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听说麻相九被抓捕以后,陈团总这几天右眼皮老是跳。俗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岩,不知道哪天会有祸事,心中一直悬吊吊的。担心麻相九的事牵涉自己,派陈云坤常常溜进城打探消息。
这天下午快擦黑,陈云坤从城里撵回来,送回麻相九从狱中递给他的一封密信,要他设法把苏知事做掉。告诉他何旅长是后台,事成之后,麻相九是县署知事,升他任县团防局局长,赏三万块银圆,那支德国造的驳壳枪也送给他。
陈团总看了信大喜,连忙找来刘吉山、李麻子、陈七娃三个快枪手,摆上酒菜,五个人一边喝酒,一边商量。议定今晚深夜,由陈团总和师爷陈云坤带领全体团丁,封了县署前门后门。由刘吉山带李麻子和陈七娃,飞身潜入县署暗杀苏相明知事。陈团总许愿,得手之后,每人赏大洋五十块。他当县团防局长,师爷任参谋长,三个枪手都升大队长,各带一个大队的团防兵。
大家喝五吆六,兴高采烈。约定喝完酒后各自回家准备,三更鼓到乡团防部集合。陈云坤不胜酒力,先请告辞。
喝完酒已近一更。陈团总一路哼着戏,转到叔娘丁桂家过夜。一进门,见丁桂跪在院角边烧纸磕头。他火冒三丈,一怒之下抓住她的头发拖进屋,一阵拳打脚踢。骂道:“臭婊子,还想你那个死男人!”
女人流泪说,她昨晚梦见死男人一身是血,说他在监狱被人整死,又说女儿被卖了,回来要找陈团总和她算账讨命。她才去买点纸钱回来烧给他。
陈团总听了,心里一哆嗦,强作镇静,骂道:“他敢回来,回来老子再杀了他,让他做二刀鬼!”
说完,又给丁桂一顿拳脚。那女人默默地忍受着他的打骂,一声不吭。这时他感到口干舌燥,拿起桌上的茶盅咕噜咕噜喝了几大口。想到自己就要升官发财,今后城里漂亮女人多的是,这个婆娘不能要了。外面有风声,说他丧尽天良,悖祖乱伦,整死叔爷搞叔娘,强奸拐卖堂妹。听了就鬼火冒,关他妈球事哟!
陈团总骂够了打够了,喝叫丁桂上床。女人爬上床,慢慢解衣脱裤,躺到床上,一动不动,只有脑壳不停微微地摆动。
床边菜油灯闪动着晕黄的光,死气沉沉的女人在灯光辉映下,流动着微弱的生命气息。陈团总脱得一身光胴胴,把衣裤扔在一旁,爬上床。他看丁桂脑壳还摆个不停,伸出双手去抓她的头发。只见她清秀的脸上布满惊怕恐惧,时而转过去盯住黑暗的墙角,嘴唇嚅动着在说什么。他耳朵贴上去,终于听清楚了:“鬼……鬼来了……鬼呀……鬼来啦……”
陈团总一听,头皮发麻,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他迷眼蒙眬地往墙角看过去,黑暗中果真有一团白乎乎的东西在晃动。再仔细一看:天啦,他堂叔浑身是血,站在那里,怒目圆睁地盯住自己。陈团总一声惊叫,跪立起来,习惯地往腰间去摸枪,光着身子,哪里有枪?恍惚间那个血淋淋的鬼满面狰狞,荡荡悠悠地逼到面前来了。他浑身发软,眼花缭乱,晕了过去。
2
许久,他晃悠悠地醒过来。感觉自己脑壳隐隐作痛,睁开眼一看,不禁吓得浑身直冒冷汗。只见阴森森黑黝黝的阎王殿中,阴风惨惨,寒气逼人。自己被五花大绑跪在大堂上。四周站着青面獠牙、嗷嗷乱叫的小鬼。正面大堂案桌前,黑脸阎王二目圆睁,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道:“陈海清,你谋害叔爷,强奸叔娘,奸卖堂妹,暗中勾结麻相九,图谋暗杀县署知事,孽行昭彰,还不从实招来!”
话刚落音,他叔爷满身血淋淋从黑暗中凄厉地惨叫着,直向他扑来。猛地掐住他脖子,掐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几个小鬼冲过来把叔爷拉了下去,他叔爷一路鬼哭狼嚎地尖叫着,陈团总吓得尿了一裤子。“啪”的一声惊堂木,震得大殿“嗡嗡”回荡。阎王爷高声说道:“陈海清,你知不知罪!”
陈团总连连磕头如捣蒜,口里呼喊:“阎王爷饶命啊,小的知罪,小的知罪了。”
阎王爷厉声说道:“既然知罪,从实招供,免你上刀山下油锅!”
陈团总便将作恶实情一一说了。刚一说完,满堂大小鬼怒声吼叫,陈团总浑身筛糠似的发抖。满面杀气的判官走过来,叫他在供状上画押捺了手印。
阎王爷气得呀呀呀连连摇头,突然用川戏高腔唱道:
陈海清你娃娃枉披一张人皮皮,
竟敢奸叔娘还奸卖堂妹陈美玉,
灭人伦狗贼子且将他押下了去,
上刀山下油锅割了他的骚鸡鸡!
满堂哄然大笑,几十个士兵手持麻秆火把从殿外冲了进来,把大殿照得亮如白昼。
苏相明知事和李觉从殿后走了出来,拿过供状细看。那阎王爷把鬼衣王冠脱了,擦了脸上油彩,原来竟是谢二爷。他是川戏老票友,描脸谱上油彩登台唱戏,是兴之所至,驾轻就熟。那判官脱了衣衫,是谢守雄,他走到陈团总身边,笑嘻嘻地说道:“陈团总,认得谢大爷吧,你娃娃也有今天!”
陈团总脑袋里竭力在想:“这是啷个回事?”
他扭动身子,偏过头来一看,吓一大跳。那个身上涂得满身是血的鬼,不是别人,却是他的师爷陈云坤。只见他一边用纸擦脸,一边冷笑着对他说道:“海清老侄,城里三九垮杆了,你也该背时了。还想老子帮你卖命,帮你升官发财。呸!老子早跟丁桂商量好,今晚把你狗日的弄到县衙门去。你勾结麻相九,整死叔爷,强奸叔娘奸卖堂妹,图谋暗杀苏知事,你狗东西死罪难逃哟!”
陈团总涨红了脖子,瞪大双眼,嘴里“呜呜”直吼。
这时,丁桂冲上前来,“啪啪啪啪”,狠狠地扇了他十几耳光,双脚往他下身乱踢,被士兵们劝开。
丁桂恨死了这个恶霸。一直想给丈夫和女儿报仇。后来发现师爷陈云坤对她心怀不轨,于是将计就计,两人暗中勾搭在一起,等待报仇雪恨的一天。
这一天终于到了。
内江县三九势力一垮台,陈云坤就打起了丢翻陈海清的主意。今晚陈海清布置去暗杀苏相明知事,陈云坤听了不禁心惊胆战。
与其丢命当替死鬼,不如拼命做风流鬼。酒席未散,陈云坤借口先离开,飞跑到丁桂家,两人商量好,在茶中放了蒙汗药,陈云坤满脸满身抹了红膏子,演了这出装神弄鬼的开场戏。当下两人用大麻绳将昏迷的陈海清捆了个结结实实。把他拖下床来,甩在墙角,找架架车准备拖他去县衙首告。
正在此时,屋门“哗啦”一声被踢开。谢守雄李觉带着刘吉山和士兵们持枪冲了进来。守雄喝道:“陈海清在哪里?不说老子打死你两个!”
陈云坤铁青了脸,指了指墙角地上:“那就是陈海清。我用药把他闹昏了。”
守雄用脚踢踢死尸般的陈团总,刘吉山拿过菜油灯,蹲在地上仔细看了一看,用手摸一摸鼻孔,对守雄和李觉说:“人是陈海清,还有气。”
守雄粗声大气说道:“老子说来捉个活人,这是怎么回事?”
陈云坤便将事情原委说了。说他这样干,是要阻止陈海清今晚的暗杀行动,也是为了帮嫂子替堂哥报仇,只把他与丁桂有奸一节瞒过。丁桂忍不住,也悲悲啼啼将陈团总强奸叔娘,害死堂叔,奸卖堂妹的孽行哭诉了一番。众人听了咬牙切齿,唾骂陈海清兽禽不如。
李觉问陈云坤:“那麻相九的密信在哪里?你怎样拿到手的?”
陈云坤心虚气软地嗫嚅道:“今早陈海清叫我到县监狱打听消息,那姓罗的狱长拿出一封密封好了的信,叫我带回来交给陈海清。我确实不晓得内容,回来我交给他看了,说是叫暗杀苏相明知事。他就安排我们乡团防,准备今晚行事,信在他身上。”
刘吉山听了,蹲下身子,从陈海清身上摸出那封信,递给李觉。
原来,今晚守雄、李觉赶来抓陈海清,正是刘吉山报的信。
他上次因围棚甘蔗一事与守雄相识后,两人相见恨晚,便暗中常带着李麻子和陈七娃,到谢家湾与守雄一起切磋枪法。他们三弟兄早就不满陈海清横行霸道,鱼肉乡民。怎奈内江糖业虽然兴盛,蔗农却种甘蔗卖青山,剜肉补疮,饱受欺诈不说,更难以养家糊口。自从结识守雄后,意气相投,惺惺惜惺惺。四个人歃血为盟,结拜成兄弟。相约一有契机,三人便离开陈海清,和守雄一起干大事。
得知今晚要暗杀苏相明知事的消息,刘吉山晓得谢二爷和守雄一直在暗中保护他,便叫李麻子和陈七娃镇住团丁们不得妄自行动,自己连夜骑马赶到谢家湾,将情况告诉了谢二爷父子。
二爷和守雄闻言大惊,带了武装老幺,同吉山一起飞马赶到县署,将此消息告知苏相明知事。大家一商量,为防不测,苏知事令李觉同守雄吉山一道,带领县署士兵星夜赶赴张家乡捉拿陈海清,不想遇上了陈师爷这一场装鬼好戏。
李觉和守雄、刘吉山把人带回县署,谢二爷帮苏知事出主意,决定快刀斩乱麻。苏相明知事当场任命刘吉山为张家乡团防团总,陈云坤为团副。叫李麻子和陈七娃镇住团丁,不得乱来,否则格杀勿论。二爷略一沉吟,想到麻相九一直自持有何旅长撑腰,审讯中百般狡赖,坚不吐实。现在又密信告知了陈海清,这家伙知道有内江驻军做后台,肯定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不会如实招供,于是将计就计,趁陈海清麻醉未醒,将他甩上快马,送到城隍庙包公阎王殿。随后自扮阎王爷,演了一场鬼戏,取了他的口供,让他抵赖不得。
3
苏相明知事命令守雄和李觉,带兵去捉拿罗家财。
二人带兵去罗家,扑了一个空,又转身直扑县监狱。县监狱戒备森严,如何赚得开大牢门捉贼呢。守雄灵机一动,给李觉耳语了几句,李觉大笑道:“亏你想得出来。好,就照你说的干!”
再说那罗家财,自从三九关进监狱以后,从中捞了不少油水。
三个有钱有势的家伙,失了势尚未失财,自知罪孽深重,难逃一命,买通罗家财,带信去家中拿钱给肖可臣,四处打通关节。罗家财和肖可臣勾结一起,想方设法捞取钱财,吃得脑满肠肥,将凌其九和麻相九家中的钱财几乎榨干殆尽。肖可臣为救父亲,和罗家财商量,拿出十万银两拉人事通关节。
这天晚上,三九拿钱摆下酒宴在狱中后院请罗家财,单等陈海清县署枪声一响,就大功告成。四个人得意忘形,觥筹交错,酒兴浓浓,喜气洋洋。
值班狱吏来报,门外有县署士兵押犯人进狱。罗家财心中一惊,恐是陈海清失手被捕,连忙出门查看。他将大牢门上的探视口打开一看,果然见十多个县署士兵押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犯,站在门外。那人犯低着头,满头乱发,看不清面孔。罗家财虚张声势,厉声喝问道:“抓的什么人?把逮捕送押牒文递进来。”
一个士兵立正敬礼答道:“是潜进县署的一个杀人犯。这里有县署公文。”
罗家财心虚冒汗,接过公文一看,果然抓的是张家乡团防的一个枪手,叫刘吉山。他急于想得知枪手暗杀苏知事得手没有,忙令值班狱吏打开大牢门。刹那间,士兵们蜂拥而入,把罗家财按倒在地。
那个假装被绑的人犯原来是守雄。他哈哈大笑,取下身上的绳索,扔给士兵,把罗家财结结实实地捆绑起来。值班狱吏吓得脸色惨白,手足无措。这时李觉走进来,拿出县署公文给他看,才明白县署士兵要抓的就是罗家财。
那值班狱吏平日就痛恨罗家财专横跋扈,贪婪凶狠,忙将后院三九摆酒席的事说了。李觉听了,怒火中烧,与守雄带兵走到后院。见狱长室中,三九围坐在酒席前大杯喝酒,划拳猜令,两人大步闯了进去。三个家伙一抬头,见是横眉怒目的李觉和谢守雄,刹那间闻雷失箸,不禁抖抖地站了起来。李觉冷冷一笑道:“三位大人好福气,坐牢犹如坐酒席。来人!”
几个狱吏冲进来,给三个家伙全部戴上脚镣手铐,一一进行审问。
李觉拿出麻相九给陈海清的密信,三个家伙一看,事情败露,顿时蔫了。
李觉连夜召集所有狱吏,宣布罗家财已被撤职逮捕,要大家举证他的罪行。原老监狱署长官复原职,立即着手整治监规,对三九等重犯要严加看管。如还有为他们内外勾结、通风报信者,严惩不贷。
罗家财被押进县署,苏相明知事连夜审问,这家伙早知道内江防区驻军支撑着三九,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任随如何收拾,整死不认账。一直到天明,他干脆闭上眼睛打瞌睡,一句话也不说了。苏相明知事找来谢二爷计议,两人一起喝了两开茶,二爷计上心来。用手指沾茶水在桌子上写了一个丁字,苏相明知事哈哈一笑,击案道:“对头,就从这里下手!”
罗家财被绑在县署大堂上,正迷迷糊糊之中,忽然“啪”的一声,脸上重重地挨了一耳光。急睁开眼,脸上又被尖尖的指甲划得火辣辣的。只见一个披麻戴孝的妇人,又哭又叫,直往自己身上扑上来。两手又打又抓,口里呼喊着:“还我男人的命来!”
罗家财被捆绑着,还不了手,也抵挡不住,连忙起身躲避,一边躲一边吼:“哪里来的屁婆娘,你哪里挨球哪里养伤,莫提起猪脑壳找错了庙门哟!”
妇人身后闪出一个人来,大声说道:“她没找错庙门,他男人就是你害的。”
罗家财一看,原来是张家乡团防队师爷陈云坤,心中发虚,嘴巴却梆硬:“陈师爷,酒可以乱喝,肉可以乱拈,人命关天,话不能乱说哟!”
陈云坤铁青了脸说道:“陈海清拿一百块大洋叫你把她男人做了,有没有这回事?陈海清都认了,你还跑得脱么?”
罗家财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死咬住不认账:“他认了他偿命,关我屁事。她男人是得暴病死的,狱署有呈文。我与她男人一无仇,二无怨,我害他的命干啥子?”
苏知事猛喝一声:“带证人上堂!”
李觉和守雄带了县监狱的三个狱吏上来。狱吏证实:当天晚上是他们三人值夜班。罗家财深夜突然跑来查监。在丁桂男人那间单人牢房待了一顿饭工夫,然后走了。三个人觉得不对劲,一起进去查看,见那男人满面青紫,已经气绝身亡。鼻子嘴巴还有石灰,是用石灰包憋死的。三个人慌忙四处寻找,在牢房外铁窗下面草丛中,找到了那石灰包。三人不敢声张。暗中商定,人命关天,此案不查则罢,一查三个人都脱不了手,都要出来做证。第二天,三人向罗家财报案。罗家财令呈文上报,暴病而亡,叫人将尸体抬出去埋到西郊乱葬岗。三个人不放心,一起同去乱葬岗,目睹人将尸体埋了,三人在埋尸处做了记号才离开。罗家财不认账,现在可以叫仵作验尸。说完,三人将保存的石灰包呈上。
罗家财当天故意将丁桂男人调到偏僻单间牢房,夜饭时在他碗中下了蒙汗药,自己一个人深夜来深夜去,自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殊不知三个狱吏良心发现,逮了他一个正着。在人证物证面前,罗家财无话可说,只好低头认罪。
李觉又把麻相九的密信拿出来,陈云坤当面证实是罗家财给他的。罗家财心中明白,自己已死罪难逃,一铁心肠,干脆竹筒倒豆子,把何旅长给自己打招呼,让三九在狱中里通外应肖可臣和陈海清,布置暗杀苏相明知事和谢二爷的阴谋根根底底全说了,看你苏相明知事敢不敢去摸何旅长的老虎屁股?
这家伙十分狡诈,心存侥幸,留有后路。自己和肖可臣大捞油水的事滴水不漏。其实他不说,大家心中都有明镜一块。罗家财画供认罪押下去后,苏相明知事即命李觉和守雄带兵去查抄罗家。
罗家财的家就在城区阴家巷,院子不大,却摆设精美豪华。除大老婆外,三个小老婆都颇有姿色。都是因作奸犯科关进牢里,被罗家财看上,设法弄出来养在家里的。一个县狱署长,官不大实权重。加上他心术不正,贪奸骗拐样样来,看起来家中竟比县城缙绅富豪家道还殷实。只奇怪的是,他家中被仔细搜了一遍又一遍,除了十多个银圆,竟一无所获。四个女人吓得筛糠似的发抖,她们异口同声地说,罗家财平时除过日子给点钱外,从没见他带钱回过屋。
李觉大为恼怒,喝令将四个女人收监,将房院锁了,与守雄回县署复命。
苏相明知事和谢二爷听了李觉回命,也十分奇怪。这罗家财并不是一盏省油的灯,除了拿钱叫他卖命卖力以外,什么江湖义气朋友情谊他是通通不认的。这次三九在狱中,仅凌其九一个人供认,给他经手的银圆就几十万,他不可能这样干干净净一毛不沾地白帮忙。
守雄和李觉都提议对罗家财再严加审讯,苏知事摇头,他是尝过审讯这个老污吏滋味儿的。深知此人无凭无证休想他认账,况且这次他自知死罪难逃,什么都认了,唯有经手钱财一事,滴水不漏,更见他深留一手,不可能轻易吐供。
谢二爷深思熟虑道:“庆父不死,鲁难未已。说穿到底,他们都望着何旅长这座大靠山,有朝一日反水东山再起。不搬开何旅长这座靠山,三九恶势力决难根除。苏大人应将何旅长与三九暗中勾结作恶之事,上报戴司令,不说拿他撤查问罪,至少可将他调防换地,让内江人喘口气噻。”
苏相明知事微微颔首。两人又商议决定把肖可臣抓起来。他只是个下级军官,且部队远在云南,抓他可以敲山震虎,令何旅长不敢再轻举妄动。且断了财路,姓何的不会做亏本买卖。苏相明知事一面提笔给戴司令写报告,一面命令李觉和守雄带兵去龙门镇柳天湾抓肖可臣。
4
肖可臣这次接大哥肖尊尧电报,回乡营救老子。没想到从凌其九、麻相九家里竟然弄到几十万银圆,不觉喜出望外。
有了钱,那个劳什子上尉官衔就不想干了。他原来读的云南讲武堂,毕业后在滇军部队从见习排长升到副营长,他老子送的钱固然起了作用,但同他能吃苦、善钻营也有很大的关系。
他在川军眼里是滇军人,在滇军眼里是四川人。能左右逢源,在滇军中升到尉官,在川军高层中也有靠山,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供职那个师驻在云南大理至宝山一带,鸦片生意十分兴旺。他见那些鸦片贩子大把大把地赚银圆,觉得自己在滇军中当兵卖命,吃苦头没搞头,不如做鸦片来钱。主意打定,赶到大理,去军营办理了卸职移交。上司同僚下属一见他官运正好,突然辞职,料他一定另有高就,纷纷拉他喝饯行酒。喝了别人的饯行酒,自己就得答以辞别席,天天喝得个天昏地暗。
他收拾行李,离开军营,住在大理最豪华的一个大饭店里,准备两三天应酬完毕,就启程回四川。
这天早晨,他刚起床漱洗完,忽听有人轻轻敲房门,他走过去一打开门,眼前不觉一亮,一个亭亭玉立、秀色可餐的女人站在门前,看模样不过二十来岁,穿着却十分高雅名贵,单看她右手无名指上那颗宝光闪烁的钻戒,就值上千大洋。这女人见肖可臣一脸惊诧的表情,莞尔一笑,用地道的内江话说道:“肖营长,你硬是贵人多忘事呢,昨天晚上我俩还跳过舞嘚嘛。”
肖可臣“啊”的一下想起来了。昨天晚上,自己请团部以上的上司,在这家豪华的饭店吃了一顿饭。餐后还搞了个舞会,这个女人是这个大饭店的老板,和自己跳了一曲舞,记得她说与自己是同乡。肖可臣忙热情地请她进屋坐下,又端香茶,又端水果,忙得不亦乐乎。那女人看他忙过了,请肖可臣坐下,热情地与他娓娓倾谈。这个女人就是陈美玉。当年她被麻相九用尽下流伎俩,奸淫狎弄了几个月,又交给师爷肖承九玩弄花样,发泄兽欲。还叫几个铁杆弟兄来同室操戈,做“点点红”,小妹仔受尽了污辱欺凌。最后才把她送给驻内江防区的一个旅长,见她年轻貌美,很是宠爱。但旅长在战场上受过重伤,为了镇住伤痛,吸上了鸦片,成了个手枪烟枪不离的双枪长官。加上已年过五十,身子骨很差,美玉跟他在一起不到半年,又大病一场,卸职回了云南老家大理。
旅长太太责怪说,是美玉八字不祥,给家里带来了晦气,害得老爷差点丢命,现在又丢了官,每天不打就骂。美玉忍辱含垢,实在受不了,每天缠着老旅长撒娇哭诉。老头身子本来元气大伤,面对娇娥早已力不从心,还是依依不忍丢开她。家里打闹,也实在过不好日子。拿出自个搜刮来的一笔钱,在大理搞了一家最豪华的大饭店,交给美玉去打理,自己偶尔也到饭店来与她过夜。
美玉年轻,经历事多,变得聪明机智了。她很快地学会了打理生意,学会了品茶、喝酒、打牌、跳舞,学会了与客人周旋应酬。对外地来的客人,她会热情地派人带去逛古城,登苍山,游洱海。古城那些土家服装首饰店铺,是她开的。苍山和蝴蝶泉,那地方小吃和仿古玩意儿,有她的股份。游洱海,游船是她的。到海山神庙卜卦,每卦大洋一块,都有半块落入她的腰包。她不但把饭店生意做得红红火火,自己也私下存了一大笔钱。这么多年来,这个妹子一刻也没忘记自己和母亲所受的污辱,没有忘记父亲的冤死,没有忘记一户蔗农家庭的血和泪。
她来找肖可臣,就是想打探家乡的情况。她知道原来驻防滇军和内江三九是一个鼻孔出气的,尽管她知道肖可臣已经卸职,仍然比较小心。肖可臣不知道这个女人心中的血海深仇,他只晓得这个女人就是这家豪华大饭店的老板,是个腰缠万贯的大富婆。人儿这么年轻漂亮,办事这么精明能干。心里暗暗想,这朵国色天香的富贵花,如果自己能沾上一点,那就烧高香了。他听女人绕山转水地打听内江的事,特别是三九的事,猜度她流落到这边远地方来,可能与三九干的那些龌龊勾当有关,便装出一个热血青年的模样,慷慨激昂,大骂内江三九恶势力。他明白三九垮台的消息,迟早会传到她耳里,便坦然告诉她,三个坏家伙已经被逮捕入狱,正在清算他们的罪行。自己卸职回乡,就是三九打倒了,想回去效力桑梓,干一番事业。果然,美玉一听三九被抓,激动得眼泪饱满了眼眶,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三个天打五雷轰的东西,总算有了报应!”
肖可臣一看她如此痛恨三九,心中暗道完了完了,如果是自己老子害了她,如果让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恐怕自己走不出大理城,脑袋就会搬家。当下,他一边附和美玉痛骂三九,一边小心翼翼地打听她与三九的过节。想起这么多年所受的污辱、委屈,憋在内心深处的强烈仇恨,如滚滚浪潮席卷而来,美玉终于忍不住,双手蒙住脸,痛哭起来。肖可臣连忙殷勤地打来热水,送上热毛巾,搜肠刮肚地寻找自己所知道的最温柔最体贴最甜蜜的话语去劝慰她,安抚她。
美玉哭了一阵,觉得心里好受多了。对这个给她带来好消息,又如此善解人意的英俊男人,心中不禁有了好感。便把自己一家受害的情形详细地说了,只是不晓得玩尽花样奸辱自己的那个师爷是谁。见他的人都恭敬地称他师爷,姓什么都不知道。肖可臣一听,是陈团总和麻九爷干的事,似乎与老子并无牵连,心中“咚”地一块石头落了地。原来这外表秀美高贵的女人,不过是一个卸职老头子的小妾,要设法把她搞到手,又多了几分胜算。想到这里,他也把自己在云南讲武堂读书,毕业后在滇军中,从一个见习排长如何升到副营长的艰辛历程详细摆给美玉听了。只是瞒过了臭三九中的老子和家中还有一个由父母包办,吃素念佛的黄脸老婆。想到自己多年来不幸的婚姻,他的眼睛也红了。婚后这么多年,他几乎没有和老婆同过床,只是在外面打野食,至今没有一儿半女。他对老子肖承九是又恨又敬,恨他在家里独断专横,在外面做尽坏事,使自己在人前抬不起头。敬他是他关心自己,从小到大呵护有加,严加教诲。送他到军校到军中历练培养,常抽空到军营去看望。还为他的前程到上司家去委曲求全,打点送礼。想到老子在社会上虽是个恶人,在家中却不失为一个尽责的父亲。如今身陷囹圄,生死未卜,作为儿子,十分伤心。两人越谈越近,美玉渐渐挨过身,一股淡淡的清香飘过来。肖可臣轻轻一吸,浑身骨头酥软。美玉一个弱女子飘零异乡,身在大理举目无亲。老旅长日见衰老,越发不行了。过去一个月来饭店两三回,现在一个月难来一回,来了也力不从心。他那个大太太却日益刁蛮,常到饭店来算账结账,挑三说四。最近还把她兄弟派来监管财务,美玉感到十分寒心。
几年来,老旅长的本钱,早已双倍收回,还白捡了一个饭店,全靠美玉一个人起早贪黑,装媚扮笑,精心打理。他舅子来监管财务,他不可能不晓得。美玉对这里,早已心灰意冷。今日一听三九倒台,心中便萌动了同肖可臣一起归乡的念头。这是大事,须得周密筹划。美玉站起身,彬彬有礼地向肖可臣告辞。肖可臣与她正谈得投机入港,情投意合,缠绵悱恻,忽见她站起身,笑眯眯地告辞,一下傻了眼,只得巴巴地看着这个美妙少妇,风姿绰约地出了房门。不禁心痒难抓,欲火中烧。暗暗咬牙发誓,定要把这女人弄到手。
第二天上午,肖可臣推了所有邀约,待在房间里等美女。这时,他过去亲手栽培的一个连长,荣升了营参谋长。带着兄弟伙撵到屋里来,七手八脚,硬要拉他去赴宴。结果一去就走不脱,一直划拳猜令到深夜,席终人散才回到饭店。一走进房间,空气中飘着一股淡淡的清香。明白美玉一定来找过自己,心中不觉怅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那苗条的倩影整夜在他眼前浮动。第三天,他足不出户等了一天。美玉却未露面,整个饭店不见她的踪影。第四天上午,实在按捺不住。他来到饭店总经理室,打算以告辞为由,察看美玉的动静。轻轻地敲敲房门,一会儿门开了。美玉娇媚的笑脸映现在他眼前,她娇嗔地说道:“这两天你跑到哪儿去了?让人家找死了。”
说完,亲昵地伸手把他拉了进来,顺手反锁了房门。肖可臣一看,有戏。双手猛地把美玉紧紧搂住,往她秀美的脸上雨点般地亲吻。伸手去摸她丰满的胸部和臀部。美玉静静地让他疯完了,才在他耳边悄悄地说了一句:“傻瓜,这里是公事地方。今晚到我三楼最右角房间来。”
好不容易挨到夜深人静。肖可臣摸到三楼最右角房间。他刚一敲门,门“呼”地一下便开了,一个彪形大汉一把抓住他,拖进房间,一脚将他踢翻在地。他抬头一看,不禁惊呆了。一个五十多岁的黑瘦老头横卧床上,大口大口地吞云吐雾。美玉跪在他脚下,双肩微微耸动地伤心抽泣。
肖可臣估摸那老头定是卸职的老旅长。他心一横,鲤鱼打挺似的站起来,立正敬了一个军礼,大声说道:“长官,职下肖可臣到,敬礼!”
老头也不理他。把大烟瘾过足了,慢慢地坐了起来,那彪形大汉连忙递上热毛巾和热茶。老头用热毛巾擦了擦脸和手,端起盖碗热茶,用劲呷了一口。很爽地舒了口气,对肖可臣说道:“你娃娃好大的胆子,敢来动老子的女人,你想找死是不是?”
肖可臣恭敬地回答:“卑职不敢。”
老头子把茶碗“啪”的一声砸在地上,咬牙切齿道:“你有啥不敢的,半夜三更摸到她房间来,干什么?说呀!”
肖可臣知道这下闯下大祸了,事已至此,只好硬着头皮顶住:“职下有罪,请长官处置。”
老头咆哮着叫彪形大汉:“你跟老子拿家什来,把这小子的零件下了!”
那彪形大汉“唰”地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短刀,气势汹汹地冲上来,一脚将肖可臣踢翻,扑上去就要动手。美玉扑过来,紧紧抓住大汉的手,凄婉地叫道:“老爷,你要杀就杀我,是我勾引他的!”
老头哈哈大笑道:“你们这两个狗男女,敢在老子眼皮下搞动作,太嫩了点吧。姓肖的,站起来回话。”
肖可臣“嗖”地站起来,挺身站正,答道:“是,请长官训示。”
老头子阴阴地问道:“到底是她勾引你,还是你勾引她?”
肖可臣想,横竖大不了一死,便答道:“是职下勾引她!”
老头诡谲地冷笑道:“你是不是真的看上这个婆娘了?”
肖可臣挺胸答道:“回长官的话,是。”
老头子霍地站起身来,腰板挺直,凛凛一军人气势,说道:“好,爽快!都是扛三尺八出身的,老子也爽快,就把这个女人赏给你,你想玩多久?”
肖可臣一惊,斩钉截铁地答道:“我跟她结为夫妻,天打雷劈,不弃不离。”
老头子恶狠狠地说道:“姓肖的,这可是你自己吐出来的话,你今后如有半点对不起她,老子派人把你砍成肉泥!”
肖可臣大声回答:“我如有半点怠慢美玉小姐,听凭长官处置!”
老头子目光如炬地盯住肖可臣,良久,他弯下腰去扶美玉,哽咽地说道:“玉儿,你听清楚了,这下你可以放心地跟他回去了吧。”
美玉双手抱住他的腿,凄切地大叫了一声:“老爷……”
“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老头子颓然坐下,两眼早已滚滚泪下。
5
肖可臣搭了军用汽车,带着美玉和满车行李,风尘仆仆赶到了重庆,在旅馆安顿好,提着礼品去拜望那位高参。高参在重庆镇抚府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过去在云南讲武堂任过教官,是肖可臣的恩师。那时肖承九常去军校看望儿子,糖坊生意好,赚的银子多,每次都给这个教官送来精美礼品和银票,两人结下了深厚交情。这次内江三九出事,他非常关切,特别嘱咐何旅长每天用军用电话向他报告。最近情况越来越糟糕,苏相明知事不但掌握了三九大量罪证,而且把何旅长也卷了进去,呈文要求撤查。他一见肖可臣来拜,叫到内室,把内江县署送来的呈文给他看。肖可臣一看,才知道事态越搞越严重,连自己也回不得内江了。这还不算,最恼火麻烦的是,呈文要求将三九和罗家财陈海清判处死刑执行枪决,对何旅长撤职查办。肖可臣眼看父亲无救,不禁泪如雨下。高参到底是高参,他沉思良久,说道:“现在只有唯一的一个办法了。”
肖可臣犹如捞到救命稻草,连忙问:“老师,你快说,什么办法?”
高参矜持地笑了笑,说道:“那就只有看你做不做得到了?”
肖可臣“啪”的一声,起身立正说道:“恩师你只管吩咐,为救慈父,学生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
高参微微一笑,说道:“那倒不至于,你附耳过来。”
高参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了几句话,肖可臣惊叫起来:“怎么,要十万大洋?”
6
何旅长终于调防到江阳去了。苏相明知事和谢二爷等众缙绅心中自是暗暗欢喜,面子上还得给他开个送别酒会。大家在酒会上觥筹交错,各自心知肚明。临到苏相明知事和谢二爷向何旅长敬酒时,他嘿然一笑道:“你们二位一官一绅,乃内江县擎天巨柱。话在酒中,我也不多说了。只说一句,同我换防来内江的黄毓荣旅长,是与我喝血酒的拜把子弟兄,两位还是见好就收,好自为之吧!”说完,搁下酒杯,扬长而去。苏相明知事大骂一句不知廉耻,喝令撤席。
隔了十来天,苏知事邀谢二爷、张子堂、郭三甫等缙绅到县署,商量救济院的事,守雄也随着二爷一起来了。内江说是糖业兴旺,遍地流蜜,可在生死一线上挣扎的贫苦蔗农,一家老小住的是风雨飘摇的茅草房,衣不遮体,出门轮换穿一件疤上补疤的烂衣裳,食不果腹,半年米糠半年野菜充饥肠。众多在大街上流浪的娃娃,大多是从租地种蔗的偏远农家流离出来的。全收进救济院吧,钱远远不够用。不收吧,这些娃娃衣食无着,冻饿街头,只要能填饱肚子,偷抢拐骗啥都干,扰得市面不安。前一阵由谢二爷等人捐赠了不少银钱,维持了一阵。但光靠捐赠顶不了事。一是捐赠数额有限,救济院可是个无底洞,有多少吃多少。二是捐赠的人有限,每次都是这些慈善人士,长年累月,哪有这么多钱来捐?
谢二爷心怜天下苍生都是一条命,诚心提议道:“街上的孤儿都应该收进去,孤老孤儿生疮害病的事,由文修和我承担了,吃喝拉撒的事就是大事。一是吃二是穿,三是棉衣被子铺盖单。是不是可以把他们组织起来,自己种些瓜菜,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加工活,也挣点收入,也学点本事。床上的东西可以找保甲上捐送一些。哪家人没有点旧棉絮旧棉衣。积少成多,拿去加工弹一下,旧棉絮就变成新棉絮了,铺起盖起一样热和。”
张子堂实话实说道:“谢二爷说得有道理。不过这些娃娃流浪街头,养成了一个懒字。乞讨得到东西就吃,讨不到就宁肯饿肚皮,也不肯帮人做活路。收进救济院也是这样,有饭吃有衣穿,睡觉有房间,喊做活路就躲奸。看来是要从根上改起,关键的事还是缺钱缺人教。”
守雄在大街上也常看到那些孤儿,饿得枯瘦如柴,穿襟襟挂柳柳。心想:“这些流落街头的娃娃,连饭都吃不饱,哪来气力帮人做活路哟!”
众人正在议论。李觉走进来,拿出一份重庆镇抚署的公文,批准对罗家财和陈海清判处死刑,立即执行枪决。
苏相明知事问:“就这一份吗?”
李觉说:“听说还有一份重要批文,要等几天。”
苏相明知事笑着说:“那定是对三九的批文,就等到好消息来了一起干吧。”
李觉说:“要得。反正都要开公判大会,五个家伙一齐杀,热闹点嘛。”
大家都欢畅地笑了起来。
隔了几天,公文到了。消息倒是个好消息,大家却笑不出来了。
公文原文是:苏相明调任四川省政府民政厅任厅长。文到之日起即将内江县署政务交卸由黄毓荣旅长兼理。不得延误。
这黄毓荣旅长和何利升旅长是枪林弹雨中过来的拜把兄弟,本是一丘之貉。县署政务交给他,三九就有救了。
按例规,县署知事荣升,缙绅都要到县署道贺。当日,谢二爷、苏老七、郭三甫、李知柏等到县署时,苏相明知事却拒不见客。众人正在错愕之时,县署大门“哗啦”一声大开,一百多名士兵押着五花大绑,背插死标的罗家财和陈海清出来了,一路直奔西门落魂桥刑场。沿途老百姓蜂拥而至,个个拍手称快,人山人海地围追着观看。只见四个士兵各架着罗家财和陈海清,往沙地上一甩,用脚踢他两个跪下,两个士兵端枪瞄准,“啪啪”两枪,两个家伙扑地倒下,满嘴啃沙。
是夜,黑沉沉月无光,县署后门悄悄开了。苏相明和李觉各牵着一匹马走出来,马背上驮着简单的行李和几本书,二人翻身上马,沿着城墙边,策马往城外飞奔。刚到岛湾口,从吕祖庙后面突然跃出十几个骑马持枪的人来,李觉大惊,抽枪跃马上前护住苏知事,高声喝问道:“干什么的,敢挡苏相明知事大路?”
为首一人跃马上来,拱手敬礼道:“草民谢守雄前来恭送苏大人。”
话刚落音,吕祖庙门大开,拥出几百人来,打着麻秆火把,照得岛湾口顿时亮如白昼。满城的缙绅、商贾、农工和教师学生代表,一齐围到苏相明知事面前,七嘴八舌赞扬他体民情,安民心,为内江除三害。恭祝他荣升高就,一路平安。苏相明知事跳下马来,向四周人群拱手作谢。他噙泪说道:“苏某不才,有心杀贼,无力回天。三九虽擒,欲除无望。事至一半而功不成,只恐日后又为祸地方,鱼肉百姓。苏某真是愧对内江父老了!”
谢二爷大笑着说道:“苏大人,你想误了。”他用川戏高腔亮声唱道:
三九祸害已多年,
内江百姓怨声传。
盼来大人苏青天,
拿贼入狱呀正本清源。
民心如镜照乾坤,
三九岂能再翻天。
你为民除害是清官,
内江父老哇,
感你厚德万万年!
大家齐声叫好,掌声雷动。
苏相明知事告辞上马,众人依依不舍,一直送到清官亭。谢守雄带着十几个糖坊老幺,扛枪骑马,把苏相明知事一路护送到了成都。
临别时,李觉突然想起,把一串钥匙扔给守雄,说道:“这是罗家财那个家的钥匙,你有空再去仔细查查,不信他龟儿吞的钱会飞上天!”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