冰凉的。

    流水落花仍然坐着。这一站一坐,一高一低,就不像是握手了,像是牵手,有些暧昧。不信的话,让某位男性领导站着,让漂亮的泰国女总理英拉坐着。让她坐着表示我们无比尊重,体现一下她的高贵与架子,然后和她握一下手试试吧。即便不是暧昧的关系,也应该是女王接待一个仆人。

    两个人握完手,陈元从桌子上抽出一张名片,双手递了过去。流水落花一只手接了,也不看一眼,随手塞进了裙子上的斜袋里。这一点怎么也不像是享受第一次的感觉。无论干什么,第一次都应该是惊慌失措、无所适从才对。

    陈元像是做错了什么,不停地搓着手。在外滩的黄浦江边见过她后,在很多关键的时候,比如睡觉的时候想了想她,又不是侮辱了她。天下没有法律规定,也没有道德标准,不能对一个女人的照片动动手脚吧?而且他还真渴望对她本人动一辈子手脚。于是陈元镇定了一下说: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流水落花说:也没有什么。你不是给军官征婚吗?我想报个名,前几天打过电话的,但是讨论了半天关于男人是什么东西之后,就忘记了。

    陈元觉得她说得有些乱,也没有听接线员汇报过她。陈元说:幸亏你直接来了,我们的热线电话后半夜也占线的。你是特殊情况,我们特殊处理,你填张表就行了。陈元说着,却并不拿表格给她,他怕她填完了表格就走了。

    流水落花说:你还要安排一下,让我去相亲,我必须找个军官才行。

    陈元说:是喜欢这个职业,还是觉得可靠?

    陈元想,这些女人其实是蛮可笑的,军人是可靠,但是如果嫁一个充气哥哥,岂不是更保险。听人家说,这些军人严肃惯了,夫妻间亲密一下吧,等把这帽子脱了,感觉可能就跑了。就算持久型的吧,看到国徽肩章,觉得那些抛头颅洒热血的英雄们都在里边,睁着眼睛看着自己,哪还敢放心大胆地亲热?还有,这些军人平时训练向后转,齐步走,时间长了,什么动作都钢铁化了,纯粹就是一个机器人。接吻呀抚摸呀,他们也要听号令的,没有军令,他们哪敢如山一般躺到床上去?陈元想用这套劝阻一下流水落花,其实不是为她的幸福生活着想。万一自己与一个军官做了情敌,要子弹咱没有,要动手吧,咱打不过,真是死得很难看的。陈元没有废话,刚刚认识一会儿,讲这些荤腥的道理,不是二百五嘛。

    流水落花说:他们有枪,还会有炮,他们打炮一定很厉害,听说可以打到美国去。我要借他们的炮打人。

    陈元笑了说:你好天真呀,恐怕还有核弹头,但也不能乱打的吧?只有打仗的时候,打那些坏人,比如日本鬼子。

    流水落花说:我家里就有日本鬼子,两个日本鬼子,他们比日本鬼子还坏哩。

    陈元说:是苍蝇,就买一只拍子;是老鼠,就买一包老鼠药。你说的是谁呀,值得用枪炮对付的?

    流水落花抓住自己的裙子,不停地搓着,往手上缠着,像个孩子似的。半天才回答:他们都是,都是法西斯。我哥哥,他拉着我全国各地跑,逼着我嫁给他。还有我爸爸,他把我一直锁在地下室里,黑乎乎的,连一只萤火虫也捉不到,一有空他就那个我。

    陈元愣住了,他不晓得流水落花所说的“那个”是指哪个。

    按照伪君子或者害羞者的说话方式,“那个”就是上床。上床不是睡觉,是做爱。陈元看流水落花吞吞吐吐、拿拿捏捏的样子,基本可以判断“那个”是指什么了。

    陈元觉得事态严重,刚刚还是自己的白雪公主,碰见了七个好心的小矮人。没有想到的是,这些小矮人半夜三更返回了森林,把她给“那个”了。如果真是这个结局的话,那就不是童话故事,而是成人故事了,一点都不好玩了。

    如此不同凡响的遭遇,陈元怎么也无法与这个让自己心动的女孩子联系在一起。就像是把一块破损的瓦当,嫁接在一只景德镇花瓶上一样,让他觉得不可思议。他一时不晓得如何问下去。老实说,陈元对这个女孩子的期待,更加强烈起来。如果说原来存在的是对她的渴慕,“那个”之后又加入了一些同情与怜悯。就像是石灰里加入了水,更像是在笑里拌进了哭,一个又笑又哭的人,内容是多么丰富。

    过了半天,陈元又问了一句:你家在哪里?

    流水落花说:我家在湖南,不过我哥哥已经跑掉了,跑到湖北去了。那天我要抓他,他跳到洞庭湖里,像鱼一样游过去了。

    陈元说:他可以参加奥运会夺金牌了。那你报警了吗?警察可以帮你的。

    流水落花说:报警了呀,一大帮的大盖帽跑到广东,像是下雨后的小蘑菇。小蘑菇不抓他,还陪他一起喝酒,把啤酒瓶子的肚子都喝大了。

    陈元觉得,流水落花比喻得很生动。但他发现了破绽:他不是在湖北吗?怎么去广东抓人?

    流水落花说:我什么时候说过在湖北了?你不晓得,我爸爸可坏了,他天天都要和我一起,我不答应就要砍掉我的手,他还拿剪子剪我,把我的头发都剪掉了。

    陈元想,这不是帮她理发吗?这样省钱呀。你看看超女李宇春那个头,剪得狼啃了似的,男不男女不女的,听说一次要上千块的,如果真要剪一个有性别的头,那还了得?跟当杀手差不多了。

    陈元涌出一股媒体人的责任感来:如果真像你所说的,我一会儿就派个记者,舆论监督监督,一定要把你尽快解救出来。我们一报道,全国媒体一参与,特别是《南方周末》。各省市领导开会前,一定会看《南方周末》。省市领导一发话,看这些禽兽不如的东西往哪里跑。

    陈元有些激动起来,仿佛受害的不是面前的这个女孩子,而是自己的母亲或者是自己的女朋友,他似乎有点明白什么是弑母夺妻之恨了。陈元说:你再说仔细一点吧,他们是怎么对待你的。

    流水落花竟然一下子不高兴了,说:你想听什么?

    陈元说:你不要怕,你说说,他们第一次“那个”你,是什么时候?几岁?说得越清楚越好,我们记者要的就是细节。

    流水落花瞪大了眼睛说:你太过分了吧!

    陈元说:就是觉得你说得有些糊涂,一会儿说是你爸爸,一会儿说是你哥哥,一会儿是湖北,一会儿又是广东。你再想想,是不是搞错了?陈元想了想,最后很认真地加了一句:你是不是有病呀?

    陈元说她有病,是指她有点健忘之类的,并没有骂她的意思。陈元从流水落花的表情来看,怎么也看不出她有什么毛病,但从说话颠三倒四的样子看,意识到面前的这个人也许是个神经病。只是他太激动了,所以把自己的怀疑随口说了出来。

    没想到自己这句话像是一根弹簧,把流水落花弹了起来。流水落花进门后,握手的时候没有站,接名片的时候没有站,这时候却突然站起来了。一个女人站着面对一个坐着的男人,这种味道又不一样了。流水落花站着,大声哭了起来,嘶喊着说:你还是老总呢,你太欺负人了。

    后来,有位心理学家给陈元分析:说一个人有病,确实不妥。因为这个社会人人都有病,胃病,颈椎病,忧郁病,最多的是神经病。比如投票选总统的时候,如果聪明人占了大多数,最后被选上的,肯定是个傻瓜。神经病多了,在人们的眼里,神经病就是健康的。因为神经病不会像癌症要致命,又是脑子问题,所以很多人能遮就遮,能掩就掩。神经病患者最不喜欢听“有病”这两个字,是因为把他们最大的秘密揭穿了。心理学家最后说:可能就是那两个字,刺激了她,就犯病了。

    陈元赶紧抽了一张纸巾,递过去。流水落花也不接,还是不停地哭着,一句一个:你太欺负人了。

    听陈元办公室里有人哭,外边的记者们都朝里看。这是一间独立的办公室,中间却设置了一个玻璃墙,只要站起来就能清楚地看到里边的事情。大家发现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在哭,又都坐下了。在人们的心里,漂亮女人的哭,有时候是撒娇,有时候是调情,有时候是希望恩宠。

    所以说,记者们都表现得很平常。已经有几个人用上海话,也就是比鸟鸣还难懂的语言,在交头接耳了。上海人一说上海话,自然存在着某种歧视,一下子就把人分成了两派,分成了三六九等,分成了城与乡、敌与我。

    记者们议论的无非有三点:一是这个女人好像在哪里见到过,可能是“新来的”什么时候带着逛了南京路。有人最后想到了手机,说“新来的”亲吻过手机,屏幕上正是这个女人,反正已经很亲热了。一再声称自己是单身,原来招牌是洗头房,背地里是卖肉的。二是这个女人找上门了,还在哭在闹,肯定是已经有结果了,怀上小囡是肯定的,说不定是三个,三胞胎嘛。而且呀,怀胎后发现染上了不三不四的妇科病,来寻找解决办法的。这个“新来的”如此不负责任,想抵赖。三是这个女人可能是有夫之妇,或者这个“新来的”已有妻室,一石站着二鸟。

    不管怎么样,这个“新来的”不能把不三不四的人带到办公室。对人家动手动脚,让人家严辞拒绝了。他们说,这真是一个“港督”。别以为他们说的是彭定康,英据期间的香港行政长官,这是上海话,傻逼的意思。

    陈元作为人才,在危难时期,被紧急引进到上海,眼前看来是有成效的,起码这家报社一时不用关门了。按说,报社里的几百号人,不用东奔西走找工作,应该感激陈元,应该拥戴陈元才对。在陈元的老单位,他用彩票的办法把报社救活以后,大家都把他当成大英雄了。一提到陈元这个人,都说他哪里是办报纸啊,他在办印钞厂哩。到上海后,许多当时的同事,都纷纷打电话写信,想追随他一起干,但都被陈元拒绝了。当时走的时候与领导有言在先,他留不下来,那没有办法,人家是为了女人。但是他不能挖这里的墙根子。

    现在是在上海,行情就不一样了。上海的报社招聘时,一般只招本地人。没有本地户口可以,但一定要在上海念过大学。这样一来,上海报社里的编辑记者,大多数是本地人。本地人的优越感,抹杀了新闻人应有的那股子拼劲,还有一股子找茬的精神。所以陈元所在的这家报社,除了师长安与林记者几个外地人之外,几乎没有多少人把陈元当成救命恩人。一部分人眼红陈元那五十万元安家费,心想你还没有干一天活呢,一大笔钱就装进腰包了;一部分人本来就没有什么新闻理想,只看重眼前利益,报社开一天他就赶一天的场子,四处拿拿红包,混到哪一天报社真的关门了,也应该有一大笔的遣散费。拿了钱想工作就找,不想工作就在家里养养小猫小狗,反正家里也不缺这点生活费。最有抵触情绪的,就是写信告黑状的那些人,他们觉得陈元越成功,他们头上的帽子就越危险,哪天这家报纸成功了,也就是他们让位的时候了。他们明白,陈元是不会养着一帮不拉屎还占着茅坑的人。自从流水落花一进入陈元的办公室,还没有闹事时起,这帮子记者们就已经议论纷纷,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流水落花哭的声音更大了,而且一把鼻涕一把泪。陈元想,再这样下去,真会出事了,不晓得的人,真以为他把人家“那个”了。陈元赶紧喊林记者进来,把这位叫“迷迷”的小姐带出去,报个名。而且交待说,一定要照顾照顾,安排个长得帅的,军衔高的。

    林记者本来想开句玩笑,说这么漂亮的送上门的一个女人,陈总你怎么向别人的怀里推呢?但是在外边已经听出一些风言风语,也觉得事态有点严重,赶紧对流水落花说:迷迷小姐,我们先去填表吧,你再看看军官们的简历,直到让你满意为止。

    流水落花把递过来的登记表,一下子撕掉了,用这些碎纸片擦着鼻涕泪水。

    陈元示意林记者,先对付着,自己到别处躲一下。陈元向外溜,流水落花却张开双手,向前伸着,要拥抱似的,堵在门口,根本就出不了办公室。这时监控新闻的电视机,正在播放着《喜羊羊与灰太狼》。流水落花死死地盯着画面,看着看着,就入了迷。一会儿嘻嘻地笑着,说真有意思;一会儿抱怨,说真是一头笨狼,比人还笨。等到片尾曲响起来的时候,她还比划着,像要跳舞似的。

    林记者拿眼睛示意了一下,陈元就装作到门口扔垃圾,拉开门终于逃掉了。

    陈元跑到楼下的那条街上,漫无目的地逛着。这是陈元到这家报社后,第一次打量这条街,原来全是在石库门老房子里做古董字画生意的,晚上已经全部闭门谢客了,但是通过玻璃橱窗,依然能够看到里边等待出售的盆盆罐罐。陈元觉得,做一只文物真好,每一分钟的等待,身价都在相应地增值。这和人是完全相反的,作为人,每等待一分钟,增多的只有皱纹和忧伤。

    过了几个小时,林记者打电话说,迷迷小姐情绪稳定,看完两集动画片后,暖洋洋地走了。陈元一回到办公室,林记者就追问:你到底对人家怎么了?我看这女人不错,你是老总,是有身份的人,还是负点责吧,大不了纳个妾算了。

    陈元说:屁话,正房还没有,纳什么妾?你以为是代表名单,排名不分先后呀。其实我真不认识她,当时在外滩玩,看她挺漂亮的,一瓣瓣往黄浦江撒着百合花,就偷偷拍了一张照片。你手机里不是还有章子怡吗?你也要纳她为妾吗?今天晚上,她是来报名的,就凑巧遇到了。我们认识总理,总理不认识我们,这很正常。

    林记者说:陈总,你就瞎编吧。

    陈元说:是真的,我看她说话不清不楚的,就问她是不是有病,两个字,她就疯子似的。

    林记者说:我怎么看不出她是疯子呀?你走后她不但笑呵呵的,还主动倒了一杯水,泡了一杯茶喝着,小嘴轻轻一抿,人家就品出是明前茶。茶这东西,跟早孕试纸差不多,红线白线,把人分得清清楚楚。

    陈元说:那她有没有跟你说说别的?比如她爸爸或者她哥哥?

    不管流水落花说的“那个”是真是假,陈元都不想对任何人提起。现在的人大腿、胳膊、肚脐眼,什么都暴露出来了,却越来越讲个人隐私了,为一点点隐私就拼死拼活的,这不是扯淡吗?陈元不是为了保护她,是怕再次刺激她。她不像国际争端时,外交部门“表示强烈不满”的口号,她可是真枪实弹,眼泪珠子噼里啪啦地朝下掉,炸得陈元心里一下一下地跟地震似的难受。

    林记者说:没有呀,她只提起了灰太狼。问灰太狼每次抓住小绵羊的时候,为什么不先咬死它,再拖回家去煮着吃?省得水都烧开了,却给跑掉了。你说说看,这是有病的样子吗?

    陈元感叹:这就怪了。

    陈元有些后悔,如果不是自己“有病”两个字,也许他与她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说不定已经有说有笑地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在橘黄的灯光下,他一定要告诉她,自己之所以被阿基米德撬到了上海,就是有她这个美丽的支点;她也许会告诉他,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她不会让他白白跑到上海的。两个人说着说着,就牵手了,就拥抱了,就接吻了,就“那个”了,还可能几天之内就闪婚了。

    但是,唉,他妈的,现在竟然成仇人似的,要躲着了。

    陈元想,在这个关键时候,他不能出乱子。等江山已定,特别是这个军官征婚的策划一结束,自己提拔成了总编什么的,谁还怕绯闻谁是孙子。这时恨不得有绯闻才对,小人物怕别人利用绯闻整治自己,但是大名人可以利用绯闻把名气搞得更大,这都是钱啊。你看看历史书,哪个皇帝怕过绯闻了?书上写的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其实哪有这么多,皇帝的本事哪有这么大,搞得自己跟猛兽似的。都是想告诉世人,你们以征服一个女人来证明征服世界,我多厉害呀,天下女人莫非王土,就是征服了成百上千个世界,火星我也征服得了。

    半夜里,陈元独自坐在黑漆漆的办公室里,还真有点想这个流水落花了。他打开电视,希望能有《喜羊羊与灰太狼》的节目出现,但是好多台已经停掉了,只有嗞嗞啦啦的雪花点子。陈元骂道:他妈的,她要是现在来找我,该多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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