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各种悲喜交集处-妓女、歌者与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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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则广为人知的故事,一些文人雅士也愿意在自己的讲述及著作中提及它。为什么呢?也许故事里道出了一些无奈的真相和荒谬的事实。然而不管怎样,这则故事的总体基调是令人愉快的,同时也充满着文人骚客们酸楚的快乐。

    虽是同一个故事,但不同的讲述者会赋予它不同的趣味和色彩。甚至其中女主角的身份也稍稍发生了改变。可是,我们并不因此而怀疑起这个故事的真实性,或者说唯有“假亦真来真亦假的”故事才更能撩动人心,使得我们更有走近它的愿望。

    于是我们便走入了唐代,走近了这个发生在诗人王昌龄、高适和王之涣之间的故事。故事情节很简单,这三位大才子在一个飘雪的冬日,结伴而行走进一家塞外酒店,欢喜异常地听到酒店内一些女子在唱他们及其他同行们的诗歌。

    在易中天还没被人们称为“学术超男”之前几年,有一回在一位友人的家里翻到他的一本论及“中国的男人与女人”的书籍,在谈论青楼、妓女的章节里,他讲述了这个故事。他讲,这故事并非发生在青楼里,但却与妓女有关。

    三位大诗人潇洒进去后就打赌、较量:赌这些妓女唱谁的诗歌最多;最多者,大家就公认他是大诗人。很快的,一艺妓开唱了:“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王昌龄大喜,哈哈,唱的是自己的诗,抢先占了上风。接着又一艺妓开口唱道:“开箧泪沾臆,见君前日书……”这次轮到高适喜上眉梢、洋洋自得。第三个妓女深情开唱,再次唱起了王昌龄的诗作,于是他更加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很是傲娇地看着他的两位朋友,仿佛觉得“大诗人”之头衔非他莫属了!

    王之涣不慌不忙、沉稳大气地说:“你们看见了吗?那位最漂亮的女子,一会儿她要是不唱我的诗,我这辈子就再也不和你们争了!”没过一会儿,那位绝色美女果真唱起了:“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记得易中天用他独特的“易式腔调”结语道:“王之涣听罢,哈哈大笑说,哥们儿,怎么样,我说得不假吧!”

    易中天先生穿插这个故事在其著作里面,是讲在没有纸媒、网络、电视等一切传播手段的古代,妓女是诗歌及其他文艺作品的传播者。大量文人的作品一经妓女,特别是名妓的演唱,即刻家喻户晓、名满天下。犹如当今的通俗歌曲排行榜。

    “百家讲坛”南京大学莫砺锋教授讲唐诗,也饶有兴致地讲起这个故事。但他把“妓女”一词换成了“艺人”。当然古代名妓不仅貌若天仙,琴棋书画、吟诵唱和也无所不精,说是艺人也无妨也。一些艺人歌者在一家酒店歇脚,三位风度翩翩的大诗人进去后发现了她们,然后悄悄找个位置坐下,故意不让她们发现。如此,这几位天之骄子比上述易教授写的要稳重矜持多了,彼此间没有争风吃醋、比个高低。

    不过,等到这些艺人们唱完之后,三位风流诗人还是无法压抑住心中的激动和狂喜,急忙忙地迎上前去跟她们说:缘分啊,缘分!你们刚才唱的都是我们的作品啊,我们是原作者啊。如此一来,又轮到这些飘零艺人们开始激动和狂喜,仿佛见到了苦苦迷恋的明星大腕。于是十分自然地,他们一起饮酒欢乐,快乐似神仙。莫教授在这里讲的也是当时的文人和这些艺妓之间的鱼水关系。

    最动人、最令人心碎的描写出自格非教授的小说《凉州词》里。在这里,王之涣是一个落寞、郁郁不得志的诗人。他当时贬官到了武威,是某家边塞酒店的常客,遗憾的是自己的诗作从未有幸被歌妓们演唱过。也许这个孤傲、倔强的诗人打心里也没有瞧得上这些卖弄风情、趣味低俗的歌妓,也不屑自己的作品被她们演唱吧。但不管如何,他心里长年累月怀着浓郁的无法缓解的忧伤。

    虽然都是一些舞文弄舞的诗人学者,然而他们一个个放浪形骸、情绪难以自控。尤其酒醉后,为了某个女子争风吃醋、发生争执,甚至大打出手、发生流血事件是常有的事。所以当时有一位叫叶修士的诗人发明了一种分配女人的方法:月亮在沙漠中升起,歌妓开始唱诗人们的作品,只有当歌妓唱到某位诗人的作品,这位诗人才有权利与她共度良宵。这样一来,“它使得传统的嫖娼行为更具神秘性质,而且带有强烈的文化色彩……”

    接下来的描写,也是上面两位教授讲的故事。只是格非教授身为当代著名小说家,自然能把同一个故事讲得更加跌宕起伏、充满情趣。这天晚上,沙漠客栈里诗人们的聚会照常举行,早就听闻今日新来了几位歌妓,诗人们的情绪有些按捺不住。终于,第一个歌妓出场了,她身材臃肿、长相粗劣,诗人们的目光很是躲躲闪闪,生怕从她嘴里唱出自己的诗篇。结果高适没有逃出厄运,此歌妓唱了他的《燕歌行》,其他诗人长吁一口气,都对高适深表同情。然而高适本人却不以为然,站起来时对邻座的王之涣悄声说:这姑娘不错,我喜欢她的臀部……

    下一位长相不俗,但已是明日黄花,她是王昌龄的忠实粉丝,曾用一把剪刀逼着王昌龄结婚,每次出场总是唱王昌龄的诗作,这次也不例外。王昌龄虽然扫兴,却也不失优雅风度,走近老姑娘,再次与她共度良宵:温习温习也。

    不知怎么搞的,高适与王昌龄,总会令我想起两位多年前一起闯荡的家伙W与H,想起从前那些荒谬却真挚的岁月,弥漫着酸楚的快乐。年轻时代,我们也曾期盼过自己的作品能进入体制内,直至最权威的排行榜。

    时间在诗人和歌妓们歌舞欢笑里感伤地流逝。这时候突然从屏风里闪出一个女人,她的出现使王之涣困倦全消、羞愧难当!此女子集成熟女人的风韵与少女的纯情于一身,她所演唱的诗作正是王之涣的《凉州词》。可是,这个端庄俊美之女人好像并没有受过基本的音乐训练,眼中饱含泪水,那位衰老的琴师徒劳地追赶着她的节拍……

    “现在我们知道,”格非写道,“那名歌妓正是王之涣的妻子,说起来令人难以相信,但毕竟是事实。你知道,当时在玉树的这家客栈定期举行的诗人聚会与如今港台地区盛行的流行歌曲排行榜并无二致,在那个时代,它几乎完全操纵这个地方附庸风雅的文化消费。王之涣的妻子平时足不出户,丈夫频繁的终夜不归令她颇费猜测,一个偶然的机会……她得知丈夫长期所遭受的冷落,这使她心急如焚。后来她想出一个办法……”

    故事并没有结束,它以另外的方式延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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