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油,小子!-高中的老师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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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校每学期有两次家长会。开学不久的家长会,是让家长坐进教室,根据自己孩子这个学期读的课程,去不同教室坐一坐,与任课老师交流一下,家长们在每一门课的教室坐十几分钟,听课任老师介绍这门课的课程和测验考试方式。之后铃声响起,表示下课,课间五分钟,家长们根据手里的课程表和教室号码,去寻找下一节课要去的教室,那时各个教室的老师会站在教室门口迎候家长,而平时,他们是以这样的姿态迎候学生。

    孩子将要听课的教室,家长进去坐一坐,并在课间匆忙交换教室,与不同老师见面,是身临其境去感受孩子的读书环境,这时候的家长还有点像戏剧演出前的走台,想象着将要到来的“演出”,竟有些兴奋紧张。学期中间的家长会,则是另一种形式,在学校餐厅,老师们像摆摊位一样,每人面前放一张桌子,桌前有一块写着老师名字和课目的牌子,老师们的桌子摆满大半个餐厅,家长们可以轮流单独和老师交谈。

    靠门口有五张桌子给五位counselor ,有些家长比如我,会记不住老师的名字,counselor 便会帮我们打印一份有老师名字的课程表,于是你可以在整间大厅去找你要找的老师。学校的教导主任和校长也会出现在大厅,他们微笑着站在一边,观察着大厅的状况。

    秋天我常回中国,有时春天也会出一下远门,并且假如没有及时查询学校网站,就会miss(错过)家长会,因此高中家长会我缺席了几次,好在我与每个课任老师平时都有联系。

    在学校大厅和老师交谈这件事,我有压力,仍然是因为语言问题。我不知道其他家长是否会去和本学期的每个课任老师见一下,我宁愿平时给老师写e-mail 沟通,既然之前已经和老师有过交流,再见面也没有特别的话要说,尤其是见到美国家长们好像有许多话要和老师们絮叨,我顿感无语。

    必修课老师的桌前比较热闹,常会排队,选修课,比如艺术类课老师桌前就相对空闲。有些老师遇上问题问不完的家长,这张桌子面前必然会排起长队。

    我发现有个老师面前总是排长队,且排在长队中的大半是中国家长。一位熟人家长告诉我,他是AP 历史课老师,AP 是指大学课程,也就是说这是一门大学程度的历史课。这位家长说,这门AP 历史课老师的讲课非常吸引学生,是学校最受欢迎的老师,但他的历史课阅读量大功课多,修他课的学生每晚大部分时间是花在这门课上。

    修AP 历史课暂时还不是我们家孩子要考虑的,他先得对付好高中历史课。高中历史对于英语不够熟练的孩子并不是容易的课程,从中国来的孩子,数理化课不在话下,文科类的课是他们的软肋。

    这天我排在government(直译为政府)老师的队伍,这是一门有一定深度、帮助学生了解美国制度和政府体系的一门课,这门课是必修课,儿子似乎对这门课很感兴趣,貌似老师也经常让O奔表达看法。因此,我很想见见这位老师。

    但见这是一位个子矮小貌不惊人四十多岁的白人男老师,的确口才很好,讲话滔滔不绝,我很难跟上他的节奏。他赞扬O奔也绝不吝啬语词,“有才华有想法有个性”,语调温度高,可用满怀热情来形容,可是儿子的期末成绩单上,这门课却是B,“他打分很紧”,这是儿子的说法。

    这一年儿子的化学老师是个漂亮堪比明星的年轻男教师,有一双梦幻的蓝眼睛和柔软的金褐色头发,听说我来自中国他很惊喜,因为他恰好对中国文化感兴趣。每一次小测验后,他都会给我发信,每一次发信都是“greeting(问候)”开头,用一种喜悦的口吻向我报告O奔的测验成绩。儿子本人并不以为然,数学和化学这类课对中国去的孩子很容易。

    但是这位热情洋溢的年轻化学老师却经常在课堂上受到他的学生的嘲笑,他们背地里喊他loser,因为他二十五岁年纪就结婚并有两个孩子,这些高中生认为,一个男人这么早结婚并有孩子是没有出息的表现。渐渐地,我突然意识到,最近没有收到这位老师写着greeting 的e-mail,我询问儿子,他说可能不小心把老师得罪了,原因是当有男生嘲笑老师引起哄堂大笑时他也一起大笑,这是否让曾经对他热情有加、好心肠却脆弱的年轻老师受到了伤害?我从来没有见过性卫生课的老师,她是个老太太,当然这是儿子的形容,唉,他有时会把中年人看成老太太。这位老师在课上教学生们如何用避孕套,她带来一只香蕉进行示范,学生们用狂笑来取笑这只香蕉。

    那位自称自己也很懒,阳光又自信的英语课老师皮特先生去教新生了。新学年的英语老师费恩先生从纽约来,他很年轻,睁着一双有几分疑虑的灰蓝眸子,给人郁郁寡欢的感觉,或者,仅仅是稚嫩不那么善于社交,还有点来到新地方的不自在,与大部分从小在中西部长大的本地老师不太一样。

    这学期最后一天的最后一节课是英语课,费恩先生把学期的最后一次测验放在这节课上,引起学生们的不满。多话的男生大声发着牢骚,费恩先生孩子气地与学生口角起来,说,我真高兴我马上就要见不到你们,你们是我一生中最不想见的人。学生便说,我们反正总会毕业离开学校,可你却要在这里待下去。

    这最后一节课,学校大部分班级的学生已经放了,他们在走廊里说笑甚至跳起了舞,费恩先生走出教室加入到走廊的欢笑里,跟着他们一起扭摆起来。做测验做得不耐烦的某男生坐不住了,起身在教室里走来走去,一位名叫丽莎平时喜欢管理调皮男生的成熟女生起身去阻止。在这间课堂,丽莎常常比老师更不能容忍不守规矩的男生,于是两人在教室围着课桌一逃一追,其他同学便起哄,丽莎一怒之下便去教室门口喊,费恩先生,你是不是我们的老师?你怎么不来管我们?

    这情景是儿子回家后向我描绘,这天放学回来,他的心情可真好,做学生的都有点唯恐课堂不乱的幸灾乐祸。我脑中图景是学生丽莎和老师费恩先生的对比,想象着成熟女生对年轻男老师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丽莎这个女生满教室追男同学的情景实在太可爱也太似曾相似了,那好像发生在不久前,儿子小学的八岁女班长就是这样追着同龄的O奔要他把作业抄写完。

    其实费恩先生心肠很软,要是学生期末总成绩以0.05之差,便落在B 分档,或C 分档,跟费恩先生求一下,他就会把分数给拉上去。那可不是所有的老师都这么好说话。

    学生们也是欺软怕硬的,见稚嫩的老师要欺负,遇到老师强悍便老实了。生物课老师维墨先生便是强悍型的,他剃光头,满身肌肉,儿子喜欢模仿他的站姿,维墨先生站直后,由于手臂肌肉发达,令他无法在手臂垂直时让手肘紧贴身体两侧,因此两条手臂垂直时是呈弓形状,就像黑社会的保镖。当然,这是儿子学给我看的姿势,我并无机会看到维墨先生的站姿,儿子还手掌托胸形容维墨先生的乳房,说维墨先生的“奶(其实是胸肌)”很大,穿T 恤就像女人,他如此这般描述的维墨先生夸张得像动漫人物。我实在很难忍住不笑,尤其是,眼见儿子对维墨先生的身板如此感兴趣,其描述并无嘲笑的意思,因此愈加显得好笑。

    维墨先生年轻时是出色的橄榄球队员,他来自一个只有百多人的小镇,那小镇只有一家杂货店一家咖啡店。维墨先生年轻时过于热衷运动,读书就差了一点,他的高中成绩不够去州立大学,便去社区大学,两年之后再转州立大学,在州立大学跟不上趟,拢共读了十年书才把大学本科毕业文凭拿到手。这也是听儿子说的,真的要读十年吗?“他真的读了十年,是他自己说的。”儿子反复强调,时不时要把这个“十年”拿来说说。

    但在美国考教师执照也不是说考就能考到的,所以,你任何时候努力都不晚!这些属于维墨先生本人浪子回头的故事,都是他经常要和学生聊的话题,我很感动,虽然他的没心没肺的学生会拿读十年大学这件事在背后嘲笑他,比如我儿子。不过,他只是用嘲笑的口气,也许心里并非这么觉得,要不他为何老提起维墨先生?以他的个性,越不喜欢的事和人越不想说。

    维墨先生曾去欧洲参加会议,他很珍惜这唯一的出国机会,预先做足功课,查好各个值得一去的景点,利用休息时间抓紧外出参观游玩。他不愿花欧元坐出租车,而是靠健壮的体魄和两腿用短跑速度跑去各个景点,再飞奔回会议场所,只是那一身汗和汗味在西装革履的与会者中间太不体面了,这也是维墨先生自己告诉学生们的。

    这个来自中西部偏僻小镇的男人,按照儿子描述,有点偏执。说好交作业的时间,你就不要想什么花样晚交,再多理由恳求也是零分,要是惹他发火,他铿锵的金属嗓门,配上他的光头和凹凸不含糊的肌肉,对这些总是喜欢嘲弄人的高中男生有相当的威慑力。他们都相信,要是敢对他不敬,他决不会姑息这帮teenage,他那肥厚的大巴掌可不是吃素的。

    有次和维墨先生见面,他约我早晨六点三刻之前在教室见,之前就听儿子说,维墨先生每天五点就起床,总是早早到学校。他约家长见面都是在早晨。我因要早起反而睡不着,也早早到学校,维墨先生已经在教室,正在摆放课桌椅,我隔着门上的窗玻璃看着他像检查军纪一样对着课桌椅横看竖看,要把它们摆放到没有丝毫差池,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偏执。

    他的体魄的确很运动员,假如年轻一些。现在的他已近中年,他微肿的眼帘遮住大半的冷峻的眸子,和他的光头再加上那身无法忽视的肌肉,的确有点像银幕上的黑帮角色,这样的形象很吸引男生,至少,会引起他们的关注,所以我儿子这样的男生竟然会认为他如果真的发脾气是会揍人的。事实上,他是个话不多但正义感强烈处事认真的男人,是个绅士,对女人多礼,这是我和他十几分钟会面的感觉。我很想告诉他,他在课堂上讲述的有关他自己的屌丝风格的故事也很打动我,可是他的不苟言笑让我也拘谨了。

    音乐课属于艺术类课程,学生每学年需修一门艺术课。这个学期的音乐课有男生低音合唱,O奔不太乐意参加,选修不过是为了完成艺术课学分,尽管他总是自嘲,参加合唱队的都是学校的loser,却也在里面待了两年。我完全无法判断唱歌是否让他英语口语更流利,因为我没有机会听他讲英语,但至少这是一门令他快乐的课程。

    儿子的男声低音合唱班一学期要上台表演两次,这舞台在学校的大剧场,和低音合唱班一起演出的还有更高一级的多声部合唱团,也有其他学校的声乐团,学校剧场超过千人的观众席竟人满为患。观众们以学生家长为主,有些家庭一来十几口人,除了父母还有父母的父母,除自己的兄弟姐妹还有父母的兄弟姐妹,有些家庭父母离婚又各自结婚,因此父母的两个家庭都会兴致勃勃来做观众。

    男声低音合唱班的指导老师荷门先生也是全校的声乐课老师,他个子不高身形羸弱白肤金发脸孔清秀,他的形象和他的音乐职业很一致。他对学生温和但在演出前却有点神经质,演出前最后一刻的排练,他总是很焦虑,对学生的各种疏忽草率他会发脾气,那时他们才害怕了,“我怕他会气得昏过去!”儿子这般形容说,神情是真在担心。可是,昏过去的是学生,也许后台人太多有点闷,站立时间太久,每次,总有个把合唱队员在演出前昏过去了。

    这些事从儿子的角度叙述总有点搞笑,不像真的。低音合唱演出服装是西式黑色长裤白衬衣配领带,多声部合唱团的男生要穿黑西装,女生穿长裙,多声部都是十一年级以上的学生。这两支合唱团其实就是他们不同程度的音乐课,男生进多声部之前必须经过低音合唱的训练,儿子更想从低音合唱转到多声部,可是荷门先生虽然很温和,在这点上却很固执。O奔必须从低音合唱唱起,一定要认真训练,唱到荷门先生认可的水准。

    从音乐系声乐专业出来的荷门先生,将训练学校合唱团当作自己一生事业,倾心倾力,一丝不苟。只要看看每次演出坐得满满的剧场,便可知这些家长跟我一样,发自内心喜爱这合唱演出,当然,这也跟自己的孩子在里面有关。

    每一次低音合唱的男孩们走上台时,都会引来女生们的尖叫,荷门先生打着响指,可爱的稚气十足的男孩们跟着他的节奏唱起了爵士,他们摇摆着身体打着响指,女生们的叫声更疯狂了。爵士歌之后是艺术歌曲,天哪,他们唱起了舒伯特的《魔王》,一个瘦弱的亚洲男孩站出来领唱,我的眼睛有些湿润,我觉得应该买束花给荷门先生,是的,每次去学校剧场听男孩们唱歌,我的眼睛总会湿润,就像我坐在学校体育馆看儿子打球,我想,这便是我想象中儿子应该经历的少年生涯。

    儿子的历史课总分只差0.05分便能上一个档次,由于这直接关系到学年总分,而学年总分关系到申请大学,按照有些家长传授的经验,这时家长应写邮件给老师,恳请老师给学生加分机会。我写邮件问历史课老师,有无可能给O奔机会,让他的分数再上去一些。老师回信说,最后一节课很关键,最后一节课表现好,就有机会增加分数。

    这历史课的最后一节课?是让每个学生带一个菜去,老师要求菜肴必须来自北欧瑞典。

    瑞典有些什么菜肴呢,儿子问我,我也不知,但不是有google 吗?我们一起上网,浏览后决定做一份看起来不那么复杂的瑞典肉圆。只是这瑞典肉圆配料里有些食材没有对应的中文,于是便电话我的朋友,这位朋友是我前面提到的生物系教授,擅长烹调。她煮菜的态度跟做实验一样,严格按照食谱配方,且食物是和容器相配,要是做中餐就用中国瓷器,做日本料理用日本瓷器,做西餐便用欧洲瓷器,所以去她家吃饭,享受到的不仅是口福。

    问她果然没错,她甚至指点我们去超市哪些架上找调料,尤其是奶制品,其中发酵奶不同品种必须买对。总之,准备过程繁琐,儿子提出不如去买现成,说老师没有说过非要自己煮。嘿,怎么不早说呢?我嘴上却说,自己做才有意思嘛,你至少知道怎么做瑞典肉圆了。可是他说,我以后绝对不会去做这么麻烦的东西。

    做了够一个班同学吃的肉丸子,夜已深,儿子刚睡上床,又想起次日在课堂吃肉丸子,没有刀叉盘子怎么办,于是我们两人深夜十二点开车去24小时营业的超市,由他挑来一堆塑料刀叉和一叠纸盘纸杯,顺便买了够一班人喝的饮料。

    次日,儿子回家说幸亏买了这些餐具,因为其他同学都只带了食物而忘记带餐具,老师为此感谢他。关于肉丸子,他说,只有老师大力称赞,也有同学并不喜欢,觉得味道有些怪。

    当然,这最后一节课,带去的餐具比菜肴更加分吧。那段时间我的脚受伤,没有去学校开家长会,失去和这位女教师见面的机会,可她别具一格的最后一堂课,让我记住了这位历史课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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