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等到我姥姥一发威,事情的细底才明了。进了我大舅十楼的房里,我姥姥用拐棍一指说:“把脑袋上那些东西都摘下去,看着咋不像我儿子呢!”
大舅撇了帽子,挠挠秃头说:“捂得上火,还是光着风凉。这叫啥事,见天叫着正装着正装,变个城里人咋这难呢。这脑瓜皮,都捂起泡了。”
二舅哼了一声说:“不是讲了么,要开现场会,不提前练哪能行?都住楼了,也得像回事,就想着一身高粱花子舒服,那是小农习惯。”
三舅说:“你们说吧,我有点事,去一会儿再来,行吗?”
我妈急了,说:“不行,把话说清再走!这是咋回事,这么长时间,你们玩的是什么花活?”
我姥姥说:“对,你们今天不把话说清,谁也别挪窝!敢挪,我就从这窗户跳下去!你们信不?”
我姥姥说着就往窗边走,虽然都知道是吓唬人,但也得上前拦着。好说歹说把老太太又架到沙发上,又是上茶水又是上水果,总算平静下来。然后才由我二舅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个大概其。
事情是这样的:大河汤土地被征了以后,原来以为补完钱就拉倒了。但往下作为试点,又往新里大里搞。头年春天开工,到年底就盖好了楼,然后就往里搬,就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按说这么大的事,他们三人咋也该跟我姥姥我妈言语一声,可没敢吭声,这里面的关键,各位能猜出个大概吧。是他们把我姥姥的补偿款给分了,怕我姥知道了找他们要!
后来我得知,有十几万吧。要说这钱三家分,每家几万,也不算多,比起他们得到的补偿少得多,应该不至于吓得不敢露面。
大舅毕竟是当哥的,说:“那钱,算俺们哥仨借的。中不?”
二舅说:“还时给利息,加倍给。”
三舅说:“就怕一时半时挣不回来,这会子都背着饥荒呢。”
我妈问:“怎么回事?你们当了官,又新楼住着,这么幸福的生活,咋还都背着饥荒呢?”
二舅说“我们这会儿,正处在‘痛并快乐’的阶段,等不痛了,就全是快乐了。”
我姥姥说:“不对吧,十亩,你有过那些捆子钱。三旗,你有俩媳妇。胡子,你一出牌就是几千。如今又都是官了,有啥可疼的,养孩子呀?”
大舅说:“您是光看贼吃肉,没看贼挨打呀,俺们那叫啥官,是受累的官,俺都说好几次不想干了。”
……
我看出来,就他们这里的事,一句话两句话还真说不清。我就劝我姥姥我妈别着急,咱也不是马上走,住下来慢慢唠,总能弄清楚。我姥姥我妈想想都点头,然后就说,不跟你们着急上火费口舌了,我们跟媳妇孩子说说话吧。这么一说,我这仨舅火烧腚沟地就跑没影了。然后就轮上我几个舅妈上前说话,都是女的,怪亲热的,说说又争将到谁家去住。说过去家里房子破,怕你们笑话,现在行了,每家都是200平方米,管够住。
我这才想起还没好好看看大舅这房子。一看,可真够宽敞的,四室一厅双卫,这要放在城里可值老鼻子钱了。不过,屋里除了客厅摆设像点样,别的屋里全部四不像。有一个屋放着两口旧板柜,还有一屋堆着苞米,一个卫生间里全是铁锨锄头还有化肥。总之,我给下定义是:典型的现代化与农耕生活方式的新组合家庭。
大舅母说:“没法子,都买着吃,受不了。边边沿沿还能种点菜,能省点就省点。要不,想吃棵葱都得花钱,也太费了。”
二舅母姜玉莲说:“说的是呢,这楼好是好,可一睁眼就得花钱。”
三舅母穆凤英说:“说得邪乎,谁一早收电费。”
二舅母说:“上茅房,不得冲水呀,水是白使的?”
大舅母说:“我都下楼去公家茅房。”
穆凤英说:“你们呀,就是住破平房的命。我就不管那一套,水电气管够造。”
姜玉莲说:“你造行呀,你们家借钱不用还……”
穆凤英脸色变了说:“打人不打脸,说话不揭短。不就短你家几万块钱吗?别一天到晚老挂在嘴边,黄世仁逼债呀,还让人活不?”
姜玉莲说:“是我不让你活,还是你不让我活?还还!说多少回了,啥时能还?总该说话算数,不能放个屁似的,说完就拉倒……”
多亏花丽竿没露面,光这妯娌俩掐起来就够人受。我姥姥说,算啦,你们快散了吧,我不偏不向挨家住,都回去准备吧。然后穆凤英就指着旁边一座楼说,我家住十八层,命不好,十八层地狱,去了可别睡不着觉。姜玉莲说,我住二层,楼下是饭馆,乱点。穆凤英说还有三楼呢。大舅母瞪她一眼,把她给震乎回去。我一听就知道那准是说花丽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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