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旅程-管不住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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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婆孟洁说没进重点班,儿子猷猷很在意。我说你怎么知道。看出来的。怎么看出来的。感觉。我问过儿子多次,都说没有什么,并不是所有的尖子都进重点班。还列举了初中时排名靠前也有没进重点班的学生。这同样是他自找的台阶话。这个情况开家长会时老师也讲过。其实,每次家长会的内容,老师都给同学们讲了,讲给家长无非是重复和强调。

    细想起来,老婆孟洁的感觉没有问题。高一以来,儿子猷猷对学习没有初中那么营心仔细,小房子里坐不了多长时间,要么倒水,要么上厕所,走动得很频繁。每次都要驻足电视面前许久,感觉不是他喜欢的节目,却表现出格外的兴趣,问东问西,还发表奇谈怪论。特别是让我闹心的《零分作文》和《格言》,在他看来,简直是新世界新大陆。还没等我提及,干脆主动和我们分享起“格言新说”和《零分作文》里的可笑文章。按猷猷的说法,正统的格言基本上都可以反说都可以新说,还一套一套的。比如愚公移山是错误的不可能的也是不科学的应该学智叟,不要异想天开,应该绕着走。还有高考《零分作文》里《弯道超越》写道“每次我骑着它在合肥大街小巷的车流中穿梭时,春风拂面,我性感的胸毛迎风飘荡,总能让我找到一种古代大英雄驰骋疆场的快感”。还有《我说九零后》,通篇从九十一、九十二一直数到二百四十九。点评是:惊天地,泣鬼神!全文挑不出一处错误,实现了全数字化,真可谓高技术型人才!儿子说的时候,仿佛换了一个人,眉飞色舞、手舞足蹈,笑得要闭过气去。好笑是好笑,完全没有这么好笑。我感觉什么地方一定出了问题。后来,给他搓完澡出来听见他手机嘀了一下。我到小房子拿起来,原来是信息。我一条一条翻看:来信:干啥,儿子回:做作业。来信:好孩子。儿子回:你干啥。来信:上网。儿子回:我爸盯我很紧。来信:你爸疯了。儿子回了省略号。来信:能不能在你家住。儿子回:恐怕不行……我头嗡地大了,没有勇气再往下看。

    完了完了。儿子猷猷没有进重点班,心情肯定不好,直接表现对学习失去了兴趣和动力。的确有些成绩好的学生没进重点班,而另外一些平时表现一般的中考冒上来进了重点班。原来一直不如儿子的一位同学月考一下子蹦到全级前三十名。而他的成绩一直没有起色,在二百名徘徊。现实看,目前的成绩也不是不能接受,高新一中的学生、择优录取的学生都处在调整定位期,天下大乱,群雄争霸很正常。只是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时期,儿子看《零分作文》、看“格言新说”,用完全不同于以往的眼光看世界,十几年辛辛苦苦培养和建立起来的世界观很可能因此土崩瓦解。这是最可怕的。不止《零分作文》和“格言新说”,记忆中他还主动买过斯蒂芬妮·梅尔的小说《暮光之城》,书设计精美,厚厚的像一块砖头。我找出来翻开,立刻掉进了一个凄美绝伦的爱情故事。气质漂亮,聪慧苗条的美少女——17岁的伊莎贝拉·斯旺,因为母亲再婚,来到偏僻终年阴雨的小镇上,结识了忧郁神秘、苍白潇洒的同班男同学爱德华·卡伦,他来自一个“素食”的吸血鬼家族。两人一见钟情,坠入爱河。这场爱情注定充满诡异和无限艰辛。贝拉身上的要命香气深深吸引卡伦,他不仅要拼命压制自己的欲望,还要不顾一切地保护她,不让其他吸血鬼靠近。故事伤感而凄美地展开,在爱情与危险之间摇摆,前一分钟展现的是大美爱情的致命诱惑,后一分钟又掉入生死存亡的危险深渊。人与吸血鬼超越界限的爱情缠绵推进,精彩绝伦;动物贪婪残暴的天性下人生存的危机四伏,险象环生。作者将青春期爱情困惑与扑朔迷离的情感纠葛刻画得细致入微,丝丝入扣的描写与洗练优雅的文笔唤起了读者无尽的想象,亦真亦幻的故事与曲折诡谲的情节激起读者不断阅读的冲动。我读得长吁短叹读得泪如雨下。受伤的年幼心灵从刻板、繁重、密不透风的学习高墙里逃逸出来,完全有可能一头栽进渴望已久的缠绵悱恻的爱情怀抱。我感觉有无数双看不见的手在争夺儿子,另一边只有形只影单的我,我能赢得这场拔河比赛吗?

    这样的情况,在儿子十四岁时也出现过,那时他毕竟年龄小,懂的也不多,思想还是刚画上轮廓的画板,不要说着色即使重新构图也来得及。现在不一样了,16岁几乎是成人了,思想已经是一张基本形成的画了,要改变相当于从头再来。这是儿子意志和精神最脆弱的时刻,需要别人关照、关注甚至是关爱。父母的爱无私却有所图,老师的爱无私却严谨,这两种爱已司空见惯,并且成为孩子的负担。只有女同学的爱最新鲜最无目的最可能吸引到儿子。

    我不能冒然问儿子猷猷,先见班主任老师。高一开过一次家长会,班主任是男老师,长得高高大大、白白净净,说话文绉绉的。老师对这一班学生又是点头又是摇头,说从来没有带过这样的学生,与初中班主任老师的话惊人相似。

    我说到了学习时间问题,是不是作业不多。老师说是,高一各学校都抓得不紧,一是学生大了,管理与初中不一样,每天不再跟在屁股后边婆婆妈妈,学习有自主权和支配权。二是高一文理未分班,客观上管理也有所放松。这一切都说明,高一学生学习不紧张是客观存在的事实,并不代表学校和学生有什么问题。分班之后,你就马上能感觉出紧张来了。

    早恋问题怎么办?老师说这个问题很复杂,天天强调,每个班可能都存在。我的心咚咚直跳。猷猷倒没有。老师说得很干脆。我兴奋的表情还没有爬上脸,被老师一句话打回去了。你娃不谈,并不代表别人不谈。什么意思?班上有一位女同学看上你娃了,还什么非他不谈。岂有此理,这不是明抢吗?我所知道的都是男人抢女人,现在居然也有女孩子抢男孩子。这世界真是疯了。看到我又紧张又生气,大约容色也是十分难看,老师说这种事关键在你儿子。你儿子不愿意,谁也没有辙,回头我再找那位女同学说说。我问能不能告诉我那女同学的名字。老师说我难道连这一点素质都没有了吗?你来得很及时,有些我不应该说得这么细,点到为止。你不至于亲自去找女同学吧?你找人家说什么呢?你没有年轻过,你没有一见钟情,你没有暗恋过爱过人吗?咱们这样做从人性角度讲是不道德的。我被老师质问得有些懵,谁没有年轻过呢,谁的心底里没有甜蜜而痛苦的秘密呢。

    我得跟儿子猷猷谈谈。尽管有些话永远不想说,说不出口,但该面对的时候必须面对。想起他初中问我“怦然心动”作文题时的尴尬,觉得做家长的有时也很难。现在的世界还有现在的信息,几乎没有神秘可言。儿子肯定知道“怦然心动”如何写,并且已经在某个地方某个时候与同学一样遇到了某个“怦然心动”的小女生,在儿子心里掀起波光粼粼、久久难以平静的涟漪。初次动情和爱慕必定是羞涩的、隐晦的,当然不敢拿到阳光下。儿子向我讨教,明知故问的神情让我有种被愚弄的感觉。父母与子女之间没有硝烟的暗战,有结果还不如没有结果的相持好;这是一层朦胧的窗户纸,迟捅比早捅好。所以,我绞尽脑汁挖了一个“兰花坑”总算应付过去了。现在不行了,必须迎面而上,不能再回避了。

    我问儿子猷猷班上谈恋爱的同学多不多。儿子说不多,也有。我问有没有想和你谈的或者……我觉得自己脸发热,神情也开始紧张,说话就不利索了。每次想和他说起这类事总是很吃力,脑子就不够用,有短暂空白,心里还有一种不地道的窥视、歉疚。有个女生老找我,像个疯子。儿子说得轻松,大概看出了为父的难处和拙劣的演技。我和老婆孟洁对他的坦诚一直抱有十足的把握。最明显的例子是每次考完试之后的分数与排名说得一点也不差,还有平常一些小事都可以佐证。听到如此坦率的回答,我心里顿时宽敞了不少。借着这种气氛的惯性,我说不小心看了你的手机,好像有个女同学给你发信息。儿子的脸拉了一下,一丝不易觉察的奇怪表情掠过脸庞。你洗澡的时候,我听到了你手机响……我装得万分抱歉,仿佛那信息是蹦到眼前甚至挡住了去路,不看不行。我对自己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表演深深痛恨,但我别无选择。

    许多教育家把这种家长的“偷窥”弄得神秘、庄重,甚至是不能逾越的雷池。我的看法没有那么高调,也就是一封信或一条信息,恰当的方法,坦率的面对未尝不可。

    我嗫嚅着说,原谅爸爸的草率。儿子猷猷一定看到我发红的面色和扭捏的神态。噢,有女同学发的,不是女同学就是男同学。有个女同学的父母都在国外,她和爷爷奶奶住,没有人可以说话,就给我发信息,还问能不能到咱家来住。真逗。我盯着儿子看,他一脸的真诚和平常。话已至此,还有另一个女同学发信息的事就无法再问了。再问就会破坏这种坦率谈话的气氛。

    但我还是要说该说的话:恋爱的事,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以我们过来人的看法,现在不谈为妙。马上要分班,之后是高三,时间很紧,精力有限。我们那时……儿子猷猷打断我的话,能不能不要说你们那时,现在是现在,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你们那时和我们现在并无多大关系。我最不爱听你们说“你们那时……”我自鸣得意的嘴,被儿子的话呛得合不拢,神情也被定格悬在半空的状态。他从来不顶碰我,这是到西安来最明显最清晰的一次。这种顶撞不直接不粗糙,软软的,用洛川人的话说是“软钉子”。只不过软钉子的劲道成色最足,无法生气无法反驳。看来“我们那时”要真正退出口语舞台了。我顿感手足无措,表现出失望甚至是失意的窘态。好在他还是有所克制和保留,马上将手搭在我的肩上:咱们和西安人不一样,同样一个问题,截然不同的处理方式。比如恋爱问题,西安同学的父母知道了,会互相了解情况,约时间双方父母见面,让两个孩子互相帮助互相学习……

    我将信将疑,儿子猷猷又一次露出初中问“怦然心动”时的微笑表情,含义十分明显。那就是他什么都知道,过分遮掩是徒劳的。我也知道关于恋爱的问题到此为止。否则,不只是自讨没趣那么简单,事后证明也的确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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