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过客-戈德尔明郊外的房子(2)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哦,那个?嗯,我当时觉得挺有意思。是的,也跟我们现在说的事有点儿关系。那是驻德国使馆的某位外交官的夫人,人既聪明又机灵,而且受过良好的教育。当时正值二战前夕,这位女士很想去现场听听希特勒的演讲,看看他的演说究竟能有多大作用。她很想知道他为什么能让每个听众都这么激动。于是,她去了。她回来后说:‘真是太棒了!要不是亲自去,我绝对不会相信。当然,我德文懂得不多,但即便如此,我还是被他征服了。现在我明白了为什么人人如此。我是说,他的想法真是太棒了......它们燃起了你心中的火焰。他说的那些话。我的意思是,他让你觉得就应该这么想,让你觉得只有跟随他的领导才能缔造新世界。哦,我实在解释不来,我会把我记得的都写下来,然后拿给你们看,那样你们会更好地了解那种效果。’”

    “我跟她说,这倒是个好主意。第二天,她来找我,对我说:‘我不知道你会不会相信,但当我想把我所听到的、也就是希特勒所说的话写下来的时候,我发现它们太可怕了,根本没什么可写的,我似乎记不起任何一句激动人心的话。我只记得几个词,但是当我把它们写下来的时候,它们好像已经不再是当时的意思了。它们变得——哦,它们变得毫无意义。我真搞不懂。’”

    “这是一个很危险的情况,我们并不能时时记住,但是它的确存在。有些人很善于向别人灌输狂热,灌输一种生活的幻想,以及实现这种幻想的可能。他们能做到这些,并非真正通过他们说的话,也不是你所听到的词汇,甚至不是他们所宣扬的理想与信念。而是另外的某种东西。这种磁石般的力量只有少数人拥有,用它激起某些事物,创造某种幻想。也许是通过个人的魅力,某个语调,也许是他们身体所散发出来的某种物质。我不知道,但是它的确存在。”

    “这种人具有某些力量。伟大的宗教领袖拥有这种力量,而邪恶的人也同样有这种力量。信仰生于某些运动、生于那些为创造新天地而付诸的行动。人们会相信它,为之努力、奋斗,甚至献出生命。”

    他转而将声音降低:“扬·史末资对此说过一句话。他说,领导力作为一种伟大的创造力,也可能是邪恶的。”

    斯塔福德·奈伊在椅子上挪动一下身子。

    “我明白您的意思。您的话不同寻常。我觉得您说的可能是对的。”

    “但是你觉得这有点儿夸张,是吗?”

    “我也不知道,”斯塔福德·奈伊说,“很多听起来夸张的事往往都是真的,只是我们从来没有听说过或者想到过而已。因此,当人们遇到这种事的时候,因为不了解,所以不得不接受。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对了,我能不能问一个简单的问题?我们该如何处理这些事呢?”

    “如果你怀疑这些事情是否真的发生了,你就必须把它们找出来,”阿尔塔芒勋爵说,“就像吉卜林童话故事中的猫鼬一样:去把它找出来。找出钱是从哪里来的,这些想法是从哪里来的,还有这部机器——如果我可以这样形容的话——是从哪里来的。是谁在操纵它?总归有个领头的,对吧?还有总司令。这就是我们正在做的,我们想让你来帮我们。”

    斯塔福德·奈伊爵士吃了一惊,他长这么大还没遇到过几次让他吃惊的事。也许之前也曾有过出乎意料的事,可是他都成功掩饰了自己的真实感受。但是这一次,情况不一样了。他的目光从房间里的一个人身上挪到另一个人身上。他看看鲁滨孙先生,那张蜡黄的脸和一口整齐的牙齿;然后看看詹姆斯·克利克爵士,一个急躁的话匣子——斯塔福德·奈伊爵士是这么觉得的——但是不管怎样,他显然是个有用的人,主人的一条狗,他在心里默念道。他看了看阿尔塔芒勋爵,波特椅的弧形罩盖在他头部,形成一个框。房间里的光线不是很强。这让他看上去就像某个天主教堂壁龛里的圣徒,一个十四世纪的苦行僧,一个伟大的人。是的,在过去,阿尔塔芒就是一个伟人。对此,斯塔福德·奈伊并不怀疑,可他现在已经老得快不行了。这也就解释了,他猜想,詹姆斯·克利克爵士存在的必要性以及阿尔塔芒勋爵对他的依赖。然后他将视线移到那位冷静而神秘的女人身上。是她把自己带到这里来的。这位女伯爵,或者玛丽·安,又或者达夫妮·席尔朵凡纳斯。她面无表情,甚至没有看他。他转了一圈,最后把视线停在保安亨利·霍舍姆的脸上。

    却意外地发现,亨利·霍舍姆正朝他咧着嘴笑呢。

    “可是,”斯塔福德·奈伊说道,他已经放弃了官腔,说起话来像个退回到十八岁,还在上学的男孩子,“我到底能帮上什么忙呢?我知道什么?坦白地讲,在外交界,不管从哪方面看,我都不算突出,是吧?外交部的人从不把我当回事,从来都没有。”

    “我们知道。”阿尔塔芒勋爵说。

    这回该轮到詹姆斯·克利克爵士笑了,而他的确这么做了。

    “这样反而更好。”他说,阿尔塔芒勋爵对他皱起眉头,他又赶快补充道,“对不起,先生。”

    “这是一个调查小组,”鲁滨孙先生说,“这跟你过去的表现没有关系,跟别人对你的看法也没有关系。我们要做的就是召集一些人来帮忙调查。目前我们的人还不多。我们让你加入,是因为我们认为你的某些特质对调查工作会有帮助。”

    斯塔福德·奈伊朝那个保安转过头。“你觉得呢,霍舍姆?”他问道,“我不相信你会同意他们这么做。”

    “为什么不同意?”亨利·霍舍姆说。

    “真的?那我到底有哪些‘特质’是你们看上的?坦白讲,连我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有这个能力。”

    “你不搞英雄崇拜,”霍舍姆说,“这就是原因。你是那种能看透谎言的人。你不世俗,不随波逐流,你有自己的一套价值观。”

    这不是一个认真的男孩。这句话浮现在斯塔福德·奈伊爵士的脑海里。对于一个艰巨的任务而言,这似乎是个很奇怪的原因。

    “我可警告你们,”他说,“我有一个致命的缺点,人们常常能看出这个问题,而且我已经因此丢了不少好工作,我想你们都明白这一点。我得说,对于这样一个重要的任务,我不是那种认真的人。”

    “说了你可能不信,”霍舍姆先生说,“这就是他们选中你的一个原因。是吧,勋爵?”他看着阿尔塔芒勋爵。

    “公务员!”阿尔塔芒勋爵说道,“告诉你吧,公务员一个最大的缺点,就是一旦当上了公务员,就把自己看得比谁都重要。我们觉得你不是这样的人。至少,”他说,“玛丽·安是这样想的。”

    斯塔福德·奈伊爵士转过头。这么说她不再是女伯爵了。她又变成了玛丽·安。

    “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他说,“你到底是谁?我的意思是,你真的是一位女伯爵吗?”

    “如假包换。正如德国人所说的,一生下来就是。我的父亲出身贵族,喜欢运动,是个出色的猎手。他在巴伐利亚有一处非常浪漫但有点儿破旧的城堡。那座城堡现在还在。就因为这样,我与欧洲有着很多联系,他们仍然很看重出身。在餐桌上,他们会让一位穷困潦倒的女伯爵首先落座,而让一位银行里存着大把美元的美国人等在一边。”

    “那达夫妮·席尔朵凡纳斯呢?她又是哪儿来的?”

    “对于护照来说,这是个很好用的名字。我的母亲是希腊人。”

    “那玛丽·安呢?”

    这几乎是斯塔福德·奈伊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笑容。她看看阿尔塔芒勋爵,又看看鲁滨孙先生。

    “也许,”她说,“是因为什么事情都要我来做,我就像个无所不能的女佣,被差来遣去,找东西,把东西从一个国家送到另一个国家,收拾残局,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让去哪儿就去哪儿。”她又看看阿尔塔芒勋爵,“是不是,奈德叔叔?”

    “一点儿不错,亲爱的,你就是玛丽·安,而且永远都是我们的玛丽·安。”

    “那次在机场你也带着东西吗?也是把某个重要的东西从一个国家带到另一个国家?”

    “是的,有人知道了我带着那个东西。如果不是你帮我,如果你没有喝下那杯下了药的啤酒,如果你没有借给我那件颜色鲜艳的斗篷,真是太险了。有时候会发生意外。如果没有你,我就来不了这里了。”

    “你当时带的是什么?或许我不该问,有没有什么我永远都不该知道的事?”

    “有很多事是你永远都不会知道的,也有很多事你不该问。你刚才提出的那个问题,我想应该可以给你答案。那只不过是陈述一个事实而已,如果我能得到允许的话。”

    她再一次看向阿尔塔芒勋爵。

    “我相信你的判断,”阿尔塔芒勋爵说,“说吧!”

    “告诉他,让他过过瘾。”詹姆斯·克利克狂妄地说。

    霍舍姆先生说道:“我想你应该知道,我不会告诉你,但我是保安。说吧,玛丽·安。”

    “一句话,我当时带着一张出生证明。仅此而已,我不会再告诉你更多事情,你问也没用。”

    斯塔福德·奈伊看着这群人。

    “好吧,我加入。很荣幸受到你们的邀请。现在,我们要做什么?”

    “你和我,”丽娜塔说,“明天离开这里,我们去欧洲。你也许在报上看到了或者已经知道了,在巴伐利亚将举办一个音乐节。这是个新的音乐节,这两年才开始办。它有个很棒的德国名字,叫做‘青年歌手会’,而且得到了几个国家政府的大力支持。它跟传统的音乐节和拜鲁特音乐节不同,有很多现代音乐——它为青年作曲家提供了一个展示自己才能的机会。虽然这个音乐节得到了一些人的赞赏,但也遭到了很多人的反对,被其他音乐节排挤。”

    “是的,”斯塔福德·奈伊说,“我在报纸上看到过。我们要去参加这个音乐节?”

    “我们已经预定了两场演出的座位。”

    “这个音乐节对我们的调查工作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倒也没有,”丽娜塔说,“只是一种借道而过的掩护。表面上我们是去参加音乐节,实际上我们要到另一个地方进行下一步的工作。”

    他看了看其他人。“有指示吗?我该怎么做?会有人告诉我吗?”

    “并非你想象的那样。这是一次探险,你要边走边学。就以你现在的身份去,你所知道的就只有这些。你是一个音乐爱好者,一个官场失意的外交官。其他的,你不知道反而更安全。”

    “这些就是我现在需要做的吗?去德国、巴伐利亚、奥地利、提洛尔——那些地方?”

    “那里是关注的焦点之一。”

    “还不止一个?”

    “当然,而且算不上最重要的一个。还有一些其他的地方,只是重要性和关注的程度不同而已。我们的工作就是找出各个地方的重要性。”

    “我不了解其他地方,能告诉我吗?”

    “只能给你粗略地讲讲。其中之一、也是我们认为最重要的一个中心位于南美洲。美国有两个总部,一个在加利福尼亚,另一个在巴尔的摩。瑞典有一个。意大利有一个。最近半年,意大利的组织变得非常活跃。葡萄牙和西班牙也有小一点儿的中心。当然,还有巴黎。还有一些正在形成,只是尚未发展成熟而已。”

    “你是说马来亚,或者越南?”

    “不,不,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那只是暴力运动、学生抗议和其他种种运动的战斗口号而已。”

    “你要明白,现在他们做的是在世界各地壮大学生组织,来反对他们的政府,反对他们的传统,反对他们生来信奉的宗教。他们形成了放纵社团和越来越多的暴力社团。然而,他们所施行的暴力行为并非是为了掠夺财富,而是为享受暴力而暴力。形势已经非常严峻,而导致现在这种情况的原因,在相关人士看来是非常重要而且意义重大的。”

    “放纵社团?这很重要吗?”

    “这是一种生活方式,仅此而已。它在某种程度上被滥用,但还没有过度。”

    “那毒品呢?”

    “对毒品的狂热也已经被精心地策划与煽动起来。这给毒贩子带来了大把大把的钞票,但是这不仅是为了钱,至少我们是这样认为的。”

    大家的视线都转到鲁滨孙先生身上,他慢慢地摇了摇头。

    “的确如此,”他说,“表面看上去是为了钱,有人因此被逮捕,还判了刑。那些兜售毒品的人会被警察盯上。但是,这种事情的背后不仅仅是毒品走私这么简单。毒品走私只是赚钱的一种手段,一种极其恶毒的手段。但是,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可是谁——”斯塔福德·奈伊话到一半又停了下来。

    “是谁?在干什么?在哪里?什么时间?这四个问题就是你这次的任务,斯塔福德爵士,”鲁滨孙先生说,“这就是你们要弄明白的。你和玛丽·安。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且,记住,这世界上最困难的一件事就是保守秘密。”

    斯塔福德·奈伊饶有兴致地看着鲁滨孙先生那张胖胖的黄脸,也许他在金融界独当一面的秘诀就在于此。他成功的秘诀就是能够守住自己的秘密。鲁滨孙先生的脸上再次浮现出笑容。白晃晃的牙齿闪着光。

    “当人们获得某种知识,”他说,“他们总是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知道,或者说总是想谈论它。人们这么做,并不是因为想教给别人这种知识,也不是因为别人给他钱让他去教给他们,而是因为他们想显示自己的重要性。没错,就这么简单。实际上,”鲁滨孙先生把眼睛眯成一条缝,“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事情都非常非常简单。只是大多数人都不明白这个道理。”

    女伯爵站起身,斯塔福德·奈伊也跟着站了起来。

    “希望你们睡个舒舒服服的好觉,”鲁滨孙先生说,“我认为这幢房子还是相当舒服的。”

    斯塔福德·奈伊低声表示对此深信不疑,不久后他就证实了自己的判断。他的头一挨上枕头便睡着了。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