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芷江-今井首句话:“我可以下机吗?”然后坐上插有白旗的吉普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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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时11分,7架飞机在东方出现,渐渐来到机场上空。6架是盟方的银色战斗机;1架是日本的漆着绿白花纹的双引擎机,机翼下清楚地漆着两个太阳徽,八年来它们一直是残忍和狂妄的象征,一年前它们还满载炸弹蹿来芷江,就是几个月前它们还在湘西会战中耀武扬威、恣意横行,今天它载的只有屈辱了。机场周围,早站满了成千上万的军人和老百姓,人山人海。人们早就等急了。只听机场广播台广播:日机已飞越常德。接着又说:日机已过辰溪。但12时已过,还是不见踪影。后来才知道,日机中途误将洪江作芷江,耽误了时间。人们的脸上有的洋溢着胜利的欢笑,有的写满仇恨,有的甚至含着眼泪愤怒地呼喊:“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打死日本狗强盗!”、“抽日本鬼子的筋,剐日本鬼子的肉!”忽然间一架战斗机顽皮地从高空对准日机冲去,又巧妙地掠过了机头,引起地面上一片愉快的哄笑。7架飞机盘旋了两三圈,让地面上的人们看个够。然后按照中方的规定,领航机一架先导着地,我国飞机多架则翱翔上空,犹如群鹰。接着,日机在东边跑道上降落,方向由北向南。人们更加看得清楚,它漆有6个日徽,4个在机翼,两个在机身。日机接着向南驶去,很快消失在野草背后,像一只蜻蜓、一只蚱蜢。

    今天,负责机场警戒的是美国宪兵,担任接待日本降使的是中国士兵。

    许久,一个美国机械师又领着日机在机场西边出现。到人群面前停下,又掉了一个转身,把机尾向着人们,这时可以清楚地看出机翼两边都挂着一小条红绸。按中方规定,这应当有5米长,作为降机的标志,可能是高空的风把它吹断了。这时站立在机场四周的人们像海洋的波涛,冲过警戒线一拥而上,把日机紧紧地围在中央。今井武夫一行虽说都是洞庭湖的麻雀——久经风浪的,如今从机舱里看到这种架式,不免都打一个寒噤,唯恐在这人海里淹死。

    12时25分,日机在中方宪兵严密的监护下启开机门,日方人员两名立于机上,向观众注视,彼此寂然无语。记者们则立刻骚动起来,几十架摄影机都急于向前行动。负责警戒的郑司令急得连声喊:“别忙别忙!反正等一会儿有3分钟,要把吉普车开到大家面前来照相的,不用忙,不用忙!”

    这时,陆军总部负责接待的陈少校等几个人迎了上去。今井走到机门口,一个立正,第一句话便是向陈少校问:“我可以下机吗?”陈说:“可以。”于是递给他纸,叫他写下他的全部随从,并逐一核对,还检查了他们的行李。除了今井和两个参谋带了指挥刀以外,8个人都没有任何武器。

    首先下机的是一个穿藏青色西装的日本翻译木村辰男,是一个结实的胖子,中国话讲得很生硬,略带福建口音;接着下机的是今井武夫,他头戴硬壳帽,秃头顶,戴眼镜,着草绿色哔叽翻领军服,佩少将军衔,佩军刀,挂参谋带,蹬马靴,面带戚容,神情颓丧,缄默无语,缓慢地从舷梯上下来。这不免使人想象得到,当日天皇颁诏投降时,在皇宫外那一群可悲的臣民是怎样的一种脸色!跟在他后面的是随员桥岛芳雄和前川冈雄,最后下机的是4个航空员,一共8个日本人,并同时从飞机上带下5口大皮箱。这时候,记者群中又骚动起来,几十部摄影机不停地按动快门,发出一连串咔嚓咔嚓的响声,镁光灯不停地闪烁着。

    此时4辆吉普车已列成一行,中间两辆插有白旗的是给降使的“专座”。陈少校引导日本人坐上降车,自己坐到最前一辆来,显得很矜持也很威武。充当战胜国的代表,是不容易有的机会。听说本来派定的代表是胖子李中校,但中校的阶衔显得太高,后来才改为陈少校。李中校曾诙谐地说:“我希望降一级就好当代表了。”

    今井被引到第一辆插有白旗的美式吉普车上,坐在前排的司机台旁,后面坐着三位随员,后一辆插着白旗的吉普车载着其余4个日本人和行李。陈少校率领担负警戒的宪兵班,分坐在最前和最后的两辆车上。4辆车成纵队缓缓驶出人群,上了公路,在人巷里缓缓穿行,向降使的住所开去。日本代表尽量装出一副矜持的表情,直挺挺地坐着,没有人动弹一下,但眼光下垂,神情沮丧,只有桥岛芳雄不时地左顾右盼。今井在他所写的《今井武夫回忆录·飞往芷江》一文中如此描述他们此时此刻的心境:“战败的我们,前途如同堵着一座黑暗的墙壁,消除不尽绝望的孤独和不安的心情!”那位驾车的中国司机大概觉得给降使驾车不光彩,大不情愿地掉过脸去,避免记者们将自己跟这些沮丧的形象摄在一起。

    从机场到住所的路上,到处可见宪兵的岗哨,到处都是中美两国的军人,照相机不停地在今井的眼前晃动。由于人们竞相观看“东洋贵宾”的“尊容”,常常阻挡了车队的行进,吉普车也只得开开停停。今井一行,犹如过街示众的囚犯,内心充满了从未有过的孤独和绝望。

    日本降使安置在空军总站内,那儿树木青葱,幽静而冷落,实为避暑佳地,灰色的墙壁上写着两个白色的大“十”字。室内的陈设简朴而整洁。今井的房间,棕绳编织的绷子床上铺着新军毯,临窗处放置有一桌两椅,桌上预备了茶杯、笔墨纸张之类的用具。其他随员的卧室紧靠在今井的住房旁,室内也各放置着两条椅子和一张小桌,不过军毯是铺在木板床上的。

    房外布置了多处宪兵岗哨,没有特别命令,谁都不许进去。

    晚上,今井要求穿木拖鞋,招待人员可给难住了,只好送了两双新的中国布鞋给他。

    这也许是对日本降使的特殊关照吧!今井对这样的接待已很感满足了,这虽无法跟他过去住惯了的豪华宾馆相比,但他自知现在不是前来做客的贵宾,而是代表200万在中国土地上犯下累累罪孽、沾满了中国人民鲜血的侵略军前来乞降的代表,原以为要受到惩罚性的虐待,而现在人家在生活上能提供这般方便,足以体现中国人的宽仁大度了。今井通过从下飞机到住处这半个多小时的观察,发现中方并未有故意侮辱和刁难,原来十分恐惧和紧张的情绪也就渐渐缓解了许多。他在后来的《今井武夫回忆录·飞往芷江》中写道:“从机场到宿舍的路上,差不多到处都是中美两国军人,这里同样有照相机对着我们,甚至不得已停车多次……军人们一律是喜气洋洋、生机勃勃的。……宿舍距离机场大约两公里,那是两所临时木板平房,板壁上涂着很大的白十字标志。周围设有数处宪兵岗哨加以戒备,不许群众接近,据说动用了一个营的兵力。警卫和哨兵对我们的态度都很宽容,给人们的印象是,与其说他们是包围着我们加以监视,不如说他们是在外围护卫我们。……给我准备了两个房间,其他随员每人一间,室内虽没有什么装饰,却铺着新的席子,被褥和日用器具完全是新的,朴素而给人以好感,尤其是临时安装了浴缸。”

    中方给他们一般的伙食标准,可以说不咸也不淡。但由于他们有“心病”,自然会吃得不那么香。据说有一个驾驶员,曾在中国横行多年,从未受此屈辱,到芷江后竟有两天不进饮食。

    不知在洽降会上的苦果,又是一番什么滋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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