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糖坊-李代桃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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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喝完酒五个人回到军校。不想当夜,校本部就令教官到驻川参谋团政训处开紧急会议。守智接到电话,连忙赶去。会议室辉煌的灯光下,黑压压坐满了人。参谋团政训处处长康泽亲临会场。他板着脸,正言厉色地说道:“川军刘湘,井蛙自雄。时至今日,还以封建割据势力来对抗中央统一,公然与两广陈济棠等人暗中勾结,阴谋造反。中央统筹安内攘外大计,对他忍耐宽容,他却得寸进尺。眼下怂恿成都各社会团体,居心叵测地打起反日幌子,明天要举行示威游行,明摆着给中央出难题,制造外交麻烦。你们看该咋个办?”

    成都军校政训处处长,原是南京中央军校政训处副主任李明灏。他后来入川,到成都军校任了政训处处长。他接过话头,闷声说道:“刘湘狼子野心,阴险至极。他想利用民众的反日情绪,在日本人设领事馆的事情上搞板眼,闹出事来,把祸水泼给中央。我们都是党国忠实的军人,当然要为中央分忧。依我之见,不如将计就计,我们派官员上主席台,大张旗鼓支持反日游行示威。暗中再派出别动队和军校教官带领学员,穿便衣去参加,控制住不要整出事。实在闹出事了,喊他刘主席拿话来说!”

    康泽一听,这个主意不错,表态说:“李处长这个方略水平高,既可以争取四川民众,又可以把刘主席的屁股弄到火上去烤一烤,把他的屁股烤煳了,我们也好过了,是不是?”

    大家见康泽表了态,纷纷表示同意。守智本来心中就极想去参加这次示威游行,此话正中下怀,管他什么“将计就计”,也站起来竭力附掌赞同说:“我们军校全体师生,唯李处长马首是瞻。你喊啷个弄,我们就啷个弄!”

    李明灏见守智这样态度鲜明地给自己扎墙脚,又知道他是蒋中正和陈诚都很赏识的人才,心中高兴。当下安排了别动队和军校谢守智等几个教官带领学生,换便衣去参加游行示威,任务就是:公开宣传抗日,暗中控制事态。

    守智得了命令,连夜把凯文、吉山、麻哥、七娃找来商议,做了安排。又和其他几个有强烈民族自尊心的教官,将全校五千多名学员召集到大操场。

    守智首先上台,扳起指头历数日本帝国主义的侵华行径,从甲午海战到《马关条约》、《辛丑条约》,从台湾岛被割据到东三省被侵占,国运日衰,山河破碎,民众苦难,军人蒙羞。他两眼圆睁,话语犀利尖锐,字字含血,句句喷恨。学员们都是带兵的军人,心里早就对小日本憋着一股恶气,听守智在大会上这样一番慷慨悲壮的演讲,顿时如一把烈火点燃了离离原上草,刹那间冲起漫天云烟,人人热血沸腾,摩拳擦掌,全场涌起阵阵同仇敌忾的惊天声浪。李明灏本来是想搞阴谋整刘湘,没想到军校反日情绪也这么高昂,守智讲话是他首肯的,符合他的意图,虽有点背心生痱子抓不到痒,也只好顺着守智的话头,把日本人大骂了一通。最后才把明天的行动,具体做了安排布置。

    一九三六年八月二十四日,一清早,成都出现了难得的好天气,碧空如洗,和风习习。守智令凯文、吉山、麻哥、七娃四个人,各率了两百名身着便衣的学员,由自己统一带队。军校学生五千多人,浩浩荡荡地汇入了各界民众大会队伍中。省市军政要员都登台讲了话,大声疾呼,支持民众的反日爱国行动。近十万人的示威游行开始,青天白日满地红的国旗迎风飘扬,花花绿绿的传单标语纸旗漫天飞舞,人如潮涌,吼声如雷。

    军校的学员们,在人群中搭起高凳,向民众慷慨激昂发表演说,悲壮地高唱“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等抗日歌曲。守智站在路边一个石台上,挥动有力的双臂,对围在他周围的市民宣传鼓动。他穿一身麻布学生服,蓄一头学生发式,显得格外生气勃勃,英武健壮。国字脸上,两条卧蚕浓眉紧蹙,一双大眼波光闪动,略高而挺直的鼻梁上渗出了点点汗珠,冠玉般光润的脸色中泛出激动的红潮。他充满感染力的演讲,不时被热烈的掌声和喝彩声打断。

    演说完毕走下台来,人群中闪出一个浑身上下着白衣衫的女学生,挺起的胸脯上戴着四川大学的校徽。她红着脸走近前来,一手拿着一支钢笔,一手拿着一个精美的笔记本,大方地说道:“守智同学,你的演讲太精彩了,太感动人了,请签名留个纪念吧。”

    守智一看,大为惊诧,原来竟是他日思夜念的玲玉姑娘。他不禁喜出望外,连忙亲热地抓住她的双手,一本正经地自我介绍道:“敝人谢守智,成都军校上尉教员。名嘛就不必签了,我签名写给你的信太多啦,请问玲玉同学是何时混入四川大学的?我咋个不晓得呢!”

    见守智抓住双手不放,玲玉伤感地说道:“还说呢,你一跑几年,叫人家好等……”

    说着两眼红了,低下头去。守智用手指刮一刮她精巧的鼻子,逗她道:“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你看,我们两个不是又在一起了吗?”

    玲玉双手擂着他宽厚的胸脯,嗔怪道:“你一跑出去,就把人家丢到九霄云外去了,光写信能……”

    话没说完,军校队伍呼啦一下拥了上来。守智被吉山一伙连拉带拽簇拥而去。守智回头张望,见玲玉亭亭玉立地待在原处,微风吹得她雪白衣衫飘飘,拂开她额上的刘海,一双美丽的大眼,还深情地眺望着自己。

    游行队伍群情激愤,如汹涌怒潮般向骡马市街大川饭店席卷,将饭店铁桶般包围住。人们高声呼喊,吼声如雷,要日本人出来答话。

    田中武夫等人在中国骄横惯了,根本没有把省府的警告当成一回事。这个田中武夫,就是两年前在南京中央军校打篮球赛,被守智整了个饿狗抢屎,肘关节骨折了的那个家伙。士官校毕业后到了外务省,这回要在成都设领事馆,他是拟定的领事馆情报官。于是大摇大摆,威风凛凛到了成都。今天一见怒海般涌动的人群,他和其他几个人吓破了胆,躲在饭店房间里不敢出头。

    守在饭店门口的警察,是西较场署长谢守国带队。他心里也恨透了日本人,命令全体警士不得干涉民众示威,只是排成人墙做个样子,劝阻人们不要往里冲。

    一看人越聚越多,众怒难犯,又见守智带人冲在最前面,谢守国便一声呼哨,众警察立即收枪捡挂往两边散开。怒火万丈的人潮一拥而进,守智和凯文、吉山、麻哥、七娃首当其冲,拥进房间。几个日本人鼓起武士道精神,摆出跆拳道架势,猛地扑了过来。守智挡住叫喊不要动手,被日本人凶狠地推了个趔趄,吉山、麻哥、七娃都是武林中人,见日本人先出狠手,几个人挥拳舞爪飞腿踢脚,几个回合,打得几个东洋鬼子皮青脸肿仰面倒地,众人一哄而上拳如雨下脚似锤砸。一个日本人猛地抱住守智的大腿,哀号着叫了声:“谢队长,救我的命!”

    守智低头仔细一看,竟是田中。两年前,田中在南京球赛受伤住院后,守智代表军校球队去医院看过他,照过几次面。没想到,今天在这里这样的场合碰见他。心中虽然鄙视这个人,但想到自己的任务是控制住局势不要出事,来不及细想,一把将他拖过甩在身后面,用自己身体挡住。

    一场全武行打完,守国带着警察们挤进来,将人群驱退出房间。这才发现,已有两人被活活打死,濑户尚二浑身是血,被打成重伤,奄奄一息,只有田中武夫幸得守智护住,只受了点轻伤。

    这一来真的把事情整烂整大了,日本驻华大使向南京政府递交照会,表示强烈抗议,并立即组织了一个调查团,到成都来调查事件经过。

    刘湘为将日本调查团隔离,借口保护他们的安全,将日本人全部安顿在省会警察局住下,外面派重兵把守。

    康泽和李明灏恶人先告状,立即向南京写了一份报告,说这次事件是刘湘一手阴谋策划,目的是把民众反日不满情绪转嫁到中央头上,给中央施加压力,整出人命祸事,给中央制造外交麻烦,让中央承担责任。蒋中正接到这份报告,勃然大怒,当即亲笔签署:“此事件系奸党和反动分子煽动制造,立即查明严处。”

    发电报给刘湘,斥责他事前疏于防范,事后不缉拿凶犯,要他承担责任。

    刘湘也是个不好对付的角色。他对日本人要来成都设领事馆,早就向南京外交部去电严词拒绝,防的就是日本人到四川来制造事端。四个日本人不知天高地厚,硬要到成都来。他心中十分恼恨,便准备了两手。先是派人到大川饭店,婉言劝说正言警告对方尽快离开。日本人根本不睬,拿他的话当放屁。他怒火中烧,立即策动了成都各界人士发起游行示威,要硬逼几个东洋鬼子滚蛋。

    为了避免康泽手下捣乱,并为事后应付南京责难预留后路,他以省主席的名义,冠冕堂皇地邀请中央派在成都的驻川参谋团官员,莅临大会指导。

    同时派出得力手下,假扮成新闻记者,混在游行队伍中,专门对康泽的别动队员和军校师生进行跟踪拍照。他拿定主意:整烂就整烂,整烂来摆起再说,烂摊子让南京来捡脚子。

    接到蒋中正严厉斥责电报,他冷冷一笑。吩咐省府秘书长邓汉祥,一本正经地回复了一封电报:“此次事件由在蓉中央人员领导发动,且系民众爱国行为,事前未便严厉禁止。至于煽动及行凶人员,据现场摄照辨认,皆为驻川参谋团别动队员及成都军校师生,碍难查处。敬候指示。”

    他派人将所有的照片加印了两套,分别给康泽和李明灏各送了一套去,两个人一看,脑壳就大了。

    照片上,进行宣传鼓动的不少都是军校师生。谢守智的最多。最麻烦的是,在打死日本人的房间里,也有守智。其他人画面不是模糊就是背影,独有守智的画面又是正面又十分清晰。这才是黄泥巴滚到裤裆头,不是屎也是屎了。

    这时又接到蒋中正给刘湘和他俩的电令:“事涉外交,查明真凶,就地正法。”

    康泽和李明灏面面相觑,脸色剧变。要他俩去捕杀谢守智,于情于理于良心,两人都下不了手。踱步搔首密议再三,便联袂给南京军政部发了一封电报:

    “长官明鉴。八二四事件军校谢守智等人所为,系领职等命令暗中控制局势。该员乃党国通讯密码破译专家,靖难正冀祈盼。恳请鉴谅赦彼等罪。”

    蒋中正接到电报,又气又恼。复电对康泽、李明灏严厉饬斥,要他俩立即与刘湘“好言磋商”,将此事了结。

    再说刘湘接到蒋中正电报,大喜过望。立即命令省会警察局局长肖崇实,设法去军校逮捕谢守智。

    2

    这肖崇实正是内江县龙门镇柳天湾肖家的族亲。

    肖可臣几经流沛,逃亡到成都来投靠他。幸得身上还带有十几万银票。他这个当局长的堂哥,一来看在黄白分上,二来看在祠堂香火分上,收留他并让他当了南较场警察署的署长。民国公开禁烟抓毒犯,他在内江县是挂了号的毒枭,当然不敢再张狂。改名肖林水,在南较场辖区,算不上是什么人物。他隐名蛰伏,刻骨恨透了谢家,有时深夜醒来,忆及前事,牙齿咬得咔嚓作响。

    中央军校成都分校正好坐落于南较场警署辖区。这天接到上峰命令,要警察署逮捕捉拿军校一个名叫谢守智的军官。肖署长一看照片,正是谢守雄八弟,不禁心花怒放,暗生毒计。

    他早晓得西较场警署谢守国是守雄、守智弟兄,便先叫一个心腹警员进屋密嘱一番,再叫他唤来四个精干利索的警员,其中一个警员为住家近便,刚好从西较场警署调过来。肖可臣公事公办模样命令他们换上便衣,混进军校去查谢守智的行踪,将他捉拿归案,如有延误,警令从事。这些警员一听要进军校去抓人,面面相觑,心中打起了鼓。

    他们都知道中央军校的人背景深后台硬,个个都是久经沙场,杀人不眨眼的角色,平时成群结伙惹是生非,都无人敢过问。今天叫他们五个人势单力孤,混进军校去抓人,岂不是羊入虎口,说不定被打死在里面,还无人敢去收尸呢。

    五个家伙搔首蹙眉,私下商议。那个肖可臣的心腹警员,故意拿守智和守国的名字琢磨比对一番,才向西较场警署过来的那个警员说道:“这个谢守智,与你们西较场谢守国署长同姓同辈,老家又都是内江县龙门镇的,我看必然沾亲带故。说不定还是亲弟兄呢。”

    见大家都用诧异的眼光盯住自己,他嘿然奸笑道:“我们干脆派一个人去把事情告诉谢署长,虽说不是一个警署,却同是一个警局,请他拿主意,是抓人还是跑人,我们都听他的。他也是当官的,要抓人呢,麻烦他去把人勾出来,我们在外面动手。要跑人呢,他自个去通风报信,与我们无关,日后也好脱干系,怎么样?”

    几个人正拿这个烫手的炭圆焦头烂额,一听有这个主意,当然求之不得,当下就推那个西较场过来的警员去找守国。这警员平日与谢守国也够哥们,顺水推舟应承下来,跑到西较场警署,向守国讨好地做了报告。

    守国一听是南京电令抓人,心如火焚。表面上却镇静如常,不动声色。他对来报信的警员装憨卖傻:“谢守智,这个名字我没听说过,可能五百年前是一家。你们该抓去抓,千万不要以为是我啥子亲戚不好下手,我不认这个账的哟!”

    那警员热脸皮凑了个冷屁股,满脸沮丧,只好怏怏地回去了。守国立即赶回家里,把情况告诉了父亲和学珍姐。要二姐赶快到军校去,找到守智把事情告诉他。继德一听,焦急万分,顾不得自己病体,立即握笔疾书,草拟了一封电文:“委座贤达,渝别十载,甚念。所赠墨宝,敬悬中堂,蓬荜生辉,愧怍有加。侄守智承训导有方,琢作干臣良材,俟来日报效。今蓉城八二四事,侄遵军令涉入。盼惠恩转圜,则德布吾氏宗庙,泽及海内民望,继德五内铭记。”

    写完,便叫守国拿到电报局,加急拍发给南京中央军事委员会。

    学珍也匆匆出门,赶到军校。守智参加游行回校第二天,拿了一张自己在军校拍的戎装照片,跑到川大找到了玲玉,约她到薛涛井玩了一整天,把照片送给了她。玲玉收下照片,甜蜜地笑出声来,拿着照片反复端详,爱不释手。一直玩到天黑,两人才恋恋不舍地分手。哪晓得守智一回校,就被李明灏限制了行动,不准他再出校门再会客。话说得好听,怕日本人认出他进行报复,暗中又派了几个别动队员,寸步不离地跟着保护他,以防刘湘手下武德会的人混进学校来抓他。

    守智浑然不觉,照常教学打球。学珍以姐姐的名义探望弟弟,被校门警卫反复盘诘。她便摸出父亲省参议员的片子甩了过去,质问道:“我是来探望兄弟的,又不是来探监看犯人,你们推来堵去,啥子意思嘛!”

    校门警卫这几天,只接待了一个来找谢守智的女大学生艾玲玉,只敷衍一句出差去了,就把那个傻妹子打发走了。今天对这个省参议长千金,却左右推不脱,无可奈何,只好打电话请示。李明灏一听是谢继德的女儿在校门纠缠不休,他知道蒋中正与这个省参议员有旧交,也怕惹麻烦,想来女流之辈也不会有什么,便令登记放行。

    学珍在教官室找到守智,拉他出来去校操场坝转悠。见附近无人,三言两语把事情摆明了,要他设法尽快脱身。守智这几天确实感到周围气氛不对,没想到事态发展到这么严重,守智紧蹙眉头沉吟良久,悄悄地对二姐说了几句,学珍笑了笑道:“好,就这样办。”

    守智带着二姐装出很悠闲的样子,慢慢转到学员宿舍,见后面三个人紧跟不舍,也故意视而不见,走到凯文、吉山宿舍门前,一掀门便钻了进去,顺手把门反扣上。凯文四个人见守智带着一个女人闯进来,神色异常,都很惊诧。守智将事情摆了,讲了他脱身的办法,四个人竭力赞同。凯文和守智身材高矮差不多,两人对换了衣服。天麻麻黑时,六个人从宿舍一拥而出,经过校园大门口时,学珍挽着吴凯文转身向校园林荫小道慢慢散步,三个别动队员立刻跟了上去。刘吉山三个人拥着守智嘻哈打笑地走出了校门,拐过几个街口,守智与三人道了别,搭了一辆黄包车,直往大伯家赶去。

    学珍见守智脱了身,与凯文分手急匆匆赶回家中。一问父亲和守国,却没见守智回来。三个人在家中焦急地等了大半夜,始终未见守智踪影。成都别无亲友,且学珍与守智约定好了的,一旦脱身,先回家再商量由守礼护送他离开成都,他会到哪儿去呢?继德思前想后,只有一种可能:守智出事了。

    3

    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学珍惊喜道:“是守智回来了,鬼花花跑到哪里花去了?”

    连忙与守国跑去开门一看,门外停了一辆车。那个敲门的卫兵跑去打开车门,一个全身戎装的少将军官弯腰迈出车门,看了守国一眼,闷声问道:“谢继德老先生住这里吗?”

    守国连忙敬礼答道:“是,长官。他是卑职家父。”

    这少将军官正是军校政训处处长李明灏,他递上一张名刺,眉头紧蹙地说道:

    “你快带我去见老前辈。”

    别动队员跟丢了守智,慌忙向李明灏报告,狠狠挨了几耳光。幸好校门警卫处登记有学珍的家庭住址,几经辗转,才找上门来。李明灏走进里屋一看,见老人虽然病骨支离,却腰板挺直端坐在椅上,行伍出身的军人气势凛然,不禁肃然起敬,连忙致礼问候。然后将八二四事件发生后,刘湘握有证据,要挟中央,军委会已电令庇护谢守智的前后经过摆了。现在守智忽然离开军校,恐在外遭遇不测。特来拜望说明,希望能由军校来保护安排守智,免出意外。

    继德见他态度恳切,应该所言不虚。将守智离校后失踪,至今未来家的情况如实告诉了他。李明灏一听,顿时目瞪口呆,僵坐在那里。

    还是守国脑瓜转得快,他说道:“今天上午南较场警署有一个警员来找过我,说是奉省会警察局肖局长之命,要我利用兄长的身份把守智哄骗出军校,由他们来抓人。是不是他们见守智离了军校,把人抓了!”

    李明灏一听,知道事情糟了,连忙站起身来说道:“事已至此,救人要紧。”

    他吩咐守国道:“你带人立刻赶到南较场警署,如果人在那里,派人通知军校,就是把那个劳什子警署砸得稀巴烂,也要把人给我救出来!”

    他双手向继德一揖:“老前辈,就不陪了。我立刻要去见刘湘,叫他命令那个姓肖的放人,不然大家面子都不好看!”

    说完匆匆离去。

    那肖可臣听了心腹警员回报,估计消息一传给谢守国,他必定会安排守智逃离军校。命令全署警员,化装成便衣拿着照片,轮番盯死军校大门口。果然,当日黄昏天麻麻黑时,守智与三个军官一拥出了军校大门,便衣警员远远跟着。守智搭上黄包车与吉山三人分手后,转过街口,众警员骑自行车追上黄包车一拥而上,把守智捆得结结实实,送到警署。肖可臣认为他必是死罪无疑,何必自己出头血染双手。于是也不同守智当面,叫警员们立即将人押送到省会警察局去了。

    守国知道军委会已有电令庇护守智,心中踏实了。他带领十几个全副武装的警察,直赴南较场,进了警署,把前后左右里里外外搜了个遍,不见守智踪影。找到肖可臣查问,料知隐瞒不住,他实话实说确实奉命抓了军校一个人,已当即押送省会警局。守国一听顾不得多想,立刻通知了军校。吴凯文、刘吉山听学珍跑来将守智被抓的情形说了,怒火中烧。立刻呼啸聚集了三四千人,浩浩荡荡拥出军校,一路赶去把省会警察局围了个水泄不通。幸得外面有重兵把守,不然早把警局砸了个稀巴烂。住在二楼的日本人见势惊慌失措,肖崇实更是吓得屁滚尿流,急忙打电话向刘湘求救。

    刘湘当日下午刚接见了日本调查团。日本人根据田中武夫的指证,点名凶手有军校谢守智,要求将他逮捕进行审讯,弄清事情真相,挖出其他真凶。

    刘湘拿出军委会蒋中正电令,表示一定会遵从中央指令,申法纪,睦邦交。逮住真凶,严厉处置。晚间吃完夜宵,他接到肖崇实报告,已将军校谢守智抓获,他大为高兴。正和邓汉祥商量,怎样把这股祸水泼给南京,卫士来报,康泽和李明灏求见。刘湘脸上肌肉抽搐了两下,冷笑道:“好,来得好。老子倒要看看,这两个龟儿子咋个收场!”

    他带了邓汉祥,不疾不徐,从容踱步走到客厅,与二人见礼寒暄两句,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二位将军夤夜造访,不知有何见教?”

    李明灏说道:“刘主席指令省会警察局,到军校将上尉教官谢守智逮捕,不知他犯了什么罪?为何不通知军校本部?”

    刘湘冷笑道:“本主席奉蒋委员长电令,捉拿八二四事件肇事暴徒。凶手现场照片证实有谢守智,当然要抓他。”

    李明灏据理驳斥道:“谢守智去参加示威游行,是刘主席倡导号召的。当时群情激愤,势不可挡,谢守智被裹入现场,并未动手打人。就是照片上也证实他站在一旁并未动手。刘主席,凭哪样定他是肇事暴徒杀人凶手呢?”

    刘湘哼声一笑狡辩道:“什么是我倡导号召的,示威游行是民众自发行为。别往我脑壳上扣哟。”

    康泽微微一笑,从皮包里拿出几张照片和几份文件说道:“刘主席,你我都别演戏了。你指令武德会策动组织成都各界人士示威游行,反对日本人在成都设领事馆,我们也有照片也有函件。其实凡是有骨气的中国人,哪个又不恨日本人。我们也是真心支持你,才准许军校师生参与。现在既然整出了事,你我要一条心,设法子去对付日本人才对,你不能拆台不认账,拿我们军校的人去垫背噻!”

    说得刘湘满脸绯红,十分尴尬,额上冒出了细汗。他干脆摊牌道:“二位将军,不是我要拿军校的人垫背。日本人派来一个调查团,那个在大川饭店受了点伤的田中武夫,不晓得他啷个认得你们军校的谢守智,是他咬住不放,你们看这件事咋个整嘛!”

    康泽和李明灏一听大吃一惊,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此时,卫兵进来报告,省副参议长谢继德有紧急事情求见。刘湘与继德原在川军中私交甚厚,连忙吩咐在内厅传见,请康李二人稍候。

    一进内厅,刘湘见继德病骨支离坐在沙发上。紧赶上前,握住他瘦骨嶙峋的双手说道:“继德兄,有事派人来打个招呼就是嘛,何劳你拖着病体夤夜来访?”

    继德喘着粗气说道:“刘主席,你也忙,我只给你说几句话。你抓了的那个谢守智,是我的亲侄儿。原来是你刘照中一二八师的属下。送到中央军校特种技术班学无线电通讯,成绩优良,很受蒋中正和陈诚赏识,从少尉提拔到上尉。这次……”

    刘湘见他喘息不止,急忙阻止他:“好,好。继德兄你莫说了,我全明白了。”

    他在厅堂来回踱了几步,眉头紧蹙,沉吟不语。邓汉祥见此状况,走上前来,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刘湘顿时眉头一展,两人低声密议了一阵,他走过来对继德斩钉截铁地说道:“继德兄,我也只说一句话,万事有我,你就放心回去吧。”

    继德两眼熠熠闪光地说道:“好!我就听你这一句话。”

    说完便起身告辞。刘湘目送两个卫兵搀扶着他,蹒跚离去。

    这时,电话铃声突然“丁零零”响起。刘湘接过一听,是肖崇实打来的求救电话,只听他在电话里抖抖索索地说道:“军校来了三四千人,把警局围得水泄不通。他们有武器,真打起来,谢守智要被抢走,恐怕日本调查团,又会被打死几个来摆起,卑职担不起这个祸事哟!”

    刘湘厉声说道:“你跟老子堂堂一个省会警察局局长,遇事就莫抓拿。不要慌,稳住阵势。邓秘书长给你出了主意,他给你谈。我和康处长、李处长立刻赶到!”

    他把话筒递给邓汉,自己疾步赶到客厅,将邓汉祥与他商定的办法说了。康泽和李明灏听了大喜,连连给刘湘拍马屁:“刘主席真是奇才伟略,佩服佩服!”

    4

    四个人计议一阵,驱车赶往省会警察局。

    两车宪兵前边开路,小车一直开到省会警局大门。康泽、刘湘和邓汉祥下车直往二楼上去。李明灏下车把吴凯文、刘吉山几个唤过来,悄悄说了几句。叫他们立刻下去传话告知众学员。

    刘湘和康泽上了二楼。日本人如捞到了救命稻草,立刻神气起来,质问楼下是怎么回事。刘湘也不理睬,板起脸孔说道:“八二四事件两名肇乱首犯,今已审明确定,其中一名,是你们田中武夫指认的谢守智。我现在请你们验明正身!”

    说完喝令带人犯。几个士兵把谢守智五花大绑押了上来。田中武夫上前仔细一看,果然是谢队长,便点头“嗯”了一声。咬牙切齿道:“八格牙鲁的,就是他!”

    谢守智“啐”了他一口,骂道:“田中,你这个日本乌龟王八蛋。老子救了你一条命,你还反咬我一口。老子做鬼也饶不了你!”

    康泽厉声吼道:“拉出去,绑赴刑场就地正法!”

    士兵簇拥着将守智押下楼去。调查团团长是个老奸巨猾的日本人,他眼珠骨碌一转说道:“刘主席,能否不急于如此迅速处置。由我调查团参加审讯,查明来龙去脉,再处置不迟?”

    刘湘强硬地说道:“目前成都反日情绪激昂,局势紊乱。你们看看下面闹事的,恐怕天一亮还会越聚越多。为安定人心保障秩序,亟应将首犯迅速处决,以收杀一儆百之效。如果再迟疑延宕,酿出事端,人犯被劫,谁来承担责任?你们如有疑虑,可以跟车到刑场监督!请!”

    日本人心虚地指指楼下:“下面围这么多人什么的干活?”

    康泽冷笑道:“是抗议你们建领事馆的示威民众。正闹着要求释放人犯。”

    日本人一听,哪里还敢下楼。这时,楼下开出两辆汽车,满载着士兵,押着两个人犯冲开人群急驰而去。下面人潮涌动,吼声震天,跟着车追跑,哪里跑得赢四个轮子的汽车,不一会儿人车都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刘湘暗暗松了口气。微露得意的神情,凛然地对日本人说道:“人犯经你们验明正身,待下面人散去,我再陪你们去刑场看看。怎样?”

    等日本人赶到刑场观看,人犯早已被枪决。两个人脑袋都中了数弹,早已脑袋开花,血肉模糊,面目全非。从衣着身形上看,其中一具是谢守智。日本人悻悻无话可说,只好偃旗息鼓返回重庆。

    两个被枪决的人,根本没有参加大川饭店八二四事件。是邓汉祥所设的“李代桃僵”之计。当夜他令肖崇实从华阳县监狱里,提出来两个死囚待决犯。一个叫刘先成。另一个叫苏得功,身形高大,与守智十分相似。两个替死鬼糊里糊涂被押上车,急送到成都,没问一句,从后门开进省会警察局,将苏得功押进屋子换了一套衣服,押上刑场就敲了沙罐。

    守智被押下楼,解索松了绑。士兵将他外衣脱下,拿进一间小屋,给苏得功穿上。守智由吴凯文等人护住,汇入学员队伍中,浩浩荡荡地回了军校。

    蒋中正获电告大喜,即令守智改名谢承熙,立刻秘密返回武昌,到陆军整理处处长陈诚将军那里报到。

    一九三六年十一月十九日,南京下令撤销了“四川善后督办公署”和“四川剿匪总司令部”,同时任命刘湘为“川康绥靖主任”,作为这次他与中央密切合作的奖赏。对成都八二四事件,中央大报和成都地方各大报纸,都用醒目大标题报道:为睦邦交,申法纪,八二四肇事首犯两人已被枪决。由中国政府赔偿日本人死亡伤者共九万银圆,此案圆满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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