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过客-戈德尔明郊外的房子(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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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使女带路走上宽阔的楼梯,他们两人跟在后面。嗯,斯塔福德·奈伊心想,的确是一幢很舒适的房子。詹姆斯一世时期的壁纸,切割得异常难看的橡木楼梯,但每一层都浅浅的,走上去很舒服。墙上的画都是精心挑选的,没有特别倾向于某一位艺术家。有钱人的房子,他想。房子的主人品位还不错,但是比较传统。深紫色的厚地毯踩上去很舒服。

    上了一层楼后,卫兵模样的使女走向过道的第一道门。她打开门,站到一旁让他们进去,却没做任何通报。女伯爵率先走进去,斯塔福德·奈伊爵士跟在其后。他听到门在他身后轻轻地关上了。

    房间里有四个人。一张宽大的写字台上堆满了纸张、文件、一两张摊开的地图和一些其他可能正在讨论的文件。写字台的后面坐着一位蜡黄色面容的高大臃肿的男人。斯塔福德·奈伊爵士以前见过这个人,但是此时想不起来他的名字了。那是一个不经意的相遇,却是在重要的场合。他应该知道的,没错,他肯定知道。可是,怎么就是想不起那个名字了呢?

    坐在写字台后面的那个人稍显困难地站起身,握住丽娜塔女伯爵伸出的手。

    “你们到了,”他说,“很好!”

    “是的,让我来介绍一下,虽然我想你们也许见过了。这位是斯塔福德·奈伊爵士。这是鲁滨孙先生。”

    对了。斯塔福德·奈伊爵士的脑子里有样东西像照相机的闪光灯一样闪了一下。随之而来的还有另外一个名字——派克威。若说斯塔福德了解鲁滨孙先生的一切,那是不对的。他所知道的只是鲁滨孙允许让他知道的一切。他的名字,就像所有人知道的,叫鲁滨孙,而事实上也许是任何一个有外国渊源的名字。从来没有人提出过这种问题。人们同时也通过外表来记住他。凸出的前额,忧郁的深色眼睛,宽宽的嘴巴,和那两排白得出奇的牙齿——大概是假牙吧,却让人不禁想起小红帽里面的台词:“正好用它把你吃了,我的孩子!”

    他也知道鲁滨孙先生代表着什么。一个字就足以形容了,那就是“钱”。各种各样的“钱”。国际的、全世界的、私人房产、银行,这些都不是一般人所能想象的。你不会认为他是一个有钱人,虽然他的确十分富有,但这并不重要。他是个“理财专家”,一个出色的银行家。他的个人品位也许很简单,但斯塔福德·奈伊爵士怀疑是否真的如此。相当讲究的舒适度,甚至奢华,就是鲁滨孙先生的生活之道。但仅此而已。原来这一切神秘的事件背后,有着金钱的力量。

    “前两天还听人提起你,”鲁滨孙先生握住他的手说,“就是我们的朋友派克威。”

    这就对了,斯塔福德·奈伊心想,现在他想起来上次见到鲁滨孙先生的情景了,当时派克威上校也在。他记得霍舍姆也曾经提起鲁滨孙先生。这么说,现在这里面有玛丽·安——或者是柴科斯基女伯爵——有那位坐在自己那间烟雾缭绕的办公室里眯着眼睛,不知道是要睡着还是刚睡醒的派克威上校,还有这位有着一张蜡黄色大脸的鲁滨孙先生。他看了看房间里的另外三个人,想看看是否认识他们,认出他们所代表的利益,或者猜出他们的身份。

    至少有两件事根本不用猜。那个坐在壁炉旁高背椅上的老男人是一个闻名全英国的人物。椅子的轮廓像一幅画框将他圈在其中。没错,他仍然是个众所周知的人物,只是最近很少露面了。他体弱多病,据说每出来一次都要承受身体上的巨大痛苦与不便。他就是阿尔塔芒勋爵。一张瘦削而憔悴的脸庞,高鼻梁;一头浓密的灰发从略微退后的发际线梳向脑后;两只很特别的耳朵,很像当时卡通画里的形象;他目光深邃而敏锐,像探针一样深入目光所及之处。此时它们正盯着斯塔福德·奈伊爵士。看到斯塔福德·奈伊朝他走过去,他伸出了手。

    “我就不站起来了。”阿尔塔芒勋爵说。老人的声音细弱,仿佛来自远方,“我的背不行了。刚从马来亚回来,是吧,斯塔福德·奈伊?”

    “是的。”

    “值得走这一趟吗?我想你会说不值。也许你是对的。不过,生活就是这样,总会有一些多余的没用的东西,去装饰那些冠冕堂皇的外交谎言。我很高兴你今晚能来,或者说是被带来的。我想这是玛丽·安干的吧?”

    看来他是这么叫她的,并且也是这样认为的,斯塔福德·奈伊心想。霍舍姆也是这么叫她的。这么说,她跟他们是一伙的了。至于阿尔塔芒,他代表着——现在他又代表着什么呢?斯塔福德·奈伊心里忖度着。他代表的就是英国,直到他的骨灰被埋进西敏寺或乡间的某个陵墓,这要看他自己怎么选了。只要他活着,他代表的就是英国。他就是英国,他了解英国,而且我敢说,他对英国的每一位政客和政府官员都了如指掌,即使他从未跟他们说过话。

    只听阿尔塔芒勋爵说:

    “这是我们的同事,詹姆斯·克利克爵士。”

    斯塔福德·奈伊不认识克利克,似乎也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人。此人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目光锐利、充满怀疑,在任何事物上都不会停留太久。他很像一只急切地等待着命令的猎犬,只待主人的一个眼神,就会冲出去。

    那么他的主人又是谁呢?阿尔塔芒还是鲁滨孙?

    斯塔福德将目光转向第四个人。此时他已从靠近门边的椅子上站起身来。浓密的胡须,高挑的眉毛,警惕,沉默寡言,不知怎么让人觉得既熟悉又难以辨认。

    “原来是你呀!”斯塔福德·奈伊爵士说,“你好,霍舍姆。”

    “很高兴在这里见到你,斯塔福德爵士。”

    真是一群颇具代表性的人物,斯塔福德·奈伊环视一周,心想。

    他们已经为丽娜塔在靠近壁炉和阿尔塔芒勋爵的地方摆了把椅子。她伸出一只手,他注意到那是左手。老人双手握住那只手,足足有一分钟才放开。他说:

    “你冒险了,孩子,这太危险了!”

    她看着他,说道:“这都是您教我的,这是唯一的生活之道。”

    阿尔塔芒勋爵转过头看着斯塔福德·奈伊。

    “我可没教你怎么选人,在这方面你有一种天生的禀赋。”他看着斯塔福德·奈伊,说道,“我认识你的姑婆,或者是你的太姑婆?”

    “玛蒂尔达姑婆。”斯塔福德·奈伊马上答道。

    “对,就是她。十九世纪九十年代的杰出人物,她有九十岁了吧?”

    他接着说:

    “我们不常见面,一年有一两次吧。但是每次她都让我为之一振——那脆弱的身躯里竟然蕴藏着如此强大的生命力。那些不屈不挠的维多利亚时期的人和那些爱德华时期的人,他们是有秘诀的。”

    詹姆斯·克利克爵士说:“我去给你拿点儿喝的,奈伊,你喝什么?”

    “杜松子酒,谢谢。”

    女伯爵微微摆了下头,表示不要。

    詹姆斯·克利克把奈伊的酒拿来,放在鲁滨孙旁边的桌子上。斯塔福德·奈伊并不打算先开口。有那么一会儿,办公桌后面的那双黑眼睛隐去了忧郁,突然眨了一下。

    “有什么问题吗?”他问。

    “太多了,”斯塔福德·奈伊爵士应道,“或许你们应该先解释一下,然后我再来问问题。”

    “你想这样?”

    “这样会简单些。”

    “好吧,我们先来陈述几个基本事实。你可能是被邀请或者被强迫到这里来的,如果是被强迫的,可能会让你有点儿怨言。”

    “他一向乐于被邀请,”女伯爵说,“至少他是这么跟我说的。”

    “这很自然。”鲁滨孙先生说。

    “我是被绑架来的,”斯塔福德·奈伊说,“很时髦,我知道,是现在很新潮的做法。”

    他保持着几分戏谑的口吻。

    “所以,我们给你机会提问。”鲁滨孙先生说。

    “就简单的三个字: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我很欣赏你的言简意赅。这是一个私人组织——一个研究小组。研究世界上发生的重大事件。”

    “听上去挺有意思。”斯塔福德·奈伊爵士说。

    “不仅仅是有意思,我们的研究是直接而尖锐的。今晚,在这个房间里,有来自四种不同生活背景的人,”阿尔塔芒勋爵说,“我们代表着不同的行业。虽然我已经退休不再参与国家大事了,但仍然是可供咨询的权威人物。我之所以在此,也是应这个组织的邀请来分析一下今年的国际局势,因为我们身边的确在发生一些事。在座的詹姆斯有他自己的特殊任务。他原是我的得力助手,也是我们的发言人。詹姆,给斯塔福德爵士简单讲讲我们的计划。”

    在斯塔福德看来,那只猎犬抖擞了一下。终于轮到我上场了!看我的吧!他在座位上微微向前探了探身子。

    “如果这个世界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必须去找出原因。人们很容易看到表面现象,其实不然,但是这些并不重要,至少主席——”他向阿尔塔芒勋爵恭敬地点头示意,“和鲁滨孙先生以及霍舍姆先生是这样想的。一切皆如此。就拿自然界的动力来说吧,倾泻而下的瀑布可以用来发电。在沥青铀矿中发现的铀可以产生巨大的核能,而这是人类以前从未梦想或者探知的。人类发现煤矿后,煤为我们提供了交通、电力和能源。自然界的万物都能为我们所用。但是在每一件事的背后都有某些人在操纵。我们要找出这些势力背后的操纵者。这些势力实际上已经在欧洲各国逐渐壮大,而且已经蔓延到亚洲的某些地区。非洲还比较少,但是在美洲的南部和北部都已经有了。我们要透过这些表面现象,找到其背后的驱动力。而金钱就是其中之一。”

    他朝鲁滨孙先生点了点头。

    “我认为,对于金钱的了解,这世界上恐怕没有什么人能比鲁滨孙先生知道得更多。”

    “其实很简单,”鲁滨孙先生说,“一些大的运动正在上演。而这些事件的背后必有金钱流动。我们得找出这些钱是从哪里来的,谁在操纵,他们是从哪里得来的,要花到哪里去,为什么。詹姆斯说得很对:我的确对钱的事了如指掌。只要是世人知道的,我都了然于心。然后就是你们所说的潮流。这个词我们现在总在用。潮流或者趋势——有很多不同的说法。虽然每个说法的意思不尽相同,但是它们之间都是相互关联的。我们可以说,现在出现了一种叛乱的趋势。回头看看历史,我们就会发现,叛乱出现了一次又一次,就像周期表一样不断重复,重复着同一个模式。叛乱的动机、方式与形式都大同小异。这在任何国家都不陌生。当某个国家发生了叛乱,其他国家也会发生,只是程度不同而已。这就是您的意思吧,先生?”他朝阿尔塔芒勋爵稍微侧了侧身,“您就是这么跟我解释的。”

    “没错,你说得很清楚,詹姆斯。”

    “它们都遵循着某种模式,某种必然的模式。当你发现它的时候,你就会一下子把它认出来。有段时间,十字军运动的热潮席卷了整个欧洲,人们争先恐后地朝圣地拥去。这太清楚了,这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决定行为模式。但是,他们为什么要去?这就是历史有趣的地方。研究这些欲望和模式形成的原因。然而,并非每次都能找到具体的答案。很多事情都能引发叛乱,对自由的向往,言论自由、宗教信仰自由,就像我之前所说的,一系列紧密联系的形式。这些欲望使人们移民海外,建立新的宗教体系。然而他们所建立起来的新的宗教往往与他们摈弃的旧宗教一样,充满了专横与残暴。但是,如果你仔细地观察这些现象,如果你进行了认真的研究,你就会发现引发这些现象和很多其他模式——我还要使用这个词——的根本原因。从某些方面来讲,它就像病毒感染的疾病。病菌可能被带到世界各地,翻山越岭,漂洋过海,其所到之处便被感染。显然,我们看不到它的传播过程,但是,即使是现在,我们也无法确定它是否一直真的存在。事出必有因。有因才有果。如果我们再探究下去,还要考虑到人。一个人——十个人——几百个人就可以成为或者造成某种成因。所以,我们要研究的不是后面的结局,而是造成这些原因的人。我们有十字军,有宗教狂徒,有自由的渴望,还有其他的所有形式,但是我们还要再往前追溯,一直伸到腹地。幻象、梦想。先知约珥曾写过:‘愿老者有所梦,青年有所想。’而在这两者之中,谁更强大?梦想不会为我们带来毁灭,但是幻象将为我们开启新的世界——而且也可以摧毁现存的世界......”

    詹姆斯·克利克突然转向阿尔塔芒勋爵。“不知道下面这件事是否有关联,先生,”他说,“我记得您曾经给我讲过一个故事,是关于驻柏林使馆的某个人。是个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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