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在长安考试,总算“侥幸成名”——唐朝人把中进士称为“成名”——从此不再是个白丁,可以脱去褐衣,换上青衫了。如能在宦途上逐步升迁,就既完成了光耀门庭的任务,又有了拯世济民、为国效力的可能。此时李商隐是二十七岁,对于认为“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的唐人来说,这个年龄中进士,可谓正当时。
在京忙完一切应酬,已是三月将尽。四月初,李商隐赶到家中,把好消息禀告母亲,母亲高兴,弟妹们更觉得自己的哥哥了不起。商隐在家中是长子长兄,自觉肩上责任很重,母亲和弟妹们也是把他看作家中顶梁柱的。
转眼过了端午,再一晃,中秋就到了。就在阖家团聚的中秋之夜,李商隐对母亲和弟弟羲叟说:
“令狐相公又来信了,催我去汉中,他老人家身体不好,事务又多,要我去帮忙。”
母亲知道儿子要走,便问:“商隐,那你还能在家待几天呢?”
看着年迈老母期盼的眼神,李商隐真想多留几天,但那边是恩师,而且病了,有求于自己,怎能不赶紧前往呢。他正考虑如何回答,羲叟先开口了:
“娘,哥有事,让哥早点走吧,家里有我呢。”
真是个好弟弟!商隐的眼眶都有点湿润了。他想到,这些年,自己经常不在家,照顾母亲妹妹的担子,实际上都由羲叟挑着。羲叟为人没商隐那样多才多思,但憨厚可靠,持家有方,使得商隐在外毫无后顾之忧。而且,他也不是没有志向,平日总是抽空用功,准备有朝一日也要上场一搏。
“羲叟,真是辛苦你了。你也快要参加乡试,书温得怎么样?”
“哥,我得暇作了几篇文章,想请哥指点,还没来得及呢。”
“这才是正事,”母亲说,“商隐,你就在家再住几天,跟你弟说说文章。我看他也是有出息的,明年乡试,后年府试,大后年也该进京赶考了!这才是你当大哥的要紧事。托祖上的福,你们都成名了,我还愁什么?商隐,跟你弟弟说完文章,你就走,不用牵挂我。令狐老人家叫你,不能不去!”
商隐感激弟弟的倾力支持,感激母亲的仁厚明理,更深感家庭的温馨。
就这样,他又在家待了十来天,既讲论文章,又安排家事。眼看秋色渐深,想汉中那边已是等得焦急,便硬硬心肠告辞母亲弟弟,上路了。
赶到汉中,已是深秋,他确实来得迟了。那天,他到令狐楚府时,门口认得他的家丁立刻向里通报,并告诉他:“老爷不大好呢!”
他被引进内室,只见帘幕低垂,药味浓浓,令狐楚的子侄几乎都在,个个神色凝重,轻声细语。李商隐与令狐绪、令狐绹简单招呼一下,就被他们领到令狐楚的床前。婢女轻轻拉开床帐,然后让在了一旁。李商隐本是跟随在令狐绪兄弟之后,此时不觉趋前一步,只见令狐楚头缠白巾、身盖锦被,仰卧在那里,脸色晦暗,颧骨高耸,呼吸沉缓,看来病势凶险。
“父亲,商隐来了。”是令狐绹的声音。
“商隐,”令狐楚缓缓睁开眼睛,“是商隐吗?”
“是,恩公,是商隐,”商隐俯伏在床前,“商隐来迟了……”
“来了就好,你帮帮我,”令狐楚仿佛有了一点精神,想挣扎着坐起来,“帮我……”
商隐和令狐绹赶紧上前搂着令狐楚的背,把他扶起,婢女立刻给他垫上靠枕。令狐楚喘息了好一会儿,才说:“帮我写个奏章,让皇上允我卸任归朝,回长安治病吧。”
《为彭阳公兴元请寻医表》,是李商隐抵达汉中后代令狐楚写的第一份表章。
然而,已经晚了。就在等待朝廷回复的时候,令狐楚的病情加重了,即使皇上恩准,他也已经没有力气长途跋涉返回长安,虽然作为节度使他可以全程坐车或让人抬着。
这样挨了将近一个月,李商隐几乎每天到床前侍候,就跟令狐家嫡亲的子侄一般。没事的时候,就和幕中僚友过从谈天。后来成为商隐挚友的刘 ,就是在令狐楚幕中初次结识。
刘 在十年前一次“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科”考试中,因策文猛烈批判宦官而震动朝野,被刷落后便辗转于各大藩镇的幕府,此时正在令狐楚的兴元幕中。李商隐早就闻知刘 大名,一见之下,听其谈吐,更是敬服。后来他俩均是天涯沦落,又曾在湘中相遇,商隐有诗赠给刘。及至刘 病故,噩耗传来,商隐更有多首哭挽之诗,此是后话。
到了十一月中,冬寒袭人,令狐楚自知大限将至,这一天傍晚,商隐刚走,他又叫人把他唤回,然后屏退众人,对商隐说:
“商隐啊,我的精神气魄已快销尽,文情才思也已耗散无归,但我有满肚子的话,想向皇上陈诉,只怕勉强写来词不达意,甚至语意乖舛,还是你来帮我吧。”[1]一面说,一面就指指枕头底下,商隐一看,那里有几张写了字的稿纸,原来令狐楚曾动手写过《遗表》,但未能完篇。
令狐楚把代写《遗表》的事交给了李商隐。这篇以封疆大吏身份向皇帝的最后陈词,可以说是在节度使任上最后的公事,令狐楚没交给儿子,也不托付幕中任何人,专等着自己的爱徒来执笔。论文章,李商隐是他最信得过的人啊。
室内只剩令狐楚、李商隐师徒二人,一盏孤灯暗淡地照着他们。令狐楚躺在床上,伸出右手抖抖地抓着李商隐的左手,把《遗表》的大意面授给他,李商隐则半跪在床前用心听用心记。说到后来,令狐楚汗流浃背,简直筋疲力尽。商隐连连说:“明白了,请恩公放心,商隐这就去写,就去写。”一面就叫来几个婢女,服侍令狐楚躺好,自己便赶紧退出。
隔天,商隐就趁老人清醒的时候把《遗表》的草稿念给他听了,里边就把令狐楚已写的那些话,稍作调整,巧妙地编织了进去。
令狐楚听完微微点头,未说一句话,这表示他满意了。
《遗表》写得庄重典雅,内容其实就是两点意思,主要的一点是述生平、感皇恩,之所以要这样写,除向朝廷表忠心外,更重要的是考虑到将来入史,先给史官定个调子。另一点意思涉及甘露之变后的时政:“自前年夏秋以来,贬谴者至多,诛戮者不少”,故希望皇帝普降鸿恩,安抚天下。余下的便是一些事务性的说明。有意思的是,文中竟写到临终时大星陨落的情景,可见,这《遗表》的定稿,应是在令狐楚的身后了。
据《旧唐书·令狐楚传》:老人临终前曾唤儿子们进来吩咐后事,他明确关照,丧事俭约,勿请谥号,葬日不请鼓吹,墓志铭不必请大官来写。应该说,令狐楚是个自律甚严的人。
开成二年(837)十一月十二日,令狐楚卒于汉中官舍。据说他是端坐着和家人诀别后死去,当时有大星陨落于寝室之上。几天后,朝廷派来宣祭的使者(宦官)到了,赍来的诏书上肯定了令狐楚一生的业绩,对他丧事从简的要求表示赞许,但追谥之事留待后议。
年底,令狐楚诸子奉其灵柩启程回长安落葬。李商隐以从事的身份、遵子侄之礼随行。
由汉中向长安进发的旅程漫长而艰辛,李商隐后来曾不止一次行走在这条路上,这次则是初行。途中琐事不必尽叙,但有两件事与李商隐的诗创作有关,需要记述。
一是他们一路北行,翻越秦岭,过了大散关,在将近陈仓(今陕西宝鸡市东)的秦冈山上,瞻仰了著名的圣女祠。
所谓圣女祠,其实颇为简陋。当初人们发现山体悬崖侧壁有块巨大的石头,上赤下白,远看俨如一座雕像,再细辨之,竟如一位身着白裙、天然神秀的仙姑,非常逼真动人。于是便有人对她顶礼膜拜,向她祈祷求告,并且据说十分灵验。不知从何时开始,就依山建起了这座供奉她的祠堂,把那块巨石用建筑保护起来,免得她遭受风吹雨打之苦,民间便称之为圣女祠。
圣女灵验的名声广为流传,代代增饰的口碑将她塑造成一位崇高圣洁、慈悲博爱的女神。李商隐早就听说过圣女祠的大名,今日一见,那建筑虽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宏敞堂皇,但端详圣女像还真有一种端庄肃穆、栩栩如生之感。同行者纷纷在圣女像前烧香拜祝,祈求保佑,李商隐没凑热闹,他久久地凝视着静立于悬崖之上悲悯地俯视着大地的圣女像,深深感叹大自然造化之功的伟大和奇妙。
商隐的思绪飞得很远很远,恍惚间脑海中竟浮现出玉阳学仙时自己所熟悉的那群女冠形象。
是啊,这位圣女多么像一位静修得道、沉默无语的道人!天哪,她不就是我亲爱的华阳宋真人和她的姐妹们吗!啊,宋真人,我的宋真人,你为我受苦,别离后这些年,你受过怎样的煎熬,你现在哪里?
在苍茫暮色里,在神思漫游中,石上圣女和华阳宋真人在李商隐心中仿佛叠印在一起,一度他竟觉得石壁上的圣女好像有了体温,有了呼吸,可以倾听自己的诉说,可以与自己对话似的。
啊,伟大的圣女,你是上天派来关怀人间的使者吗?你将怎样向天帝陈告人间的悲欢?而你自己,又生活得怎么样呢?
以圣女祠为题,李商隐前后共写过三首诗。一首五言排律记述了初见的时地和观感,另两首是七律。其中一首题为《重过圣女祠》,是十多年后再一次经过圣女祠时所写,商隐后期的重要作品之一。而下面这首七律也许就写在护送令狐楚灵柩前往长安的最后一段路程之中。
松篁台殿蕙香帏,龙护瑶窗凤掩扉。
无质易迷三里雾,不寒长著五铢衣。
人间定有崔罗什,天上应无刘武威。
寄问钗头双白燕,每朝珠馆几时归?
诗里,眼前静立的圣女,与每日上天朝拜的女神,与深居道观苦苦修炼的女冠,与商隐心灵深处永难忘怀的恋人,幻化为一了。诗人以生花妙笔美化她的生活环境,赞叹她的轻灵美丽和冰清玉洁。他忍不住向她呼喊,人间有位多情的男子正在苦等着你,你什么时候回来呢?快回来吧!
这是一首被眼前景致激发起无边遐思、渗透着本人爱情体验的优美诗歌。想不到从汉中到长安的枯燥旅程,竟让李商隐得到这样一份收获。
第二件事,是路经凤翔府时《行次西郊作一百韵》的创作。
凤翔在长安以西三百多里,是京师西边距离最近、也是最后一个军事重镇。令狐绹他们一路行来,到达凤翔所属的郿县(今陕西眉县)时,已是傍晚,人困马乏,路上又不太平,据说随时有可能碰上小股土匪,遂决定在县城休息一晚,明早再走。令狐绹一干人到城里较好的驿站住宿歇息去了。李商隐却因为一路所见,心情极不平静,找了个借口,留宿在一个小村里。
这里是长安西郊,也可以说是天子脚下啊,怎么会如此田荒屋塌、人烟稀少呢?比起自己家乡荥阳和寄居的济源,这本该更为繁荣富庶的皇都西郊,绝不应该如此凄凉萧条啊!平素熟读的老杜诗篇忽然涌上心头,眼前的农村,跟老杜《自京赴奉先咏怀五百字》《北征》《羌村三首》所写的情景何等相像,可那是安史之乱啊,而今不是号称中兴盛世吗!
暮色渐浓,李商隐在小村中寻访,想找个人问问情况,走了许久,所见不是“高田长槲枥,下田长荆榛”,就是“农具弃道旁,饥牛死空墩”,不少人家门户洞开,显然已无人居住。勉强找到一户,里面好像有人声,商隐上前敲门打问,半晌,出来一个驼背老头,八十来岁光景,破衣烂衫,颤颤巍巍,脸上似乎还挂着泪痕。
商隐说明借宿之意,老头看商隐不像追赋抓人的恶吏,给他牵马的仆役长相也不凶,这才招呼他们进入柴门。“住宿不妨,可俺家没有米粮,不瞒官人您说,已经有几天没举火煮饭了。”
“老丈,给您添麻烦了,”商隐叫仆役拿出粮袋,多倒些米给老头,“今晚,我们就一起喝顿粥吧。”
“这……”老头很是惊喜,叫出他的家人,一个腿有点瘸的老太婆,年纪似乎比他还大,让她刷锅点火煮粥,自己就陪商隐说话。
“怎么村里都没人呢?”商隐问。
“都逃到山里去了。”老头叹口气,摇摇头发稀疏的脑袋。
看着商隐关切询问的眼神,老头接着说:“在村里活不下去啊!也不是一年了,年成不好,庄稼收不上来,官家的赋税倒越来越重,劳役越来越繁,能跑的先跑了,没跑的摊得更多,老汉我要不是拖着个残废老婆也早跑了。”
“官府不来赈济吗?”
“赈济?”老头奇怪地瞪了商隐一眼,“他们除了催税,就是抓人,穷人出外逃命,抓到了就说你是土匪,是贼。不是说咱这儿闹土匪吗?哪是土匪,全是穷人。节度使大人连乡间的亭长,都杀了好几个呢,说他们抓人不力,通匪。不逃咋办?”
李商隐没想到紧挨京师的凤翔竟有这样的事,竟然如此民不聊生。
老头又告诉他,三年前,那个牛医儿(指郑注)在凤翔当节度使,没做什么好事,听说还想谋反。官军来征讨,嚯,一下子来了一万五,要吃要喝,拿这拿那,左近的老百姓可遭了大难。多少人家吓得连小孩都顾不上,连夜逃到山里去了!
原来甘露之变不仅使长安遭殃,连几百里外的凤翔乡下都受到了牵连!老百姓搞不清其中的曲折是非,难怪他们对被杀的郑注没有丝毫同情。
粥熬好了,李商隐和老头就着一点咸菜一面喝,一面继续聊。
他们一起叹息,大唐立国至今二百多年,日子一年不如一年,官员一茬不如一茬。都说贞观年间官员们很清廉,待人很和善。什么时候开始变坏的呢?听老辈人说,是开元中吧,那时候,明皇帝(玄宗)只顾享乐,大权旁落了。对了,那个掌权的坏宰相是谁呢?
“是李林甫。”
对,就是他。听说他专爱让边将武人当地方官,觉得他们肚里墨水少,好管。从此,贤良告退,武将吃香,一发不可收拾,最后闹出了安史之乱,胡人进了长安,连明皇帝自己都得避难,逃到西蜀去了。
安史之乱那时节,李商隐还没出生,算起来老丈已是个半大娃娃,所以对兵荒马乱、男哭女号和逃难挨饿印象深刻。他的话让商隐感受到那场灾难给百姓的创伤有多大多深。
“总算平了乱,该给百姓一条活路了吧,”老头长叹一声,“可朝廷怎地越来越黑啊?咱住着自家的房子,要交税;连走个路,过关卡渡口,也得交税;好家伙,吃盐穿衣,竹木茶漆,样样要税,日子还怎么过?朝廷这么爱钱,真就那么穷吗?”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朝廷怎么会没钱?皇亲国戚、巨商豪富过的是什么日子,老杜早就说得明明白白。商隐没吭声,在心里回答着老丈。
“唉,朝廷咋就没出个好宰相呢?”
老头用一句问话结束了诉苦,他知道来客不是什么大官,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他也不指望得到回答,只是发发怨气而已。但是,他的话却让李商隐想了很多很多。
这一晚,商隐和衣躺在老头给他铺的干草上,久久不能入睡。农家的跳蚤好不容易遇上个身上有点肉的客人,能不聚众饱餐一顿?不过,真正让商隐失眠的,不是跳蚤,而是心中的忧思:我们的大唐王朝,毛病究竟出在哪里?它还有救没救啊!
自己是个文人,即使将来当个小官,也只能在极小范围内为百姓做点好事。但文人的心往往很大,总想扶危济困,甚至想治国安民。他们手无寸铁,却爱胸怀天下。老杜、韩吏部、白舍人(白居易)都是这样的人,我呢?
李商隐觉得今晚没和令狐绹他们去住驿站,而让跳蚤咬了个痛快,实在很值。与老丈的对话,记下来就是一篇血泪文章,不见得比柳河东《捕蛇者说》的控诉力度差;当然,用老杜的《北征》体来写,会显得格外严肃庄重。对,就这样开头:
蛇年建丑月,我自梁还秦。
开成二年丁巳,是“蛇年”,“丑月”指农历十二月,“我自梁还秦”,说的是从汉中回长安这一路行程。人家一看这开头,就会想到老杜的“皇帝二载秋,闰八月初吉。杜子将北征,苍茫问家室”。
不过,也不能全盘照搬《北征》,老杜的诗讲自己的事,以自身经历为主要抒写对象,我这诗要以老丈的话为主,历史事实全由老丈道出,自己的感受和观点渗透其中,这样似乎更像个秉笔直书的史官。李商隐决定,一回到长安,马上就把这首诗写出来。
回到长安以后,为令狐楚写墓志铭的差事又落到李商隐身上。说起来,这也是令狐家的器重,老人家的遗愿,商隐既义不容辞,也当仁不让。不过,在今传李商隐文集中,我们没见到这篇墓志铭。在唐人墓志纷纷出土的时代,刊刻着商隐志文的这片贞石却至今尚未得见天日,让我们好不期待。
李商隐怀着对恩人的无限哀思写完这篇墓志,令狐绹兄弟都十分满意。事后商隐曾有诗一首,其中有这样两句:“百生终莫报,九死谅难追”,[2]再次表明他对令狐楚知遇之恩的由衷感激。
忙完了令狐楚墓志,商隐费了四五天工夫,闭门谢客,拒绝饮宴,才将因行次长安西郊、听村里老丈一席言而兴起的创作冲动最终落纸成文。
诗成,他从头念了好几遍,修改了几处言辞过于激烈的地方,但有两个地方,他实在不忍改掉,就让它保持了原样。一处是老丈的话:
巍巍政事堂,宰相厌八珍。
敢问下执事,今谁掌其权?
疮疽几十载,不敢抉其根!
国蹙赋更重,人稀役弥繁。
一处是结尾:
我听此言罢,冤愤如相焚。
昔闻举一会,群盗为之奔。
又闻理与乱,系人不系天。
我愿为此事,君前剖心肝。
叩额出鲜血,滂沱污紫宸。
本来,写到这里,批评了宰相,表示欲向皇帝苦谏忠言,也就可以结束了。可握笔凝思片刻,终于忍不住又加上了几句:
九重黯已隔,涕泗空沾唇。
使典作尚书,厮养为将军。
慎勿道此言,此言未忍闻!
这就连皇帝的昏庸也捎带上了,而且感情也由激烈昂愤变为压抑低沉。李商隐明白,君前直谏只是幻想,现实是根本不敢说话,说了不但没用,还会招来祸殃,算了吧。这几句因为是在全诗的落脚处,自然格外引人注意。
李商隐掷笔把全诗数了一遍,恰好二百句。得,就这样了。他在诗首写上《行次西郊作一百韵》,决定不再改动了。
这首杜甫式的长诗,是李商隐这次汉中长安之行最重要的收获,是对唐甘露之变后农村实况的一个真实记录。历史地看,也成为唐诗史上值得重视的一章。
[1]据《旧唐书·令狐楚传》。
[2]李商隐《撰彭阳公志文毕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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