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急的罗罗说:每天都可以很开心吧。
——题记
谭朔:我有一个胆小又爱哭的妹妹。记得有一次她问我,她到三十岁还可以跟我撒娇吗,我回答说不行,很丑。可是我知道就算到一百岁,她只要想撒娇还是会来。虽然这么说,但是,知道着世界上有些事永远也不会变,感觉很棒。
阿透一早来上班,看见小麦睡眼朦胧的坐在台前,托着下巴发呆。原来她清晨接到女王的电话,突然说下午要来接小杰,还特意说明要取走童车,像是是要出远门。还没来得及问清楚就被挂了电话,扰得精神不宁,于是来咖啡屋灌咖啡。
星期二和星期三不是便利店的早班么?换了工作么?阿透想。女王最近的生活的曲线很激烈,不但夏实回来休假,现在又多了哥哥要照顾,不晓得她应不应付得来。明明他自己也有不少烦恼,但总忍不住先帮小妃操心。
事实是,女王根本不需要。她的日子虽然惊险如攀着木筏乘风破浪,但她总能抱住桅杆好好的活下来,反而是周遭的人屡屡落海。就算被遣送回侏罗纪,说不定她也可以驯服几只恐龙,占山为王。阿透认真地想。
第一次见到钟小妃时,是在国中一年级的开学典礼上,她就站在他旁边,穿着男生校服。
那时候小妃仍笼罩在失去哥哥的阴霾中,整个人萎靡不振。学校寄来了申请表,她随手画错了校服订制的性别栏。收到衣服时,想也没想就穿起来去学校。导师致词时,阿透本来在偷听音乐,一边陶醉一边发现有越来越多双眼睛看着这边。他尴尬地环顾四周,注意到钟小妃。她垂着眼,专注的盯着地面,耳里也塞着耳脉,对周遭的视线一概不知。他打量着这个性别不明的生物,她皮肤苍白,眉毛修得很淡,涂着浓浓的眼线与睫毛膏,好像整张脸上只长了眼睛。校服领带歪歪地耷拉在胸前……阿透不自然地收回视线——这明明是雌性生物。
“妳是女生吧?”典礼快结束时,老师走过来质问。
阿透竖起耳朵等着听回答。小妃摘下耳脉,对上老师不悦的目光,说:“对不起,我没听到。妳说什么?”
是有点沙哑的女中音。
老师摇头,拉着她离开。
再次出现在阿透的班里时,小妃已经乖乖换好了校服裙,没什么精神的样子,坐在角落的位子玩手机。不跟别人打招呼,又摆出不欢迎被打扰的表情。导师还没来的片刻,室内一片交谈声。大家都忙着交朋友。班级内的朋友圈一般在新生期就决定了,一旦错过了加入的时机,就会被划分在任何小团体之外。还未学会对自己的行为负责的小孩,用来排挤同类的手段往往比大人残忍。阿透一边跟转过来跟他搭话的同学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一边有意无意地看着小妃。
感觉到目光,她抬眼扫视了一下,定格在阿透脸上,稍稍扬起眉毛,做出疑问的表情。
啊,好像没有想像中的那么凶。阿透想,跟她点头:“手机很漂亮。”
小妃抿起嘴角,做出礼貌性的微笑,又回到自己的世界中去。
“是新型的吗?”
出现了交谈的契机,开始有人转头来跟她讲话。
她把手机递出去给感兴趣的人研究,用手掌捂着嘴巴回答各式提问:“不要靠太近,我感冒了。”
啊,原来是这样。原来是很普通的女生嘛。阿透想。
但是,不久后他发现,这个很普通的女生每个礼拜五都要旷课半天。下个星期一再来时就一脸虔诚的跟他借笔记。阿透拿她没办法,后来干脆自动影印一份等她来拿。虽然想知道她去了哪,但她自己不开口,他总不好意思问。
就这样维持到第二年他们被分在不同班。有一个星期五,阿透在上体育课,刚好碰到背着书包又打算旷课的钟小妃。她绕过操场,来到后门,很熟练地把书包扔出围墙,再利落地攀上去。刚骑上墙壁,腿边就砸来一个篮球,她吓了一跳。
“外面在翻修!”阿透大声说。
倾身俯视,果然发现原本应该是灌木丛的地方被挖成一条两米深的沟渠,她的书包就躺在坑洞底部。
“幸、幸好……”她拍着胸口说,“救命。我的书包死在外面了。”
“妳先下来再说吧?”
“学校有别的地方可以爬出去吗?”她边顺原路返回边问。
“干嘛用爬的?”
……
妳是昆虫啊?干嘛用爬的?
……
怀疑自己突然幻听,小妃愣了一下,迟疑地盯着阿透:“因为铁栏空隙太窄,我钻不出去……上面又是尖顶。”
“从正门走出去不好吗?”
……
钻也不对!用走的。从正门。
……
眼前一个黑影掠过。阿透只来得及看到小妃从半空中跌下来。
“妳没事吧?”他跑过去蹲在她旁边。
她茫然的盯着他看了几秒钟,好像在他脸上寻找别人的影子。
“妳没事吧?”他又问。
她拍拍灰尘站起来:“要是可以走正门,我干嘛要来爬墙啊?”
“我帮妳写学生会的证明吧。就说是事假。”
“可以这样吗?”她瞪大眼睛,破天荒地露出第一个完整灿烂的笑容,“我请你吃拉面吧!我知道一家很棒的拉面店。”
就这样,一个小时后,阿透坐在小妃对面,一边吃着传说中天下第一好吃的拉面,一边回想自己是怎么决定跟她一起旷课的。
“好吃吧?”她放下一只汤水不剩的碗,“啊,不好。害你也没抄到笔记。”
“妳总是旷课没关系吗?”
“没关系,班长坐我隔壁。”
旷课……去哪里呢?
阿透塞了一口面条,忍住没问。都说好奇心会杀死猫。但,要杀死好奇心,也很艰难。
结束午餐,两人要分手时,小妃终于说:“你要回去学校吗?”
阿透摇头:“下个星期五还要这样吗?”
“嗯。我哥哥生病了,我去医院看他。太晚就不准探视,所以要这样。”
“周末去不行吗?”
“那两天不上课,我要打工。”女生说。
“好吧……希望他早点好起来。”
“谢谢。”她又给了他一个完整灿烂的笑容,“我会跟他讲。”甩起书包,消失在人群中。
把那个笑容截取下来,跟现在的龙卷风重叠在一起,简直判若两人。阿透边整理酒架边想。不过也许都是生活的错。如果可以把当时的钟小妃冷冻保存下来,度过一系列变化波动,再拿出来解冻,说不定现在会有更多人喜欢她。但,事实是,女王根本不需要。
活一次已经够累,冻起来还要复活一次……既然这么闲,去生个小孩替你活着好不好啊?她一定会这么说。阿透想。
“钟小妃,请问妳有座右铭之类的吗?”
“有。但是讲出来太丢脸了,所以不想告诉你。”
夏实:我有一个只见过一次面的弟弟。虽然如此,还是常常会想如果当时决定一起生活现在会怎么样。也许可以教他很多有趣但没用的事,例如后空翻啦,快速的增肥或减肥啦,跟女孩子放电啦,之类的。希望有人陪自己打电动的时候常这么想。后来听说他顺利地升学,人缘也不错,好像没有我参与的生活才比较快乐。也许,不知道自己有个哥哥的人生,反而不会那么寂寞吧。
钟小妃被阿姨的一通电话吵醒,说因为天气的缘故,飞机在邻近的城市迫降。她挂上电话,掀开窗帘,外面竟然在下雪。清晨的雾气加上弥漫的细雪,让整个城市看起来昏昏沉沉。夏实已经离开了,留言板上写着“要不要带小杰一起来”。她想起了晚上的歌友会,发了一会儿呆,给小麦拨了电话。
“妳要拿童车?”
“我上午要带我哥去复诊,下午三点才去接他,那时候妳在吗?”
“我在……妳今天不上班吗?”
“嗯……下午见面的时候再说。”她挂了电话。
谭朔早已经醒了,窗外一片银白的光景刺痛了他的眼睛。
“哥,今天觉得怎么样?”小妃端着水杯坐在床边,“上午要去看医生。”
谭朔靠着虚弱的臂力支撑着坐起来,继续望着窗外,好像陷入沉思。那片苍茫的颜色令他双目刺痛,连带引起大脑眩晕。没时间皱眉,他的脸就被妹妹扳过来,接着嘴里多了一只清洁牙齿的棉签。他想自己动手,但充满浑身的昏睡感让他无法动弹。妹妹的脸,和记忆中的相差很多。一旦入夜,接连不断的梦境中总会出现她年少时的脸,哭着指责自己:你是哥哥耶!你不是应该保护我吗!他被那副画面扰得胸闷,越睡越头痛。
“也许需要化验,所以不能吃早餐。可以吗?”
他若有似无地点头,配合妹妹穿好衣服。
雪中的城市微寒,她帮哥哥穿得严严实实,推他出去坐计程车。
一路上,谭朔的大眼睛忙碌地追随着向后飞快移动的景物。偶尔碰到熟悉的建筑物,想跟妹妹确认,转头看她时,发现她在打瞌睡。
妳也睡着了,怎么办?
小妃飞快地抬起头来,勉强睁开爬满血丝的睡眼。她又幻听。
记忆伴随着浅眠杂乱无章的浮上来,布满额头,她的太阳穴不住抽痛。
就快要国中毕业时,钟小妃每个星期五仍然旷课,阿透也每星期帮她写事假证明。有一次,他随口问她哥哥的病怎么样了。她迟疑了一下,说:“你想见他吗?”说罢,从被各种收据账单零钱卡片塞得满满的钱包里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照片,“这是我哥哥。很帅吧?”
后来有几次,跟她一起打工的路上,他顺便陪她去过医院。他只被允许站在门外。她说:“别看我哥那样,他其实很爱漂亮。被别人看到他邋邋遢遢,他会气死。”
他于是透过窗口远远的望着她帮哥哥翻身捶背。他搞不懂她的人生哲学。这个女生心里好像有无法想像的无限大的空间容纳所有秘密。
但是,就在他以为她应该没可能载有更多秘密的时候,她说:“我也有同样的病。”
阿透一下子哽住,深呼吸:“……那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妳也睡着……怎么办?”
“不会的。”她说,“我运气一向很好。你也知道吧。班长总是坐我隔壁。”
“这……算是什么解释?”
“真的。不然我们打赌。随便你要什么,如果我输了,死之前绝对买给你。”
“打这种赌,不太好吧?”
“快说,随便要什么都好。”
“呃……希望认识个可爱的……女孩子。”
“办不到。”
“……咳,拒绝得也太快了。明明是妳自己说……”
“我是以个人经验给你受益终身的忠告哦,我活这么久没见过一个可爱的女生,只见过装可爱的女生。是你的要求太难了。”
“那……Jaguar所有的车模型。”
“还真会要。那一定超贵吧?”
“还满贵的……”
“我这辈子绝对买不起吧?”
“呃……”
“那就行啦。”
“……”
“知道买不起,我就会努力活着啦。”
“……咳,可以这样吗……”
……
本来赌运就奇差,还非要缔结奇怪的赌约,害自己临死之前还欠了一屁股债。小妃眯着眼看着窗外景色掠过,心情复杂地想着。
到达目的地时,雪下得更大。她带着哥哥反复来回于每个楼层,看着他被塞进各种仪器中去。手里的报告越堆越高,多得拿不住。终于结束时,两人都精疲力尽。坐在走廊,她低头整理着无数张印着密密麻麻的表格和文字的纸。哥哥的健康状况回到睡眠之前,虽然醒过来,但体内的疾病仍然存在。只要没有匹配的骨髓或血液,结局不会有不同。
她歪着头,看着走廊尽头透过光亮的大门发呆,想着,哥,我们两个还真是坚持,不晓得神看到我们这副怎么都不肯死的无赖样,会不会改变主意。
但这种话她不想讲出来。
夏实在这时打来电话,大概为了确认晚上的行程。她没心情讲话,但看着屏幕上闪烁着的夏实的名字,她的拇指背叛了意志,按下通话键,开口就说:“今天店里人很多。不能讲很久,店长会骂人。”
听筒那边传来收讯干扰的杂音,几秒钟后断了线。
她盯着恢复沉寂的手机屏幕,长长叹出一口气:“哥……你知道哪里有卖全套的Jaguar模型车吗?”
谭朔迟疑着摇头。他从来没搞懂过他妹妹。
“不知道吗?这是男生爱玩的东西吧?我对这些完全不了解。”她起身,推着哥哥离开昏暗的走廊。
“……很久吗?”他突然发出声音。
“什么很久?”
“我离开很久吗?”他说,声音沙哑难辨。
“不会啊。”她回答,“我还没嫁人。你还来得及送我走红毯。”
室外,雪已经停了。轮椅压在积雪上,些许滑腻,推起来有点费力。她沿着马路边的人行道一直前行,不时去拉哥哥的围巾。走得累了,就停在路边的长椅旁休息。跟哥哥并肩坐着,看各色车辆在银白色的背景中穿梭来去。她错觉这好像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个假日。
她不止一次的想,如果一切没发生,今天会是什么样子。也许坐在路边看个街景,还会被记者追杀,害她只好逃跑或者打架。
谭朔坐得发冷,转头想跟妹妹说话,发现她又在打瞌睡。整个人陷进大衣中去,头向后仰靠在长椅背上,好像被丢弃的布偶。微张的嘴唇呼出白色的雾气,没有着妆的脸十分苍白。他轻轻推她的手臂,但她只是皱了皱眉头,没有醒来的迹象。他慢慢摘下自己的围巾,披在她胸口。这个动作终于令她转醒。她眨眼:“我睡着了吧?”
“嗯……”
“我刚刚梦见妈。”她贼贼地笑。
“说了什么?”
“我跟她讲了一堆你的坏话。”
他习惯性想去摸妹妹的头,手臂还未提起,她就站起来,把围巾重新系回到哥哥身上,推他离开。
“哥。阿姨要回来了。”她落寞的声音响在头顶。
“我知道。”
“我们跟阿姨走好不好?”
“去哪?”
“去夏实找不到的地方。”
“你们吵架了?”
她张张嘴,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他们之间的问题已经远远超过吵架这种程度了。
谭朔没等到她的回应,也不再追问。
冗长的沉默过去,小妃轻轻地说:“哥,你记得吗,小时候老师不是都会叫我们写那种作文吗,将来长大想要做什么,之类的作文。我还记得我们班那个长得像河马的班长说他要当宇航员。人一旦忽略可能性,就会变得很强。嗯,不晓得他现在还在不在地球。我那时候写的好像是钢琴手,还是什么的……我果然从小就没什么想像力。可是,我啊,直到现在,还会想要站在舞台上。我想就算明天就要死了,我也还是想那么做。我是不是疯了?要是能让夏实这一秒钟就看到我闪闪发光的样子就好了。多等一秒钟都觉得难过。哥,我是认真的。”
说出来的字,跟着白色的雾,一起瞬间飘散了。
几秒钟后,连钟小妃自己也不能确定曾经说过那些话。
响了六声,然后转入留言。极罗罗耐着性子又拨了一次。仍旧是留言。她跟答录机聊了一阵,挂上电话。休息室的镜子里映出的是一张表情生硬的脸。她盯着自己,努力做出嘴角上翘的表情。将手机放在桌面上,她坐在一旁,静静地等夏实回来。
半个小时前,她来到后台。经过正门进入时,竟然还碰到了几个她自己的歌迷,让她心情大好。歌友会内定计划里,极罗罗有作为嘉宾出席的单元,她本想打电话跟夏实确认细节,但一直没人接。连续几天被钟小妃的事扰得无法正常思考,联络不到夏实的极罗罗又开始胡思乱想,甚至认为他揭穿真相后讨厌自己才故意不接。
夏实的门前挂着请勿打扰的牌子,极罗罗站在外面,手腕悬在半空中,犹豫了几秒钟,干脆握上扶手,一口气推门进去。
“抱歉打扰了!”话音回荡在室内,夏实不在,大概临时出去排练。
她转了一圈,刚打算出去,却被室内传出的手机声绊住。环视一周,声音好像来自于闭塞的空间,响了三声后销声匿迹。是夏实的手机吗?是因为这样才不接电话吗?她迟疑着拿出自己的手机,拨出他的号码,等待接通。
果然,又从同样的方向传来响动。
循着声音找到目标,极罗罗哗的一下拉开储物柜的门,夏实的手机就安静地躺在大衣口袋中,露出的信号灯不断闪亮着。
随着切断电话的动作,衣柜里也恢复平静。她下意识地回头望望门口,然后犹豫着拿出了夏实的手机。
这是跟自己同一款的。她当时知道夏实在用这一种手机,第二天自己也立刻买了一支一模一样的。
待机画面是随机动画。极罗罗心脏狂跳。她进入联系人名单,里面只有“家人”和“同事”两个分类。虽然有点泄气,但她仍努力寻找着自己的名字。长长的工作联系人名单中,“极罗罗”排在第十九个。她安慰自己,也许男生都是这样。至少她的名字完整又端正的存在那里。
叹了一口气,她将手机按照原样放了回去。
……
收回手指的片刻,她突然僵住。
不对……
夏实是没有“家人”的。
他父亲几年前就去世了。
手机被再次粗暴地拉出。
她的手指无法遏制地颤抖,轻轻点开了名单分类。
家人。下面只有一个号码。
名字是“妃妃”。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这是什么……要怎么办……要怎么办……要怎么办……
一瞬间,极罗罗的脑袋里不断重复着几句没有意义的话,手心和额头都热得好像要冒出火来。慌乱已极时,她甚至由于缺氧而眩晕。握住手机的手指僵硬的蜷在一起。拇指就停在通话键上,只要分毫的力气就可以知道电缆那边的人是谁。她尝试深呼吸,但不仅没有帮助,胃也开始绞痛。
门外传来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应该是排练归来的队伍。
她呼吸急促,手指快速按下按键,举到耳边倾听。
是陌生人来接也好,没有人接也好,拜托请不要是我想像的那样。她狠命地祈祷。
单调的忙音响了四声,她舒了一口气,打算就这样放弃。
电话在这时被接通了,那边停顿了一下,沙哑的女中音突兀的跃入耳鼓:“今天店里人很多。不能讲很久,店长会骂人。”
拼命忍住立刻挂断的冲动,极罗罗用几乎将电话握碎的力道将它拿离耳边。那个熟悉的声音像是钻入了脑腔,不断回荡。她捂着嘴巴,静静地等了几秒钟,才轻轻地切断电话,把它放回原处。
关上储物柜,门上的镜子里映出一张表情生硬的脸。极罗罗用自己的电话拨出钟小妃的号码。此时家里当然没人接听,但她像是着魔似的又拨出第二次。留言提示音过后,她深呼吸:“小妃,地点我已经跟阿透讲了。要来的时候记得先打电话给我哦。位子的号码我也跟阿透说了,人应该会很多,如果进来的时候找不到就跟别人讲我的名字。就这样啦。请一定要来噢。”
镜子里那个多余的她,双眼被不明液体充盈,就快要决堤。面具下面的她,应该也在哭泣。
祖常:如果可能的话,想有一个聪明能干又不会太抢我风头的大哥。最好在我需要帮助时及时出现,需要独处时立即消失……幸好亲属这种东西是不能订做的,不然大概街上到处都是这种大哥吧?不过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好像开始流行养狗了。
把哥哥送回家,小妃立刻赶往咖啡屋,小麦正在里面等。
“听阿透说了,妳要去参加演唱会吧?”小麦说,“要带小孩一起去看?”
“我没有要去啊。”小妃说,“小杰呢?”
“祖常带他在后院玩雪,等下就回来。妳要拿童车做什么?”
“总是要抱他手臂很痛啊。”
“妳不去吗?”阿透问。上次叶华音把气氛搞得很糟,他猜到女王可能赌气不去,但极罗罗打了几次电话跟他确认时间地点,又不像是假的。
“我要照顾我哥,而且我阿姨要回来了。”
他迟疑:“妳不去……可以吗?”
想起叶华音,小妃频频摇头。祖常抱着小杰从后门出现,小男孩看到姐姐立刻张开手臂:姐姐,妳回来啦。
“我可以帮他办长期寄宿吗?跟其他小孩子住在一起也没关系。”小妃说,抱过对手臂负担越来越重的小男孩。
“……什么?”小麦一愣,认识钟小妃这么久,她还是适应不了这种突如其来的问题。
“可不可以帮他办理长期寄宿。”
“为什么?”
“我可能要离开一阵子。”
“不带他一起走?”
小妃摇头。
“要让他寄宿多久?”
“还不知道。”
“好吧……”小麦说,捏捏小杰的脸蛋跟他道再见。
小妃做事一向这样无规则可循,小麦已经习惯了。反而是旁边的阿透,好像被这几句话震慑,一个劲地看着小妃离去的方向,好像刚才的对话中潜藏着噩耗。
这两个人大概享有自己不能知道的秘密,小麦的直觉这样告诉自己。
阿透勉强收回目光,发觉小麦正盯着他,尴尬的清了清喉咙,把手浸在冰凉的水中冲洗晶亮的水杯,想以此降低体温。
虽然钟小妃没有掏出一大堆模型车排列在他面前,但他就是知道,这已经是最后了。
“把以后的事安排一下就去死,这样很帅吗?”记得有一次,两人正在看都很喜欢的电影,阿透这样评论电影情节。
“我不觉得去死是件很帅的事。而且如果还有没做完的事就死了,甚至很蠢很倒霉。”小妃回答。
阿透霎时噤声,知道自己无意中踩中了她的痛处。
“你干嘛这副表情?我是不会死的。”她说,“哎,你小时候的那种‘你将来要做什么职业’的作文,写的是什么?”
“呃……好像是宇航员什么的。”
“天哪,该不会所有的班长都写了同样的答案吧?那样火箭会超载吧?”
“什么?”她又开始说他听不懂的话。
“我写的是钢琴家。也很无聊就是了。现在再问你一样的问题,你会怎么回答?”
“嗯……没有特别想做的。赛车吧……”
“赛车手吗,原来你也是闷骚个性。我们还真是合得来。”
“妳的回答呢?”
“因为很丢脸,不想告诉你。”
“呃……好吧。”
……
哥。我想到了比什么都棒的职业。我想做妈妈。不管是服务生,设计师,还是推销员,只要上司缘好就会升迁,但是跟自己小孩的缘分是完全靠实力的哦。是很棒的职业吧?也许会成为很糟糕的妈妈,但是我会努力的。我已经决定把这句话作为座右铭了。可能有点怪,不过我已经尽力了。
那个,我做妈妈的时候,你已经醒过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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