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记者-智探省城高利贷黑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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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紫不止一次对老徐说:“我们一开头就是‘毒血旺’、‘走私飞机’看来以后注定只能沿着这条充满风雨的路走到底了。其实,面对当前诸多的丑恶社会现象和诸多我们尚不知的这样那样的黑幕,你我这样堂吉诃德似的忙活,又能战多少风车呢?”老徐却不以为然:“我就喜欢这样的挑战,就喜欢扮演堂吉诃德。也许,哪天失去了报纸这块平台,我的文章的生命就结束了。”一语成谶,后来,当老徐最尊敬的青紫老师因故离开报社,他感到独木难撑,便也最终作出了无奈的选择——封笔隐退江湖,这是后话。

    你拿一百万,不管是公款私款,存入我指定的银行,定期一年,存折掌握在你手中,立马给你十三万元,一年的利息还归你,你干不干?

    1998年底,一位知情人向老徐透露,省城民间存在着一个巨大的金融黑市——充满着恐怖和神秘的“高利贷”市场。这个市场有多大?谁在操纵这个市场?经过一番艰苦的努力,老徐终于在知情者的帮助下深入虎穴,通过机智的周旋获取了大量的内幕和详尽操作细节,掀开了这个黑市的冰山一角。

    老徐通过知情人了解到,省城高利贷操作者(业内人称“串串”的人),往往是与银行内部工作人员甚至是一些银行的较高层行政领导串通一气,串串插手操作后汇来的钱不经银行大账,直接转手高息贷出,搞金融系统俗称的“体外循环”。存方资金到期后,往往会出现以下几种情况:

    由于高利贷操作者指定的金融机构大多是无金融许可证的信托投资单位或基金会,或是一些有经营金融业务许可证而又违规操作的营业所、分理处,存款到期后,往往遭到多种理由的推诿、拖延、迟迟不能取回本金;

    操作者勾结银行工作人员,伪造假存单、假印鉴,在存款刚汇入后就骗取瓜分,使这笔根本未入银行大账的存款无从查寻,引发储户与金融机构之间的法律纠纷;

    储户之所以在短时间内拿到如此之高的息差,是因为自己本金已经贷出,一旦出现贷款无法收回(其实本来就不大可能收回)的情况,本金到期后无法正常支取,导致血本无归,鸡飞蛋打;

    本金到期后,也有少数企业按期归还贷款,银行资金回笼,储户侥幸能够收回存款。正是这种极小成功的诱惑,导致许多人上当,这也是串串们借以贴金的招牌。

    志愿帮助老徐他们的那位知情者姓金,是位年轻人。

    11月底的一天下午,在一个简陋而僻静的小院里,小金对老徐和青紫老师开展了三个小时的急训。小金告诉他们,首先要学会这一行的行话,比如进入交易叫“做”,存款方叫“银主”,帮贷款方找银主的人叫“提口袋的”,存贷双方一般都不直接见面,见面甩了中间人就叫“翻瓦格子”等等。

    做好深入虎穴的一些准备后,到底老徐他们是以存方还是贷方进入?与小金商量后,他说:还是以存方进入好,因为有钱会被金融串串们奉为上帝,老徐他们因此也就能看到从“苍蝇”到“大鱼”的全部面目。小金还告诉老徐:最好赶在元旦前,因为各单位要轧当年的账,有的企业要为明年贷款规模作准备,串串们也想找过年钱,所以,最近是交易旺期。

    次日上午,经过精心包装,老徐和青紫摇身一变,成了主宰着二百万元资金的“重量级人物”。这二百万资金的来源是老徐一个做企业的朋友李杰借给他们与串串们“玩”的。李杰当初有个一起创业的朋友就曾被高利贷所害,原本十分兴隆的厂子,因背上沉重的资金负担而活活被整“死”。

    “你们真的要做?”

    “随便问问,当然得看点子合不合适鱲!”

    在小金的策划下,有人咬钩了。跟他们接头的是一个低档串串,行内人称为不入流的“苍蝇串串”。据小金介绍,省城的高利贷市场,最初是因为“串串”们的积极活动而形成的。根据其操作手段的成熟度、经济实力的强弱,“串串”可分为高、中、低三个等级,活动的地方也相应在高、中、低档的茶楼(铺)。苍蝇串串多为老头、老妇,聚集地往往亦是五块钱一杯茶的茶园,在省城的华兴街等处活动。小串串嗅到老徐他们有二百万的信息,立即叮了上来。

    “我们在什么地方见面?”听筒那边的问话显得有些迫不及待。

    “随便你定。”

    “人民公园露天茶楼,好不好?”

    “可以,我们十分钟后赶到。”

    在预定地点,老徐他们首先见到了串串刘玉明,一个三十多岁、身穿茄克、系着花领带的男青年。虽然头发是刚从理发店出来的那种一丝不苟的绅士头,可全身衣着打扮却极不协调,一眼就让人看出他是个从外地来省城多年的“社会油子”。他先热情地为老徐他们泡上茶,摆出一副老茶客的从容姿态,环顾四周,然后开始盘问老徐他们:“你们是公款还是私款?”幸好有一段“上岗前培训”,老徐不置可否地稳起。刘玉明看懂了他们的心思,意味深长地一笑,然后做出很为难的样子:“最好是开单位的账户,当然,个人提现更好。”

    小金在一旁悄悄解释,刘实际上是希望直接提现金,他操作起来就方便多了。老徐他们却坚持说为了“保险”,希望将这笔公款以个人名义先存进银行。

    一阵摸底似的接触后,刘已充分相信老徐他们是办事很踏实的那种人,而且确信他们有二百万甚至更多的钱在手。他答应打电话给“对方”,想法帮老徐他们变通处理。经过电话中反复磋商,最终在存款方式上达成协议:老徐他们找一位可靠的法人朋友,将单位的二百万元公款划到这位朋友公司的账上,表面是单位对单位,实际上通过这位朋友,个人就有了支配权。

    接下来,便是老徐他们向刘玉明讨价还价争要“点子”。“点子”的概念就是串串将这笔钱高息贷出的实际利率。黑市的利息有多高?如果按二十个点子的利息差计算,是正常贷款利息的七倍多。

    刘玉明最终答应给老徐他们的点子是十八。而实际上,串串吃中介费还留了几个点子埋伏。老徐勉强点头答应,随即话锋一转:“一两个点子倒没啥,关键是能否保证这笔款子的安全?”刘玉明随即表示:“安全,绝对安全!都是存入正规的金融单位嘛。”

    老徐他们仔细算了一下账。二百万元存入银行,按国家规定一年定期存款利率百分之四点九三计,一年到期时可获款利息九点八六万元。而与“串串”合作,一年到期时同样可获银行存款利息九点八六万元,同时,三天之内,还能获得按十八个点子息差共计二十六万多元的现金补息。试想想,对同一个储户来说,这无异于天上掉下来的二十六万元现金,你能不心动吗?正是因为这挡不住的诱惑,使一些机关、事业单位的财会人员不惜铤而走险,将单位的公款“另存”。而这二十六万元的获得只有两个不算苛刻的条件:一是存入串串指定的银行。二是一年内不得提前支取。

    那么,谁来接手这些利息高得离谱的贷款呢?据串串们透露,主要是一些急需流动资金的单位,为了企业的生存,再高的风险也担,再高的利息也承受。

    刘玉明接下来向老徐他们列举了一系列他经手的“成功范例”,大谈某年某月在某投资公司融资四百万元,甚至最高一次的金额达到了一千万元。做这一行要讲信誉,跟我们打交道绝对放心。老徐他们顺水推舟:“这次的事一定要办好,以后咱们交道还长,还有很多有钱的朋友可以介绍给你。”刘玉明站起身,兴奋地去打电话落实存款银行。

    趁此空隙,小金忙“辅导”老徐他们:高利贷在吸资的环节上起价是一百万,不是一百万的一般免谈,因为低于此的话,贷款方付出的代价会超过“正规渠道”勾兑银行方的成本,没“做”头。另外,一笔生意的成交要经过若干串串的手,他们的商业心理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刘玉明很快转回来,说已经联系好郊县某银行。不待老徐他们插话,他又忙不迭地申辩道:“最近,国家管紧了,市区内的银行不好进去,而郊县银行搞得比较活。”“那我们要去看看再说,”老徐假装有些犹豫。刘玉明表示十分理解“银主”这份不放心的心情,点头答应,并约好次日上午到银行去。

    次日,老徐他们按时赴约。发现昨天咬定对银行了如指掌的刘玉明其实从未与该银行打过交道,他只是把“银主”的信息“一路”传递了下去。刘玉明嘱咐他们在茶馆里等车来接。足足等了四十多分钟,走来一高一矮两个男人。矮个与刘玉明握了握手,耳语两句,然后分乘两辆车,刘玉明跟老徐他们同车,矮个特意叮嘱:“开车的是我一个朋友,车上不要谈资金的事。”两车一前一后,说好在出城的收费站前会合。

    两车一前一后跑了四十多公里,刚到达某郊县,又加入一辆早等候在此的奥拓车。随后,在这辆车带领下,三车驶入一条年久失修的废旧公路。小金紧张地对老徐说:“你们演得太逼真了,今天全是他们的车,他们或许真的认为你们身上有钱,但愿别发生什么危险。”一席话提醒了老徐,因为事先安排,他们随身带了资金证明和某单位营业执照。

    颠颠簸簸又走了十多公里的乡村公路,终于在一银行营业所门前停下。老徐他们三人这才长出了一口气。这时,一位年约五十岁,看模样像个小职员的人过来招呼。老徐暗暗清点了一下随行人员,一共有八个串串兴师动众地跟着。老徐他们下车后,硬着头皮到营业所里走了一圈,眉头一皱,说要走。刘玉明大概也没想到是这么糟糕的“投资环境”,但仍满脸堆笑,“回去再商量”,并表示可以再作两个“点”的让步。

    风尘仆仆回到报社,老徐他们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好奇地问小金:“那两位穿戴入时的中年男子,是不是你所说的中等级的串串?”小金一笑:“他们也都是‘苍蝇’型的,不问信息可不可靠就扑了过来。”小金还分析:“今天出现的人中肯定没有贷款方,如果有,他们会十分热情地招呼你们,甚至邀请你们吃饭,因此,这几个也都是小串串。”当天下午,老徐回刘玉明的话,说那营业所没实力我们不干。因为小金告诉他们,消息已传出去了,肯定还会有人来联系。

    果然如小金所言,当天晚上,又有人打电话约老徐第二天见面谈资金的事。老徐当即答应下来。

    第二天临行前,老徐他们将身上所有的证件留在报社,报社也为他们作了一系列的安全准备。

    刚到指定茶园,一辆黑色的奥迪轿车翩然而至,双方打了个招呼,那个名叫如言的男子即叫老徐他们上车去银行考察。不用说,如言已了解他们是必须先选定银行再谈下文的银主。老徐他们也明白,如言属于小金介绍过的中等串串,其特点是:基本掌握了解可靠的信息才出马,经验丰富,有一定的经济实力。刚见面时,如言还向老徐递了张名片,上面印着××公司总经理。

    如言把他们引到郊县农业银行某支行的储蓄所门前,然后说:“就在这里操作,一切我们都安排好了。”老徐他们没有多呆,只把手中那张二百万元的支票让如言拿去验证了一下,确定是真实的,然后又坐上如言的轿车返回城里。找了一家颇有名气的茶楼坐定,双方几句话就确定了“二十个点子成交”。至此,交易在一步步走向高潮。

    当天晚上,老徐约孙律师一起吃晚饭时,把这次的暗访行动告诉了孙律师。孙律师当即告诫说:“小心一点,既要注意自身安全,又要见好就收,别弄假成真惹出别的麻烦!”

    按照高利贷市场的“正规程序”,条件谈妥后,就到了交纳定金的环节,行规是无论资金多少,定金一概是一点五万元,由贷方(通过中间串串)提供,银主拿一万元,串串五千元。拿到钱后,银主的义务是将钱转存在串串指定的银行,仍然是活期,交纳定金时存贷双方都不碰面。三天内,若贷方拿不出息差,即算违约,银主不退定金。三天内银主若反悔,退回定金即可。若最终成交,定金从总息中扣除。

    第二天再见面时,如言催老徐他们赶紧将钱以活期存入那家营业所,并带来一万元定金准备付给老徐他们。老徐答应马上去存,办妥后把存款凭据拿给如言过目。如言也表示三天内将利息带来。

    与如言分手后,小金向老徐他们描述三天后成交时的情景:如言会将存贷双方约在一起,贷款方提着二十六万元现金经老徐他们过目后,老徐他们到银行将活期改存为定期。接下来,当着三方的面,在定期存单后“背书”——写上“不到一年期,不得提前支取”。老徐他们即可领走现金,其后贷款方即向银行申请贷款……

    老徐和青紫太想把这场戏继续唱下去了,但小金认为该止步了,再接下去就无法把握,一但串串们知道真相,极有可能图穷匕首见。而孙律师也严厉警告他们:“你们疯了吗?再继续下去,那就不是暗访,而是真正的犯法了!”

    于是,老徐他们很快脱出了身。

    一转眼,老徐已度过来到省城的半年时光。这期间,他与青紫在工作和生活上都可谓珠联璧合,白天一同采访,晚上回到租住的小屋,高兴时自己动手做顿饭,劳累了就到外面下馆子。老徐甚至憧憬未来:“将来有钱了,我们在省城买套大点的房子,我们都把女儿接来上学。”却没料到,他和自己敬爱的恩师、挚友竟会产生龃龉。

    矛盾突然产生和爆发,源于青紫那晚去参加一个朋友聚会。

    在与青紫相处了一段时间后,他们之间就暴露出一些很不和谐的地方。首先,每次与青紫一道外出采访、应酬时,她从不让老徐透露情侣的身份,老徐难免有些恼火。看到有男士当面向青紫表示好感,而她又欣然接受时,老徐在一旁难受得很,常常是一杯接一杯喝闷酒,把自己灌醉。每次从这样的场合回到出租屋后,面对老徐的不满,青紫非但不能接受,还反对他说:“我认为我们都应该有各自的空间,有各自的朋友。别人对我表示一些好感,这也没有什么错。”青紫甚至希望各自去经营自己的社交、朋友圈子,除了工作,不必经常或每天在一起。而老徐是那种视爱情为唯一的男人。他理想中的生活,正是每天搭档完成报社的采访、写稿后,情意绵绵一同回家,一同与朋友相聚,一同在护城河边散步、赏月,一同感受一本好书带来的享受。

    那天,凑巧有朋友分别请老徐和青紫,青紫提议你去你的。我去我的。老徐跟几个朋友吃完晚饭,有人提出找个歌城再尽兴一番。事情也真凑巧,省城那么大的地方,那么多的歌城,偏偏让老徐在那儿撞上了最不能接受的一幕:他走过一个半掩着门的包间时,无意中一瞥,看到一对紧靠着坐在沙发上的男女,女的好像是青紫。他以为酒醉后眼花,再退回两步重新细看,真是青紫!那男子老徐也认识,曾在一起吃过一两次饭,是一家公司的老总,两天前,曾听青紫说正找她做一笔广告。只见那男子一手拿话筒,一手搭在青紫肩上,俩人正合唱着一首情歌。老徐当即按捺不住心中升起的怒火,推开半掩的包间门,双目直视青紫。有些意外的青紫正欲起身,老徐一转身带上房门,径直走出了歌城。

    他昏昏沉沉招了辆的士,来到护城河边第一次与青紫夜谈的地方。也许是心情原因,抑或是刚才饮得过量的酒才涌上来,被凉风一激,老徐趴在河堤栏杆上大吐起来。凌晨两点多,稍许清醒的老徐打的返回他们的“家”。

    青紫早已归来,斜倚在床头,正在读本小说。老徐不想说什么,一头扎在沙发上,扯过一床毛巾被蒙头盖面,等待青紫的解释。屋里静静的,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啪”的一声,青紫合上书,关了床头灯,一言未发躺到床上。一夜无话,也没再爆发争吵。第二天一早,青紫先起身去了报社。

    接连三天,他俩都在冷战中度过。

    第三天晚上,老徐单独采访完一篇稿件回家。刚进家门坐定,青紫将一封长达六页的信递到他手中说:“我们分手吧!”一刹间,许多复杂的情绪涌上老徐心头,他一下拥住她,发自内心惭愧地说:“不,我决不离开你!”青紫冷静地推开他说:“我俩都太要强了。再说,各自也有许多不同的生活观点。分开后,我不怪你,也不后悔我们曾在一起走过的这段相爱的日子。”

    老徐十分了解青紫的个性,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要决定了的事再难回头。两天后,老徐在报社附近找了一个单间出租屋,搬出了他和青紫曾经共同拥有过的那个“家”。

    又过了半个多月,青紫在报社办公室对老徐说:“我有一个朋友在外地投资了一个度假村,请我去帮忙,我也厌倦了媒体。希望你一路走好!你有这个能力,我最值得骄傲的,是做了一回你的领路人!”

    青紫走了,毅然决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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