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玲珑塔-约瑟夫孤身救人 苏利文封口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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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夜孙家人都没睡觉,忙着通过各种途径寻找孙淳轩的下落。孙亦元打了电话给警务处的约翰·苏利文,请巡捕房帮忙寻找孙淳轩的下落。

    “贵公子是在哪里失踪的?”

    “是在从学校回家的路上,路过虹口,被一群人围住,他的同学逃脱了。”

    “看清楚那些人了吗?您赶快到巡捕房,我也马上过去。”

    孙亦元在巡捕房里向约翰·苏利文描述他所知道的经过。苏利文很认真地听他讲完,压低了声音问:“我想再问您一次,您在生意上和其他人有什么纠葛吗?譬如讲,其他派别的人觉得您挡住了他们,或者侵占了他们的利益?”

    “不,不会。这方面我很小心,我和其他人之间有默契。”

    “会不会有新进来的人,不知道天高地厚,想以此来打击或勒索您?”

    “不敢讲一定没有这种可能性,但是这种可能性毕竟很低,我从来不出面参与这些事情。我在想,我的儿子据讲最近组织参加了很多反对日本占领中国东北的游行集会,会不会是东洋人组织策划的?”

    “哦,这个问题,恐怕需要慎重对待,因为牵涉到中日两国国民的问题,我们不能随便下结论。您这样想,不能说没道理,但我觉得可能性也非常低。这样,我会命令按照绑架勒索立案,开始侦查。”

    孙亦元走后,约翰·苏利文打了一个电话给埃里克巡官。

    “埃里克,我们接到了一个失踪报告,这个人很有可能是在您的辖区失踪的,名叫孙淳轩,沪江大学学生。有可能是绑架勒索案件,您能马上进行调查吗?”

    “好的,约翰,我们马上调查。”

    “要保证人质的安全。他的父亲孙亦元将军是我的一个朋友。”

    “好的,我明白了。”

    埃里克巡官把约瑟夫叫了过来,把这件事情交代给他。约瑟夫领受了任务,却感觉有些无从下手。他带人去了发案现场,试图寻找目击证人,结果除了孙淳轩的同学之外并没找到更多证人。他们也没办法直接去孙家调查,孙家在法租界,他们去法租界还必须通过法租界巡捕房。他们没办法知晓绑架者的身份,更不要说孙淳轩的下落。如果是一般的土匪绑架案件,土匪会在一定时间里向家属发出赎票的信号,通常是一封信,偶尔也有打电话的。现在有助于他们调查案件的信息太少,物证一概没有,只有等待绑匪发出进一步的消息,但他们等了很久都没有等来消息,这伙绑匪好像对钱没兴趣。

    孙淳轩苏醒过来了,他躺在一间光线阴暗的房间里,费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地上。他想站起来,却怎么都没办法站起来了,他的腿肿得快把裤子撑破了,应该是骨头断了。当眼睛渐渐可以看见模糊的影子时,他觉得房间里有一个神龛,神龛里是一个坐在莲座上的菩萨,烛光幽幽地晃动在菩萨前,还有一些黑乎乎没办法辩清模样的物件。

    他想叫出声来,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很微弱,他嘴巴干,想喝水。他想起自己这个时候应该在家的,跟父母姐姐在一道。他这一次回家还想处理掉他那一屋子的玩具,筹集一点经费出来。

    他转了一下头,再看菩萨,觉得这个菩萨的样子和平常所看到的是不一样的,不是慈悲的眉目,却有一股煞气。莲座外围雕刻的不是一圈莲瓣,倒像一圈刀剑。

    “妈,姆妈,我好疼。”他的眼角有泪水流出来。

    孙亦元让徐朗生召集了所有可以使用的人员,带着武器待命,只要有一点点消息,他会带着所有人扑向敌人去救出儿子。看着哭哭啼啼的女人,他的鼻子有些酸,眼泪差一点落下来。他看到过太多死人,太多悲欢离合,已经忘记了流泪的滋味,没想过有一天这种事会落在自己头上。但他不可以让眼泪流出来,他必须像野兽一样蹲伏,爪子深深抠进泥土,准备着随时一跃而起。

    第二天的报纸上出现了孙公馆公子孙淳轩失踪的消息,并且有报纸指出这很可能是帮派之间由于分赃不均而造成的冲突。

    有消息来源指,此次事件很可能是帮派势力火并所致。孙公馆主人原系淞沪护军使署将军,后退居沪上经商,近年生意风生水起,宅邸豪华气派,究其盈利来源,有同业指,以市场占有率而言,孙氏这些年的暴发殊可玩味,背后或大有文章。前一时期其女风流韵事广为人知,彼时即有舆论猜测孙氏财产来源……

    孙亦元看着文章,气得火冒三丈!他对着徐朗生吼叫道:“给我查,给我查,这是哪个王八蛋写的东西,给我查!”

    徐朗生小声说:“将军,好像所有报纸得到了通稿似的,都这样写。”

    “王八蛋,让我查出来,我一定要撕了他!”他有些歇斯底里。稍稍平复一点,他问:“淳轩有什么消息?”

    “暂时还没有,将军,我把弟兄们都派出去了,其他渠道也都托了人在查。”

    “有消息时不要轻举妄动,要绝对保证淳轩的安全!”

    前一天和爱琦吵了一场,林森独自跑了出去,直到凌晨才被人送回公馆,满身酒气,胡言乱语,回了家,佣人服侍着躺下,呼呼睡了。邻近中午醒了,人飘飘的,摇摇晃晃洗了澡,嘴巴里还有酒气。到楼下,发现家里人都神色紧张。他想,大概自己昨晚喝醉晚归,样子难看,爱琦发脾气了。他有些后悔昨天的举动,他想他回家时一定很狼狈,但既然已发生,他又能怎么办呢?尴尬总会有,慢慢化解吧。坐在早餐室里,他拿了一张报纸,然后,读到了那一段,这才知晓孙淳轩昨天失踪了,他连忙扔下报纸问:“小姐呢?”

    “小姐一早就出去了,寻少爷去了。”

    他该怎么办?他可以做点什么吗?这时他才注意到院子里站了几个彪形大汉,警惕地守着公馆的四角,这些人以前都没看到过。他是聪明人,直觉告诉他,昨晚他已经跨过了一条线,这条线本来是没有的,但小舅子失踪后这条线就出来了,他已经站在了线的另外一边。他该怎么办呢?立即回到线的这一边还是将错就错,从此再也不进这条线了?那只是很短的一刹那,但他的脑海里已经闪过这些年无数与爱琦在一起的美好瞬间。

    正在此时,有一个小孩子拿着一封信交到了孙公馆门口,信封上写明孙亦元亲启。所有人不敢怠慢,马上带信去交给孙亦元。

    爱琦和父亲在等消息。她打开随身的包,看了一眼,对孙亦元讲:“爸,我想要把枪。”

    孙亦元用复杂的眼神看着女儿,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勃朗宁手枪交给了女儿。爱琦熟练地退出弹匣,拉动枪栓,举起枪,瞄准,然后把枪恢复到原先的状态,放进了包里。

    外头的人进来讲:“将军,有您一封信。”

    孙亦元打开信,信上讲孙淳轩被他们飞鹰帮绑架了,要他准备好二十万块钱赎人,至于赎票的地点他们会另行通知等等。孙亦元忙问:“是谁送来的信?”

    “一个小孩。”

    “人呢?”

    “在外头,我们扣住了,带过来了。”

    “让我看看。”

    孙亦元看到那个衣衫褴褛的孩子,便明白问这个孩子是问不出什么来的。但他还是不死心,问:“来,孩子,你坐下,告诉我,是谁派你来送信的?”

    “是一个拉黄包车的,给了我一块大洋,让我送过来的。”

    “哦。”孙亦元知道问不出什么来的,挥挥手,让人把小孩子带出去,说:“不要为难他。”然后他站起身来,带着信到巡捕房去。出门之前,他又停下脚步,对女儿讲:“你守在这里,有消息立即告诉我。”

    约瑟夫探长还是一筹莫展,这个失踪案件毫无进展。虽然孙家提供了绑匪的信件,整个事件看上去像是一个普通绑架案,但后面又没进展了。他站在地图前看着,挠着头,思考着。这时有探员进来讲,外头有人找他,他走到大厅里,看见一个教书先生模样的人站在那里。

    “您找我?”

    “是的,汤探长。我是李柔然,孙淳轩的老师。”

    孙淳轩失踪后,李柔然也很着急,向上级做了汇报。上级认为情况错综复杂,鉴于孙淳轩的家庭出身,卷入普通刑事绑架的可能性是存在的,也怀疑过是不是有可能国民党特务下的手。但孙淳轩还不是组织的核心人员,这样的猜测说服力不强,况且也没有线索可以证明猜测。李柔然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性,他找到和淳轩一道走的那位同学,让他仔细回想了当时的所有细节,终于找到了一个有价值的线索。李柔然通过关系得知巡捕房负责此案的是汤佑圣,于是找了过来。

    约瑟夫把李老师让到办公室里,问:“李老师有啥指教?”

    “汤探长,我认为此案不像是一桩普通的绑架案件,有极大可能是东洋人做的案子。”

    “哦,啥道理是东洋人做的案子?”

    “目前从很多渠道发出的消息都很一致,将这一次的事件指向一桩普通的绑架案子,但这样的一致,使我们觉得其中有欲盖弥彰的味道。”

    “那么东洋人的动机是啥?”

    “对中国人前一阶段声势浩大的抗议行动的蓄意报复。”

    “为啥把矛头指向孙淳轩呢?”

    “详细情况我们没办法确切得知,但他是学生会主席,是近来好几趟反日示威行动的组织者之一。”

    “还有其他原因使得你们做这样的怀疑吗?”

    “有,脱身的那位同学好像听到参与绑架的人中有一个人曾经发出短促的日语发音。”

    “唔,谢谢李老师,这是很重要的线索。”

    李老师走后,约瑟夫探长重新梳理了一遍案情。既然在其他方向上没有进展,不妨沿着这个思路查一下,总比一筹莫展好。其实约瑟夫盯着日本浪人和日本帮派很久了,已经很熟悉这些人的几个活动场所。他带着人去辖区里排查,在一处红砖房子附近,约瑟夫停了下来。他看到一个人坐着黄包车过来,手里提着食盒,足可以两三个人吃的样子。这是一栋两层的小楼,平常没有人住。二楼一个窗户里有人掀开窗帘一角向外张望,楼上楼下的人互相看了一眼,楼上的人做了一个手势,那个提食盒的家伙四处张望了一下,进了楼。

    约瑟夫派一个人去打电话,自己和另外一个探员留了下来。他准备上去看看情况。悄悄进了楼,走到二楼,看到左边的第一扇门正好关上。他听到一个声音突然吼起来:“该死的支那猪,鸦片鬼,让你吃你不吃,真该把你直接打死,现在害得我还要陪着你,象坐牢似的,还要给你吃饭,呸,我让你吃屎!他妈的你知不知道你那坏蛋爸爸是开鸦片馆的?你知不知道你早就该死了?八嘎,我让你反日,让你反日!”

    然后,他听到了打人的声音和惨叫声。听到惨叫声,约瑟夫觉得自己没办法再等待援军的到来。看守应该只有两个人,他不能再等待。约瑟夫冲了进去,他没想到的是,对手异常凶狠,他的枪一下被踢掉,他只得千方百计不让这两人拿到枪。一阵搏斗之后,那两个人眼看占不到上风,慌忙夺门而出,他追出门去呼叫同伴开枪堵截,同伴拔枪射击时这两人已经逃出二三十米外,又立即隐没在小巷中。

    关桃是从报纸上得知淳轩失踪消息的,他知道弟弟失踪对于爱琦意味着什么,他想,他不能袖手旁观。但他并没有能力自己去找到淳轩。根据报纸上的描述,淳轩是在虹口失踪的。他想到了埃里克。于是这天去找埃里克,埃里克告诉他,负责这个案子的是约瑟夫。正说着,桌子上的电话响了,埃里克听完电话,对关桃说:“找到了,你跟我走吧。”

    在等待救护车过来的时候,淳轩躺在关桃的臂弯里,血迹斑斑的衣服已经发硬,由于刚刚又被殴打过,嘴巴鼻子里不断地往外流出血来。关桃不断地呼唤着他的名字,但他的反应已经很微弱。在救护车上他终于苏醒过来,很轻地讲:“关一刀吗?”

    “是,我关桃。”

    “关一刀啊……你怎么在这里。你最终还是把我姐姐弄丢了呀。关一刀,你知道我家的事吗……”

    “淳轩,不讲话了,不讲了,好好节省体力。“

    孙淳轩确实没有力气讲了。后来那些更轻的话像是幻觉中的呢喃,是灵魂在两界之间游移时的自问自答,模糊,没有逻辑。

    孙淳轩被送进了医院抢救室。他年轻的生命像嗦嗦抖动的烛火,随时会被寒风吹灭。他说不出话。眼睛逐渐暗淡下去,他模糊的意识里,有一只铁皮玩具鸟,上足发条,飞上了天空。

    孙亦元带着夫人和女儿到达医院时,关桃紧张地坐在抢救室外的长椅上,衣服上沾满了鲜血。还没有等到问清楚关桃在这里的缘由,医生已走出来,摘下口罩,面色沉重地宣布了不幸的消息。孙夫人大叫一声,瘫软在座椅上,好像也已没了气息;爱琦撕心裂肺地嚎叫:“轩轩,轩轩!”

    得到消息的记者已经赶过来。这件案子是最近几天报纸上的热门话题,现在肉票现身,消息灵敏的记者早已得到巡捕房内线的通报,纷纷抢了过来。一时间抢救室门口挤满了人。林森是与朗生的车一起过来的,林森到抢救室门口时,穿过人群,看到爱琦靠在关桃的身上痛哭。关桃的一只手抱在爱琦的肩膀上,同样泪流满面。

    几十年来,孙亦元第一次哭出声来。他的余生里将没儿子了!军人习惯白发人送黑发人,但孙亦元从没想到过自己会送别儿子。

    约瑟夫和另一个探员射出的子弹还是打中了其中的一个日本人,这个受了重伤的人躺在加藤的面前,加藤厚重的眉骨包裹着仇恨的火焰。

    “一定要查出这是谁干的,我们日本人的血不能白流!”

    “门主,这个人以前是在街面上巡逻的,好像叫约瑟夫。”

    “约瑟夫,约瑟夫,这头支那猪,我要让他用鲜血还回来。还有,你最近不要出去了,躲一躲,你的脸被孙淳轩和这个混蛋巡捕都看见过了,出去会有麻烦。”

    “好的,那个孙淳轩我不怕,我想他活不了多久,那个巡捕很厉害,他一个人可以打我们两个人。”

    “那么,你的意思,孙淳轩会死?”

    “是的,我在那个房子里的时候已经觉得他要死了,况且,他不听话,又被我们打了几次。”

    “八嘎,我不是说过我要他活着吗?!你们把他弄死了,你们闯了大祸了!”但加藤知道孙淳轩活着会更加麻烦。

    巡捕房决定嘉奖孤身救出人质的英雄约瑟夫·汤。一众官员来到虹口巡捕房出席嘉奖仪式。仪式完毕,约翰·苏利文来到巡官埃里克的办公室。

    埃里克对苏利文说:“虽然我们没有当场抓到匪徒,目前暂时没办法对任何人提出指控,但约瑟夫确信这是由一伙日本人犯下的罪行,准备进一步调查下去,挖出这个日本人犯罪集团。”

    “不,埃里克,这个案件应该到此为止了,并且,不要把属于猜测的事情泄露出去。如果把这个案件背后的所有事情都挖出来,你觉得最后的结果会怎样?”

    “正义将得到伸张。”

    “不,埃里克,结果将是,在上海,中国人和日本人将投入到更加没完没了你死我活的争斗中去!而这会把工部局也拖下水去的。还记得1925年5月的事情吗?那件事的导火线是什么?是日本工厂主打死了中国工人!结果是什么?结果是所有中国人跑到街上向工部局发泄怒火,声言要讨回租界。如果现在这件事证实是日本人所为,是日本人绑架并杀害了反对日本侵略的中国学生,你觉得事情会怎么样?”

    “约翰,我是一个警察,我不懂政治,我的职责是维护租界地区的稳定和安全。”

    “对,我说的,就是租界的稳定和安全,而且是根本的稳定和安全,这件事再深入下去,会有更多的人死亡,会有更大的不安定。所以我们不但应该停止,而且应该把所有的一切深深地埋入地下,以免这些东西在阳光下发酵、爆炸。我们应该牢记我们处在一个特殊的环境里,我们不是在英格兰,不是在一个单一政府控制下的国家里,我们处在一个各种势力聚集的城市,公共租界、法租界和华界,三界之城,利益错综复杂,需要掌握微妙的平衡,一旦失去平衡,倒霉的不但是争斗的双方,还会搭上我们自己。”

    “你现在说的意思,是你个人的见解还是处长的意思?”

    “你可以理解为这是我的意见,也是处长本人的意思,更是工部局的想法。租界不应该夹在这两个国家当中,再一次成为这两个愚蠢民族争斗的牺牲品。上海几乎每天都有这样的人间惨剧发生,抢劫、绑架、凶杀是这个东方大都市的一部分。孙淳轩的死亡是一次绑架的后果,好在我们把他救出来时他还有气,然后不再开口说话。没有抓到凶徒,巡捕房没办法对任何人提出指控。而我们高调地嘉奖孤胆英雄约瑟夫·汤,这对他已经足够。埃里克,让约瑟夫闭嘴,永远不要再谈论这件事情,这符合我们的最大利益。”

    约翰·苏利文的心里还想着另一件事情,他已经被提名晋升。他的晋升需要得到工部局董事会批准。在工部局董事会里,日本人有两票。适当的时机,他可以向这两位董事提一提这件事情,表明他是相当注重保护日本人利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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