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征!东征!-兵临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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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1925年9月,广州城下了场透雨,秋风一吹,好一个凉快的季节。

    蒋介石、汪精卫联手解决了国民党内部问题之后,果断做出第二次东征的决定,接着以广州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的名义任命了东征军各路将领。蒋介石担任东征军总指挥,汪精卫担任东征军党代表,周恩来担任东征军总政治部主任,苏联顾问罗加觉夫、切列潘诺夫等多人为军事顾问随军出发。

    第二次东征军主力分为三个纵队。第一纵队主要以第一军为主力,队长何应钦,纵队下辖三个师,第一师师长何应钦兼,党代表周恩来兼;第二师师长王功,党代表缪斌;第三师师长谭曙卿,党代表鲁易,另加警卫军第一独立师,师长吴铁城,兵力共约15万人。第二纵队以第四军为主力,队长李济深,下辖第十一师,师长陈济棠,第一独立旅,旅长张发奎等部,兵力共约12万人。第三纵队以第六军为主力,队长程潜,下辖从鄂军、豫军、赣军、湘军等各部抽调的精干力量组织的战斗队列,共约7000人。三个纵队的兵力总数约有34万人。蒋介石、汪精卫联名发表《重征东江训诫》,国民政府发布《告东征军将士书》。1925年10月初,各路纵队浩浩荡荡陆续从广州出发,第二次东征随即拉开了序幕。

    马亮、刘阳编入第一纵队,主攻目标是惠州。小吕和王霞被编进周恩来率领的政治宣传队。广州工会组织省港大罢工的数百名工人队伍组成担架队、运输队,随东征军一起出征。

    在东征出发前的几天里,小吕显得特别忙碌,他要为宣传队准备各式传单。他刚起草了《国民革命军告东江各界人民书》,政治部又叫他再写一份《忠告敌军官兵书》。

    小吕写过不少山歌快板、公文公告,却就不知道如何才能写好这封给敌军官兵的信。他撕了写,写了撕,好不容易才写成了一篇文稿,中午刚送给政治部审核,当晚政治部干事就来找他说周恩来主任要找他。

    小吕急匆匆地来到周恩来主任的办公室,周主任一见面就表扬小吕:“信写得不错,就是口气硬了点。”接着他要小吕在以下几个方面再动动脑筋:一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二要起到教育和瓦解敌军的作用。小吕拿着退稿悻悻地走出指挥部,反复掂量着周主任的话,他心里想既然是忠告,忠告就是规劝,规劝就要改变强硬的口气,周主任为什么强调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目的就是要达到教育瓦解敌军、感化敌军,达到削弱敌人战斗力的目的。

    小吕进而想,惠州久攻不下的原因,除了自然天险之外,还有个宣传发动不到家的原因,惠城百姓为什么会支持杨坤如?惠州守军敢拼死顽抗,与陈炯明的多年的反复宣传有关,甚至有群众认为是孙中山故意引来各地联军,以致东江战火不断灾难沉重。怪不得这次东征扩大宣传队伍和加强政治攻势,这是和军事行动一样重要的战略措施。

    小吕回到了宿舍伏案思考,他忽然想起了在杨坤如手下的无数东江兄弟,以及在淡水战役中俘虏的那些敌军,他们都是逼迫无奈地被强拉征进军营的,一有了对父老乡亲的思念,他的情感就开始活跃起来,思路也就慢慢开启了,一行行文字从他的情感思绪的小河里流淌出来:

    亲爱的朋友们:

    我们相见不久,今又作第二次相见了,朋友们,你们将以为我们过于苦苦相逼,有自相残杀的痛心吗?是的,我们亦确有这样的感觉,然因我们革命军人职责所在,不忍听这个违约叛变叛国的陈炯明、洪兆麟、林虎、刘志陆如此祸害人民,愚弄我们的好友,你们为其做卖国殃民的罪恶,所以我们不得不前来讨伐,不得不再下决心来完成我们剿灭陈炯明的任务。朋友们,你们要放开眼睛,认清事实啊!别再糊涂去干丧失人格、伤天害理的事,别作逆贼的牺牲品。朋友们,这样不值,你们也会慢慢觉悟的,一旦觉悟又将怎么办呢?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朋友们究竟何去何从啊朋友们?你们要认清陈炯明、林虎、洪兆麟是我们共同的敌人,他们勾结港英当局,盗卖广东,他们暗通北洋政府屠杀广东人民,他们要拿广东人民的利益,做卖国的交换品。

    朋友们,你们肯帮助勾结外敌私通北虏的逆贼来杀我们救国救民的革命军吗?怕没有这样狠心吧!朋友们不要再盲目了,我们都是兄弟,我们都是朋友,联合起来,我们携手合作去打倒我们共同的敌人陈炯明、林虎、洪兆麟、刘志陆以及与陈炯明一起顽抗到底的一切军阀!从而保全东江,保全广东,保全中国也保全我们自己。

    小吕写好之后,又加上了一个醒目的标题《国民革命军忠告敌军官兵书》,然后匆匆地送往政治部宣传处。周恩来主任一看就笑着说小吕写得好,然后在文章中略略修改了几处,就批准打印成几万封传单,随宣传队广为散发。

    马亮、刘阳的东征军第一纵队于10月1日从广州出发,他们的进军路线是由东莞、增城沿江而上,直逼惠州;第二纵队为左路,由增城、博罗、龙门直掏敌人侧翼;第三纵队为右路,从广九铁路转樟木头至淡水。

    三路纵队浩浩荡荡,于10月上旬全部抵达惠州城外,并对惠州合成三面包围之势。

    二

    一抹夕阳从孤山方向斜斜地照来,把西湖的湖面映照得一片血红,湖边连片的芦苇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一群群水鸟,叽叽喳喳地飞到芦苇丛中,去寻找他们的归巢。这是湖中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分,鸟儿仍然把这里当成是栖息的家园和飞翔嬉戏的天堂。全然不知湖畔的古城已战云密布,噩运在即。

    高榜山上,东征军的指挥官透过望远镜,观察着鹅城的全景。

    西湖是东江冲积出来的秀丽湖泊,它水域辽阔,水质清冽,西枝江旁逸而出,绕城而过,把府城与归善县城一分两半,东新桥成了连接府县的唯一通道,于是又有了桥东和桥西之称谓。西枝江在半岛汇入东江后河面更加宽阔,滔滔水流在石矶头撞击之后旋即向西改道,浩浩荡荡迤逦而去。而在府城的南边却湖泊相连,浩渺的湖水把古城托成一艘巨型战船般,森森的古城墙沿水而筑,恰像是战船的坚固船身,而高高的飞鹅岭便是战船上高高的嘹哨和炮台。

    东征军的指挥官从高榜山高地转到下角高地,苏联顾问放下望远镜对蒋介石说:“孙大元帅两次没攻下惠州,因惠城确是天险。”“惠城不克,总理死不瞑目啊!”蒋介石点头应答道,“清廷数百年总兵提督均设在此,总理在辛亥时发动的多次起义,有三次是在惠州境内,都被这里的清军镇压下去,现陈炯明又据此抗峙多年,再不破惠城,吾辈实有负总理遗嘱和在天之灵!”加伦明白蒋介石的沉重心事,更清楚惠州一役的胜败将决定整个东江战事胜败。他再举起望远镜对着飞鹅岭看了许久,才对蒋介石说:“欲攻惠州城必先夺飞鹅岭,这是完全正确的。”“如果能像上回逼得杨坤如放弃抵抗,保全古城免遭战火就好了。”何应钦加了句:“想要议和?更需抢下飞鹅岭,否则难以奏效。”蒋介石点头应诺表示同意,并命令何应钦务必在10月10日前攻下飞鹅岭,何应钦两脚立正向蒋介石行了一个标准军礼:“报告总司令,何应钦坚决完成任务!”

    马亮接受了任务和刘阳一道在惠州城的外围侦察情况,刘阳是本地人,对惠州周边地形很熟悉,马亮问刘阳:“部队要从哪儿偷袭飞鹅岭比较有利?”刘阳就蹲在地上,用石块画着地图说:“西北面比较有利,东南面不利。”然后刘阳就分析给马亮听,东南面是南湖,南湖正好处在飞鹅岭和府城的南门之间,不论是岭上的敌人还是城边上的敌人,一旦发现目标都可以开枪射击,加上紫西岭是南门内的高地,敌人的重机枪可以封锁整个湖面,南湖的水最深,又没任何可遮挡的障碍物,摸近飞鹅岭很难很难。而西北面就不同了,这里虽然也是飞鹅岭与惠州城的中间地段,但湖面宽阔,湖水较浅,可以涉水过湖,且湖边和山边的建筑和树木较多,较易隐蔽。

    马亮说:“我白天看到西湖边很多古树都给砍掉了,我记得那间东江酒楼附近长有许多古榕,现却光秃秃地露出城墙和瓦面。”刘阳答道:“听说杨坤如怕我们从湖面上攻击,城墙边的树都被砍了,但苏堤上和小岛上的树还不少。”马亮点点头:“紫西岭有敌人的炮兵吗?”“有的,惠州人都说梌山是船头,紫西岭是船尾,一个北门一个南门,刚好凸起了两座矮山冈成了敌人天然的防御阵地。”“梌山和紫西岭的名字都脱俗高雅,你知道是怎么来的吗?”“梌山很多梌树,梌树长得高大浓密,我小时候读书常去那玩,今辟作了惠州第一公园。紫西岭倒是为了纪念一个惠州太守,这个太守的名字叫紫西,对惠州有些建树,住在这座岭上四年之久,后人为纪念他便把此地改成紫西岭。”“紫西是北宋时代的吧?”“对,对,是苏东坡的老乡,东坡去了海南,他就来了惠州。”“你知道的真不少,等打完仗你去搞人文研究好了。”说到这里,马亮揶揄了一句。“学医,在紫西岭开间悬壶济世的‘百草堂’,治疗人间百疾。”刘阳不介意地答了句。“先治服杨坤如、陈炯明,再医治人间百疾吧!”说完两人对视一笑。“这一仗只可胜不可败,东征军总部和纵队司令部都眼睁睁地看着我们行动啊。如果拿不下飞鹅岭,我下面就不用打仗了,先把脑袋砍了。”刘阳笑笑:“放心吧,马营长,我刘阳对惠州的地形很熟悉,蒙着眼睛我也摸得着上飞鹅岭的路,只要到时候你叫炮兵打准些,给我一个空隙,我就能躲过敌人的火力钻到飞鹅岭的山脚下隐蔽起来。”马亮放心地点点头,接着在刘阳的肩上重重一擂,两人会心地一笑。

    10月的季节天黑得快,太阳刚一落山,天色就朦胧起来,接着飞鹅岭就被夜色罩住了,显得格外寂静。而远在湖边的府城城墙上却亮起了一排守夜的灯笼,许多窗户流泻出一道道昏黄的灯火来,给这座宁静的小城增添了几分生气。

    马亮的部队早已用过晚餐,正全神贯注等待指挥部下令。一场激烈的战斗即将在夜幕下打响,空气中似乎弥散出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味。

    飞鹅岭的敌炊事员刚把一桶面条和一桶稀饭挑到壕沟上,守敌就一窝蜂地围了过来,把饭盘抢得叮叮当当响,指挥官骂道:“他妈的,一个一个来,轮流着吃,别让东征军给一窝端了。”话没说完,一颗炮弹带着尖厉的呼啸猛击过来,在壕沟中爆炸,把一群敌兵和粥桶炸得飞上了天,接着所有的东征军炮火都射向了飞鹅岭的阵地,敌人在猛烈的炮轰之下无法抬头,纷纷躲进碉堡和掩体,马亮指挥部队快速冲过岭下的开阔地段,进入飞鹅岭的山脚之下,而刘阳的部队则在丰湖和西湖的浅水处涉水向飞鹅岭山脚快速前进。

    东征军指挥部为了保证这次偷袭的成功,又向惠州南门、西门这段城墙的守军发起炮击。炮弹一颗颗落在城墙周边,燃起冲天火光,被击中的军事目标和楼房随着爆炸声轰然倒塌。布置在紫西岭的重机枪横扫过来,封住了南门口的开阔地段,东征军的炮兵瞄准紫西岭又是猛轰了一阵,直到机枪声哑了下去。

    炮击整整持续了近半个小时,猛烈的炮火把敌人打得抬不起头,所有进攻的部队都快速地进入指定位置,乘着炮轰的间隙,刘阳带着一个排的兵力已从丰湖边上爬到了另一座山头的半山腰,连敌人搬动弹药和吆喝声都已听得清清楚楚。

    炮轰一停,马亮立即命令轻重机枪掩护,军号嘹亮从四面吹响,敌人迅速回过神来,从碉堡里走出拼命开枪射击,阻挡冲锋,哪知这一招正是马亮的佯攻之计,他故意摆出部队从四面强行冲锋抢占山头的架势,主要是为了吸引敌人的轻重机枪火力,掩护刘阳的尖刀排快速从后山摸近敌阵。

    飞鹅岭高地的敌军只听到枪声越来越近,黑乎乎的山下全是一片喊杀声,正如大兵压境。而东征军的重机枪紧紧瞄住碉堡、壕沟的敌机枪开火,敌人只有拼命反击,一时间飞鹅岭的枪声大作,人声鼎沸,似有千军万马奔袭而来,让敌人不寒而栗。

    正当敌人拼足力气抵挡东征军南边进攻的火力之时,刘阳带着战士们已摸到了敌人的背后,刘阳刚在一块岩石上架好机枪,准备射击,突然被一敌兵发现,大喊:“东征军从后山上来了。”敌军一片惊呼,刘阳高喊:“投弹队投弹。”预先精选出来的投弹手甩了一排手榴弹,在敌人的壕沟上爆炸,惨叫声一片。

    刘阳和战士们一跃而起,迅速占领了一个小山包,机枪对着敌阵猛烈地开火射击。这时从南面进攻的东征军也接近敌阵,敌人正欲组织火力压下,从西边摸上来的另一支队伍也与敌人交上了火。敌人两面受敌,顾此失彼,阵脚大乱。靠近南边的守敌首先放弃还击,从南坡下山逃跑,其他守敌一看有人潜逃,随即跟风而逃,飞鹅岭守敌不是逃跑就是当了俘虏。敌指挥官见招架不住,眼疾手快带着一小股敌人从南坡下山,四处奔跳,不少敌人慌不择路从西湖中逃命,有的摔死有的淹死,有的侥幸没死的拼命跑向南门,南门守敌怕东征军攻城紧闭不开,逃兵只能沿着城墙四散逃命,又有些被乱枪打死。

    三

    攻下飞鹅岭之后,蒋介石在惠州城郊召开了军事会议,各路将领和苏联顾问出席了这次军事会议。参加会议的各路将领提出两种意见:一种认为应趁热打铁立即向惠州城开炮,一举端掉陈炯明老巢;还有人提出开展政治攻势,规劝杨坤如投诚起义,争取和平解放惠州城。会议最终决定两套方案:一由周恩来和东征军政治部宣传队向惠州城守敌展开政治攻势,争取杨坤如投诚并让出惠城;二由何应钦对惠城周边的地形作进一步的侦察,选定攻城方向和设置炮兵阵地,并制订具体攻城计划。万一劝降不成,杨坤如非要顽抗到底,只有强攻惠州城。这一次无论如何要打下惠州城,打通东江通道,彻底端掉陈炯明构筑多年的老巢,以告慰孙总理在天之灵。

    谁去做杨坤如的工作?周恩来觉得骆风翔合适,大家一合计,也都认为他是最佳人选,殊不知,骆风翔接通杨坤如的电话时,杨坤如还以为他要汇报备战情况,一听是为东征军当说客,他立马不悦起来,不耐烦地打断了骆风翔的话:“你骆风翔也知道陈炯明司令的苦诣,一介粤军旅长,不战而降,算什么英雄好汉?”“是,我是不算英雄好汉,但上回东征钟子廷2000人守住了水东街,守住了下马庄,而府城的数千人马好像没费一枪一弹就让滇军赶了出去。”骆风翔挖苦了一句。“胡说,你算什么东西,敢如此跟我说话?”杨坤如一声咆哮,骆风翔的奚落刺到了他的痛处,若是在平时,他真会一枪把骆风翔崩了,但如今大敌当前,精兵重围,杨坤如不得不忍耐一下,待火气稍降之后才说了一句:“你没有资格跟我谈判,要谈叫东征军的将领来!”东征军指挥部为减少部队伤亡,也使惠州城少受损失,给杨坤如送去了一封长信,并要他提出讲和条件,只要在和平解决惠州的前提下,什么都可提。除此之外,东征军宣传队通过各种方式发动群众,对敌军家属亲友宣传东征军的政策,希望用和平方式解决惠州。东征指挥部还调遣了两架帆布飞机在惠州城上空投放大量的传单,喇叭里一阵阵地敦促杨坤如守军认清形势,放弃抵抗。杨坤如一想到飞鹅岭被袭的事,气得“哗啦”一声掀翻座椅,对机枪手下说:“给我打!”机关枪向飞机扫射过去,飞机飞得很低,突然的扫射让一架飞机连连中弹,摇摇欲坠地擦过北门的楼顶向江面冲去,最后摇摇晃晃地坠在了水北的沙滩上,让惠城守敌一阵欢呼。这一下,可让杨坤如高兴得不得了:“飞机又能怎么样?还不是被我打下了?哈哈哈……”

    飞机被击落之后,东征军派出战地宣传队隐蔽在安全处继续对敌开展政治攻势,小吕伏在战壕里用广播喇叭不断地向城内敌人喊话:“兄弟们,朋友们,你们如今被东征军包围了,别再犹豫了,快快出城投降吧!”“你们要认清陈炯明的卖国殃民本质,别再为陈炯明当牺牲品了,你们也有父母兄弟姐妹,他们都等着你们的归来啊!”

    小吕的宣传队不断地用客家方言和普通话对城中守军轮流喊话,起初还偶有敌人的子弹打来,喊着喊着,敌人再也没开枪还击,只是保持沉默,双方都在僵持着。

    陈炯明正在香港发售公债为东江战事筹款,突然闻报飞鹅岭重地失守,不由心里一阵紧张,他只好遥控指挥,在电话里对杨坤如说:“惠州城墙坚固,四面环水,墙厚墙高,炮不可摧,你退守城中,紧守城门,就是半个月不放一枪一炮东征军也攻不进来。”杨坤如还是有些担心地问:“假如东征军效法上回‘困城’,围而不打,一个月、两个月,城内几万人众,给养将如何解决?”陈炯明回答他:“你能坚守半个月时间,东征军不战自败,这回与上回不同,上回是孤军孤城,现在外围有我们的兵力,我已命令海陆丰洪兆麟部、河源刘志陆部火速带兵南下惠州,一待援兵到达,你即攻出城来,内外夹击,把东征军消灭在惠州城外。”杨坤如不无担心地说:“上回困城是杨希闵,这回是蒋介石,情况不同啊,司令。”陈炯明愤愤地答道:“蒋介石算什么东西?他仗着孙大炮的余威,借着苏联和共产党的力量抢军夺权,比孙中山有过之而无不及,孙中山容不下我陈竞存,蒋介石连胡展堂、许崇智、张民达都容不下,更是独裁透顶,在国共两党中都树敌甚多,更要把他逐出粤省。”“骆风翔很卖力帮着蒋介石当说客。”“他不是帮蒋介石,而是帮周恩来和叶剑英,这人被共产党‘赤化’了。”陈炯明接着说:“你不用担心,北京政府的5万精锐部队今晚乘专列南下,几日之内可达广东境内,到时东征军连广州都守不住了,还想进攻东江地区?”

    杨坤如被陈炯明的这番话说得振奋起来。他想起上一回的东征,杨希闵、刘震寰部也把惠州围得水泄不通,飞鹅岭高地也在桂军手里,但他们几万人马也一样不敢贸然进攻惠州城。惠州城的最后易主不是杨希闵打进来的,而是他杨坤如拱手让出去的。虽然那一回议和杨希闵并没失信,允许他带着三位最宠爱的小妾、40担白银、20多担细软,前呼后拥,乘船离惠赴港。但想起那种背井离乡、寄人篱下的感觉心里就不是滋味,那简直就是不堪回首的流浪日子。

    他是地地道道的惠州人,老家就在汝湖小苑村。除了惠州的多处寓所以外,小苑村也建有他的豪宅,大大小小妻妻妾妾一家总共数十人,这盘根错节的情结,让他一步也不肯离开惠州。东江两岸谁不知杨坤如绿林出身,横枪跃马,驰骋疆场的赫赫战功?堂堂一军之长,惠州城防司令,怎肯甘当蒋介石的降将?看人家的脸色,听人家的调遣过日子?杨坤如一想起这些,一想起陈炯明司令,突然一咬牙,横下了一条心。

    “报告军长,骆风翔派人求见!”副官一进门,打断了杨坤如的思路。杨坤如扭头瞪了副官一眼:“骆风翔能有什么好事?不见!”“还是与东征军议和谈判的事。”一听到议和的事,他真想下令把骆风翔派来的人给毙了,以解多日来的心头之恨,但一想到对陈炯明司令要立下坚守半个月的军令状,随即改变了主意。

    杨坤如不耐烦地挥挥手说:“去,去,回我的话,容我再考虑一两天。”第二天副官又来催问,杨坤如仍然是那句话把骆风翔的人挡了回去。杨坤如虽然无心和东征军谈判言和,但也不马上回绝,他拖延时日,只是为了稳住对方,让刘志陆、李易标的援军尽快往惠州外围集结。

    四

    即使是这样,杨坤如仍然不是很放心,他反复地权衡利弊,揣摩自己的实力和东征军的实力。这几天,他总是觉得眼皮在跳,让他心绪缭乱、神思恍惚。

    军事副官窥知了司令的心事,小心地问道:“杨司令,是不是去元妙观再请教道士卜一卦问问前运?”杨坤如想起上一回东征之时,杨希闵打到博罗,刘震寰打下飞鹅岭,湘军打进冷水坑、下马庄一带,惠州陷入三面重围。杨坤如在心惊心恐度日如年的时候,曾去下角元妙观一卜,道士叫他回去安睡,并说:“司令洪福,惠州是何等地方,此地无忧啊。”杨坤如将信将疑地回来,后来果然惠州未被攻克,至于后来惠州守军易帅,那是他杨坤如与杨希闵达成和谈的全部条件,主动弃惠去港的,不是杨希闵打进来的,可见道士的预测是灵验的。想到这里,杨坤如立即便衣简装,招呼副官卫兵随从,前去元妙观问卜前运。

    惠州的元妙观位于惠州西湖之北,始建于唐代贞观七年(633年)。初建之时称天庆观,天宝七年(748年)扩建为朝元观,后又称开元观,直至元代元贞二年(1296年)重修后才叫元妙观。元妙观历史悠久,规模庞大,虽名称更迭频繁,但历年香火日盛,朝观者络绎不绝,在岭南粤东一带,享有道教圣地名观之誉。

    元妙观占地近6000平方米,观内建筑保留着明代重建时的建筑特点。山门为抬梁式梁架,前后乳袱,分心用三柱,内檐八橼,柱上依次为玉皇殿、三清殿、紫清殿,右廊为包公庙,左廊为客堂。清宣统元年(1909年),又重建二路,左路为寮房、三元殿、北帝殿,右路为花圃、观音殿。

    杨坤如来到元妙观前,道长亲在山门迎驾,带至客堂备茶敬烟问长问短。杨坤如无心闲聊,直奔主题请教道长:“近日东征军已把惠州城重兵包围,特来问卜此役胜负吉凶。”道长答:“我一听到飞鹅岭传来的枪炮声,就已料到惠州又起战事,既然司令要问卜前运,请抽一签。”说完便吩咐道士端来一盆清水、一扎钱香,杨坤如在铜盆上洗净了手,道长递了条毛巾给他抹干,杨坤如拿起三炷钱香点着了,先在天井里对着上苍拜了拜,然后再转向神龛,双膝跪地,三叩之后才毕恭毕敬地站起来,把钱香插到香炉之中。道长把签筒送到杨坤如手中,杨坤如双手捧着签筒,双目微闭,口中念念有词,把签筒摇得“哗啦啦”响,随即抽出一支交给道长。

    道长看了签文,未置可否,稍后才微笑着说:“司令大富大贵之人,吉人自有天相,中上签啊,无须太多担忧。”杨坤如怔怔地看着签筒,他感觉这一摇一晃跳出的签竹太过虚玄,怎能把几万人的身家性命托付给这块小小的竹片?道长似乎看出了杨坤如的担心和疑虑,叫他重摇一遍,结果还是中上签,只见那竹片上写着:“久住他乡未到家,偶然流落在天涯,一朝得遇龙门雨,枯树依然满地花。”杨坤如看着签文,似懂非懂。道长一番解释、安慰之后,杨坤如悬在心中的那块石头才算落了地。

    在回去的路上,杨坤如问副官:“道长嘱我要防血光之灾,又说并无大碍,就是说惠州这仗一定会打,但东征军最后不能取胜,而且双方伤亡都不少,是不是这意思?”副官揣摩着司令的心事,不知如何作答,欲说又止。

    刚回到司令部,杨坤如便接到陈炯明从香港打来的电话,陈炯明为保住惠州城,答应再给20万块大洋犒赏惠州守军,并要杨先补发守军两个月欠饷,再重赏守城有功的士官,并许诺守住鹅城重重有奖。最后陈炯明提醒杨坤如要如数下拨军饷稳住守军,严守北门、南门,必要时把沿湖一带的大树砍光,把民房拆掉,防止东征军在湖面上强渡偷袭。

    五

    东征军指挥部从各方面反馈回来的情况分析,杨坤如已经铁了心要与东征军决战。指挥部只好采取第二套方案,正在这时,又接到前方的报告,说洪兆麟、李易标、刘志陆各部分别从海陆丰和河源向惠州增援。东征军指挥部只好重新部署兵力:一纵队攻打惠州;二纵队主力在淡水平山迎击洪兆麟援军;三纵队截击河源方向刘志陆、李易标的援军。

    当天,一纵队何应钦派出马亮、刘阳,带领侦察连对惠州城的守敌情况进行详细地侦察,并绘制出惠州的城防地图和敌军的火力网点。何应钦在指挥所里举着望远镜,一边观察着四边的地形,一边考虑着最新的攻城方案。马亮这时从外面匆匆跑来报告:“何纵队长,我们沿着惠城的周边侦察了两圈,我认为要在下角塔高地增加重炮和机枪阵地。”何应钦放下望远镜,认真地问了句:“为什么?”“因为飞鹅岭阵地正对南门,离北门较远,无法发挥有效掩护。”何应钦把马亮拉到地形图前,让马亮详细说说他的建议。

    马亮并没拘束,当着许多高级指挥官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他说:“我们主攻方向为北门,助攻方向为西门,选择北门为主攻方向主要考虑到北门便于冲锋部队的前进和隐蔽,而南门、西门作为助攻方向,可以依托飞鹅岭的炮火控制和西湖两岸的轻炮和重机枪火力的掩护,但西门临湖,湖面宽阔,大部队无法抵近城墙,故只能作为助攻方向。”马亮说完,掏出了他与刘阳画好的地图。

    指挥部反复研究了马亮、刘阳侦察的地形火力图和攻城建议,认为他们所选的进攻位置准确合理,可以最大限度地发挥东征军的火力优势和冲锋速度。

    杨坤如自知东征军会在近日发起攻城战斗,当晚就命令士兵和民工把沿西湖路边的所有树木一律砍光,把进入北门路边的民房和建筑物也拆掉。来不及拆除的就干脆用炸药炸掉,并将拆来的木头在北门外围设置了两道栅栏,以延滞进攻部队的冲锋速度。杨坤如还将兵力重新做了部署,调2000人驻守北门,1000人驻守西门,1000人守南门,1000人守东门兼作机动队。

    除了兵力以外,杨坤如将火力也作了重新调配。北门安置六挺重机枪,两个轻机枪班,两门轻炮;西门安重机枪四挺,一个轻机枪班,重炮阵地除了惠州城内的紫西岭高地外,又在惠州公园增设两门大炮,以便对付东征军下角塔的炮兵阵地。

    除了城墙上布满士兵和枪手,在各城门外的开阔处又用沙袋堆成临时工事,派重兵防守。一旦遇到东征军的冲锋,可以从多种角度构成火力网,而在城墙内附近的所有民房一律辟作军营,民房不够,又临着墙根再搭设了一排帐篷和简易棚,让守军吃住都在城墙,日夜严防死守。

    杨坤如待一切都布置停当,开始对守军进行煽动和反宣传,并对守城的士兵补发了两个月的欠饷。为稳住军心,把守军的饷银从士兵每月两角、官佐四角,提到士兵四角、官佐八角,又请来粤剧戏班,在南门和北门前线演出《六国大封相》、《仙姬送子》,慰劳守城士官。他对守军许诺,守住城池待援军一到,打出城外消灭东征军,补发全部欠薪,并各奖励银元两块,有临阵脱逃和出城降敌者格杀勿论。

    杨坤如最后又到全城各处视察,并到县城水东检查驻防情况。他把电台和司令部迁至惠州公园。因为惠州公园介于北门和南门之间,便于调度和指挥,而惠州公园下面即是东江和西枝江的交汇口,通往水东县城的浮桥就在此处。万一惠州失守,他即可从浮桥通到水东街,往马安、横沥一带撤退。这两个地方仍有他2000人的队伍可以接应,而从横沥过渡即可到达观音阁。观音阁又有他一个团的兵力驻守。待一切布置完毕,杨坤如拖着疲惫的双腿回到了指挥部,刚刚坐下,留声机里就传来了《六国大封相》的优美唱段:

    拜月谢神庆丰收,

    合家共饮团圆酒。

    奴又一人过中秋,

    又高兴又难受,

    又希望又焦愁。

    又怨恨又迁就,

    又盼归又盼留。

    高兴的是夫君满腹皆锦绣,

    难受的是他兴国壮志尚未酬……

    杨坤如两手扶住太师椅的靠手,津津有味地用手指轻轻地拍打着节奏,圆润的唱腔和一波三折的词意把杨坤如引入苏秦六国游说的戏文中,他伸直双腿闭目养神,十分惬意。正在这时,骆风翔差人送来了东征军的最后通牒,副官赶紧进来禀报:“司令,通牒上说,明天是最后一天,如再不答复议和,东征军将发起强攻。”杨坤如似睡非睡,许久没有回话。副官又轻轻地追问了一句:“我们如何答复?”杨坤如突然扶椅直立,拍桌而起,吼了句:“用机枪答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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