鸽羽-亲爱的,你永远不知道,我有多么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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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狂欢节!就在老冰厂那边的空地上举办!好几辆卡车卸了一下午的货;那台“旋转木马”像把巨伞般舒展开来,他们用“装配器”把儿童摩天轮安装起来。卡车有两次都陷在泥地里动不了。稻草撒得到处都是。他们搭建起一座舞台,把灯都穿好了。现在,现在,该开始凑凑你的子儿了;晚餐结束,漫漫夏日多出一个钟头的日照时间。瞧,萨米·亨宁豪瑟还在跑步;格洛丽亚·格林恩和她的那伙人整个下午都在那里忙着,始终没回家,噢,快点,放我走吧;有对穷困、迟钝、可怜的父母简直太可怕了!

    五角。这是本能讨要到的最大的钱数了。这辈子他每年只有五分零花钱。感觉这已经够多的了。摩天轮高高地越过疯太太莫菲特家的屋顶,把空气点染成粉红色,粉红色的边缘又兴高采烈地跟攥在他手里汗津津的硬币巨大的带凹痕的边缘混在一起。走过这幢房子,然后又是这幢房子,再从冰厂经过,他就会到达那里。全世界其他人都已经到那里了,他是最后一个,快点,快点,气球就要飞了,摩天轮已经冉冉升起;恐怕只有他会落在后面,还走在空空荡荡、越来越漆黑的大街上。

    可是,到了那里买什么呢?这儿人不是很多。成年人带着小孩子在稻草路上无精打采地溜达着。货摊上的人全都盯着他,都不是真正的吉卜赛人,他们有气无力地点着头。如果完全不理睬那个握着三个垒球的老人,不理睬那个站在旋转木马旁边的老瘸子,不理睬捧着圣母马利亚石膏像的那个胖婆子,以及从爆米花加工机背后垂下来的骷髅,他会心痛的。他感觉那样走过去是种痛苦。他希望这里的人更多些。他感觉自己就是个傻瓜。所有这些器械装备起来就是想从他手上抽走那可怜的五角钱。他保持一定距离看着一个矮胖子情绪高涨地卷起衣袖,用一根橡皮舌头飞快地转动着一个包着金箔的大轮子,那东西在一圈钉子上拍打着,轮子转速越来越慢,然后在两个钉子之间停下来,选了对准的那个数字就算赢了。只有一个水手和两个穿着黄色丝质中学校服的男孩在玩。没有人赢。卷起的衣袖下面那根粗壮的文身胳臂小心翼翼地从长长的分开并且标着数字的木板上揽过他们的硬币,那条长木板好像是用来做跳房子游戏的。那两个中学男生下巴绯红,留着长鬓角和脏兮兮的络腮胡,他们又闷闷不乐地放下几枚硬币,这次,等轮子停止转动时那个男子大喊大叫,好像比这两个孩子还要开心,然后把手伸进围裙深深的口袋里,当着他们的面,也不点点数目,就像下雨般倾洒下一小串线条完美的层层小硬币。两个男孩开心得牙龈都露了出来,好像听了个黄色笑话,他们转身——脊背上闪烁的微光以很酷的Z字形迅速移动和变换着——走开了,这时那个男子还扯着嗓门大叫:“嗨,赢了。嗨,赢了,人人都能赢。”他的桌面光光的,嘴巴里继续组织着响亮的广告词,双眼锁定了本那令人心碎的褐色眼眸中散发出来的迷茫,那眼眸似乎用几近固态的清晰声明了本的状态:他的粗蓝布,他的五角钱,他的十岁年纪,他的空间位置,除了这些细节就是那种强烈的隐隐约约的虔诚以及挥霍,这些反映着生活在一个小地方而不是其他任何地方的孩子在任何时候都会具有的特质。接着,这个男子移开目光,自娱自乐地转着轮盘。

    那五角钱捏在本的手指中感觉无比巨大,那种阔大的压迫人的刚硬劲肯定要碎掉,粉碎成闪耀的碎片,消失在那些金箔和四散的稻草碎片中。他在自己撞到的第一个摊位上买了圈棉花糖,手里攥着这件毛茸茸粉红色黏糊糊团不住的东西,拿到找回的一枚两角五分的铸币、一枚一角的硬币、一枚五分的镍币:三枚硬币,把他的财富扩大到三件了。

    这时人流开始倍增,从小镇人家的房屋里走出拥进来,那些房子矗立在空地那边的四周,矗立在黑乎乎、令人生畏的剪影中,好像锯子的牙齿。灯光继续亮着;那些房屋的面容已经飞逝。那片空地上除了灯光什么都没有,在空地的正中心,舞台上三个女孩戴着白色牛仔帽,穿着缀满亮晶晶饰片的白裙子和白靴子登台亮相了,还有一个同样穿着白色衣服的男人,抱着一把用金丝做成弦的白色吉他。本身边的腿撞着他向舞台挤去。泥土的气息和明亮的现场景色交织在一起。其中一个女孩对着话筒咳嗽了几声,然后又拧了把话筒的脖子,于是一声尖利的嚎叫从话筒里扎出来,穿过人群划了个巨大的半圆形,接着如同收获般留下长久的寂静。三个女孩踩着脚尖火辣辣地唱起来:“明天晚上,亲爱的,当我躺下进入梦乡的时候,我会梦见我紧紧地搂着你。”飒飒的裙子上亮晶晶的饰片散射着条条棘刺,就像本眼中的泪水。三个女孩的声音时而哽咽,时而沙哑,时而发出鼻音,当如泣如诉到了最高音时,在他的心中像根皮筋般膨胀开来,“我错了,低头丧气,我哭泣喊叫。”接着那无法忍受的合唱中逐渐升起的甜音震得他头皮发紧,他都害怕自己的脑袋会因为如此饱和的甜腻而爆裂。

    三个女孩又开始唱起别的歌来,稍微逊色些,接着让位给一个上了年纪的瘦削男子,他穿着肥大的吊带裤,一个劲儿地打着响指,望着台下冲着观众大喊大叫。他讲了好几个吓人的笑话,逗得那些站在本附近的和气的胖太太——那些和和气气、肥肥胖胖的工厂女工和清洁工,这些女人给本一种受保护的感觉——笑得摇摇晃晃。本很害怕她们地震般的摇摇晃晃,感觉遭到了来自地下的威胁,仿佛泥地和稻草里面有一片凶险莫测的岩层。他漫步走开,任由那句“你是我的阳光”在头脑中盘旋。“请不要拿走我的阳光。”只有口袋里的那几枚钱压着身子;摆脱这笔钱,然后他要像一粒蒲公英的种子般飘荡而去。

    他走到那个轮子还在旋转的摊位前,把自己的那枚五分的镍币放在木板上一个标着7的方格里面,输了。

    他又把那枚一角的硬币放上去,同样被吸走了。

    本在两个穿着硬巴巴的裤子的成年男人的屁股中间挤着,几乎被藏了起来,他把那枚两角五的硬币放下去,学两个成年人的样儿,放在木盘靠里的边缘,变换了下方式。那个文身男子过来捡起那几枚两角五的硬币,用他那奇妙的自动般的手指把钱倒洒下来,五枚五分的镍币分五层匀速完美地滑落下来;本屏住呼吸,令他感到恐怖的是,自己凑得很低的脸庞被这个男子漫不经心的眼睛的余光捕捉到了。他那肥胖庄重的身体在流畅的移动中有些碍事,本的五枚镍币参差不齐地排列开来。第二和第三枚之间有个空隙。本的脸颊上映出了红晕;关节发灰的手指伸出放镍币的时候,颤抖地交错着叉开来。可是那个男子回去了,转动轮盘,本逐一输掉了那三枚镍币。旋转的轮盘就像一个长着月亮般脸蛋的神灵;可是本却感觉到遮住他们之间的那块空间的仁慈,那不该挡着。当那条有文身的胳臂——一条蓝色的鱼,一块衔铁,还有个古怪的单词“平静”——伸过来揽走他的几枚镍币,他感觉那点描过的皮肤好像在呼吸着思想,然后低下头抵抗着预料中劈头盖脸落下的责备。那人什么都没说,继续走过去,回到轮盘前;可是本感觉恼人的压力不断从自己身上散发出来,而且感觉一个穿着粉笔条纹套装的男人突出的眼睛插进不断扩大的圈子,这个人过来站在摊位遥远的边上,而本又匆匆忙忙顺着一个狭窄的缝隙把自己的钱倒下去,把自己最后两枚镍币放下来,仍然放在7上。

    那条橡皮舌头跳起来开始拍打,等轮盘转动时,文身男子朝后靠过去听着那个穿粉笔条衣服的人在说什么;他的舌头静悄悄地拍着,但是那只擦得光溜溜的手,几乎与斜刺里看过来的眼睛同时以极其细微的动作向本靠过来。

    橡皮舌头逐渐慢下来,接着砰然一击,停在7——不,停在8上。他输了,可以离开了。他的肚皮奇怪地提起来。“嗨,小子。”那个手臂上刻着图案的人走过来。本感觉自己无论如何狂奔,那两条胳臂都会伸出来把自己抓捕到。

    “嗯?”

    “你多大了,孩子?”

    “十岁。”

    “你是怎么回事,你爸爸很有钱吗?”

    一阵吃吃的窃笑声僵硬地穿过四周浩瀚的成年人的脑袋。本明白这个熟悉的角色,充当一个滑稽的道具,他在老师以及更大的男孩们那里经历过上百次。他什么都明白,想解释说他知道,他的眼睛湿漉漉的,他的脸颊变得绯红,不过那是因为开心,自由,不是因为输了。不过这会费很多口舌,甚至那只有一个词的回答“不”都快挂在嘴边了,然后随着一声若有若无痛苦的声音脱口而出。

    “给你。”这个人以惊心刺激的娴熟的触摸动作,把本的两枚硬币越过那个画上去的数字弹过来。接着他又把手探进口袋。他高高拿起经常用的一小叠五枚硬币,扔下四枚,但却巧妙地用一根拇指和另外两个手指捏住第五枚硬币,犹豫了片刻,这正好让本再次看到他手腕上部用蓝颜色刺的“平静”,然后把这枚硬币高高地抛进他的掌心,就这样,向下一栽落进脏兮兮、瘪垂的围裙小袋里。

    “好了,可以离开木盘了,小孩子,快走吧。别再来了。”

    本胡乱摸索着把那几枚硬币放进手里,然后挤了出来,他眯起眼睛看着涂过颜料的木头锋利的边沿,借助双肩盲目地穿过那些大腿往后退去。然而,自始至终,在热气的薄雾和全身到处往外涌着,直往上冒的汗水中,他还在琢磨,算计到自己被欺骗了。四角:他有枚两角五的,有枚一角的,还有一枚五分的,他们却只给他找回六个五分的,总共三角。这不公平,他们以为他还很小,不会算,就贪污了一角;这些垃圾。那枚丢失的一角硬币似乎是个小小的洞,透过这个小洞把存在的一切都过滤出去了。他走开后,湿漉漉的膝盖咔嚓作响,他想就此永远躲起来,不要让任何水手和胖女人以及见证了自己耻辱的高中生看到,那六枚五分的硬币紧贴着裤兜制造出某种疙里疙瘩的重量,碰撞着他的大腿。那些亮晶晶的饰片,那些稻草的碎片,电灯线,以及散发出与泥土混合的芳香气息的破碎的白色脑袋后面露出的房屋锯齿般的尖峰,这一切像点缀着淡淡色彩的透明小球的圣诞树上的针叶般悬挂着,迷惑着他的眼睫毛。

    就这样,这个世界像个卖弄风情的苦涩女子,唾弃掉我们试图把自己完全交给她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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