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进入高考模拟的时候，我和老婆孟洁反倒轻松了。儿子猷猷说要按自己的时间和安排备战，不要注重一时的成绩。尽管如此，每次模拟不由自主地要问一下。大多是590分左右，很少上600分，按老师和猷猷的说法，高新一中的分数要比高考时的分数高大约60—80分左右，换句话说，题比高考要难得多。但我仍不放心，因为我上学时平时的成绩还差不多，一到大考就觉得特别难，成绩一般。儿子还讲了一个同学的故事。有一位同学平时学得一般，根本内定不上。眼看中考来临了，突然苏醒，发疯地学习，每天都向老师提问，弄得老师连饭也吃不好。没想到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同学中考时一下子考到前面。学校在录取该生时很不放心，专门向班主任和任课老师求证情况。往届曾有一位同学学习中等，300名左右，正常情况下可以考取好一点的一本。高三时也是猛醒，每天学习到很晚，问老师问同学不厌其烦，高考一下子考到全级30多名，清华、北大都可以上。我想这是学校和老师给学生树立的“子虚乌有”的榜样，为的是充分发挥那些有阶段性突击潜能的学生。儿子尽管一直学习不错，也只是中等偏上的学生。他说过自己是个“聪明绝顶的家伙”，也说过目标是清华大学，我们只当是他一时性起，脱口而出或者自我设计的远大目标，心里一直没有敢去想。

    时间缓慢而焦人地流动。离高考越近，心就越急，越急就越想知道儿子猷猷的学习情况。当然，我也知道高三不能再给压力，而要减压，学校给的压力已经不小了。我真的有一段时间没有问成绩。儿子周末回家，做作业的时间不是很长，有时星期六晚上也不回家，我就有些沉不住气。说你不是按自己的安排准备吗？我感觉你学习的时间少了，注意力还不集中。他说自己知道怎么做和做什么。那意思是他知道“为谁而学”，我不要操心。还说在学校每晚凌晨三点起来学习，宿舍楼上有一间杂物间，锁子坏了，他带几个同学在里面学习。我就高兴地笑起来，象征地说还要注意身体，劳逸结合。猷猷表情暧昧地扫了我一眼，意思是我巴不得他不休息。相处时间长了，我们之间都成了透明人，几乎没有秘密，不用说话都能知道彼此想什么。

    老婆孟洁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差，眼睛红肿。我一再追问，她说猷猷又得病了，是那种可怕的病魔。我们拥在一起痛哭，又有天崩地裂的感觉，又嗅到死亡的信子。就在我们商量如何保密的时候，发现了猷猷在手机上有查病的信息。真相显现的时刻，我们一家三口又一次相拥而泣。猷猷的哭声沉闷有力，如同咆哮的洛河水捋走一切。我们顿时束手无策。

    “爸爸、妈妈，没人要我了。”儿子猷猷口里飞出的是一把尖利的刀子，一下子刺中我们的心，血流往外汩汩喷涌。

    爸爸和妈妈要你，和你过一辈子。

    我和老婆孟洁不停地安慰，总算把儿子的哭声止住了。儿子是一面镜子，看到他就知道自己老了。猷猷个子已长到1米76，高大魁梧，但他再大仍然是孩子，还没有经历复杂生活的洗礼，一个小小的挫折就能打败。

    “爸、妈，你们再不要吵架。”儿子抹了一把泪，“听到你们吵架我很难受。”

    儿子猷猷又要哭，我和老婆急忙答应，不停地拍他肩膀，把哭声降成抽泣。我觉得有必要向儿子说说夫妻，那点事并不神秘。他不只担心病魔，还担心我们的关系。我们都是个性要强的人，因为压力因为生活的事常常免不了拌嘴。和老婆的争吵，我原本想偷偷私下进行，不想有一次孟洁冷不丁公开，弄得我也不掖藏，一度争抢儿子加入战斗。我想对他说夫妻间的事。

    儿子，其实每个家庭都一样，夫妻俩肯定也多少都有不和。不要相信没有红过脸的夫妻，不要苛求没有吵架的生活。这和物理上不存在没有一丁点摩擦的环境是一样的。吵嘴是正常的，不吵嘴反而不正常。最完美的典范可能是一个假象。曾经有一对完美夫妻，夫唱妇随，出双入对，恩爱有加，备受人们关注。大家都说就是世界上没有一对白头到老的夫妻，他们也不会离婚的。但他们的恩爱并没有秀多久，最终离婚了。表面的完美潜藏着危机，长期压抑的痛苦一旦爆发就是灭亡。美国电影《全民公敌》里男主角的孩子问爸爸是不是和妈妈又吵架了，爸爸说生活中有时需要吵架。不要对伴侣要求太高，毕竟大家都是普普通通的人，有这样或那样的缺点和问题。喜欢一个人始于优点，可能终于缺点；接受一个人的优点同时也要接受这个人的缺点；友情和爱情的时间取决于接受和容忍缺点的时间。我和你妈的性格都很强势，一个不让一个，就像弹簧长时间处于紧张状态，弹性会渐渐失去。偶尔吵那么几句，把窝在心里的话说出来，把憋的气放一放，心就空下来，空下来能装更多的东西。这就是马克思所说的螺旋式上升，波浪式前进。你考试成绩不也有高有低吗？总体是围绕一个名次上下浮动。这就说明成绩还是稳定的。你和同学一定也有吵架的时候，吵过之后不也和好如初吗？我们吵嘴也是围绕不分离的情感底线，围绕对你不变的爱和稳定的家这个底线。这是我们恋爱和结婚确定的底线。我们吵架不记话不记仇，吵过之后了无痕迹，恢复正常。不少家庭吵架之后冷战，冷战之后打架，最后有可能分居离婚。你放心我不会打你妈的，结婚时我承诺过绝不打你妈妈。这个承诺虽不伟大也可以说是顶天立地。老爸个子不高但是个男人，有颗大男人的心，男人说的话一定要算话。我和你妈不论怎么吵，对你的感情始终如一，不会改变。我们没有你或许还有变数，因为有了你我们永远是一家人。你不知道你是我们生活的希望和乐趣，就是想分开也不可能。用流行的话说我们都是俗人普通人，也阳春白雪不食人间烟火要死要活地爱过，不管这爱情看上去多么美好多么高雅多么圆满，最终都要面对柴米油盐都要面对生孩子和生老病死。就是自己一个人也有骄傲自豪的时候，也有自责后悔的时候；有做得很仗义很哥们的时候，也有很猥琐很小气的时候，何况是两个人一起过。人生都要过七七八八的生活，哪有不磕碰的道理。既然我们是俗人、普通人，就允许犯错、允许吵那么几句。我敢断定我们做得已经不错了，比不上我们的大有人在。打一个不恰当的比喻，我们已经考取了婚姻中的一本文聘了，而且不是一般的一本。你把这个问题放一放，等你见得多了，等你长大了会知道的。儿子后来表示，有同学父母离婚给孩子造成了致命的伤害，他害怕我们的吵架会引发可怕的后果。

    后来儿子的病魔得到了抑制，乌云渐渐散去，我们又恢复了常态。我说，儿子，给我一个任务，咱们来个比赛。

    你当国学大师吧。

    我大为震惊，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当的。如同高考一样，得从小熏陶。我连历史沿革都弄不清，非常怯懦国学和古文。我想当一名看上去很像的作家。

    儿子猷猷没有肯定没有否定，又进了小房子。国学大师比考清华还难，十几亿人也没出几个国学大师。从另一方面看，他对这个爸爸还是很看重的。

    我买了一套五本的细说大汉、大唐、大宋、大明、大清历史读本。

    也许是上帝的眷顾，也许是诊治及时，纠缠儿子的病魔溜走了。陪猷猷一路走来，我们经历了不输任何好莱坞大片的情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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