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油,小子!-ELL班又起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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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力克斯结婚离开了儿子的学校,ELL班来了一位新调入学校的老师,我问起这位老师,儿子的口吻有些厌烦,说她是墨西哥人,老了!啰唆!

    “以前,你不是也嫌阿力克斯啰唆吗?”“她怎么能跟阿力克斯比,我现在才知道阿力克斯有多好!”“你要等老师离开学校才知道他们好吗?”儿子闭紧嘴巴回到他的房间,不愿与我聊下去,每当看出我有教育他的苗头,便立刻做出拒绝姿态。不过,断断续续,不经意间,他会讲起这位老师,他说她去过中国,因为她的丈夫有去中国做生意。我便得出结论:

    “这是好事,去过中国的老外,对中国学生会特别照顾。”

    “才不是呢,”他反驳道,又一次认为我在一厢情愿自说自话,“她对中国印象不好,因为她在中国时,中国人对她不好,他们以为她是黑人。”

    儿子的这句话让我一愣。所以,不要抱怨美国有种族歧视,中国的种族歧视不是更严重更无所顾忌吗?无论肤色、国度、地区、民族、性别、年龄,都可以任意地公开歧视,而不用担心受到法律制裁。这个,我在自己城市深有体会,上海曾以歧视外乡人而受到全国人民杯葛。多年前,国营商店营业员态度本来就差,要是遇上不讲上海话的顾客,那腔调简直是恶劣。

    “墨西哥人有像黑人那么黑吗?”我继续先前的话题。“还好,你自己去看。”儿子敷衍起来,一旦发现我对学校某人某事有兴趣,便习惯性地关掉话题龙头。

    有一天,我接到学校副校长的电话,他问我何时有空,能否去一趟学校。“当然,任何时候都可以,”我紧张发问,“发生什么事了吗?”“很感谢你答应来学校。你别着急,不是什么大事。”副校长在电话里用安慰的口吻说道,“ELL班的老师和O奔之间有点问题,老师希望我帮着解决,我想和他们两人一起聊聊,希望你来参加我们的谈话,我们也应该听听O奔心里怎么想,我们希望孩子在学校心情舒畅。”

    从儿子用没好气的口吻提到这位新老师,就晓得他们之间没缘分。我很相信老师和学生之间也讲缘分,同样的课堂和课程,不同老师会给予同一个学生完全不同评价,尤其是比较感性的美国老师。

    第一学期的数学课老师是位上了年纪的白人女教师,第二学期的数学课是位中年的犹太男教师,两位教师对O奔的评价截然相反。女教师认为O奔上课不专心,常趴桌上睡觉,男教师认为他解题快,积极回答问题,是优秀学生。

    我隐隐担心儿子和ELL班新来的老师合不来,不和谐关系会影响孩子对这堂课的接受程度,有些孩子因为喜欢或不喜欢老师,而导致他们喜欢或不喜欢这位老师的课程。但我并没有料到问题这么快就来了,还发展到老师告状到副校长那儿。

    不过,副校长安慰性回答,或多或少缓解了我内心的焦虑,我对自己说,这里不是中国,不要用中国的思维方式,即使学生得罪老师,也未必有什么了不起的坏结果。同时,心里着实很恼火儿子,太不识相了,为什么跑到美国还要惹是生非?你看,明天一早去学校,我都不知道说什么,每次预想英语交流过程,我就有词穷感觉,这英语问题,令我做家长都变得没有自信。可一想到语言的困境,我又同情起儿子,现在的他,每天都面临不自信。以为到美国学校就万事大吉,真是太错了,美国学校有美国学校的问题,别想做省心的家长。

    儿子回来后我告诉他副校长的电话,让他对我明天去学校有心理准备,我尽量轻描淡写,语气平和不带责备,还向他赞叹副校长的好态度,只怕这位老师的告状激起他更大的反感。儿子的反应总是令人意外:

    “他们讲话你听不懂怎么办?”

    “你听懂就可以了。”他倒是担心起我,真觉得有几分可笑,“担心我听不懂,不如先告诉我你做了什么让老师去找校长?”

    “她也太爱告状了……”

    儿子对老师告状校长这件事还有点不可置信。“你先告诉我是什么事让她告状?”“谁知道?是我上课讲话……”“哪个老师会喜欢学生上课讲话?”

    “副校长是墨西哥人,她也是墨西哥人,所以她认为副校长会帮她。”哦,副校长是墨西哥人?我有些意外,电话里的副校长和蔼可亲很有教养,而在我们中国人的偏见里,总觉得墨西哥人都在做体力活,文化程度不那么高。

    “副校长不是墨西哥人也要帮她,因为你不对……”“哪有老师为了这么点小事到校长那里告状?”这种循环式对话,通常将以我的斥责结束,但我忍住了,为了明天早晨的谈话效果,现在的斥责只会强化他的对立情绪。“他们说话你要是听不懂,我回家再给你解释……”儿子关照我,真让我哭笑不得,对自己的事不上心,却还在担心我听得懂听不懂。

    “我肯定是大部分听不懂,说不定还会答非所问。”我故意让他着急,果然儿子的眸子里有了惊愕,我忍住笑,“你最好以后识相一点,少让我去学校出洋相。”

    我心里明白自己不应该在这种时候还觉得好笑,换了人家家长,生气都来不及。不要怪孩子了,我自己不也是一直没有学会做个合格家长吗?唉!

    按照与副校长约定的时间,次日清早上课之前半小时,我们一起去副校长办公室。儿子不愿与我同去学校,他先走一步,说要去教室干嘛干嘛的。

    副校长还不到中年,三十七八岁年纪,个子非常高,皮肤略黑,就像晒多了太阳,一双眸子视线有点偏离,后来才知他因受伤而严重弱视。

    这是一位和中学老师和中学氛围迥异的校长,一位感性随性、非常liberal 不太被各种规则束缚的校长,在和他寒暄握手那一刻就能感受到。他的问候诚恳给我信任感。

    ELL 老师并没有O奔形容的那么老,但也很难估计年纪,只能笼统算为中年,她的肤色比校长更黑一些,眼睛大个子矮,我会把她看成印度人。她的英语非常悦耳完全没有口音,她对我的到来表示几分歉意。我心里不无遗憾,此刻,在这位副校长的办公室,我们四人是这所学校屈指可数的少数民族,O奔和这位墨西哥裔女教师之间,应该比和其他白人老师更close(接近)才对呀!

    没想到艾米也来了,我看出她有些不悦。其实,不管她来不来,作为counselor,发生这类事都会让她知道,我与艾米常打交道,却觉得我们之间很难走近,我们两人各自停留在见面互相打一声招呼的阶段。我发现办公室那位中年行政老师也是这种风格,公事公办,客气冷淡,说实在话,人家不是天使,没有理由对我们热情,我们这些国外来的学生凭空给她们添了麻烦,我们这些国外来的学生家长英语不流利,再加上样样规则都陌生,需要指点的地方太多,对于她们,也是一种麻烦。

    O奔是被从教室唤过来,我们在副校长办公室围坐一圈就像开会。O奔坐我旁边还不时瞥我一眼,好像最在意我的反应,不如说更像在担心我,仿佛看见家人处于困境却爱莫能助,他真的在担心我会出洋相。

    但这场谈话才持续了十分钟。副校长先问了O奔一些问题,这学期学了哪几门课,最喜欢哪些课,关于后一个问题,O奔竟然回答没有什么课喜欢,但问到ELL 课是否有困难,他倒是回答没有问题,副校长便转脸问老师有什么问题,老师说有问题她会和O奔单独聊。于是副校长便用鼓劲的口吻,就像球队比赛前教练对球员那般:“来吧,给我一个男子汉的承诺,这个学期至少要拿到一个A !”

    O奔答应了,谈话就结束了。那时上课铃声正好响,他们一对师生匆匆离开,艾米也跟着离开了,校长让我留一留。他感谢我能来学校,感谢我关心孩子,天哪,家长关心自己的孩子是应该的,校长竟感谢得这般由衷。

    我代儿子向校长致歉,他却说:

    “O奔没有问题,是好孩子,我只是希望在学校看见他时,他是快乐的。”这句话让我震动,可谓心潮起伏,正是为了让他快乐,我才不远万里把他带到美国读高中,可是,他快乐吗?这是个需要用很长时间来探讨的问题,这位有情怀的校长,让我感触良多,可是我的语言准备不够,也顾及到校长的时间有限,或者说,还不到谈论这个话题的时候。

    但副校长却岔开话题和我闲聊了会儿,对于我的作家身份感兴趣,完全不是敷衍而是认真询问我在写什么。他说他一向喜欢文学,读了许多书,我心里暗想,正是因为文学,使这位校长有人文情怀,关心着学生们是否快乐。

    我离开时,校长向我许诺,无论何时,我需要帮助都可以找他。我相信这不是一句客套话。

    风平浪静不久又发生一件事,又是在ELL 课堂上,O奔骂了这么一句粗话“What a fuck”,被老师处罚,那节课他必须离开课堂,并因此不能参加那节课的测验。这件事是他自己告诉我,说他爆粗口的理由是,一位非洲裔同学,跟他讲话时用力拍他肩膀,他以为该同学打他,便脱口成脏。

    “可是,老师说她没有看到他打我,却听到我骂他。”“你自己说他其实不是打你,是拍你。”“他拍得很重,我以为他打我。”“既然你知道他不是打你,你就跟他道歉吧!”

    “我不想道歉,他以前也这么拍我,我告诉过他我讨厌人家拍我,我讨厌人家用手碰我身体,他为什么还要拍我?”

    “那么,课堂上不能讲粗话这件事你应该得到教训了。”他不说话,进了自己房间。我心里也很不舒服,儿子骂了一声fuck 被罚离开教室,并且因不能参加这节课的测验而得了零分,这零分立刻就拉低了他的总分,对于一名外国学生,这样的惩罚是否太严厉呢?

    儿子回家便泡在电脑前看美国片,看的多是动作片,对话不多,但fuck 不绝于耳。与国内情形正好相反,中国电影是不能出现粗话的,但日常生活中到处能听到粗话,他的初中班主任在课堂上骂学生就常爆粗口。

    我很想给副校长写信谈我的看法,对于不甚了解美国课堂规则的外国学生,应提醒在前惩罚在后,却又觉得这有为自己孩子过错辩护之嫌。事实上,课堂规则已密密麻麻写在学生人手一本的手册上,只是,对于刚来美国不久的孩子,英语不熟练,他们未必会去读这些规则条例。如果做家长的我都没有仔细阅读这些条例,又如何指望孩子去阅读?半途转学过来,匆匆忙忙进入新学校的节奏,似乎漏掉许多该注意的细节。可又想,假如新移民家长不识英语或英语程度低,又如何指望家长去帮助孩子弄明白新学校的规则?

    想起副校长说要让孩子在学校快乐,也许学校应该多关心从国外转学来的孩子。这么一想,我还是给副校长写了信,为孩子的粗口道歉,也希望O奔和其他转学来的孩子,能在学校得到更多有关课堂规则方面的指导。

    很快我就从儿子那里得到反馈,关于课堂爆粗口这件事,副校长找他谈了。副校长说,做事说话要看场合,比如和朋友一起烧烤,他可以穿T 恤说笑话,也许也会爆几句粗口,但是作为校长,去学校就要穿正装打领带,不能讲那些烧烤时说的笑话。同样,作为学生要遵守课堂规则,课堂上爆粗口是被禁止的。(后来我把这事告诉我那位在纽约高中做老师的朋友,他说,这说明这是一所管理严格的高中,是一所好高中,说在他的高中,如果连爆粗口都要管,那么学校老师光管粗口这件事都忙不过来。)那天,副校长和他聊了很多,他告诉O奔,他年幼时家境不好,自己又很叛逆不爱读书,进中学后参加篮球队遇到一位好教练,是那位教练改变了他的人生,他后来进了NBA,但在球场受伤,造成他弱视腿也有点跛,可他离开球队后回大学继续读学位,一直很努力。

    “副校长参加过NBA 呢!”儿子的口吻无比敬佩,这场谈话给予他最深刻印象的是这件事。“副校长说我和他有点像,爱打球,叛逆,这么说我以后也有希望进NBA 了。”

    如此乐观推论倒是让我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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