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比现在，我比别人更清楚我现在在做什么。我已经抓不住什么东西了，所以就开始眷恋一些我曾经放弃的东西，这样的行为和犯贱没有什么区别，但是，我没有办法。
“好了，你怎么了，从刚才就一直哭到现在。”段青阳伸手去擦我的脸，然后微笑着说，“再哭，我们俩就成大家关注的焦点了。”
我抓住他的手，望着他的眼睛问：“你告诉我，我是不是特别坏？”
他摇摇头：“没有啊，怎么这么问？”
“真的？”
“你看我像在说谎吗？”
“但是我觉得自己非常坏，从头坏到尾，你知道吗，现在卢时寒在医院，他躺在那里，但是几乎所有人都觉得这是我的错，连我自己也这样想，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非常激动，“就像我现在抱着你，我觉得自己很坏。”
“林涵，”他捋了捋我的耳发，“一个人最可怜的其实并不是被其他人讨厌，最可怜的是自己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路了。因为路太长，天会黑，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可以确保自己走的路是正确的，但有些人最后看见光了，因为，他们相信自己。”
“我真的很担心自己走的路是错的。”
“唯一可以解决的方法，就是继续走下去。”
我们说着许多之前从未谈过的话题，或者说是段青阳想迫使我忘记一些东西。人都是这样，心脏那么小的地方装不了那么多，烦恼装多了，就得拿一些东西来替换。我们从滨洋广场走到罗成公园，我一直低着头，像是一个犯错的小孩，我的手机不知道响了多少遍，最后我果断关掉了它。
“段青阳，现在我这样算是在逃避吗？”湖光潋滟让我停下脚步，高大的灌木丛后只有我们两个人，小鸟偶尔发出可爱的鸣叫，我心里惶恐不安，需要有一个人告诉我答案。
“你只是换个场景而已，心里并没有放下，不是吗？那这不算逃避，只能算幕间休息。”
“你这算巧舌如簧吗？”
段青阳孩子气地摸摸脑袋说：“比起卢时寒，我肚子里的东西可不多。
“林涵，我可以喜欢你吗？
“嗯？”
“我不知道。”
我没有想到他会牵起我的手，然后认真地望着我，近距离的鼻息让我有些忐忑。他的手掌落在我的脸颊上，愈加紧张的内心让我突然想躲开，而他却抓着我的手，脸向我靠近。这个时候，我的手反而莫名其妙地捏紧了他。
“你……”
段青阳突然“噗”笑出声来，“看你紧张得……”
我控制不住自己，一个耳光扇了过去。“干吗要开这种玩笑？”但很快我就后悔了，那个发红的掌印好像在质问自己有什么资格给别人一耳光，不是自己要约他出来的吗？自己到底在生气什么呢？
“对，对不起，我……”我大脑一片混乱。这时，他用双臂环着我，用力遏制我的挣扎。
“林涵。
“如果不开心，我带你去听演唱会吧。曾经有一个人和我说，如果不开心，就去听五月天的演唱会，我邀请你，你会去吗？还是会再次拒绝我？还有……”
“什么？”
“说对不起的人应该是我，你能离开那个人吗？”
“你说卢时寒吗？我和他并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和我在一起，总会让这沸沸扬扬的事情暂停一会儿吧。你觉得呢？”
我讨厌段青阳这样的反问句，如果我真的知道正确的答案，或许我现在根本就不该出现在这里。
4
这段时间已经有许多学生开始贩卖东西了，一年一度的“二手交易节”很快就要拉开帷幕。我穿行在琳琅满目的校园路上，突然也被这热闹的气氛感染了。
进入夏季之后，午时的阳光变得异常强烈，绕过教学楼，再走几步就到了学生公寓后面的红砖旧房，这里是外租学生的聚集地。因为靠近学校，价格低廉，不愿再受学校管束的学生大多数都住在这里。
“你真的要去吗？”段青阳问我。
“我觉得没有非去不可的理由，但是，如果有些事情就这样拖着，并不是什么好事。我想去解释清楚，我最讨厌的事情就是被人误会。”
“那要我陪你去吗？”
“如果你去了，我想事情会变得更糟糕。”
这是一个阳光很好的下午，原本我躺在床上，将手机关机，准备安稳地睡一个午觉。但是，我没有想到的是，兰兰给我发了一条短信，说她病了，问我有没有时间过去看看她。
我立刻打电话过去，兰兰的声音非常虚弱，她不像是在说谎，没有多少人会傻到咒自己。要不是寝室其他人都出去了，我会叫上她们，而这个时候我只给段青阳打了个电话，匆匆忙忙拿上包就出了门。
此刻我想没有多少人会理解我的心情。兰兰在病中想到的人是我，这已经让我非常感动了。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之前没有理由去找她，但我知道上天还是很公平，它知道我们需要什么，并且会不断给我们机会。你可以非常讨厌一个人，但是你无法讨厌一个病人，因为当你在心里暗自算计对方是现世报的同时，很可能有一天你也会处于相同的境地。
走过满是尘埃的楼道，我来到一扇漆红的大门面前，确认与兰兰告知的地址吻合后，我敲响了门。
兰兰开了门，苍白的脸与虚弱的神情让我差点没有认出她来。她穿着青色的吊带背心，干裂的嘴角让我非常心痛，她努力让自己笑，然后说：“涵涵，你来了。”
有一瞬间我产生了错觉，好像她说的是“涵涵，你回来了”。就像很久以前，我因为工作忙到深夜，回到宿舍她来给我开门一样，但是那时候的她健康、开朗，整个人充满了朝气，鬼灵精怪地把我拉进门，然后说：“看我给你留门了，对你好吧！”而现在，她整个人异常疲惫地站在我的面前，瘦得让我想哭。
“兰兰，你怎么了？”
“我很想你，你相信吗？”
我们度过了一个非常愉快的下午，就像我们之间从来没有发生过争吵，从来没有因为怀疑彼此而产生嫌隙。我在厨房为她煮了粥，她已经连续三天高烧不退了。我让她躺下，然后从冰箱里取出冰袋放在她的额头上。
“你得睡一会儿，等你好些了，我带你去医院。”
“但是，我不想睡，我想和你说说话。”兰兰露出笑容，然后捏着我的手，“可以吗？”
“好吧，不过，你得答应我，等会儿好些了，让我送你上医院，拖下去会拖成肺炎的。”
“好。”
她是我喜欢的兰兰，从未改变过。我们的对话还是像以前住在一起的时候那么有趣，那时候她还迷恋着奶茶王子，我还和她抱怨着我阴险狡诈的上司，我们还会一起逛街，一起看电影，一起为心仪的小玩意儿欣喜不已。我们四个人窝在寝室里看恐怖片，然后就会听见芸欣说：“如果你们再尖叫，我就让你们睡厕所去。”
这一年发生了太多事情，让我们应接不暇，我们没有想到一切会变得那么支离破碎，也没有想到这一切到底应该如何破镜重圆。
“涵涵，我听说他现在过得很不开心。”
“你说谁？”
兰兰抿了抿嘴说：“你知道的。”
我是知道的，我只是在躲避，这是我不愿去直视的事情，我更不愿意在这个时候说起。我的视线停留在兰兰的房间里，蓝色碎花的窗帘，木质的写字台，可以折叠的床铺，床头柜上放着几本兰兰喜欢的书，还有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三个人分别是兰兰，路易姐还有……
“涵涵，你不要逃避。”兰兰的话拉回了我的视线。
“我已经离开了，所以不想再去管任何事情。”
“好吧，我只是想告诉你，他不开心。但是涵涵，有时候我真的真的弄不懂你。”
“其实我也弄不懂我自己。”
5
还记得卢时寒回到学校的那天，我正在图书馆背单词，他突然给我打电话，或许是长时间的不见面，让我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看到那个名字的时候，内心深处不觉一怔。
“林主任，你在哪儿？”
“图书馆，你，你回来了？”
“再不回来，可能学生会就要乱成一锅粥了吧。”
“好……”想问他好些了吗，但怎么也问不出口，最后不得不改口道，“好像是这么回事。”
“那么，你是趁机添乱？”
“什么？”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总有一种当头一棒的感觉。
“展板宣传比赛不是定好了常笑做主持人，你怎么突然换掉了？事先也没告诉她，害整个活动差点出了问题。”他的语气冰冷。
“那是因为……”
“我不管什么原因，请你在这种场合下能够识大体一些。”
“你是说我小肚鸡肠吗？”
那头已经挂断了电话，这种不明所以的忙音是卢主席最惯用的手段，意思是“你自己好好反省吧”。可是，这次我只能冷笑。
我清楚这次展板大赛的重要性，各个学院也做了精心的准备，正因为之前定好常笑为主持人，我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催促常笑做准备。但得到的却是“这种东西，我随便看看就好了啊，林涵不是不相信我吧”的回答。我当然不相信，如果将台词写好并提前一周交给当事人，一周之后要求检查却得到这样的回答，是谁都不会放心。临时换掉主持人我也不想，但是，我能做什么呢？在识大体的情况下，我不该去找一个更靠谱的主持人来代替常笑吗？
当我抱着一叠文件出现在卢时寒面前的时候，我真的什么气都没有了，看着他身体虚弱却依旧勤奋工作的状态，我的苦闷一时间都说不出来了。
“有事？”他托着下巴抬头看我。
“嗯。”
“说吧。”
他一定以为我是来解释的，但是抱歉，卢主席，从头到尾我都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人，争名夺利我不会，尔虞我诈我不会，借机上位我不会，制造舆论我同样不会，我会的只是对得起自己。
“我想辞职。
“我想了很久，觉得自己的性格非常不适合这个职位，而且，我想为自己多花点时间，抱歉。”
“好吧。”卢时寒叹了一口气，“你想好了？”
“是的。”
“那你走吧。”卢时寒低下头，继续敲键盘，他没有再看我，没有再对我说别的话。好像一切他都无所谓，这不是正合我意吗？
我慢慢地下楼，速度非常慢，我不知道我在迟疑什么，但是我知道我所期待的，什么都不会有，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
林涵，最没出息的就是你！
最让人嫌弃的就是你！
你哭吧，没人会看的，哭再大声也没人会同情你！
归根到底，都是你自作自受！
第二天的早上，我在公告栏上看到了《关于林涵办公室主任革职公告》，同时贴在旁边的是《关于常笑升职办公室主任公告》，多么讽刺和可笑。
他果然从一开始就记得我的那一巴掌，现在原封不动地还给了我。我可以想象，常笑看见我的时候，会趾高气扬地对我说：“林涵，是你自己没有珍惜，这不能怪别人。”我也可以想象，她露出一副功德圆满的表情说：“和你在一起，只会害卢学长越来越名誉扫地。”她的声音像涂满毒药的刺，扎进我的太阳穴。
“你在哪儿？”我颤抖着双手给段青阳拨了电话。
“上课，怎么了？”他的声音压得很低。
“我想见你，我真的想知道这一切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林涵。”
“我到底是怎么了？”
“林涵！我是段青阳，我才是你要找的段青阳！”
我的手机落在了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6
我扶着兰兰走出医院的时候，兰兰一直靠在我的肩上，初夏的微风吹拂在我们的脸颊上。我一直握着兰兰的手。
“那个时候，我告诉你我和段青阳在一起了，你是不是特别恨我？”
“不，我只是觉得，我没有办法再面对你了，涵涵，我不是那么勇敢的人。”她的额头还是非常烫，不过医生已经给她打了退烧针，她不愿意留在医院，执意要我送她回家。
“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那个时候你要发那个帖子？”我想，我得问清楚。
“你还是怀疑是我吗？”
“可是，那天我看到你用电脑，而且IP显示……”
“如果我告诉你，不是我，但是我又很难告诉你是谁，你自己会想到吗？”
我的头脑中闪现过兰兰床头的那张合照，照片上是她，路易姐，还有……如果我没看错，那个人是卢时寒。我突然意识到什么，但连我自己也无法相信这是真的。
“你是说……”
兰兰看着我的眼睛，微微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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