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线-蜗牛与玫瑰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羊毛出在我身上说:如果神给你任意一个愿望,你会要什么?

    kite说:一条羊毛的大红围巾,原价55,打折15。

    ——题记

    麦西雅:每个人生命中,大概都会有那么两三个,深可见骨的伤。值得庆幸的是,其中的一两个,会让你学会感激和包容,得到爱和勇气。

    夏实半夜才回到自己的公寓,累得不想动。睡觉前刚想给小妃打个电话,电话就自己响起来。是极罗罗。

    “啊,我没有吵醒你吧?对不起。”

    “没。还没睡。”夏实顿生困意,心想就算他说已经睡了,她还是有办法继续。那样问只是客套,如果真的害怕吵醒自己,根本就不会打来。

    他有时搞不太懂女孩子。例如小妃,她真正想要的东西从来学不会开口要;至于极罗罗,她不用直接开口却总可以拿到她想要的东西。跟小妃那样的女孩子相处很累,因为她的举动永远在计划外,很难预测;极罗罗也很让人费神,她的人际交往太有技巧,反而咄咄逼人,就像在应付机器。

    不过钟小妃是他的钥匙坠,而且近来弹簧越来越松弛,他不得不提醒自己时刻注意以免丢失;极罗罗是他的同事,也不能任性地说翻脸就翻脸。

    极罗罗毫无征兆的闯入夏实的生活时,他还是个无名小卒。

    排练时,她突然出现,大大方方地坐在一边,好奇地盯着一群男生跳舞。若发现有人看着自己,她就笑眯眯地望回来。这样个性的女孩子当然受欢迎,能够旁若无人的进来排练场,一定是不得了的关系人物,没人敢过去搭讪。她就在那里坐了一个下午,看不出无聊的样子。嘴角一直翘着,好像随时准备对任何人微笑。

    傍晚排练结束,极罗罗的身份之谜终于揭晓,她的父亲果然是资深的前辈。夏实看她挽起父亲的手撒娇,想到之前似乎在某个平面广告上见过她——一定是借着父亲的余荫行了很多方便,什么苦也没吃过。大概有一半出于嫉妒,夏实对极罗罗的印象很差。

    从那之后,极罗罗常常来排练的地方等父亲。夏实不得不承认,有些女生就是懂得如何生存在男生中间。虽然过多娇柔可爱的举动给人造作的错觉,但也不惹人讨厌。渐渐有人斗胆过去讲话,人数越来越多。夏实不明白自己内心为何会对极罗罗隐存敌意,他始终尽量保持距离。

    直到二十岁这一年的冬天,某一天,正在排练时,电话响起来,对方是钟小妃的学校,说她不幸坠楼,已经送往医院。

    夏实挂上电话,僵立原地,整个屋子的人都在看他。极罗罗这时刚好心情低落地走进门,眼睛红肿,好像刚大哭过。室内的寂静让她跟着大家一起向夏实行注目礼。

    “我有……很重要的事,可以先走吗?”他问。

    从来没人敢在排练中途离席,大家都屏息等着夏实被骂。果然,前辈脸色很差的回应,不管有什么理由都不准离开,否则撤销表演资格。夏实沉默地回到队伍中去,心不在焉地排练。偶尔几个回身,看到极罗罗表情阴郁地望着这边,这让他心情更差。

    休息时,他跑到走廊去,打算再打电话回去询问情况,就在这时听到极罗罗挽着父亲的手撒娇说:“拜托嘛……好不好?好不好?”

    夏实没听到极罗罗要求的内容,但这一天的排练结束得很早。他飞奔出门口时,她就站在那里朝他微笑。那是“我救了你,虽然不用立刻说感谢,但你可要记住哦”的笑容。

    两个星期后,钟小妃出院。这一天夏实又坐立不安,极罗罗故技重施,排练再次提早结束。夏实不确定极罗罗这样做的目的,但也想不出自己跟她有任何利害冲突,既然是免费的好意,接受也没什么坏处。不过后来想想,当然没有好意会是免费的。

    又过了两个星期,这一天,夏实刚刚结束小型公演,本来约好小妃到家里来吃东西庆祝。回到家,洗了个澡,冲好了咖啡,正想舒舒服服地听音乐,突然注意到电话留言信号灯在闪。留言的是父亲的同事,说夏实爸爸在工作中突发急病送医,情况危急。他一下子慌了手脚,胡乱披了一件衣服就往外跑。

    ……

    十八岁接到第一份工作时,夏实搬出了父亲的住所,开始了单身公寓生活。除非节假日很少回去。

    原本母亲去世后,夏实很依赖父亲。但,有那么几个晚上,父亲彻夜不归,他打电话去确认,总有不同的女人接听。在仍认为世界应该黑白分明的年纪,父亲的行为形同背叛。两人的关系于是愈加冷淡。

    有一次,夏实跟朋友走在去公司的路上,恰巧碰到父亲。时值圣诞节,男人站在橱窗前盯着模特身上的牛仔裤,好像在考虑要不要买。夏实坏心眼的想,就算你再怎么打扮也不可能变年轻。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父亲认出夏实,想要开口打招呼,但他撇过脸去跟朋友讲话,故意装作不认识。

    那一年圣诞节,他收到父亲寄来公寓的圣诞礼物,是那条牛仔裤,只是大概太久不见,不太记得儿子的尺寸,裤腿太长了。又过了两年,他穿起来才正好合身。

    刚刚听到留言里的坏消息时,夏实浑身发热,无法思考。

    一打开门,却发现门口放着一个篮子,跟上次的婴儿篮同样大小,不过这次上面铺着一层布,里面也好像没有东西在蠕动的迹象。而钟小妃就站在面前三步远处,面无血色地盯着篮子,半晌才挤出声音:“陆夏实,你知道吗,你应该在你门口贴张警告说:‘禁止随地乱丢小孩’。”

    夏实此时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他把篮子踢到一边,大步离开。钟小妃大叫一声,跑过去护着装有不明物体或人体的篮子。掀开上面的布——虽然没看见婴儿,不过铺着鲜花碎屑的底层倒是躺着一封信。见夏实慌忙离去,小妃一跃而起拦住他:“你就这样走啦?这个怎么办?”

    “你先进去等我。我还有事。”

    她倒退着挡住他,急促的说:“怎么可以这样?你要去哪里?”

    夏实表情阴沉,双手夹起小妃的肩膀,把她拖到一边去。

    “嘶——好痛,你疯啦?”她嚷,挥出一拳打在他的肩膀,揉着疼痛的手臂。

    夏实被打得稍微清醒:“我要去医院,我爸爸出事了。在这里等我。”他走入电梯。

    小妃站在原地,等她反应过来夏实刚刚说了什么时,已经来不及后悔自己打了他一拳。她不情愿地拎起篮子进屋,拿着那个信封翻来覆去的看。虽然就快被好奇心杀死,她还是极力压抑拆封的欲望。干干净净的信封上,写着工整清秀的字体:

    “陆夏实

    贺 公演成功

    小妃斜眼盯着信封,心想:不管你是谁,不好意思你晚了一步,在这里庆祝的是我。

    呆坐在餐桌前,钟小妃百无聊赖地看着那个信封,忍不住砸了一拳在上面:“如果不是伤口还在痛,真想用踢的。”她捂着阑尾手术的位置,继续与信封对峙,越看越觉得不对劲——那上面的字体她见过。

    “夏实,你好吗?还记得我吗。这件事很难开口。但是,我怀孕了。”

    那封恶作剧的信再次浮现脑中——字体是一样的。

    ……

    这个恶梦并没有持续太久,夏实解释说礼物来自于一起工作的朋友,之前的恶作剧也是。只是,两样东西的策划者都是极罗罗,这一点连夏实也是很久以后才了解。那时候,他已经能够独挡一面,极罗罗露面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两人常有合作的机会。前辈甚至为了女儿来拜托夏实,请他在工作时多多关照。极罗罗站在父亲身后,又露出了微妙的笑容——“虽然不用立刻说感谢,可是,现在终于到了你报答我的时候了哦”。

    ……

    “唔,请问妳有什么事?”夏实问,希望听筒那边的极罗罗不要说出难度太高的要求。

    “就是那个,同学会的事,你会来吧?”

    “呃……”他迟疑着,知道自己答应过小妃推掉这件事。

    “拜托一定要来。我有再打电话联络我那位朋友,你下午见过的那个女生。”

    “咳……”联络的时候他也在场。

    “她听说你要去,也决定要去耶。所以你一定要来。”

    “呃?”他听到的跟事实怎么不太一样?

    “拜托拜托……”

    “唔,如果到时候工作的时间排得开的话。”也就是说,可以用排不开作为拒绝的借口。

    “啊,谢谢!”

    夏实挂了电话。他完全搞不懂女生都在想些什么。

    小麦昨晚睡得不太好,凌晨,她接到女王的电话,说女王的哥哥不肯睡觉……

    星期日清晨,她托着下巴,一边喝咖啡一边在店中等女王驾到。前一天才知道她有个哥哥,第二天就要帮忙解决哥哥的问题,这跳跃实在太大。

    店门口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龙卷风紧接着出现,一路刮到小麦面前,俯在台上粗喘:“小杰还在睡,我要趁他醒来之前赶回去。”

    “全在这里了。还有这个,里面是关于治疗失眠的。”小麦把一堆CD和一本书推到小妃面前,睡眼迷离地望着她,“妳没关系吧?”

    小妃没有接话。她的大衣下只穿着睡衣,脸色苍白得像鬼,从家里出来,连续跑了两条街到达咖啡屋,头发也乱成一团。她一边低头翻弄着CD,一边答应:“谢啦。”

    “妳没关系吗?下午还要兼职吧?”

    “没关系。中午我会把小杰送过来。啊,小杰这个月的钱还没给,下个礼拜!下个礼拜!”

    “我说那个啊……”小麦还想继续发问,小妃已经闪到门口,她提高声音:“妳怎么不试试打电话回去医院,问问看他们有什么建议?”

    小妃摆摆手,表示知道了,就这样消失在门口。

    小麦把头埋在手臂里,打了个呵欠。每个月从钟小妃那里拿钱,就好像在犯罪。但若提起免费的事,女王一定翻脸。而且,经过昨天一连串的惊喜,小麦很怀疑钟小妃到底是不是像她看起来那么穷。

    私生活成迷的钟小妃此时正把CD和书裹在大衣里,逆着风往家里跑。小麦的提议她早就实践过了。凌晨四点,她就给医院打过电话,先前的几次没有人接。好不容易等到一个呵欠连天的声音出现,听她描述过症状,建议她把病人送回医院来,如果实在无法解决,只好注射镇静药剂。说了半天等于没说。她气愤地挂上电话,一回身,哥哥还在用无辜的眼神望着她,害她一下子发不出火。这种时候要打电话给夏实吗?可是应该已经睡了。那么,打给阿姨吗?她想着,拿起电话听筒,却拨给了小麦。

    阿姨跟姨丈是长年驻外的记者,几个月才回来一次。当初阿姨建议带小妃一起走,但她无论如何不肯,两人为此大吵了一架。

    “妳都已经这么大了,该不会又像小时候一样去抱夏实家的大门吧?”

    “妳再怎么说我也不会走。”

    “这整幢房子都卖掉了妳要到哪去住?”

    “我可以去租公寓。”

    “……妳什么时候才能让我们少操一点心?你一个人住谁来照顾妳?”

    “你刚刚不还说我已经够大了。”

    “一个人住,真的没问题吗?”姨丈插话,立刻被阿姨瞪了一眼。

    “没问题。”

    “说没问题,还不是要别人照顾。生活来源呢?”

    “我有打工。”

    “学费呢?”

    “多打几份工就好了。”

    “别任性了……”阿姨面色通红,“陆夏实到底是把妳怎么了?每次不想离开都是因为他吧?他也有自己的生活,妳就不能为别人想想吗?”

    “我也有自己的生活。跟妳离开这里会怎么样?住更棒的房子吗?上更棒的学校吗?太自私了。为什么妳可以替我假定我有未来?如果我明天就死了呢?如果每个人都只能活到三十岁,我打赌地球上一定没人会去学校,也没人会工作得这么拼命了。”

    人之所以会充满期待是因为对自己拥有未来过于自信,但是,常常是假定自己会活到八十岁而排满了生活计划的人,三十岁就死了,这很讽刺。她只是想在她还能看见的时候多看,能听的时候多听,能爱的时候赶紧爱。

    不过,阿姨的大道理很轻松地把钟小妃的理论打败了。监护人星球的名产就是大道理。辩论虽然赢了,但把一个清醒的大活人搬上飞机却是不可能的事。钟小妃态度坚决,阿姨和姨丈都没办法。临走的那一天,阿姨把一张银行卡和一张信用卡副卡丢给小妃,摆出拿她没办法但也只好将就她的表情。那时候,小妃觉得自己的人格被侮辱了。她拾起两张卡,把它们一一折成九十度,丢还给阿姨,转身离去。

    为了面子断绝生路,实在是太蠢了。她后来再想起自己那天的白痴行为,常常想去撞墙。

    姨妈和外甥女的性格如出一辙,卡既然毁于当场,女人自然放不下身段再去补办给钟小妃。不过也因此常常要担心,三天两头要打电话给夏实。姨丈于是说女人自找麻烦。阿姨才不肯承认,她一边拨夏实的号码一边瞪起眼睛说:“就是那个小白脸诱拐我们家小妃。不找他要找谁?累死他!”

    “……妳说这种话像个大人吗?”

    “‘大人’多少钱一公斤?你自己去当。”

    “哦,那孩子现在又变成‘妳们家小妃’啦?她不是‘基因突变的死小孩’吗?”

    “嘘——电话通了!不许说话!喂?夏实啊……”

    大概,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着所珍惜的宝物。

    ……

    钟小妃刚刚到家,就听见小杰在哭。推门进去,小男孩正声音哽咽的叫着“姐姐”,满屋子转圈。不但没找到姐姐,而且在卧室看到陌生男人,惊吓有余。小妃一把抱起小男孩:“不要哭不要哭,姐姐回来了。姐姐出去买吃的了。”

    吃的?小男孩收拢声音,探头看外面。

    “呃……等下带你去小麦姨那里吃。”

    哦。小杰把小脑袋靠在姐姐胸口,越过手臂望着那个一直看这里的大男生。

    小妃也看着哥哥。他双眼下是一圈淡淡的青色,面色跟昨日一样苍白,但望着妹妹的眼睛,露出一丝笑意——他终于想起她是谁。每次合上眼睛,总有弱小的女孩子的声音在脑海里不断地问他有没有睡着,他只好不断睁开眼睛确认。

    ……哥?你睡着了吗?然后他回答了什么?他想了很久,闻着熟悉的花生酱的香味。

    “嗯,不用怕,妳只要叫我,我就会醒过来。”原来他回答的是这句话。

    “好,那到时候你也要叫我。”

    “到时候?”

    “妈回来的时候。”

    “……好。到时候我叫醒妳。”

    听说人死之后,第七天会回来跟亲人告别。小妃哭闹着不肯睡觉,谭朔于是把这个故事讲给她听。说如果她继续哭,妈就会看到她哭得肿成包子样的脸。她于是停止哭泣,抱着妈妈用过的枕头,扯着哥哥的睡衣角:“不可以骗我。你不可以不叫我,自己跟妈说悄悄话。”

    “好……我叫醒妳。”他把脸埋进枕头,不想给妹妹听到自己异样的声音。

    “那好。如果我先看到妈,我也会叫醒你。你要快点醒过来!”

    “好……我会很快醒。”

    “嗯。晚安。”

    “晚安。”

    ……我会很快醒。谭朔想起自己这么说。他弯起唇角。

    谢谢啦。他用微弱模糊的声音说。

    “什么?你说什么?”小妃惊奇地瞪眼,靠过去仔细听,“拜托,不会又是什么奇怪的女生的名字吧?”

    谢谢你叫醒我啊。男生再次移动嘴唇。

    他那个小笨蛋妹妹完全看不懂。不过,也没关系。他笑,终于闭上眼睛,沉沉睡过去。

    “钟小妃,请问妳有恋爱经验吗?”

    “我有一个儿子。”

    头顶上在发光的那个星球好像在哪里见过……好面熟。把它射下来算了。

    钟小妃一边打工一边打瞌睡,一边这样想。星期天下午,她要在书店做杂工,负责整理被客人乱摆的图书,把新运来的书目搬运到仓库去,和解答莫名其妙的问题——包括“这间书店有厕所吗”。头顶的太阳晒得她的额头很痒。明明已经冬天了,那个星球还一直肆虐。

    中午把小杰送到小麦那里的时候,哥哥还没有醒。她错觉他会醒不过来,好几次都想叫他。夏实在那时候打电话给她,问她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大概因为没睡好,她胸中藏着一股无名火:“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闲。我现在要送走小杰,下午要去书店,谭朔在家,你缺人聊天可以过来看看他。不过他现在在睡觉,睡醒之前你不许吵他。还有我把手机的快速按键设定成你的了,如果接到谭朔的无声电话,你要第一时间赶过来。”

    “妳……什么时候开始用手机的?”

    “虽然开始用,但是你不许打给我。很贵。就这样,我要走了。快迟到了。”

    听筒里出现终止音,夏实收线,躺回被窝里望着天花板发呆。

    他最近越来越常被小妃挂电话,这不是个好现象。

    放下电话,小妃才开始反省自己刚刚是不是对夏实太凶了——夏实爸爸的忌日就快到,以往他这时候工作都很忙,好像用忙碌可以避难。但今年很不幸刚好轮到空档期。小妃叹气,她好像又做了残酷的女人。夏实所遭遇的事,并不比她好到哪里去,可她有时就是忍不住把自己放在值得同情的第一位。

    那一年,夏实爸爸猝死于工作中。办完丧事,夏实回去旧房子,小妃一直陪着他整理父亲的遗物。就在那时发现电话机里有很多条同一个女人的留言,对父亲的称呼很亲昵。夏实觉得尴尬,当即把它们全都删除,清空了整栋房子,除了照片全部变卖。就在要离开的当日,有个女人找上门来,抱着刚刚足岁的小男孩。

    “我父亲已经过世了。”夏实这么说时,女人还不肯相信,硬是冲进去看,把小妃撞倒在地。

    环视已经空空如也的房间,女人呆立在正中央,怀里的小婴儿由于不舒服的抱姿哭出声。随着婴儿的啼哭,女人蹲下去掉眼泪。

    夏实扶起小妃,头也不抬地说:“麻烦妳离开。”

    女人加大哭泣的音量,表示她正忙着伤心,没空离开。

    小妃最受不了这种人。但那是夏实的家事,她没立场开口。

    “那请妳自便,我们先走了,你等下出去时把门关好。”夏实说,拉着小妃往外走。

    眼看观众要离场,女人暂歇哭声,朝门口大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夏实懒得理她,回手摔上大门。如果真和父亲那么亲近,那紧急电话也应该有她一份,至少不会人死了半个月才后知后觉。

    两人才没走几步,女人抱着小孩冲出来,一把拉住夏实的手臂:“你是他儿子吧?”

    他盯着她,不说话。

    “这也是他儿子。”女人说。

    小妃倒抽一口冷气。夏实反倒出乎意料的十分平静:“那又怎么样?”

    “这也是他儿子……”女人声音颤抖地重复。

    “那又怎么样。”夏实面无表情地说,“你知道为什么堕胎合法,弃婴违法吗?他有求你把他生出来吗?是我爸的儿子又怎么样?我爸已经死了。你要叫死人替你的人生负责吗?”

    “他是你弟弟……”女人的声音愈加微弱,夏实尖锐的目光逼得她无处可藏。

    “我是他哥哥。又怎么样?”

    “……”

    “他妈妈都想把他扔掉,他哥哥又有什么例外?”

    夏实转身就走,小妃用尽全力瞪了女人一眼,跟着离开。走出居民区,穿过车水马龙。夏实那天没有开车,一直沿着马路走回自己的公寓。他不懂自己为什么可以说出那么冷血的话来,可见人为了活下去真的什么都做得出来。他对这样的自己失望透顶,持续加快脚步。小妃跟得累了,想去拉夏实的手,在公共场合又不方便,小跑步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终于到回到公寓,他掏出钥匙来开门,手指颤抖得厉害。

    如果哥哥也在就好了,小妃想,哥哥会立刻知道怎么安慰夏实。她因此自责。

    “你要我离开吗?”见夏实一进屋就瘫坐在沙发上一副体力透支的样子,小妃问。

    他没说话,拍拍自己身旁的位置。她乖乖跑过去坐,两人相对无语。

    夏实闭上眼睛休息,平静得好像关掉了生命开关。

    “喂……”她轻声叫。

    他睁开眼:“嗯?”

    “嗯……要不要我带你离开现在的地球?”

    他看着她,不确定这句话的意思。

    “你饿了吧?要不要我带你去‘拉面星’?还是‘披萨星’?‘日本料理星’?‘韩国烤肉星’?”

    “……这都是什么东西?”

    “其它家外卖电话我记不住……”

    夏实一愣,笑出来。他没选任何一颗星,只是握住她的手。

    小妃感觉到手指上的压力,想着:糟糕,目的地好像又错了……

    ……

    还“披萨星”哩……钟小妃一边搬书一边翻着白眼回忆。

    那么温柔的自己跑到哪里去了?到头顶那个星球去了吗?被烧焦了吗?现在再让她说那么肉麻的话,她绝对死也不要。

    解决掉最后一捆图书时,直起身,极罗罗出现在视野内:“啊,果然在这里。透告诉我妳在这里上班。”

    ……透这个家伙到底怎么回事?

    “上班时间不允许聊天。”龙卷风女王冷着脸把书搬回屋内,分类摆上架子。

    “我帮妳吧?”极罗罗伸手,钟小妃躲开:“妳到底来干嘛的?”

    “啊,有很重要的东西给妳。看。”她从包里小心翼翼掏出一张叠好的纸片。打开来,是刚刚开始的新人征选的报名表。钟小妃从上到下打量了好几遍,疑惑的看着一脸兴奋的极罗罗:“妳大老远来,就为了跟我秀一张纸?妳会不会太闲了?”

    极罗罗收起报名表格,好脾气地解释:“不要这样嘛。我知道妳会喜欢,才拿来给妳看的。这是限量的哦!我从我爸爸那里拿的。”

    “妳又知道我会喜欢?极罗罗,妳到底是哪个星球的人啊?妳没神经吗?”

    “好了好了,我不惹你了。那,这个妳要放好。是真的很值得参加。胜出的人下次可以跟夏实一起巡演哦。”

    钟小妃顿时咽住,说出来的字有些走音:“夏……实,是谁?”

    “就是昨天看到的那个男生。妳说在电视上见过他。就是他。”极罗罗说,把表格折成书本大小,塞进钟小妃的围裙口袋。

    “我对这种事没兴趣。”小妃决定嘴硬到底。

    “看一看说不定就会有兴趣。加油哦。这个我也会参加。也许到时候会见面。”罗罗说,摆摆手就要离开。

    “极罗罗!”小妃捧着一大摞书,气急败坏地嚷。

    “弹钢琴的话,妳赢不了我了吧?”她突然说。

    “……”

    “当年的事很对不起,我只是想做点什么事,让自己不会那么内疚。妳要说我自私也好。可是我只是想帮忙。”

    高中三年级前的夏天,当时正在流行一种“仙度拉游戏”,据说连续一年给陌生人写信就会实现愿望。极罗罗跑去问透,说连续三百六十五天写信给一个陌生人,确认他会收到,信又不会被退回来,写给什么样的人比较好。透回答说,死人。听说坐在自己左边那个整天看起来睡不够,脾气不好的钟小妃有个昏迷不醒了很久的哥哥,极罗罗想,试试看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她于是跑去问到的地方,假借钟小妃的名义送信给睡王子。起初,这种经验很新鲜。大概维持了一个月,她就厌倦了。接下来的一个月,她简直用尽全力在坚持。第三个月,她失手把钟小妃推了下楼。她完全无地自容,自厌到极点。

    但人一旦养成什么习惯,不去执行就会像犯烟瘾。她仍然会去送信,并且跟睡王子忏悔。

    如果许愿让睡王子醒过来会不会灵验?她想。但,就这样一年过去,到了实现愿望的那天,她反而畏缩。拿别人的生命开玩笑是非常恶劣的事。她怕就算许了愿,也不会成真,反而一切都结束了。就这样,第三百六十六天,她还是去送信,第三百六十七天,三百六十八……一直到三年后。

    “别白费力气了……”小妃盯着地板。口袋里表格的轮廓让她浑身不舒服。

    “我……有时候,也不那么讨人厌吧?”

    “……谁说的。从头到尾都很讨厌。”她没什么底气地回答。

    极罗罗当作没听见,拜拜手,消失在冬日的阳光里。

    祖常:“……值得庆幸的是,其中的一两个,会让你学会感激和包容,得到爱和勇气。”这话是谁说的?太煽情了。要学感激和包容,去难民营!要得到爱和勇气,去服兵役!受个伤就会学到这些?脑外伤吗?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