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修村级公路，两河场的石拱桥正在改造。盛夏时节，洪水袭来，河水暴涨，没想到，今年洪水较往年来得早又来得猛，冲毁了连接河两边唯一的正在改造的石拱桥。桥断了，只有靠坐船过河，但渡船往返毕竟不如过桥方便。这样一来，河两边人员来往受阻，不少人只有望河兴叹，希望尽快修复石拱桥，而这桥又不是一天两天就能修好的。
老百姓经常站在断桥旁边抱怨，这时乡政府的喇叭就为两河乡唱起村级公路的动人前景。
县上拨出专款，为两河场搭了一座临时的钢架桥，暂时解决了百姓过河之需。钢架桥仿佛连通了县上和农民的心，百姓修公路的热情高涨起来，都想方设法要和国道线连通起来，其实这是攻进城里更现实的道路。好像老百姓已经意识到除了考学校，进城的方法还有很多种，比如修公路，比如做生意，比如找关系。可能是老百姓更相信顾校长，学校经历了太多变故，韩校长的话对老百姓的震动不大，反而对学校诋毁有加，觉得孩子今年升学指望不大。
受过洪水之苦的老百姓，眼前把心思放在了修公路上，不像往年这段时间，经常有家长到学校问候（其实是过问）毕业班的老师。莫说教书多年，这些老师还习惯了有人过问。现在没有家长来问候，教过多年毕业班的老师就寂寞得不自在了。
这天，几个教师又聚在一起发牢骚。曹永年嘴里牢骚最多——“教一辈子书有啥想头哟！娃儿要毕业了，家长还认不到老师，我看这书不用教了。”
氧化说：“莫说家长认不到老师，就是还在你手下读书的娃儿又有几个把我们放在眼里？”
韩校长知道这种情况后，心情也沉重了起来，得想法子让家长来关注一下学校。
韩校长着实动了一番脑筋，提出召开毕业誓师大会，让家长来关注学校和毕业班的老师。这个主意确实高，一下引起了大家的注意，把老百姓的注意力调过来不说，乡长也得来出席大会。学校提前一个星期发出了通知，通知发出后，就有家长不断到学校来问候了，两河乡中学要开誓师大会，终于又出轰动效应了。
誓师大会终于召开了。在誓师大会上，最让家长激动的是各班的宣誓——三个班的学生真的像要上战场的兵勇一样赌咒发誓、视死如归：“要血战六月，考取重点中专，进大城市读名牌学校。”
一班的学生豪言壮语地吼着：“要考取中专5名，重点高中10人。”
二班的学生喊声直上云霄：“上中专在10人以上，升省重点高中20人。”
补习班的更是后来居上，怒发冲冠地狂吼：“要硬上中专20人，不跳出农村誓不罢休……”
誓师大会过后，大家仿佛看见新的收成已唾手可得，这些教书匠一坐在办公室就掐指预算今年的升学人数，那真是越算越有希望。韩楚材看到毕业班的老师算得喜笑颜开，他这个新校长也暗地里高兴，看来他的这个誓师大会办对了。
两河乡的教育集资确实存在问题。省里来了调研组，除了教育附加费，各种教育捐集资费名目繁多，数额巨大，而真正用在教育上的费用并不多，管理和使用存在很大的漏洞。责任是要追查的，当然先拿顾校长开刀，但查来查去，就是查不出他的问题。顾校长毕竟是顾校长，经济上是翻不了船的。但问题还得追查下去。
时间过得飞快，中考说到就到。中考过后，毕业班老师可以休息一段时间，这是毕业班老师应该享受的优待。毕业班的老师一般都有早已策划好的事干，在学校根本看不到他们的身影。方塘无事可干，百无聊赖之际，就和山峰结伴出去做生意。
走出来，才觉得天高地远，自由得不想停下来。他们从两河码头坐船出发，出涪江跨嘉陵，从山城到省城。这样在水上漂着，在城市和乡村奔着，才像个男人。
方塘很后悔，寒假没有出来，要是寒假出来了，自己起码有了BP机，也许还有了大哥大，有了大哥大，就可以呼唤自己心中的女人，把心中的感悟及时告诉她，就没有追不回来的水南。
方塘却没想到事情的反面性，显龙有了大哥大，照样没有留住心爱的女人何超女，最后生意还做得血本无归。
这种生意，其实就是搞转手倒卖和钱权交易，商人基本上都是靠这个办法起家的。方塘和山峰在省城和山城之间跑来跑去，始终没有他们能做成的生意，看来城市他们还攻克不了。他们决定采取红军的战略战术，往落后地区跑，往农村方向跑，深入大巴山建立根据地，走农村包围城市的道路。没想到他们还是打游击的高手，这一趟他们成功了，把从成都进的货顺利倒卖在大巴山，钱就赚到手了。
有了钱，还是要冲进城里去。对！到山城去。坐在去往山城的火车上，山峰对方塘说：“到了城里，你买个传呼如何？”
方塘说：“没有别人呼你，又没有自己心中要呼的人，买传呼有何用？不如不买自由自在。”
方塘这话一说，山峰皮带上沉默的传呼反显得多余。的确，一路上，山峰的传呼成了摆设，没人呼他，他也呼不了别人。此时，两人心中都涌起无限心事，他们没有探讨下一步游击的路线，而是谈起这一年半载的往事来。
方塘说：“现在才知道教书的局限，人还是要多经历一些事才好。”
山峰说：“其实你这一年的经历也不简单，就拿你和水南来说吧，尽管没有结果，各自的收获还是很多的。我表面经历得多，谈感悟，还是不如你。”
“你什么时候变得谦虚起来了？”
山峰答道：“学校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让我有所醒悟，就拿武近有来说吧，他在学校可以说是费尽了心思，可最后还是被逼走他乡，成为终生憾事。可他离开两河乡后，悲剧还没收场，另一场悲剧又在上演。”
方塘接着说道：“你是说红颜吧？她现在可聪明多了，她的最大收获就是栽了这个跟斗，她的反戈一击，是何等干脆利落，今后也许是个弄权的高手。至于武近有嘛，你的观点我不敢苟同。这种人当校长，是学校的悲哀，也是他本人的悲哀，幸好他没当上校长；这种人做校长前信誓旦旦，当校长后只会想到自己，还会把很多人看作假想敌，最后还是会把自己搞垮的。”
“说说你的水南吧，她的收获何在？”
“她的收获现在还说不清道不明，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她懂得了流体力学的法则。”
“什么意思？”
“这你都不懂，水往低处流，她会往高处走！”
山峰追问道：“那你呢？”
“我成了被人遗忘的风景，在寒冷和孤独时可以孤芳自赏。”
方塘反问道：“谈谈你的何超女吧？”
“怎么说是我的超女，其实应该说是你的超女，能占据我心的只有乱石窖的初恋。”
“那就说说你的乱石窖吧，这都成了你的悬案了，我有浓厚的研究兴趣。”
山峰说道：“我真想回乱石窖去看一下，你陪我去一趟乱石窖如何？”
“当然愿意，我正想到乱石窖去考证一下呢。”
他们放弃了进军山城的计划，改向乱石窖搞地下联络。山峰对方塘说起了和初恋情人遭遇稻草人闹鬼的事。方塘问他：“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你俩分手的？”
山峰说道：“那次我跟何超女也没讲完，那天晚上我们回到乱石窖，刚回寝室，她家里人就找来了。她父亲很生气，说我欺骗了他们，叫我不要再和他女儿往来，说我是迟早要离开乱石窖的，这样交往下去是没有结果的；若是我真的喜欢他女儿，叫我要上进，调到城里哪怕是乡镇上再来找她也不迟……”
方塘听了若有所思，又问山峰道：“后来呢？”
山峰继续说道：“后来我千方百计跑调动，通过武近有帮忙，这年暑假我才得以调到两河乡。当初我离开的时候，她还说过要等我；可到了两河乡后我回来就再也没有见到她，我还写过很多信给她，可都没有回音……如果这次我们找到她的话，我们把她带出来做生意如何？”
方塘答道：“当然可以，能收编一位女游击队员，我们的游击生意就好做多了。”
乱石窖确实乱石当空，惊涛拍岸，是一个出乱世英雄的地方，当然也可能是埋葬爱情的荒凉之地。山峰当初教书的学校就在江边，山峰说他初恋情人的家离这儿不远。山峰带着方塘轻车熟路，很快就找到初恋情人的家园。到家门前一看，已是满院荒草、人去房空、柴扉不开，哪有人面桃花的踪影。
山峰没搜寻到情人的踪影，心有不甘，就跑到附近人家去探问。有人告诉他，该女到深圳那边去了，听说在深圳发展相当不错，现在全家都去了南方。没想到自己在此轰轰烈烈的一场爱情，早已没了痕迹，还说带她去做生意，人家早就把生意做成了。
山峰感觉自己犹如水中的一块乱石，经受着风吹浪打，不是化为泥沙，就是被磨为鹅卵石。也许是自己太顽劣的缘故，在风浪的冲击下，还剩下一身嶙峋的傲骨，依然挺立在江中笑傲江湖。看着山峰静默地坐在一堆乱石上，方塘研究了半天，原想等待一位女游击队员来接头，他连接头暗号都想好了，他听山峰天天念叨着，希望乱石窖的女人现身，可现在到了乱石窖，结果连人影都没看到。方塘说道：“《等待戈多》，我算是懂了一点。我们还是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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