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线-诺亚的方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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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挂羊头,卖羊肉(征婚中)说:如果神给你任意一个愿望,你会要什么?

    谭谭(感冒中)说:健康。

    ——题记

    极罗罗:我小时候,有个很古怪的习惯,会把十分珍惜的东西保存在镜子前。这样它们就变成双份的,好像就没那么害怕失去了。长大以后,才发觉镜子真是个坏东西。它竟然那样恬不知耻的给了我很多年莫名其妙的安全感。或者也可以反过来说。

    你知道只要这样搔痒宝宝的脸颊,他就会去吃你的手指吗?

    夏实刚买完早餐回来,听过小妃的留言。她似乎是把哥哥当成婴儿在照顾了。她第一次做母亲的时候也没这么兴奋,反而因为育婴步骤繁琐,手忙脚乱,焦头烂额。她于是抱怨自己没有母性细胞。那时候阿姨还在国外,常常打电话回来长途遥控。

    “妳确定你说的步骤是对的吗?我看的书上不是这么写的!”小妃一边帮小孩洗澡一边喊。

    “我是在网路上查到的,听我说的做不会有错!”屋子另一端的电话扩音器里传出同样焦躁的声音。

    “听妳的才有鬼!妳又没生过小孩!”

    “妳小时候都是我帮忙洗澡的!这死小孩!妳说话的语气就不能温和点吗?”

    “这话应该对妳自己说吧……”

    “妳说什么?”

    “我说我要挂了!”

    “不许挂我电话!”

    咔!她挂了。

    小杰安静地睁着大眼睛四处张望,任母亲摆弄自己的身体。终于帮小孩穿好衣服,她把他放在小床里,自己满头大汗虚脱了似的坐在旁边。

    “你怎么都不哭啊?”她把下巴抵在床边围栏上,伸出一只手指让小杰握在手里,“我们家所有的人都顽固又聒噪,你到底像谁啊?”

    小杰到六个月大时,还很少发出声音,因为这个原因先后换了几家幼稚园。小妃怀疑那是病征,带他去看医生,但小孩的身体状况毫无问题。她于是发明各式手语和他沟通。剪刀是好,拳头是不好,伸开手掌是抱抱……不过幸好,将近一岁时,小杰终于肯常常开口,只是留下坏毛病,只要在接触范围内,仍然比手划脚。她松了一口气——虽然过程坎坷,但留下的总算是健康的基因。

    夏实这时推门进入,见到满室狼藉和趴在床边电源耗尽的小妃,罪恶感升到最高点:“我……迟到了吗?”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她头也不回地说。

    “怎么?”他坐到她身边,摘下墨镜,满眼血丝。

    对着这张同样疲惫的脸,她发不出脾气来:“别人家的小孩不是都先学会叫‘爸爸妈妈’吗?我们这个只会叫‘哥哥姐姐’,他长大会不会被人笑啊?”

    当时自己回答了什么,夏实已经忘了。或者,小妃的多数问题也不是为了得到答案,他想,她习惯用轻松的句式掩盖寂寞,事实上她只是很开心身边有人在听。那是她独特的表达“你回来啦”的方式。

    ……

    夏实跟已经醒来的谭朔对视一阵,清清喉咙:“洗澡吗。不晓得你会不会比小杰难洗。”他摆好轮椅,抱他下床,“比小杰重……好多……”

    谭朔眼里写着疑问,夏实继续说:“小杰是你的外甥。嗯,要从哪里讲起好。妃妃给你讲到哪?我们要不要边吃东西边讲?”他边啃着买来的早餐,边下厨煮粥,“嗯,好吧,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天,你买了一双滑轮鞋……”

    此时,穿着这双鞋的钟小妃正着第一张订单的目的地全速前进。结束上午的披萨,还有一份把干洗过的衣服送还给顾客的工作,整天都用滑轮鞋搞定。如果订单住址太远,就在途中搭地铁。幸好多数客人住得都不远。多亏这些明明在脚程之内还不肯运动的人的存在,才有她今天的工作,懒惰也算是人类美德之一,她想。

    下一个路口左转后五十米就到了。这么想着,她加速冲刺。

    等、等一下……

    就在十字路口前的斑马线前,她乍然刹车。几个急速走在旁边的人险些撞到她身上,朝她恼火地撇嘴。

    背着保温袋的双肩微微下沉。她歪着头,紧紧皱着眉盯着交通灯。

    等一下……

    那个灯,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好面熟,在哪里见过?

    绿灯……可以走吗?

    什么颜色才能转弯呢?

    跟着其他人走可以吗?

    问题的答案,好像就粘在睫毛上,但无论怎么眨眼就是想不起来。原地静止的她把移动中的大片人群割开一道缝隙,并不断被人擦撞。

    她试图深呼吸,低头专注的望着左手手心——这是,我的左手。小指断了。背上背的是披萨,要送去天桥街的大厦。前面是斑马线,行人信号亮起来才可以走。那个,是交通灯……吧?

    想起来了。

    她松了一口气,太阳穴随着脉搏跳动。

    她步伐沉重地拖着背包来到路边冰淇淋店的屋檐下,拿出手机,摘下脖子上的项链。

    阿姨的号码就写在折了几千层的纸条上。

    她的手指些微颤抖。快速有力地按下号码,像是害怕自己下一秒钟就忘记按键的方法。听筒中传来忙音,迟迟无人接听——终于轮到她听别人的留言。在等待中,刚刚酝酿的勇气渐渐消耗殆尽。挂断之前,阿姨的声音突然出现:“……妃妃?妳现在人在哪?我刚刚打给妳怎么不接起来?”

    “刚刚?”

    “我跟妳姨丈已经出门了,去机场。刚好有工作在你那,再十几个小时就到了。”

    “呃……”情况有变,她犹豫着要不要说自己的事,“十几个小时吗。”

    “快来不及了,要走了。”

    “等一下!”她嚷,“那个……”

    “?”

    “谭朔……回来了。”

    “?”

    “我前天把他接回家里来了。他醒过来了。”

    “……死小孩,这种事怎么不早说?”

    “抱歉。”

    “他现在怎么样?”

    “还不错。你回来就知道了。”

    “妳这死小孩怎么可以瞒这么久,太过分了!”

    “妳不是要赶飞机?”

    “太过分……”

    “再不赶就来不及了。”

    “万一……”

    “飞机飞了哦。”

    咔。钟小妃被挂线了。她总有办法让阿姨瞬间登上沸点。

    电话那边的女人,手握着听筒,扶着电话静止了几秒钟稳住身体。她的生活常常要跟着小妃波澜壮阔的生活曲线上窜下跳。刚刚的消息无疑又像一颗不定期炸弹,令她措手不及。但真正可怕的是,她知道有事不对,虽然她没讲,但一定还发生了其他事。

    因为钟小妃正经八百的说“抱歉”。那平静温柔的声音吓得女人一身冷汗。谭朔回来了,这句话迫使她的思维倒退十几年,回到那个平常的假日午后。

    男生遵守约定回来带走他妹妹,女人无端心悸,她不确定这是件好事。

    “钟小妃,如果神给你任意一个愿望,你会要什么?”

    “我要一切重新来过。”

    叶华音:电视里不是经常会有那种把之前明明是丑八怪的人一下子改造成王子或公主的剧情吗?这种剧情的秘密就在于,那个扮演丑八怪的人根本就不丑。大家都被骗了。

    哥,如果我再乖一点,神会不会答应我的请求?人家说上帝是男的,男生只帮男生。哥,不然你去跟他说,就说请他把夏实变得再丑一点,再笨一点,再穷一点,再隐形一点,只有我能看见他,这样就好了。但……这样夏实一定会生气。所以,不如你还是请他把我变得再漂亮一点,聪明一点,有钱一点,闪闪发光一点,让他只能看见我,这样也可以。

    ……

    送完上午的披萨,她顺便告知老板这是她最后一次来上班。接下来的一下午,她奔走于整个城市,辞掉了全部的工作。

    回家的路上,每看到十字路口的交通灯,就不自觉地心跳加快。回到小麦的咖啡屋时,已接近六点。考虑着阿姨要回来,她犹豫着是否接小杰回家。心情状况糟糕透顶,实在不想跟任何人讲话。但阿姨说过,所谓人生就是不断强迫自己做一大堆不想做的事的过程。

    她推开门走进去——世界上她最不想见的两人之一就坐在里面守株待兔,然而,今天狩猎的对象不是夏实。

    叶华音摆出笑脸:“嗨。好巧哦。”

    “一点也不巧,这是我的地盘。”小妃沉着脸,四处寻找阿透,摆明不想讲话。

    阿透捧着一大盘用过的酒瓶杯子归来,小妃拉住他问:“小麦在后面么?”

    “出去了。”他摇头。

    一个钟头前,叶华音又来到咖啡屋,坐在阿透对面一杯接着一杯的喝饮料。华音今次有备而来,她把第二个空杯递还给阿透时,意义不明地试探:“……认识夏实吗?”

    阿透早猜到叶华音没那么容易放弃,自己再解释只会欲盖弥彰,模棱两可地承认:“算是。”

    “是很熟的朋友?”

    “不太熟。”他不太懂得说谎,女王的秘密还是得捍卫。

    “是怎么认识的呀?认识很久了吗?”

    “是这里的客人。”

    “就这样而已?”

    “不然呢?”

    “不止是这样吧?”

    泻药。

    泻药在哪?

    他的头被华音咄咄逼人的问题搞得发胀,以服务客人为由离开工作区。这时话题主角钟小妃刚好进门,没接到儿子,心情已经很坏,冒出浑身杀气护体,越过华音走向门口。华音完全不介意被当成空气,若无其事地用吸管搅拌着饮料,语气轻松:“罗罗上次还问,妳要不要一起去参加夏实的歌友会。”

    “不要。”小妃越走越远。

    “真的不要吗?”

    “……”

    “我知道哦,妳和夏实的事。”

    ……

    推开大门的手僵住,她慢慢转回身来。

    ……透这个家伙,到底,怎么回事?

    龙卷风一路刮回室内,满目愤怒地望着阿透。男生无辜的耸肩摇头。女王的怒气出卖了她自己。华音露出得逞的笑容:“果然有问题吧?”高校时期,就有传闻说钟小妃和夏实有特殊关系,还听说夏实专程来学校找过她。不过她当时死不招供,过了段时间谣言烟消云散。

    但,真相与谣言果然只有一线之隔,区别只在于当事人承认与否。

    华音发觉自己不但有成为最佳配角的可能,甚至有当大魔王的潜质。

    “那个小孩……该不会也和夏实有关系吧?”

    这种时候回答是或不是都没意义,小妃瞪着华音,不说话。

    “不要这么看着我嘛,只是问问看而已,又不是记者,我不会说出去的。”华音继续喝饮料,躲开女王尖锐的眼神。

    “妳说什么我听不懂。”小妃冷冰冰地说。

    “不要这样嘛,我只是好奇。如果没什么好藏的,干嘛这么紧张兮兮。是夏实的朋友的话,歌友会可以拿到好位子的票吧?”

    “去叫极罗罗拿给妳。”

    “她不肯。她只拿到一张,还要留给妳。你们的关系真的很诡异耶……”

    “无聊。”到了忍耐极限,女王摔上大门离去。

    阿透回到工作区,叶华音刚好喝光第五杯,顺便跟他要账单。

    他打出一条长长的收据,当着华音的面捏皱:“我请。妳不要再来了。”

    华音愣了一下,仍掏出钱包,拿出两倍于账单的钞票摆在桌上:“这怎么好意思哪。不用找了。”

    穿着粉嫩的小女生在阿透无奈的目光中离开。配角真不好当——不讨主角的喜也就算了,还要自己掏腰包摆阔。华音刚走出大门就为自己刚刚的愚蠢行为后悔不已。但她至少得到了有用的信息。她几乎确定再过几个钟头她就会接到极罗罗的电话,告诉她手边多出一张票,问她要不要一起去。

    钟小妃心情低落地走回家,想不通那些异类是怎么一步步侵占她坚不可摧的生活圈的。

    一回到家,屋里一片黑暗。她翻找了一通,两个大男人竟然凭空失踪了。转了几圈,发现门口的留言板上滑轮鞋与机动车的比率下,写着:“我们出去散步。”

    她的血压指数瞬间升高。

    散步。

    陆夏实竟然带着她哥哥出去散步。他又在她生活中扔炸弹。

    她甩开门往外跑。

    并没走多远,就在公寓楼之间的人造小公园里找到他们。

    傍晚,天气转凉。谭朔坐在轮椅里,裹着好几件衣服,披着厚重的毛毯。夏实曲起一条腿,坐在花坛的台阶上,用小石子在脚边画着什么。小妃远远站在楼宇的阴影中望着两人。听不到交谈声。那幅静止的画面令她心痛。

    如果被记者抓到怎么办?要逃跑吗?她耳边响起这句话,而且声音越来越大。她捂着耳朵,靠着墙壁滑下去。

    “为什么要逃跑,你是笨蛋啊?”哥哥当时这么回答。

    “那不然怎么办?要跟他们打架吗?”

    “为什么要打架,妳就好好的回答妳是我妹妹不就好了。”

    “哥,我已经决定了。我长大以后要去那家拉面店应征,做服务生。这是为了要报答你。”

    “想报答我的话,请妳去应征个薪水更多的职位好不好啊?”

    “我当服务生,你跟夏实来的时候,我就偷偷给你们盛很大碗。”

    “干嘛要‘偷偷’啊……”

    “就这么说定了哦,你们要常来惠顾哦。”

    “是是,说定了,要常去惠顾有奇怪的女服务生的拉面店……”

    ……仔细一看说不定就会发现我们很不起眼的坐在那。发现我们的人请叫我们一下,我们会边说“你好”边和你握手的。

    ……

    她勉强站起来,耳边的巨响正在退去,她扶着墙慢慢往家走。

    起风了。

    吹乱了夏实的头发:“画好了。”

    他推谭朔更靠近花坛台阶。那上面用红色石子画着歪歪扭扭的一小块图案,是很久以前小妃设计的团体标志。说如果有天他们三人去卖艺,也许用得着。设计得实在很丑,夏实画着画着就灰心了。图案的主要内容,就是三条闪电缠在一起。他当时嘲笑她说:“怎么这么丑啊?就像刚泡好的速食面。”

    “可是电视上每个组合都有自己的名字跟标识啊,我们没有就太逊了。”

    “但妳这个也太丑了。要叫什么名字?拉面三人组吗?”

    “这三条是闪电!闪电!”

    “谁看得出来是闪电啊?”

    “走开。我找我哥。哥!陆夏实笑我的画!”女生跑去缠哥哥。

    谭朔笑:“有那么丑吗?我来看看。”

    见哥哥伸出手,小女生犹豫了一下,把画簿藏回怀里:“不能给你看。你一定帮着他笑我。”她拿定主意,保护着画跑回卧室。只要改一改就能用了,她想,卖艺时她要把这个标志绣在三个人的演出服上,陆夏实的那个她要绣在胸口正中央,而且要绣得最大,让他笑不出来。

    “就长成这样。”夏实指着台阶上的那一团乱七八糟线说。

    谭朔盯着那块好像缠在一起的线头一样的图案,记忆里的画面又开始跳动。小女生晃着一根手指跟他摇头晃脑的说,她决定要去做女服务生,还要偷偷摸摸盛最大碗的面给他。

    又起了一阵风,渐渐吹散了花坛上的图案。谭朔伸手去摸,只剩些微灰尘粘在手指上。

    他轻轻地说:“好丑。”

    小妃回到家中,从柜子里翻出一个纸箱,里面是星期四要摆的地摊零件,都是些小手工艺品,还有儿童玩具。既然用不到了,不如拿来送人。自己虽然常常替人缝绒布玩偶,小杰玩的却从来都是夏实寄回来的昂贵玩具。她挑拣出足够组成一只布娃娃的材料,又到卧室翻箱倒柜,好一会儿找出一个木匣子,挑挑拣拣了半天才找到令她满意的目标,在晕黄的灯光下缝补起来。

    仍敞开手臂躺在地上的木匣子里,全是多年来的照片。

    她决定把自己的照片缝在绒布娃娃里。

    咬断线头,她长长叹出一口气,身体瘫软下去的瞬间,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坐起来:“不好。刚刚那张照片好像有点丑。”不过已经缝好,没办法了。

    电话铃声响起。算算时间,阿姨应该还在飞机上,会打来的除非拨错号码,只会是极罗罗。发觉自己竟然开始习惯接到那个女生的电话,她不禁暗自感慨。

    “什么事。”她拿起话筒就问。

    “呃……”极罗罗想好的开场白被切断,“我是极罗罗。”

    “什么事。”

    “明天是截止日期了。那个比赛,妳真的不要参加吗?”

    “我没有时间。还有事吗?”

    “听华音说,妳决定要来歌友会了是不是?”

    “……我,”她一口气噎住,“什么?”

    “不是决定要来了么?华音跟我说。”

    不确定叶华音到底传了什么样的话,她一时间想不到借口,随便搪塞:“我随便说说的。”

    “一起来吧。地点就在……”

    “妳告诉阿透,他会跟我讲,电话费很贵,我要挂了。”她急着挂断,怕下一秒钟极罗罗就会揭穿真相。

    “等一下!”

    “还有什么事?”

    “那个……”

    “怎样?”

    “请一定要来。”极罗罗说。

    钟小妃的回答是挂线声。

    ……

    其实你,认识夏实吧?

    为什么要说谎呢?

    这句话到最后也没问出口。极罗罗抓起抱枕缩到床角。墙上夏实的海报,锐利的眼神直射向她,令她无地自容——为什么要说谎呢?这话要问妳自己吧?为什么妳要默认夏实是妳的男友?

    然而,当华音第一次问起她跟夏实的关系时,她很自然地作出害羞和矜持的表情,几乎立刻陷入女朋友的心情,认真地扮演起这个角色。虚荣心在华音跌入她编织的幻象里时,彻底得到满足。反正这种事,不会有人真的不识相地去确认吧?她想,而且,谁能保证过一阵子,不会变成真的呢。

    她偶尔也会为了自己这种癖好觉得丢脸,但总也没勇气坦诚。

    看到夏实车子里的那张报名表时,她全身冰凉。想到自己也许早就被揭穿了,突然开始觉得委屈,又想掉眼泪。她的眼睛的说谎症从来未曾痊愈过。

    “不要哭!不要觉得先哭的人就值得同情!”

    如果是钟小妃,一定会这样指责她。

    可是,为什么辛苦的人就一定比幸运的人值得同情?

    极罗罗想。说白了,她只是比别人运气好,为什么她就比较可恨?她只是运气好,有个厉害的爸爸,长了一张上镜的脸,又努力学着人际交往,这些又有什么错?两个同样目标的人,赢家只能得到掌声,败将才是目光焦点。人总对悲惨的故事更有兴趣。或者,也许叶华音说的对,这就是主角和配角的差别。想要自己当主角的故事,只有自己写。

    只要她来写,夏实就是她的。

    华音傍晚打电话给罗罗,说自己在咖啡屋碰见钟小妃,好不容易请她参加歌友会。极罗罗当然知道华音有部分夸张,不过也猜不到她怎么做到的。本不想带她去现场,但既然被她说成像是欠了好大一份人情,只好改变计划。

    这种做每件事都充满目的性的人生实在太累了。极罗罗想,可又有什么关系,这是当主角的代价。

    死了,就没办法当主角了吧。钟小妃一边昏昏沉沉的发呆一边这样想。

    黄昏已近,哥哥和夏实还没回来。她闲得无聊,把从小麦那里借来的CD一张一张接着听。都是些很陈旧的西洋乐曲,妈妈以前很喜欢。本以为给哥哥听过会帮助恢复记忆,但还没机会用。听着熟悉的旋律,她闭上眼。

    她想跟夏实一起站在舞台上当主角,她想让夏实看到她闪亮的一面,但固执的努力了太久,最初想要的已经不记得了。我只是想靠近你一点,再靠近一点。我只是想一直跟在你身边。可是我不想死在你面前。她迷迷糊糊地想着。

    两个男生到家时,小妃趴在桌子前睡着了,CD还在转。

    留言板被更新了:“欢迎回来。”

    夏实煮好食物,给谭朔吃过药,小妃还在昏睡。他过去摇她的肩膀,好一会儿都没动静。他轻轻拍她的脸颊:“妃妃?起床了。”

    她很不情愿似的醒过来,眯眼环视四周。

    “妳刚刚是自动关机了吗?”

    “关机了……”

    “记得自己是谁吗?”

    “钟小妃。”

    “年龄?”

    “再一个礼拜二十二。”

    “请问有什么特长吗?”他索性逗她。

    “哭算吗?”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我睡着了。我哥呢?”

    谭朔面对窗外坐着,很有精神地看着夜景。小妃在他旁边坐下:“哥。阿姨等下就回来了哦。”

    “什么时候?”夏实问,端出煮好的菜。

    “再几个钟头吧。早上才上飞机。”

    “妳跟她讲谭朔的事了吗?”

    “说了一点。她快气死了。所以她回来的时候我要躲起来。”她歪头看哥哥的侧脸,“哥,这次要不要跟我一起躲?”

    谭朔盯着她,微微皱眉,好像不太懂她的意思。

    “我是说真的。已经想好藏匿地点了。”

    “我可以知道在哪吗?”夏实把谭朔推进屋,移到床上。小妃也跟过来,趴在床边,把脸埋在手臂中,闷闷地说:“你知道啊。”微微叹了口气,“我明天晚上要去参加你的歌友会。”

    夏实舌头打结:“你明天……”

    “你可以继续跟那些女生放电没关系。”

    仍在打结:“你明天……”

    “再过两天你是不是要离开了?”

    他点头。

    小妃若有似无,有一搭没一搭冒出来的声音,就像报废了的电动玩具,无规则地冒出白烟与火花。

    “我总有错觉,你是租来的。租期一到,就要还回去。而且因为是热门商品,每次只准租一个礼拜。还不准续约。”她半梦半醒的嘀咕,“我也快要到期了。陆夏实。也没办法续约。下次见你可能要等个几百年。我的脸如果不长成这样,你还认得出我来吗?绝对没可能。你一定装作不认识我,跟我哥私奔了。你们两个最讨厌……”

    有一半声音埋入被子中,夏实听得不清不楚,试着拉她的肩膀,扳过正面来只看见一张睡脸。想叫她到床上去休息,她迷糊中死硬着不肯。

    谭朔看着妹妹,胸口些许揪痛。他也许真的离开很久,那时候精力充沛的妹妹只剩下这副用尽力气的躯壳。

    你趁现在,用力握住我的手,这样我就永远在你身边了。哥。

    ……

    谭朔想起这句话来。他依稀记得自己还在睡梦中时,听到过这句话。随后手掌传来温暖的压力,骨节被夹得生疼。他当时发不出声音,又睁不开眼睛,很想看看是谁,最终只能用听力辨认。

    “哥,从今天起,我会比较少来看你了。”声音说,“这个暑假之后,我就高三了。之前本想提前升学的,但分数果然不够高。我想,明年至少也考去音乐相关的专科学校。医院这里我不想再用阿姨的钱。但是现在还不行。抱歉除了弹琴我什么都不会,又不能背着钢琴卖艺……陆夏实他丢下我不管自己去卖艺了。他是不是一直就讨厌我?听说上了大学就有很多时间打工。等我赚了很多钱,就回来带你走。哦,对了,我偶尔啊,还会去之前那家拉面店吃东西。上次经过的时候,看到他们真的在招募新人。我还想着要不要去应征看看。夏实竟然说我没出息。他明明就也很爱吃……哥,那个,我常常啊,都很想你。你就是这么讨厌,去哪里都不带我。如果我也跟你一样睡着的话,今天就轮到陆夏实站在这一边哭鼻子一边求我们醒过来。他就会反省不要老是欺负我。我这么想会不会很坏心眼?我要走喽,哥。你想我的话就叫我。就当我一直在旁边陪你,只不过睡着了而已。你叫我,我就会醒过来……拜拜。”传来叹气声。椅子的挪动声。脚步声。关门声。室内恢复寂静。

    他被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女声,扰得胸口闷痛。但每个细胞都昏昏沉沉的,他只好在潜意识中沉浮,睡不着又醒不来。

    从那以后,常来看他的,换成了叫另外一个名字的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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