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期盼前者还是期盼后者,反正在我认识喜来的时候,“喜”还没“来”。
我们那时都在镇上读初中,正处在人生最艰难的路段。我们都是农民的儿子,都住在僻远的乡间。学校离我家六里离他家十二里,我们住在学校,吃的粮食都靠父亲往学校里送。同样的境况使我们开始接近、要好。那时一年一个人能分到的细粮不过几十斤,父亲就是一口不吃全送给我们,也填不饱我们年轻而贪婪的肚子。于是我们课余时间就常在学校的食堂周围转,望着食堂蒸笼里那些腾着热气的白馍,我们一齐吞着口水,把无数的向往咽进肚里。
他或我偶尔有谁买到一个白馍,会掰给另一人一半解馋。呵,那个香甜!
我和别的同学一起去他家做过客。他家和我家一样,都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土坯垒就的光线不足的屋里,除了简单的床、桌之外,就是几个盛粮食的土瓮和盆罐,整个的家产不值几百元。我记得喜来的父亲那天给我们做的是白面条。望着老人用面瓢从不大的瓦瓮里舀那本来不多的白面,我懂得他这是在用最好的东西招待我们。我和喜来那时已经明白,父辈那里,我们都没有任何可以炫耀、依托、依靠的东西,我们只有靠自己!
也许就是因为这困苦,使我们懂得了学习要用功。
喜来的学习成绩在班上一直名列前茅,所用的课本常常是学校奖给他的。他的字尤其写得好,班里要用钢板刻印什么资料,要用毛笔抄什么东西,都是找他。我那时虽高他一个年级,但他的钢笔字和毛笔字却是我极佩服极羡慕的。
我们那时都有一个没有说出口的决心:考上大学!那是我们改变自身境况的唯一出路,然而这路还是被“文化大革命”堵了。
但我们没有死心,我们在寻找另外的出口,我们几乎同时萌生了当兵的愿望。于是,在1970年的冬天,我们一同穿上了军装,他去北京,我到山东,从此开始了军旅生涯。
这期间我们没有联系,但当我爬山越岭汗流浃背进行炮兵射击测地作业时,我知道喜来也一定在他的岗位上辛苦忙碌,他不会怕苦怕累,他会珍惜这个奋斗的机会!
果然,当我十几年后在北京再见到他时,他早已是一个威威武武的团职军官了。他主持他所在部队一个重要部门的工作,妻子就是当年的同班同学,而且有了一个长得白胖漂亮名叫阳阳的儿子!
“喜”到底“来”了!
而且是两喜都到:美满幸福的家庭和事业上的成功!他父亲的期盼实现了,不管是期盼前者还是期盼后者。我为那个受了一辈子苦的老人高兴,我对喜来说:该把你父亲接来让他享享福!
我听到的是一句沉痛的回答:“他已去世了。”
我意外地望着喜来伤悲的面孔,最终也只能发一声长长的叹息。
那位慈祥敦厚满脸皱纹的老人,又浮现在我的眼前。我有些恨命运的不公:你原本应该再给老人几年欢“喜”的时间,要知道,那老人对“喜来”曾怀了怎样的希冀和期盼!
我和喜来那天谈得很多,记得谈话的末尾,我们说到了阳阳。喜来当时满怀憧憬地说:阳阳什么时候能成了才成了家,我这心就放下了……
哦,又是一代!
又在盼着“喜来”!
上一代切盼着下一代“喜来”,老一代含辛茹苦地为小一代创造着“喜来”的条件,这大概是我们这个世界繁衍发展的规则!
但愿阳阳这一代“喜来”得更令人振奋,更叫人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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