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过客-修洛斯的女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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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他们走出青年节日剧院,夜晚的清新空气扑面而来。台阶下的小广场上有一家灯火通明的餐馆。山腰上还有一家,只是规模小一些。两家餐馆的价钱稍有不同,但都不贵。丽娜塔身着一身黑色天鹅绒晚礼服,而斯塔福德·奈伊爵士则是一身考究的晚礼服,系着白色领带。

    “一群与众不同的听众,”斯塔福德·奈伊低声对他的同伴说,“大手笔。观众基本上都是年轻人。真难想象他们是怎么来的。”

    “哦!可以找到赞助——的确有人赞助。”

    “给优秀青年的津贴?是这样吗?”

    “是的。”

    他们朝山腰上的餐馆走去。

    “我们有一个小时的时间用餐,对吗?”

    “理论上是一个小时,实际是一小时十五分钟。”

    “这些听众,”斯塔福德·奈伊爵士说,“大多数,我得说几乎全部,都是真正的音乐爱好者。”

    “大部分是的。你知道,这很重要。”

    “你所谓的‘重要’是什么意思?”

    “不管从哪种角度而言,这种狂热都应该是发自内心的。”她补充道。

    “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些组织和实施暴力的人一定是热衷暴力的人,他们向往暴力,渴望暴力。他们热衷一切冲突、伤害和破坏活动。音乐也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我们的耳朵一定要领略到每一处旋律的美妙,这是装不出来的。”

    “这两者可以合一吗?你是说暴力和对音乐或者艺术的热爱是一码事?”

    “这的确不太容易理解,但是的确如此。很多人都是这样的。当然,如果他们不将二者混为一谈,就不会有这么多危险的情况发生。”

    “最好还是简单些,就像我们的胖朋友鲁滨孙先生说的那样,对吗?让热爱音乐的人只热爱音乐,而喜欢暴力的人只喜欢暴力,你是这个意思吗?”

    “我想是吧。”

    “我在这里过得很开心,很享受白天和晚上度过的时光。但并不是所有的音乐我都喜欢,可能是我的审美还没那么新潮吧。不过那些服饰倒是挺有意思。”

    “你是说舞台上的服装造型?”

    “不,不,我是说听众。你和我都穿得比较传统,比较古板。你,女伯爵,穿着晚礼服,而我也打着领带,穿着燕尾服。根本谈不上舒服。而其他人呢,丝绸、天鹅绒、男士身上起了皱的衬衫,我还看到了几件真正的蕾丝。还有那些华丽的皮草,时髦的服饰,华丽得堪比十九世纪,或者可以说堪比伊丽莎白时期或者是范·戴克的画作。”

    “没错,的确如此。”

    “可是,我一点儿也不明白这些到底意味着什么。我什么信息都没得到,什么都没发现。”

    “你千万不可以失去耐心。这是一场华丽的演出,它获得了青年人的支持和喜爱,而赞助商——”

    “可是会是谁呢?”

    “目前还不知道。不过我们会知道的。”

    “很高兴你如此确定。”

    他们走进餐馆坐下来。食物还可以,但没有任何装饰,也称不上奢侈。席间有一两个熟人和朋友过来打招呼。有两个人认出斯塔福德·奈伊爵士,表示很高兴、也很惊讶在这里看到他。丽娜塔的熟人就更多了,她认识更多外国人——衣着光鲜的女士们、一两位男士,大多是德国或奥地利人,斯塔福德·奈伊心想,还有一两个美国人。不过是几句寒暄而已。你从哪里来,到哪儿去,对音乐节票价的抱怨或者赞赏。大家都说不上两句话,中场休息留给进餐的时间不长。

    他们回到座位听下半场的两首曲目。一首是年轻作曲家苏洛克诺夫的交响诗《在喜悦中瓦解》,另一首是激昂的《名歌手进行曲》。

    他们再次走出剧场,两人租用的专车已在门口等候,随后将他们送回镇上那家高档的小旅馆。斯塔福德·奈伊向丽娜塔道晚安时,她低声对他说:“凌晨四点,做好准备。”

    说完她径直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了房门。他也回到自己的房间。

    翌日凌晨四点差三分,他听到房门上轻轻抓挠的声音。他打开房门,一副整装待发的样子。

    “车已经来了,”她说,“跟我来。”

    2

    他们的午餐是在山间的一家小客栈吃的。天气很好,山中的景色很美。有时斯塔福德·奈伊会想自己到底来这里做什么。对于身边的这位同伴,他越来越摸不透了。她很少说话。他看着她的侧脸,她要带他去哪儿?真正的目的是什么?终于,当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他才开口:

    “我们要去哪里?我能问吗?”

    “你当然能问。”

    “可你并不会回答我的问题?”

    “我可以回答。我可以告诉你,但是这些事对你来说有意义吗?我觉得,如果事先不给你做任何解释——在你真正见到某些事物之前,解释毫无意义——这些事留给你的第一印象就会更加强烈,意义也就更为重大。”

    他又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她。她穿着一件装饰着皮草的呢子大衣,看做工和款式都像国外制作的。给人的感觉很精干。

    “玛丽·安。”他思索着说道。

    话中流露出一丝疑问。

    “不,”她说,“现在不是。”

    “啊,你还是柴科斯基女伯爵。”

    “此时此刻,我依然是柴科斯基女伯爵。”

    “这儿是你的地盘?”

    “差不多吧。小时候我就是在这个地区长大的。那时候,我们每年秋天几乎都会来这儿,到附近一个叫修洛斯的地方去。”

    他微笑着,若有所思地说道:“真是个好名字!一个以城堡命名的地方。听上去就那么坚固。”

    “修洛斯人现在不是很团结了,那里已经基本上瓦解了。”

    “这是希特勒的地盘,是吗?我们现在离贝希特斯加登不远了吧?”

    “它就在我们的东北方,很近。”

    “你的亲戚朋友,他们接受希特勒吗?信他吗?也许我不该问这些问题。”

    “他们不喜欢他和他所代表的一切。但是他们说‘希特勒万岁’。他们默默地接受了自己国家的命运。他们还能做什么?那时候人们还能做什么?”

    “我们正在朝多洛米蒂山前进,对吗?”

    “我们在哪里、到哪里去很重要吗?”

    “好吧,这是一次探险,是吧?”

    “是的,但是并非地理上的探险。我们要找的是一个人。”

    “你的话让我觉得——”斯塔福德·奈伊抬头望了望天际连绵起伏的群山,“我们好像要去拜访山中的老人似的。”

    “你是说阿萨辛派的首领?他用迷药把部下迷住,使他们甘心为他而死。他们杀人,同时知道自己也会被杀,但他们也相信,死后他们会马上登上天堂——完美的无尽的幸福。”

    她停了一会儿,然后继续说道:

    “这些蛊惑人心的人!我想他们已经存在几个世纪了。他们摄取人的心魄,让人们时刻准备着为他们牺牲自己的生命。不光是阿萨辛教徒,基督徒也是如此。”

    “神圣的殉道者?阿尔塔芒勋爵?”

    “为什么说阿尔塔芒勋爵?”

    “我突然觉得他那天晚上就给我这种感觉,他就像一座石雕,一座位于十三世纪的天主教堂里的石雕。”

    “我们当中的某个人可能得牺牲。也许不止一个人。”

    她打断他想说的话。

    “我有时候还会想到另一件事。《新约》里的一句话——好像是《路迦福音》里的一段。耶稣在最后的晚餐里对他的信徒们说:‘你们是我的朋友和伙伴,可是你们当中有一个是叛徒。’因此,我们当中很可能也有一个叛徒。”

    “你觉得有这个可能?”

    “基本可以确定。一个我们熟悉而且信任的人,但是,深夜入睡后,他所梦见的并非殉教,而是三十块银币,甚至醒来时,还能感觉到它们在他手上的余温。”

    “一个爱财的人。”

    “应该说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人。我们怎样才能认出叛徒?我们怎么才能知道?他是跟别人不一样的,他会激动——会为自己说好话——会表现得像个领袖。”

    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若有所思地说道:

    “一个外交界的朋友曾经跟我说,有一次她告诉一位德国女士,说她在奥博阿默高观看的耶稣受难复活剧让她多么感动。但是那位德国女士一脸不屑地对她说:‘你根本不懂。我们德国人根本不需要耶稣!我们有阿道夫·希特勒和我们在一起。他比任何一个基督都伟大。’那是一个相当漂亮的普通女人,但她就是这么想的。很多人都是这么想的。希特勒就是一个蛊惑人心的巫师。他说,他们听——并且容忍他的残暴、毒气室和盖世太保的折磨。”

    她耸了耸肩,恢复了原来的声音:“但不管怎样,你刚才所说的话让我感到很吃惊。”

    “哪句话?”

    “你说山中老人,阿萨辛的首领。”

    “你难道想告诉我这里真的有一位山中老人?”

    “不,没有山中老人,倒是有一个山中老妇人。”

    “一个山中老妇人,她长得什么样子?”

    “今天晚上你就能看到她了。”

    “今晚我们做什么?”

    “去赴个宴会。”丽娜塔说。

    “你这个玛丽·安的角色好像已经扮演很久了。”

    “在上飞机之前我会一直是这个人。”

    “我觉得身居这么高的位置,”斯塔福德·奈伊若有所思地说,“可能对一个人的士气不利。”

    “你是说我的身份?”

    “不,我说的是地理位置。如果你生活在山顶的一座城堡里,俯视脚下的世界,这大概会让你轻视普通人,对吗?你是站得最高的、最伟大的人。那就是希特勒在贝希特斯加登时的感受,也是很多人爬到山顶俯视脚下山谷中其他人时的感受吧?”

    “今天晚上你要格外小心,”丽娜塔警告他,“这可没那么容易。”

    “有什么指示吗?”

    “你是一个愤世嫉俗的人,对政府不满,对现实不满。你是一个叛逆者,一个秘密的叛逆者。你能做到吗?”

    “尽力而为。”

    四周的景色越来越荒凉,大型轿车沿山路蜿蜒而上,经过几个山间的村落。有时候可以看到脚下山谷里河流上星星点点的灯光,还有远处教堂的尖塔。

    “玛丽·安,我们这是去哪儿?”

    “去个鹰巢。”

    山路又转过一个弯,车子穿过一片树林。斯塔福德·奈伊觉得自己不时能看到鹿或者某种动物掠过的身影。有几次,他还看到几个拿着枪穿着皮夹克的男人。大概是警卫吧,他想。不久后,他们终于来到一座位于峭壁上的雄伟城堡面前。城堡的一些地方已经坍塌,但大部分已经被修复和重建。城堡十分宏伟壮观,但没有任何新意,或者看不出有什么新意。它代表着已经消逝的、经历了几个时代的权势。

    “这里最早是列支坦斯多大公国。修洛斯是路德维希大公爵在一七九〇年所建。”丽娜塔说。

    “现在是谁住在这儿?现在的大公爵?”

    “没有,他们早就灰飞烟灭,消失不见了。”

    “那现在谁住在这里?”

    “某个有现代权势的人。”丽娜塔说。

    “有钱人?”

    “是的,非常有钱。”

    “难道我们要见的是鲁滨孙先生?他搭飞机来这里等候我们?”

    “我们不可能在这里见到他,这一点我敢保证。”

    “太遗憾了,”斯塔福德·奈伊说,“我还挺喜欢他呢!他的确是个人物,对吗?他到底是谁,是哪国人?”

    “我想大概没有人知道这个答案。每个人的说法都不尽相同。有人说他是土耳其人,也有人说是亚美尼亚人,有人说是荷兰人,有人说他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英国人。有人说他母亲是切尔克斯奴隶、沙皇俄国的公主、一个印度伊斯兰教徒的女王等等。没有人知道真相。有个人曾经跟我说,他的母亲是来自苏格兰的麦克莱伦小姐。我觉得那也不是没有可能。”

    车子在一个巨大的门廊前停下来。两个身穿制服的男仆从台阶上走下来。他们用夸张的鞠躬礼迎接到来的客人。男仆帮他们从车上取下行李。他们带了很多行李。一开始,斯塔福德·奈伊不明白为什么要他带那么多行李,但是他现在开始明白,他们会不时用到它们。也许,他心想,今晚就会派上用场。此时他脑海里仍然浮着几个问号,但是他的同伴并不打算给他答案。

    晚餐前,他们被一声响亮的锣声召唤出来。他在楼梯口停下,等着跟她一起走下台阶。今晚,她穿了一身华丽的深红色天鹅绒晚礼服,颈上戴着红宝石项链,头上戴着一顶镶着红宝石的冠冕。一个男仆上前一步,引领他们前行。他推开大门,高声宣布:

    “柴科斯基女伯爵和斯塔福德·奈伊爵士到。”

    “上场啦!但愿我们的演出成功!”斯塔福德·奈伊爵士在心里默念道。

    他颇为得意地低头看看衬衫上镶着蓝宝石与钻石的纽扣。几分钟之后,他惊讶得屏住了呼吸。眼前的景象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期。这是一间巨大的厅堂,一派洛可可风格,椅子、沙发、锦缎和天鹅绒挂饰。墙上的画他一时无法全认出来,但他几乎马上就认出了一幅塞尚的作品、一幅马蒂斯的作品,还有一幅可能出自雷诺阿之手。他喜欢研究美术。这些名作的价值都是不可估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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