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智以副官身份跟着陈诚,由庐山到了洛阳,与蒋中正商议策划抗击日军。决定先派汤恩伯十三军赴绥远,再派樊崧甫四十六军去协同傅作义三十五军,共同进剿日伪军李守信部。随后,奉中央之命,陈诚率守智一行赴太原接洽兵站补给,部署晋军出兵抗日。办妥一切,转道来到西安,住在西京招待所。
到了古城,因为爱打篮球,守智参加了一场与东北军和十七军的联赛。一上球场,他看到十七军那个身材魁伟的篮球队队长人很面熟,那个人也频频侧目瞅视他。打完球赛下来,那人走过来,低声用四川话问他:“兄弟,你认识四川内江县的王精诚吗?”
守智一拍后脑勺,惊讶地说道:“呵,你是那个杨家暴动的特派员彭先生?”
彭俊安用食指顶住嘴巴“嘘”了一声,说道:
“我现在是十七军长官公署参谋。你叫我彭参谋就是了。你怎么在这里?”
守智知道他是中共党员,微笑答道:“我在武昌行营陆军整理处任副官,来会审整顿计划。三姐夫隐蔽身份去了中央军校,现在四川巴县任保安团团长,你们没有联系吗?”
俊安微微一笑,他同王精诚早联系上了。王精诚去中央军校,和地下党员李觉取得了联络。毕业回守雄部队,暴动事已水过三秋,无人再追究。守雄荐他去巴县担任了保安团团长,学莲带孩子过去团聚了。一九三三年六月,工农红军四方面军在四川北部,粉碎了国民党军三路围攻,川陕苏区形成。王精诚得到省委指示,很快同巴中革命根据地接上了头,暗中送去了大批枪支武器和药品。隔年,蒋中正极力调停了川军各派在川西的混战。委任第二十九军军长田颂尧为川陕边“剿共”督办,调集川军三十八个团约六万人,分左、中、右三个纵队,向川陕苏区和红四方面军发起围攻,企图消灭红军于立足未稳之际。王精诚得到命令,心急如火,必须设法,将此消息尽快告诉“老家”,以做好反围剿准备。
时逢巴县函谷乡建立保安团,他带了谢学莲一起去赴庆典。函谷乡离巴中最近,已有红军游击队在那里活动,王精诚准备暗中接头传递情报。函谷乡公所张灯结彩,锣鼓喧天。乡长和新任乡保安团团长程仁谦,急忙迎了出来,连连揖礼道:“团长大人远道而来,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王精诚谦恭地回礼不迭,两眼警觉地巡视周围。开过成立会,大开坝坝宴三十多桌。乡长请王精诚夫妇到内堂坐了一席,轮换敬酒。程仁谦举杯说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祝团座步步高升,夫妻恩爱,阖家欢乐。”
这是接头暗语。王精诚用暗语举杯回敬道:“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有故人。我升官你升官,老弟跟着来!”
众人猜拳喝酒,醉醺醺乱成一团。程仁谦递一个眼色,王精诚跟随他来到乡公所一间屋前,轻轻敲了三下。门一开,一个身材魁梧的人站在面前。他两眼一亮,扑过去两人紧紧拥抱,热泪盈眶,来人是彭俊安。
守智不晓得两人早已联系上了,他对党派不感兴趣,但对三姐夫和彭俊安当年为救穷苦百姓,舍生冒死,敢作敢为,心中充满钦佩,当然说老实话。
到底有救命之恩,彭俊安认定守智是一个进步青年,显得十分热络。两人年轻体壮,风华正茂,球场上取长补短,龙腾虎跃。打球下来,一起进澡堂,一起下饭馆,喝酒猜拳,切磋球技。
彭俊安切齿痛恨日寇疯狂践踏中华大地,指责南京政府不思凝聚国力,对日寇一忍再忍,奉行先安内后攘外,布置围剿红军,言下愤愤不满。守智看这个人心系天下,年轻有为,很有见识,心中暗自敬服。
这天,彭俊安以谢救命之恩为由,约守智到他家去吃饭。家在止园,彭太太张罗了一桌川菜,酒是江阳老窖。守智很少吃到地道川菜,胃口大开,与俊安喝得满脸通红。酒醉饭饱,两人到书房喝茶。俊安乘着酒兴,向他鼓吹共产主义,描叙苏联国家富强,人民幸福生活。守智想起在内江读书时,路过河坝街,看到蔗农卖儿卖女惨景,大有感触,心有憧憬。俊安委婉地问:“中国现在有共产党和国民党两大政党,老弟看法如何?”
守智脑袋被老窖酒烧得晕乎乎,答道:“我们军人以服从为天职,不过问政治,管他什么党什么派。”
俊安取笑他道:“那你没参加国民党吗?”
守智答道:“参加啦,在军校全班集体参加的。也没顶什么屁用,又没升一级官,又没增加一块军饷。平时也没什么事,参没参加都一个样。”
俊安开心地哈哈大笑道:“所以呀,国民党比不上共产党。我们中国共产党人不怕砍头,前仆后继,就是要为国家外争独立,内争民主。同各民主党派一起,建设一个没有专制,没有独裁的自由民主政府,为亿万苦难民众谋幸福。是纲领最科学组织最严密的先进政党。有救国救民远大抱负的热血青年,经严格审查批准,才能加入。哪像国民党一个领袖,一个政党,一个主义,一个政府,专制独裁,与中国历史上专制皇朝何异?如此政党,窝蜂而入,随进随出,如逛茶馆酒店,专制腐败,一盘散沙,有什么凝聚力,有什么战斗力?”
守智不服气了:“谁没战斗力了?我们几百万国军,就敢同小日本拼一拼!”
俊安见他政治上幼稚糊涂,不再深谈。两人闲聊了一会儿,送他出门。
刚一出房门,迎面碰上了中央军校教官李觉,两人拥抱握手,亲热异常。两人军校一别有年,不想在此邂逅。
守智紧握着他的手亲切问道:“觉哥,你不是在军校吗,怎么在这里碰到你?”
李觉是中共党员,奉中共中央命令,潜伏到西安来干一件惊天大事的,当然不能暴露自己真实身份。他指了指对面楼居,诡黠一笑道:“老弟呀,一言难尽。我现在西安绥靖公署机要室,喏,就在那楼上。”
彭俊安笑道:“他现在是绥靖公署机要室上校主任。”
守智跷起大拇指,高兴地说道:“以我觉哥的能耐,早该升官啦!请客,请客!”
李觉扳住守智双肩用力摇了摇,豪爽地笑道:“听说你大哥当少将了,你小子在中央军,咋才混到一个上尉。不过人倒是越长越俊了,废话少说,今晚我请客,咱三弟兄不醉不归!”
2
二月刚过,南京地气温暖,长江两岸已是春花姹紫嫣红,芳草新绿如茵。夫子庙一带人群中夹杂着高一声低一声唱歌似的卖小吃的吆喝声,传统的秦淮小吃,葱花油饼、五色小糕、鸡丝浇面、薄皮包饺、烧麦茶馓、汽锅乌鸡、油炸臭干、梅花蒸糕、雨花汤圆、熏鱼银丝面、桂花夹心丸,琳琅满目。鸭油酥烧饼,色泽金黄、饱满不含油;麻油烫干丝,细如银丝,松散不结团。回卤干中的黄豆芽完满状似如意;鸭血汤中的鸭血颜色酱红,有葱花点缀,香味四溢。路边席棚,错落有致。市面上玩把戏弄刀枪的,算命测字的,放灯影吹糖人的,唱小曲鼓滩簧的,说相声敲道情的……吵闹连天。秦淮河游船如梭,岸上游客似蚁。这一路上像打开了大蒸笼一般热气腾腾,喧嚣不已。
守智身着军呢校官服,和九弟守本一起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兴致勃勃,信步游览。守本在内江高中毕业,考上南京中央军校,守智开车接他过来游玩。
守本身材魁伟,长脸膛,一双大眼犀利明亮,显得略有几分狡黠,是个很有主见的家伙。在家中,七哥守义高中毕业,考上了重庆美孚银行。谢家已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婿从军。当时地方上保甲抽壮丁充军,是三抽二五抽三。谢二爷六个儿子,应该六抽四。守本读完高中,谢二爷正在打主意,想留住他同二哥守信一起多开几个糖坊漏棚,振兴家中糖业。
内江糖业公会听了范长江的建议,着力大搞运销,发生了巨大变化,糖产品开始大量销往省外。当时外埠的洋纱、布匹、煤油等洋货已经销售到内江。外埠商人在内江卖了洋货的款要汇兑到汉口上海,汇率手续费高达百分之五十。内江钱庄还不能搞外汇,须把货款送到泸州、重庆两埠的兑号才能汇出。商人觉得太不划算太不方便。谢二爷心里一直记得范长江在县衙工商各界座谈会上说的话,见此状况,便抓住时机,盛邀外埠商人到糖业公会饮茶摆谈,建议他们把卖得的洋货款买成回头货。所谓回头货,一定要是当地特产又在外埠能畅销的东西,内江的糖货正好。外埠商人们听了大为欢喜,众口称赞谢二爷这个主意太妙了!于是,他们在内江就地大量购买白糖桔糖,转运至重庆或万县出口,销往省外两湖、陕甘、贵州。节省了昂贵的手续费,还来往都赚钱。这一来,内江白糖桔糖供不应求,栽甘蔗开糖坊建漏棚,糖业又兴旺起来,糖市又活跃闹热了。
内江糖业火红起来。晚上,沱江两岸红透了半边天,像节日焰火,像火山奇观,两岸乡下星罗棋布的糖坊,通宵达旦忙着烧锅出糖,场景像是火烧云。白天,挤满一江河水运送甘蔗的船只,载蔗如山,百舸争流,响亮的沱江号子满江迎风飘荡,好一派生动活泼的川南民俗风景!
守本早就倾慕大哥八哥赳赳雄武,认为只有精兵才能强国,才能挽救民族危亡。眼看国土一天天沦丧,小日本日益猖狂,岂肯作壁上观。背着老子,报考了南京中央军校。接到录取通知书,连夜打点行装,向六指奶奶和父母辞行。二爷心中郁闷,叫守信摆了一桌酒,一家人围席为他送行。
酒到热酣处,二爷洒泪道:“我弟兄二人,大哥满腹经纶,下笔成章,本是国家栋梁之材。天下大乱,只得弃文尚武,投笔从戎。乱军中身负重伤,至今空怀大志,抱残终生。我这辈子生六个儿子两个女儿。三个儿子一个女婿从军,刚好一半的人都吃兵粮去了。说起我们谢家,本是书香门第,耕读世家,却不谙逢此乱世,读书人变作扛枪人,秀才去当兵,天下何时才太平哟!”
说完,用苍凉的川剧高腔唱道:
一去三千里,更年无音信。
战场枪声急,子弹不认人。
岂不令白发人牵念黑发人,
担怕受惊,了此残生!
守本急忙双膝跪地,磕头流泪道:“子曰:父母在不远游。孩儿不孝,要远去南京读书。读的是兵书,求的是救国之道。父亲自幼就给我们讲,男儿要尽忠尽孝。忠字在前,先有岳母刺字精忠报国,才有岳飞一世抗金英雄。孩儿不才,却不愿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值此国破山河碎,民族危亡之际,有血性的中华男儿,都应肩负起天下兴亡之责。望父母体谅孩儿先尽忠后尽孝的苦衷!”
二爷扶起守本,仰天长叹息道:“我和你大伯争论了大半辈子,他要为良相力挽狂澜,救苍生振社稷。我愿为良医悬壶济世,救苍生振家业。看来还是你大伯赢了,从你大哥起,你八哥和你,都和你大伯一个腔调!”他立起身来,唱道:
为父何尝不知理,
山河破碎国人急。
只是父子之情难割舍呀,
从此天涯两分离!
唱完,颓然坐下,流泪不止。
美姑和守信、守本、守恭、学莲、学瑛也都陪着流泪。
独有六指奶奶曾玉兰豪爽地笑道:“守本好儿郎,凌云御风去,报国把志伸!你们婆婆妈妈哭什么?我谢家男儿卫国保家,豪气万丈,来,奶奶为你举杯壮行!”
守本年轻气盛,血气方刚。他举杯一口干了,在中堂站得挺直说道:“孙儿谢谢奶奶!老爸母亲莫伤情,听儿唱一首歌给你们听!”
他清一清喉咙,高声而悲壮地唱道:
君不见,汉将军,
弱冠系虏请长缨。
君不见,班定远,
绝域轻骑催战云。
男儿应是重危行,
岂让儒冠误此生。
况乃国危若累卵,
羽檄争驰无少停。
弃我昔时笔,
着我战时衿,
一呼同志逾十万,
高唱战歌齐从军!
……
第二天一早,守本辞别六指奶奶和父母弟兄姐妹,毅然决然地踏上了征程。四十年后,他越过台湾海峡,取道香港辗转回到家乡,跪在奶奶和父母的坟前,仰天长哭,双手捧着一炷香,磕头磕得前额鲜血长流。此是后话,按下不提。
守本到南京后,与八哥守智取得了联系。守智死里逃生,倍加珍惜亲情。
趁着礼拜日休息,守智便接了弟弟出来游览古都风俗胜景。两弟兄直游玩到华灯初上,吃了夜宵,将兄弟送回军校,自己才坐车徐徐赶回家中。刚进屋,一个勤务兵进来报告,陈诚令他即刻赶到官邸,有重要公务。
早春的夜晚仍带几分寒意,勤务兵连忙给他披上军呢大衣,守智登上来接他的车,直向军政部开去。
此时,陈诚已任军政部政务次长,提升守智为他的少校通讯参谋。
一到官邸,陈诚令他电邀张发奎、黄琪翔下礼拜到台州沿海去视察地形。
守智发完电文,预感到有什么军事行动,问道:“陈长官,现在内战停止了,国家总算统一了。原来国共两党第一次曾经合作北伐,打过军阀,现在能不能合作抗日打小日本呢?”
陈诚笑道:“我知道你恨小日本,这场大战迟早要打的。中央的政略、战略思想,我们不能揣度。只有服从命令,随时做好准备。你小子不好随便打听哟。”
3
过了几个月。这天守智下班,刚进寝室门,邮差突然送来一封加急电报,他看了电文,顿时泪如泉涌,凄惨地号叫了一声:“我的大伯呀……”
“咚”地跪倒在地,用拳头连连砸地。送来的电文上面只有寥寥数字:
先慈驾鹤西去,盼速返蓉。守国。
谢继德逝世了。
守智和守本连忙请了假,夜以继日往四川赶。刚进成都地界,汽车停下加油,守本下车小解,顺手买了一份当地报纸。
守智接过看了时政要闻,翻过二版,见登着一则醒目的结婚启事,仔细一看,竟是艾玲玉和南较场警察署署长肖林水喜结良缘的消息。
守智登时如五雷轰顶一般呆了。
守本见八哥神色大变,关心询问,守智铁青着脸,两眼紧闭一声不吭。
兄弟俩下车后赶往梁家巷。远远看见谢宅门前,两排士兵臂上戴着黑纱,荷枪实弹肃立两旁。墙柱门窗都用白纸糊了,屋檐下挂着两个白纱灯笼,灵幡纸帐悲风袅袅。走近看到门楣上有一副楹联,显得十分醒目:
登万仞青城,览锦绣河山,天若有道,常思四方志士护社稷。
留一抔黄土,朝经天日月,人谁不死,独将千古忠魂让先生。
守智陡然间胸膈中一股似气似血,又腥又热的东西涌上来,泪水已经夺眶而出,他长号一声趋跪而入,直到素幔白龛正中的楠木棺灵位前,伏在厅内冰冷的青石板地上,双拳擂地。嘶哑的嗓音引得满屋人悲泪长流:“大伯!你怎么走了……你怎么不等等……等儿杀尽倭寇,回来向你报捷……”
这时,守国和学文、学珍拿起手中的竹竿,“啪啪啪”地往守智、守本屁股上打去。这是四川风俗,孝子赴丧迟了,要受惩罚挨屁股。轻轻打了几下,连忙把他和守本扶起,给他俩戴孝帕穿孝衣。守智这才看到父亲谢二爷和母亲,领着守雄、守信、守义、守恭、学瑛和学莲王精诚一家,都站在一旁守孝。六指奶奶年事已高,只恐白发人送黑发人,太伤她的心,只说举家去游峨眉山,瞒过了她。守智便同守本一起,向父母和大伯娘傅氏磕头。与守雄、守国等弟兄姐妹见过礼,守智把王精诚拉到一旁,向他叙说了在西安与彭俊安相逢的经过。王精诚听了微微一笑,紧紧握了握守智的手。
守雄现在刘湘部下一二八师任独立旅旅长,驻兵在重庆磁器口一带。吴凯文跟着他当参谋长,刘吉山、麻哥、七娃还是他手下干将。当年驻江阳那个炮团团长杨吉辉已升任川军总司令部参谋长,颇受刘湘信赖。他一直是个奉行“实业救国”的军人,从欧洲考察回川,竭力说服刘湘,接管并建起了重庆电力炼钢厂,被刘湘任命为厂长。他实地勘察,发现磁器口一带地下矿藏丰富,濒临长江,接通成渝大道,交通便利,将厂址从铜元局迁到了磁器口文昌宫附近。中央军入川后,他任“兵工署重庆炼钢厂筹备处”处长。他听守雄说曾担任过这个厂的护厂大队长,现在守雄又驻兵在此,老友重逢,大为欢喜,特报兵工署,由守雄派兵守卫这个大西南的秘密军事基地。守雄知道这个厂是炼钢制造枪支弹药的,自然乐不可支。派刘吉山、麻哥、七娃将炼钢造枪弹几个厂重兵把守了,近水楼台可先得月,部队的武器弹药装备日渐充实雄厚。
南京为统一国民党内抗战思想,在庐山举办了训练团。由陈诚任教育长,聘请了名流学者、资深教授和名牌大学校长为讲师,轮训中高级军官和各省党部委员、县长和专员等。吴凯文和吉山等都上山接受轮训去了。
守雄突然接到大伯病危消息,改为了第二期上山受训,匆匆赶到成都。他是跪在病榻前,紧紧握着大伯的手,看着他溘然闭眼的。
想当年辛亥风云陡起,大伯英武雄壮,荣县率兵起义,资中斩首端方;护国讨袁,靖国护法,随川军第一军滴血共和;驰骋沙场,终至饮弹受伤,英年不治。守雄不禁号啕大哭,悲痛不已。
刘湘等四川军政首脑和省参议会都送来了挽联丧礼。白幔素幛灵幡旌旄白汪汪一大片。守雄领着守国、守信、守义、守智、守本、守恭和王精诚等兄弟,迎来送往吊丧的客人。安排学莲、学文、学珍、学瑛在内烧茶煮饭,服侍好二爷夫妇和傅氏大娘。
门外一阵汽车喇叭声乱响。两队全副武装的宪兵臂戴黑纱,雄赳赳走进来,分两旁肃立。刘湘率四川军政首脑和熊克武、但樊辛、喻培隶等一行二三十人,神情庄重肃穆地进了大门。缓缓走过露天院坝,依次步上灵堂。向继德遗像恭恭敬敬地行了三个鞠躬礼。
刘湘转身从上衣袋中摸出一纸电文,双手展开,向众人大声宣示道:
“中央军事委员会蒋委员长唁电!”
全场人员起身肃立。他抬头看了众人一眼,朗声念道:“惊悉四川省副参议长谢继德先生病逝,不胜悲痛。昔首渡扶桑随总理献身革命,高标久峙,伟绩犹存。着省府隆重优恤善后。”
全场一片默然。熊克武大步走出人群,哽咽着说道:
“继德先生是一个伟大的爱国主义者,对国家对民族具有深厚的挚爱情愫。在靖国护法战斗中,他是为了救我才身受重伤,以至英年早逝。我一军将士对他毕生襟怀坦荡、无惭无怍的丰功伟业、高风亮节,可典可歌,无不仰佩。克武不才,写一副挽联表我心迹吧!”
他阔步走到桌前,提笔一挥而就:
兄以英雄自励,灭鞑虏护国靖国,一腔热血付共和,两手擎天人豪杰;
弟比参柴更鲁,失铁军心寒胆寒,百转冷眼对专制,只身留世我何堪!
人群中发出一阵赞叹之声。大家知道,当年熊克武带着但懋辛和喻培隶,组建一万大军到广州参加北伐,被诬为“叛逆”。部队被缴械遣散,自己锒铛入狱,差点丢了老命。对这个辛亥革命的先驱人物,无不满怀敬重和同情。守雄对这件事知根知底。对自己老上司的遭遇,心中倍感愤懑和恼怒。与众多地方杂牌军一样,对南京政府有很深的成见和戒备。他走上前去,轻轻挽着热泪盈眶的熊克武、但懋辛和喻培隶,招呼大家到隔壁西厢房喝茶休息。
西厢房是继德生前的书斋,墙壁上挂着他亲笔的条幅横额。挂在正壁上的,是他病重前半年,用行书写的一幅岳飞《满江红》。字的大小、疏密、长短、展敛变化不一,密不透风,疏可走马,十分潇洒。镶在黑漆木边镜框里,占了半壁,引人注目。大家围着这幅字默默观赏,为这个中国军人忧国的精神深深震撼。
屋子里的人,是川省或前或后,或在职或在野的军政名人要员。相互间曾兵戎相见,也曾握手言欢,与谢继德有过或深或浅的交情。眼见曾满怀救国救民抱负、曾驰骋沙场的故人,倏然遗世,撒手西去,无不伤感于怀,感慨人生多变。
众人落座饮茶,刘湘端着茶杯,咳嗽了两声说道:“继德兄写的《满江红》,何其好哇!不单是字写得好,也写出了我们中国军人的心迹。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现在我要把岳武穆的词改一改了,我们是要壮志饥餐倭寇肉,笑谈渴饮鬼子血!”
“好,改得好!”一阵热烈的掌声。
“可有人说不好呢。”
众人惊疑地侧目一瞧。说话的是省府秘书长,刘湘的智多星邓汉祥。只见他冷冷一笑说道:“大敌当前,有人还在搞先安内后攘外。加强独裁,剪除异己。眼下南京方面三令五申,又派来中央大员,逼着川军在重庆召开整顿裁军会议。各位,你们通看二十四史,有没有国事艰危,临阵裁军之说?”
犹如水滴油锅,满屋顿时沸腾起来。有的横眉怒眼,有的拍桌子打巴掌,有的甚至破口大骂起来。刘湘招呼守雄,对他诡谲一笑说道:“听说你有个弟弟,在陆军整理处任副官。这次回来没有?”
守雄起身立正回答道:“报告省主席,他今天刚赶到。”
刘湘笑眯眯地说道:“好哇,请他进来跟我们讲讲。他们陆军整理处,准备怎样打整我们川军?”
守雄连忙赶到外堂,找到守智,叮嘱了几句。
守智进门一看,满屋的人都虎视眈眈盯着自己,打起精神,挺身立正行了一个军礼,大声说道:“各位长官,各位长辈,军政部少校通讯参谋谢守智奉命前来,请训示!”
刘湘笑道:“你就是去年八二四闹事的那个崽娃,啷个,忘了本主席的救命之恩?”
守智胸脯一挺,答道:“小子没齿不忘刘主席的大恩大德!”
大步走到刘湘座前,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响头。刘湘站立将他扶起,和蔼地拍了拍他肩膀,慈爱地说道:“老子给你开个玩笑呢,何必行此大礼。来来来,坐坐坐。你也是川军出去的,这屋里莫外人,给大家讲讲,南京准备咋个打整我们川军?”
守智听大哥交代过,心中已有分寸,诚恳地说道:“中央成立陆军整理处,是因我们与日本决一死战,已势不可免。首先必须做到知己知彼。近二十年来,我国钢材几乎依赖进口。东北丢了后更彻底完蛋。一年进口五十到八十万吨,全国四亿五千万人,平均不过三公斤,比西方列强差了一百倍。没有优质钢材,何来优质武器?中日双方目前力量敌强我弱,相差悬殊。据可靠情报资料证实,到今年六月为止,日本已武装250万人,可供前线使用兵力100万,可征壮丁200万。陆军武器装备比中国先进。海军舰艇190万吨。航空飞机2700架,其中陆军飞机1480架,海军飞机1220架。而我军总兵力170余万人,经过整顿后能用的兵力只有100万人,空军各类飞机600架,预定使用第一线作战飞机305架,海军舰艇总吨位11万吨,仅及日本的十八分之一。部队装备水平更差,川军不说,中央军一个排的士兵只有一条毛巾洗脸,一人得火疤眼,全排都得红眼病。我军单兵及联合作战能力低下,日军是机械化部队,一个师团,几千挺轻重机枪,配备有越野坦克装甲车,重型大炮野山炮和机动战车,可请调上百架飞机配合作战。日军经长期武士道精神训练,誓死效忠日本天皇的理念,将每一个日本士兵彻底洗脑,成为他们参加所谓圣战的灵魂。他们是受过严格军事练习的武士,而我们的士兵,大多数是征壮丁,吃兵粮,都是穿军装的农民。打起仗来,一个日本兵敢拼敢杀不怕死,可以轻而易举地拼倒三四个中国兵,一旦开战,我军将士血肉之躯,必做无谓之牺牲。为提高我军战斗力,中央决定对各军兵种轮番进行集训整顿。淘汰老弱病残,精兵简编,原计划在一九三九年前通过德国顾问为国军训练出60个德式装备师,组建能攻善守的虎狼之军,抗衡倭寇。所以,中央陆军整理处决非专门针对川军,排斥打整我们川军。望各位长官,各位前辈纵观全局,细加思虑,予以体谅。”
话一说完,全场一片静默。大多数人微微颔首,陷入沉思。
守智见状,敬礼请求辞退,刘湘默默点点头,目送守智退出后。咳嗽一声,他威严地看了全场一眼,说道:“打小日本我们川军决不拉稀摆带。若借整理裁军之名,行打击排除异己之实,却不可不防。重庆整顿裁军会议,我们要有应对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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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智退出大厅,向守国打听南较场警署肖林水这个人。守国说这个人就是八二四事件抓你那个警署的署长,他也不熟悉,只听说他和省警察局局长肖崇实是亲戚。好像是内江县的人。守智约了守雄、守本,三弟兄一起赶到南较场警署。
警署大院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大宴宾客。迎宾的人见来了三位气宇轩昂的军人,领头的是一位将军,不敢怠慢,慌忙恭恭敬敬把三人带到新郎官面前。
肖可臣春风得意,喜气洋洋。正与客人捋袖擦掌,划拳猜令。抬头一看,见面前立着一个黑塔一样的威武将军,怒目金刚,满脸杀气。定睛一瞧竟是谢守雄,吓得顿时脸色惨白,手中的酒杯“啪”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新娘子玲玉举目一看,见守智满脸痛苦地站在院坝里,目光如电一般地盯住自己,不觉万箭穿心,“哇”的一声惨叫,晕倒在地。
八二四事件后,玲玉听说守智出了事,四处打听,听说被南较场警署抓去了,连忙赶到警署,要求见人。没想到署长是家乡人。他见一个冰清玉洁、秀色可餐的姑娘,香喘吁吁地上门来,心中狂喜,脑门顶走了真魂。当即客客气气地招呼玲玉坐下,热热乎乎地倒水奉茶。听玲玉一番诉说,才明白这姑娘原来是谢守智的未婚妻,心中又嫉妒又恼恨。
他料定守智这次参加打死日本人,惹下的是滔天大祸,必死无疑。心中暗自打定主意,要把这姑娘搞到手。摆出一副凝重的模样说道:“谢守智确是一个抗日爱国的热血青年,我也很敬佩他。这次打死日本人,事关国体外交。省会警察局派人抓到他,在我们警署只关了两个小时,前后重兵把守,见不到人,我也爱莫能助。汽车来装人走后,听说关押在宁夏街四监狱,谁也见不着。这回你来,才晓得他也是内江县的人,大家都是乡邻乡亲。幸好四监狱长和我私交很好,我帮你打听打听,无论如何,让你俩见一面。”
玲玉举目无亲,束手无策,有这样一个乡亲援手相助,感恩零涕,站起来向他深深鞠了一躬。
肖可臣双手扶起她,温言抚慰道:“明天你一早来,必有消息。”
玲玉千恩万谢告辞而去。肖可臣当下派人去打听消息。是夜,来人报告谢守智已绑赴刑场枪决,他听了心花怒放,暗设机关单等那妙人儿明早前来上钩。
第二天一早,玲玉匆匆赶到警署。早有一个警察候在门口,直接把她带上二楼肖可臣卧室。看来肖署长昨晚也忙得够呛,刚刚起床漱洗。他示意玲玉坐下,抹了抹嘴,走到玲玉对面,颓然坐下。玉玲见他神色不好,心中焦急,忙问:“肖署长,情况怎样?”
肖可臣双手用力擦擦脸,做出一副沉痛的模样,低沉地说道:“昨夜为谢守智的事,忙了一个晚上。眼看有点希望了,唉,想不到呵,省主席刘湘亲自下令,把他绑赴刑场立即执行了死刑。”
玲玉瞪大了双眼,泪如泉涌。双手捧脸,连连摇头说:“我不信,我不信!”
这时,门外走进来一个警察,大声报告:“署长,今天的报纸!”
肖可臣接过扫了一眼通栏标题,努努嘴叫来人退下,顺手关上门,把报纸递给玲玉,轻轻说道:“报纸已报道了,你自己看看吧。”
玲玉双手接过报纸一看,伏在茶几上绝望地痛哭起来。肖可臣无奈地摇摇头,调了一杯水放在茶几上,坐下来,轻言柔语地劝慰她,用手绢给她擦眼泪。过了一会儿,玲玉强抑住心中的悲痛,站起身来告辞,肖可臣双手抚着她的双肩,将她按坐在椅上,轻轻说道:“莫急,莫急,亲不亲家乡人,遇到这件事,我心中也十分难受。来,喝点水,稳稳神,待会儿吃了晌午饭我开车送你回去。”
玲玉摇摇头说:“谢谢肖署长,我喝不下。”
肖可臣端起茶杯,送到玲玉嘴唇边,柔声劝道:“小妹,饭吃不下,水一定要喝点,才能稳住心神。”
玉玲推不过,接过水来一口喝了,顷刻,浑身发软,像着了火一般燃烧,心潮翻滚,不能自已。肖可臣见她脸庞两颊红潮泛起,双眼闪光,知道药性发了,却做出一脸惊诧的模样,问道:“小妹,你满脸通红,是不是在发烧?”
说着,用手一摸她额头,低声惊叫:“糟了,你在发高烧呢,来,我给你打一针盘尼西林。”
说完,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针管,灌上药。撩开衣袖,捏住玲玉雪白的胳膊缓缓地打了一针。玲玉已身不由己,任肖可臣摆来弄去,意识越来越模糊。
肖可臣开心一笑,他老子肖承九用药迷奸女人的秘方,被他弄到了手,这头一回用上,果然见效。他将玲玉抱起,轻轻放到床上,慢条斯理地去解玲玉身上的衣衫。不一会儿,一个散发着莹莹润气的处女胴体,呈现在眼前。
阳光微微。玲玉从蒙眬中睁开了双眼,惊讶地打量着四周的环境。兀地,她下意识摸摸身上,发觉自己一丝不挂地躺在被窝里,身旁躺着正在酣睡的肖署长,脑袋“轰”的一声炸响,眼泪无声地涌了出来。她掀开被子去寻衣衫,却被一只手用力拉到床上。肖可臣翻起身跪在被窝里,十分恳切地说道:“小妹,我是真心疼爱你。谢守智已经被枪决了,人死不能复生。我是单身一人,漂流在外。多年来,没找到可心的女人,并未成家。现在你已是我的人了,只要你答应嫁给我,我一定明媒正娶你!”
玲玉杏眼圆睁,甩手“啪”地打了他一耳光,恨恨地骂道:“想不到你这样卑鄙无耻,乘人之危,采用如此下流的手段……”
肖可臣两臂孔武有力地紧紧抱住玲玉,在她耳边窃窃私语道:“我卑鄙,我下流,我见你第一眼,就打心眼里爱上了你。你打我,我任你打,你就是要我的命,我也会给你,我要一辈子做你的好男人!”
玲玉奋力挣扎,哪里是这个男人的对手,他抱紧她,暴风骤雨云水翻腾,玲玉的灵魂像一叶扁舟,漂荡在巨浪涌动的大海中,越漂越远,越漂越远……
5
玲玉下课出来,第一眼看见的,是肖可臣西装革履,手捧鲜花,站在教学楼门前。他修长的身躯,英武的神采,总是逗来许多女同学羡慕的目光。
他目不斜视,一见到玲玉,立即迈着稳健的军人步伐,迅速走到她身边,献上花,挽上她的胳膊,送她坐上不知哪弄来的小汽车,一溜烟离开校园。
他每天轮番更换节目,看电影,赏戏曲,游公园,逛名胜,买时装,试首饰,点小吃,品西餐……玲玉家在内江是开糖坊漏棚的,日子过得去,是那种靠勒紧裤带起家的小康人家,供她上大学,很是勉为其难。她过惯了清贫的生活,对这种锦衣玉食十分反感,对肖可臣常常报以白眼,不理不睬。
肖署长死皮赖脸,无论你给他什么脸色,他自我感觉都良好。玲玉越不理睬,他却越亲近。玲玉越臭骂,他却越显得快乐。正所谓“好女难抵涎皮汉”,玲玉从厌恶反感到无可奈何,从尴尬难堪到默默忍受,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迟疑而被动地接受了这个男人。
对谢守智刻骨铭心的怀念,无论岁月的风烟多么无情,也难磨去她心中的印迹。一年后,肖可臣正式向她求婚。她提出唯一的条件,就是要把谢守智的相片供在新房正面墙上,肖可臣几乎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万万没有想到,在新婚的宴席上,这个让她完全绝望而又日思夜念的初恋男人,突然活鲜鲜地出现在她面前。她又震惊又气恨,一年多坎坷的磨难,使她身子虚弱了很多,当即急火攻心,晕倒在宴席桌旁。醒来时已是华灯初上,偌大的新房里,只有她和鼻青脸肿的肖可臣两个人了。
三弟兄拳打脚踢狠揍了肖可臣一顿。按守雄的脾气,当场拔枪就要打死肖可臣,被守智苦苦阻拦住了,他不愿玲玉做寡妇。
隔了几天,守智接到玲玉一张字条,约他到郊外薛涛井见面。
已做他人妇,何须再缠绵。守智本不想去,又舍不下十年相思恋情。下午家中无事,比较空闲,身不由己地往薛涛井走去。越近约会地点,他心跳越激烈,脚步也更加急促。走进后面一个十分僻静的竹茅舍里,见单身孤影的玲玉,正痴痴地倚坐在竹窗前发呆。守智进屋,她转过头来,两眼幽怨地盯着守智,缓缓地站了起来。守智紧走两步,两人近在咫尺,心中千言万语腹里千愁万绪,竟然无从张口。良久,玲玉终于第一个开口了,她怨恨地问道:“守智,你活着,为什么不给我一个信?哪怕一个口讯?”
她泪如泉涌,哽咽着大声质问:“你说,为什么呀?”
说着,一头扑进守智怀里,放声痛哭。
守智轻轻地拥抱着她,眼泪无声地流了满面。
他搀扶着她,移步到竹椅上坐下,将自己怎样中了南较场警署陷阱被捕,怎样被死刑犯代替获救的经过,详细摆给玲玉听了。因为事涉国家外交,要严加保密,所以上峰给他更改了名字,对他的通信都做了严格限制和审查,外姓亲朋好友,一律禁止通信。这次大伯逝世,是经过特许才得以回到成都的。
玲玉泪水涟涟地抬头问道:“这样说来,肖林水是第一个加害你的人?”
守智迟疑了一下,说道:“他其实不叫肖林水,他的真名叫肖可臣。是内江县臭名昭著三九害虫肖承九的二公子,是个被通缉的大毒枭。他家中还有两个老婆。大老婆已出家为尼,二老婆是云南带回的。不晓得他怎样逃到成都,还混上了一个警署署长。说起来他和我家还是亲戚呢,他表妹是我二嫂。我大哥恨他贩毒,祸害桑梓,教训过他,于是他同我家誓不两立,视为仇人。那天若不是我死挡着大哥,他已成枪下鬼了。”
玲玉如梦大醒。她恨恨地问道:“这种天杀恶人,你怎么阻挡大哥呢?”
守智长叹一声,反问道:“你说呢?”
玲玉冰雪聪慧的人,立刻明白了:“你是为了我。怕他死了我守活寡?你晓不晓得我是怎样被他骗到手的?”
玲玉哭泣着把她怎样去南较场警署寻找守智,怎样被迷药迷昏受辱的情况详细说了,守智听了,恨得咬牙切齿,痛得心如刀割。他紧紧搂抱着悲痛欲绝的玲玉,搜肠刮肚找不出词语来安慰她。嗅着她如兰的发香,想到这个女子一年来所受的磨难和摧残,百感交集,愧疚难当。
七月的蓉城郊外薛涛井园,阳光明媚,鸟语花香,满目翠绿,生机盎然。守智挽着玲玉,徜徉在小桥流水畔,浓荫小道间,互相倾诉着浓浓的相思情,立誓要重圆破镜,永远生活在一起。两人打定主意,玲玉回家收拾好自家东西,第二天守智来接她走。
回到家,守智才知道,南京已发来加急电报,命令他立即赶回军政部。当日凌晨,日寇发动了震惊中外的卢沟桥事变,全国民众一片沸腾。国民党中央政府决定紧急动员全国力量“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向日寇展开全面抗战。
第二天清早,守智匆匆赶到南较场警署去接玲玉,准备带她一起去南京。
谁知一到警署,值班警察告诉他,昨晚深夜,署长突然率家人离开警署不知去向。今晨在办公桌上发现了一封肖可臣的辞职信。守智又惊又怒,“噔噔噔噔”急步赶上二楼,掀开房门一看,见正面墙壁上,挂着自己一幅成都军校时的戎装照片,其余物什狼藉一片,早已人去楼空。
守智乱脚踢破房门,不禁仰天长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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