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名是中考结束不久进行的。家长很多,院子里几乎站满了。与初中整个高新路堵得水泄不通相比,现在要轻松多了。高中部在唐延路,与初中部一路之隔。门口也停了不少车,占了一些道,影响车辆通行。
家长们带着孩子,怀着激动与兴奋的表情,还略有不安。大部分人胳膊肘下的小包鼓鼓的,因为钱没有交上去仍显拘谨,心照不宣地问候。有些人接电话,大约是说报名的事。轮到我们交钱时,我把钱递给儿子猷猷。他略显迟疑,不知什么意思。我说你交吧,感觉一下。儿子拿着沉甸甸的3万元钱进去,我站在一米黄线以外。交完钱猷猷说挺沉的,我说知道就好。不过不用挪脸求人,这就挺好,相当于省了不少钱。考不上交的远远不是这个数。
早在初三快毕业时,我就在高新路与唐延路之间逡巡。儿子猷猷肯定能考上高新一中,成绩虽不稳定,忽高忽低,总围绕着120名这个排名上下浮动,但录将近300名学生,他应该没有问题。有一段时间他让老师批得没有自信,知道我找房子的事情之后,狠狠说了我一顿:你找房子,考上考不上还不一定。一定能考上,我说。他说,不要找房子,等考上再找也不迟。我表面上答应不找,实际上一刻也没有停。说得轻巧,一下子几百名家长都要找房子,哪来那么多理想的房子。汲取初中的教训,提前量必须得打,还得打好。唐延路附近找不到房子,能找到的都是甘家寨城中村的房子,前面说过这样的房子不考虑。我又回到高新路上,在一家新楼盘——望庭国际租到36平方米的新房子,一个大开间。有独立的厨房和卫生间,还有一个勉强可以放一个小书桌的小空间。我和老婆到家居市场买了一个香柏木架子床,上面1.0米,下面经过改造后可放1.5米的床垫。房子小了点,睡觉分不开,但小区干净卫生,绿化很好,物业也敬业。周边的环境不错,是西安比较大的办公场所,每天有密密麻麻的白领在望庭国际后面的时代广场上班。我和老婆孟洁开始探路。先选择比较宽敞的道路,从望庭国际后门,绕过玻璃大厦到唐延路一直朝北走,穿过两条小街就到了高新一中。我们走着平常步伐,不紧不慢。还有一条近道,可以穿过甘家寨插斜去学校。我们走过之后,觉得这条道脏乱、狗多,气味难闻;晚上灯光黑暗,行人复杂,不安全。得提醒儿子不要走这条路。我们步行到高新一中大约14分钟,儿子的个子高,腿长,有12分钟就差不多了。这些事都是瞒着他干的。等到高中开学,把儿子带到新租的房子,他显得很高兴。我就又说了些自己预言很准之类的大话,洋洋得意了一番。
儿子猷猷高中没有进重点班。我心里多少有些失落。老婆孟洁很大度,说重点班太紧,考哪里都行,只要儿子阳光健康。话是这样说,她的心里肯定也不忍,虽然面上看不出来。
儿子猷猷分到高一·一班。中考他也算是正常发挥,不知道排名,应该是在200多名。内定约300名,再从全省择录180名,猷猷的排名还会下降,想必跌到300名吧,进不了重点班很正常的。从儿子上学的过程来看,已到了另一个阶段,而我似乎还在初三拼搏巨大的惯性中停不下来。我们一家都喜欢看电视,新租的房子交了收视费,买了一个电视。我周末到西安,有时星期五下午有时是星期六早上,儿子星期六下午放学,回来后,我买菜做饭,买点零食什么的。这样的生活过了几年还是蛮享受的。猷猷没回来时,我就横沉在沙发上,眼瞅着电视进入休眠状态,一睡就是几小时。我每次一到西安思想便放松了,觉得自己是一滴水珠,回到了无垠的大海,无人打扰无人理睬无人相识,过着属于自己一家人单纯而又简单的生活,也是非常惬意的。儿子到了高中,情况不一样了。他房间的灯光亮到十点最多十一点就暗了,唰地推开门,高大的儿子就从那个逼仄的小房间出来和我们一起看电视。他最爱看足球,交收视费专门要了足球频道。他晚上学习时间短,看足球的时间长,往往是我们睡过一觉之后电视屏幕仍一闪一闪的,蓝莹莹磷火一样的鬼悚灯光搞得我心里很窝火。我就说,睡吧,都几点了。儿子就说马上睡或“扔一下”。这个马上、“扔一下”往往是半个小时甚至一个小时。我最痛恨这个“扔一下”,洛川人把马上、立刻说成“扔一下”。“扔”字我不会写,只能这样代替。我理解“扔一下”意思就是时间短暂,立刻马上,就像扔东西那样迅速。事实是这个“扔一下”用不了几秒的动作在儿子那里往往得用半个小时一个小时。记得还是在县政府办当副主任的时候,我负责协调县长讲话材料、政务活动安排,一句话凡是县长日常事务我都得操心。县长让通知一个人到办公室,问我得多长时间。我说“扔一下”。县长立刻变了脸,说我让你洛川人“扔一下”害惨了,明明立刻马上的事“扔一下”“扔”没了。“扔一下”是多长时间?县长黑着脸问。我觉得县长也是小题大做,但肯定不止一个人“扔一下”把县长“扔”怒了,说不定还把重要的事“扔”没了。六分钟。我说。县长抬头看了一下挂钟坐下。我调了一辆车用六分钟的时间把县长要找的人带到办公室。县长笑了笑说,记好,“扔一下”就是六分钟。我说再不说“扔一下”了。县长说那可由不得你,我让你“扔一下”怎么样?我就觉得自己虚荣,把“扔一下”弄成六分钟太短了,不只害了自己,说不定哪个倒霉蛋让县长“扔一下”给“扔”了。我原来很要好的一个朋友,算得上是发小,我有朋友来了或有重要活动都叫他。他就老说“扔一下”。这个人的“扔一下”是一两个小时,人走茶凉,活动搞完了还“扔”不来。我们渐渐疏远了。所以我对儿子猷猷的这个“扔一下”很生气,就不停地翻身,搞得床咔咔响并伴有十分响亮的“唉”“照死了”“不知将来会怎么样”之类叹息埋怨的话。在这样综合措施下,他才会真的“扔一下”关掉电视。我就后悔自己安装有线电视了。一位同学在西工大附中陪读,租的房子没有电视。我总觉得那样太折磨人,委屈大人也委屈孩子。打开电视知道天下大事,不管干什么不能与外界隔断联系,比起电脑,电视安全多了。我觉得有必要和儿子谈一谈。现在是不是作业不多?不多,早早做完了。上高中比初中还轻松?我也不知道,反正作业就是少。不会看些课外书什么的,你的作文差,我买一本《满分作文》给你怎么样?儿子未置可否。其实,他不喜欢看课外书。我曾满怀希望地推荐过诸如《最后一片叶子》、《麦琪的礼物》、《交叉的花园小径》、《品格》等等外国短篇小说,希望他看后和我一样兴奋激动,如果邀请我讨论那就更好了。可惜他不愿意看,看过之后也毫无反应。除非老师规定的《繁星·春水》、《朝花夕拾》、《三国演义》之类的必读书目,他才会被动地去阅读。猷猷初中读的最仔细的一本书是《水浒传》,每读一回写一点读后感。初中放假的时候学校还安排看《恰同学少年》电视剧。我专门买了碟片,猷猷一有空就看,看了一遍又一遍。我有时间也陪同看,讲毛主席和蔡和森、向警予、杨开慧、陶斯咏等进步青年在湖南第一师范读书时候的生活。他每看一集写一篇观后感。他说他后来不止一次想,主席一定会出在湖南,清朝三大名臣不是湖南人就与湖南有关系。最早的曾国藩是湖南人,后来的左宗棠也是湖南人,洋务运动领袖李鸿章是曾国藩的弟子,这三个人一个剿灭了太平天国,一个收复了新疆伊犁大片土地,一个搞起了洋务运动几乎承包了晚清与外国人打搅的所有事务。在晚清政治舞台举足轻重,使摇摇欲坠的朝廷得以喘息。如此温床和积淀一定会诞生振古铄今的巨人。那时我还没有如此见解。除此而外,儿子猷猷很少仔细看革命题材电视剧,倒是很喜欢看动画片、惊悚片、鬼片。主动买过几米的书、《时间简史》,多半是图画多文字少的那种。一个朋友家的孩子从小学四年级就喜欢看书,遇到不认识的字便问大人或者查字典。用了大概一年时间,家里的书都看完了,就到亲戚家找书看。问要什么礼物,永远只有一句话:给我买一本书,什么书都行。这个孩子小学六年级写的关于秦岭的文章,已经有超越年龄的成熟和气质。
我给儿子猷猷买了一本《满分作文》。我翻看了几篇,是全国各省高考满分作文总汇,有分析欣赏还有写作辅导,这本书对他一定有用。儿子把《满分作文》拿到上铺,放在枕头边,床头有夹式台灯随手可开关。可能是考虑到我和老婆孟洁的感受吧,他电视还真的看得少了,书看得多了。台灯刺眼的白光比电视蓝光还难受,我心里却好受了。一本《满分作文》读下来,作文肯定会有提高。杜甫不是说“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吗?古时在竹简书写,读书万卷也抵不上今天几本厚书。我也是读书的受益者。我的生活有两条平行线,一条是生活与工作的平行线,这是任何人都需要走的一条线;另一条就是梦想当作家的平行线。开始写文章也不知道什么论点论据段落大意中心思想,特别是写规定题目规定时间的文章心里没底。有一年高考作文是看图作文。一个人挖了许多井,有的离水很近有的很远,最终也没有挖到水。其实就是一个目标专一和毅力的问题,我都不知道自己胡说了些什么,看起来很简单,动起手来就跑题了。对于考试来说,跑题是致命的。后来上省委党校有时间就发疯地读书,党校还没毕业,写的《旋转餐厅落成剪彩仪式》、《杰作》、《自作自受》等小小说就频频发表了。2009年我出了一本小说集叫《糖果》,竟然还有不少粉丝,有点作家的名气了。猷猷原本很喜欢作文,四年级的游记就很像样子,后来我怕他从文科上走就采取卑劣的手段扼杀了他梦想的火苗。作文就成了儿子的弱项。我曾经短暂后悔自责过,现在弥补还来得及。儿子看书动静很大,书页哗啦啦翻,腿脚还在床上动弹,弄得床板吱吱响。可能看到高兴处了吧,偷着傻笑,整个床也跟着颤抖,甚至影响我的睡觉。我和老婆孟洁则佯装不晓,假装打呼噜,让他放心地看书。
有一天,我去上铺换床单才发现儿子猷猷床头放的不止《满分作文》,还有《零分作文》和《格言》杂志。格言杂志的第一篇往往是格言新说。比如“有理走遍天下”,这里讲的是“无理走遍天下”;“入乡随俗”,这里说的是“入乡脱俗”。我觉得什么格言新说其实就是反格言伪格言。如果说格言只有一个扉页是“格言新说”还可以接受的话,《零分作文》就无论如何不能接受了。
我又遇到了山一样的问题。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