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过客-玛蒂尔达姑婆的疗养之旅(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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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玛蒂尔达·克莱克海顿夫人走进修洛斯城堡内一间宽敞的会客厅。这里距她们居住的疗养院有十五英里的车程。她精心打扮了一番,虽然艾米提出了一些不同的看法。艾米并不常提出自己的意见,但这次她很为自己主人的这身装扮是否得体而感到担心。

    “您不觉得这条红裙子有点儿旧了吗?您明白我的意思吧?我是说,胳膊下面有两三处都磨光了——”

    “我知道,亲爱的,我知道。确实有点儿破了,但不管怎么说也是件巴杜的。现在看上去是旧了,买的时候可是相当昂贵的。我不想把自己打扮得很有钱,或者很夸张,我只是个落魄的贵族后裔而已。五十岁以下的人肯定会瞧不起我。但是我们要去见的这位女主人,她生活在这个圈子里,并且已经在这个圈子里待了几年。在这个圈子里,女主人会先让一位衣着破旧但是有贵族血统的老妇人先行入座,而有钱人只有等待的份儿。家族传统可不是轻易就能摈弃的。要入乡随俗。对了,去我的箱子里把那条带羽毛的围巾找出来。”

    “您真的要戴那条带羽毛的围巾吗?”

    “当然,就是那条鸵鸟毛的。”

    “哦,我的天,那条围巾怕是放了好几个世纪了!”

    “没错,但我收藏得很好。你等着瞧吧,夏洛特肯定会看出来的。我要让她认为,我这个出身英国最高贵家庭的后代,已经没落到要穿珍藏多年的衣服了。而且,我还要穿那件海豹皮大衣。那件也旧了,当年却是一件很棒的大衣呢!”

    如此打扮一番之后,两个人就上路了。艾米也特意装扮一番,颇为低调又不失干练。

    玛蒂尔达·克莱克海顿夫人已经对她即将见到的景象做好了准备。一条大鲸鱼,就像斯塔福德告诉他的。一条圆滚滚的鲸鱼,一个丑陋的老女人,周围的墙上却挂满了价值连城的名画。夏洛特稍显困难地从她的宝座上站起来,那椅子就像中世纪某个了不起的王子宫殿中的宝座。

    “玛蒂尔达!”

    “夏洛特!”

    “啊!这么多年了。太不可思议了!”

    她们愉快地寒暄着,一会儿是德语,一会儿又是英语。玛蒂尔达夫人的德语已经不大灵光,夏洛特的德语则说得非常好,英语也很熟练,只是带着很重的喉音,偶尔还会冒出一两句美国口音。她实在是太丑了,玛蒂尔达夫人心想。有一阵,她觉得自己还是喜欢过去的那个夏洛特,可是马上又想起那时夏洛特也是最不讨人喜欢的一个女孩。没有人真正喜欢她,而她也没想让谁喜欢。但学生时代总能给人留下深刻的记忆。她不知道夏洛特是否喜欢自己,但是她记得,那时候夏洛特对她很巴结,也许曾经幻想住在英国公爵的城堡里。玛蒂尔达的父亲虽然出身高贵,却曾经是英国最为落魄的公爵之一。他的地产是因为娶了一个有钱的夫人才得以保全。他对这位夫人极其尊敬,后者则不放过任何拿他寻开心的机会。幸运的是,玛蒂尔达是他第二次婚姻所得。她母亲非常和蔼,还是个颇为杰出的演员,比很多真正的公爵夫人都像一位公爵夫人。

    她们回忆着过去的往事,比如一些老师做的恶作剧,同学们美满或不美满的婚姻。有几次,玛蒂尔达还提到了《哥达年鉴》中看到的家族联姻情况——“艾尔萨的婚姻一定糟透了,她嫁给了一个波旁—帕尔马家族的人,是吧?哦,是的,是的,你知道那将意味着什么,真是太不幸了。”

    仆人端上咖啡,美味的咖啡,千层糕拼盘和美味的奶油蛋糕。

    “我不该碰这些,”玛蒂尔达夫人大声说道,“真的不行!我的医生很严厉,他要我在这里严格遵守疗养院的食谱。可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对吗?我们仿佛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这太有意思了。前不久,我的侄孙来拜访过你——我忘了是谁带他来的,那个女伯爵——呃,是个Z打头的名字,想不起来了。”

    “丽娜塔·柴科斯基女伯爵——”

    “哦,对了,就是她。我猜那一定是位迷人的小姐,她带他来见你,真是个好心人。这里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跟我讲起你的那些珍藏,你的生活方式,当然还有他听到的关于你的那些了不起的事。讲你身边有一大群——怎么说呢——一大群出色的、风华正茂的年轻人。他们聚集在你身边,崇拜你。你真了不起。换了我可真不行,我得乖乖地待在家里,因为风湿性关节炎。还有经济上的困难,能维持家业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对呀,你知道的,在英国——税收可害苦我们了。”

    “我记得你那位侄孙,是的。他很随和,是个非常随和的人。在外交部工作,是吧?”

    “哦,是的。但问题是——我总觉得他的才干并没有受到应得的赏识。他倒也没有抱怨,只是觉得他——呃,他觉得自己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现在当权的那些人,叫什么来着?”

    “乌合之众!”夏洛特大佬说。

    “一群无知的知识分子。要是换了五十年前肯定不一样,”玛蒂尔达夫人说,“可现在,他根本没得到该有的晋升。而且,我还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他们甚至怀疑他的忠诚。你知道吗?他们怀疑他跟——我该怎么说呢——跟某个党派和革命势力是一边的。可是你得明白,只有能接受新想法的人才能在未来有所作为。”

    “你是说他——你们英国人怎么说来着——像他们所说的,不同情政府?”

    “嘘,嘘,我们不能说这些事,至少我不能。”玛蒂尔达夫人说。

    “你倒提起了我的兴致。”夏洛特说。

    玛蒂尔达·克莱克海顿叹了口气。

    “别提了,就当看在我这个老朋友的面子上。斯塔福德一直是我最疼爱的一个孩子。他是个既聪明又讨人喜欢的孩子,而且还很有想法。他计划中的未来,是一个与现在大不相同的未来。而英国在政治上简直是一团糟。你的话以及你给他展示的一切,让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我知道你为音乐界做了很多事。我不禁觉得,我们需要的是一个优秀种族的理想。”

    “我们应该而且可以有一个优秀的种族。阿道夫·希特勒的想法是对的,”夏洛特说,“他的出身并不高贵,可他的人格是高尚的。而且,毫无疑问,他有着杰出的领导才能。”

    “嗯,没错。我们现在需要的正是这种领导才能。”

    “亲爱的,你们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选错了盟友。如果英国和德国能够联合起来,如果我们有着共同的理想,有着对年轻人的共同信念,两个有着正确理想的雅利安民族。想想吧,如果是这样,我们今天该会有怎样的成就?不过,这种想法也许太狭隘了。从某些方面而言,共产党人给了我们一些启迪。全世界的无产阶级联合起来?但这种眼光还是太短浅了。工人只是我们的工具,应该是‘全世界的领导者们联合起来!’有着领导才能、出身高贵的年轻人。我们需要的不是墨守成规的中年人,他们就像磨损的唱片,只会一再重复同样的喑哑曲调。我们必须去学生中寻找勇敢的、有理想的年轻人,他们勇往直前、不畏生死,也愿意为我们去杀人,并且不会为此良心不安——因为如果没有进攻、没有暴力——就没有胜利。我要让你看一件东西——”

    她挣扎着站起身来。玛蒂尔达夫人也随她站起来,特别显出有些困难的样子,一定程度上是她故意装出来的。

    “那是一九四〇年五月,”夏洛特说,“当时希特勒的青年团已经进入第二个阶段,也就是席穆勒获准筹建秘密警察的时期,目的是消灭东方人、奴隶,全世界的奴隶,从而为德国的优秀民族腾出空间。秘密警察这个执行机构就这样成立了。”她压低了声音,念叨着,像在念一种宗教誓词。

    玛蒂尔达夫人差点儿就在她胸前画起了十字。

    “死亡头颅的命令。”夏洛特说。

    她迟缓而痛苦地走向房间另一端,抬手指着对面墙上的“死亡头颅的命令”。它周围镶着一个镀金画框,顶上有一颗头颅。

    “你看,这是我最珍爱的收藏。我把它挂在墙上,我的青年团每次来都要向它行礼致敬。城堡里还收藏着它的每一页内容。其中有一些只有坚强的人才看得了。但是,人们必须学会接受这些事物。毒气室死亡图、刑房,纽伦堡的审判中恶毒地提到了所有这些。但这是一种伟大的传统。人类只有经历痛苦才能坚强起来。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年轻人,男孩子们,他们不该犹豫、退缩或者因软弱而胆怯。就连宣扬马克思主义的列宁也告诉人们‘不要心软!’这是他创造完美国家的首要原则之一。但是,我们还是太狭隘了,我们的伟大梦想还只限于德国的高贵民族。但还有其他民族。他们也可以通过磨难、暴力,通过无政府主义运动来实现做主人的梦想。我们必须消灭一切软弱的组织,消灭给人类带来耻辱的宗教。我们要相信力量,就像从前的维京人一样。而且,我们已经有了一位领袖。虽然他还年轻,但他的力量每天都在增强。那些伟人是怎么说的?给我工具,我就能把工作做好。大概是这样吧。我们的领袖已经有了工具。而且还将得到更多,他会有飞机、炸弹、化学武器。他会有军队、交通工具,船和石油。他将拥有传说中阿拉丁的大力神。他一擦神灯,大力神就会钻出来。一切都掌握在他的手中——制造方法、获得财富的手段和我们年轻的领袖,一位天生的领袖。他掌握着这一切。”

    她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咳了起来。

    “来,让我扶你一把。”

    玛蒂尔达夫人挽着她回到椅子上,夏洛特坐下后又喘了一会儿。

    “上了年纪真是件让人伤心的事,但我会活下去的。活到亲眼看到新世界的成功缔造。那就是你想让你的侄孙得到的,不是吗?我会留意的,在英国得到一点儿权力,那就是他想要的,是吧?你准备好替我们做做那里的工作吗?”

    “以前我们还有点儿影响力,可现在——”玛蒂尔达夫人悲哀地摇摇头,“都已成过眼云烟了。”

    “还会回来的,亲爱的,”她的朋友说,“你来找我是对的,我还有些影响力。”

    “这是一件伟大的事业,”玛蒂尔达夫人说,她叹了口气,然后低声念道,“年轻的齐格弗里德。”

    4

    “希望您这次与老朋友的会面很愉快。”艾米在返回盖索斯的路上说。

    “如果听到我的那些胡言乱语,你就不会这样说了。”玛蒂尔达·克莱克海顿夫人说。

    “法国的情况非常糟,”派克威上校说着,弹去西装上的一堆雪茄灰,“我记得温斯顿·丘吉尔在二战时也说过同样的话。他说话言简意赅,从没有一个多余的字,这是非常难得的。字虽少,却告诉了我们需要知道的一切。虽然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了,但是,我今天还要再说一遍,法国的情况非常糟。”

    他一边咳嗽一边喘着气,又弹了弹身上的烟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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